盛世先忧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长缨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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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开房门,只见萧秀拿着一块木料,与邓属一起在园中说着什么,走近些,才听清萧秀的声音:“可有法子让这木头烂得快些”
“有是有,不过”邓属答着萧秀,见我过来便停下来,对我作揖行礼。此时萧秀也意识到,便看向我这边,见我过来了,遂笑着说道:“尚兄昨日睡得好觉啊”
“嗯,今日晴暖曛煦,大好的天儿,竟被我在睡梦中错过半晌,实在是辜负了天意。你二位这是在作甚拿着块木头窃窃私语,是想给这园子修整一番么”我一边打着哈欠,伸个懒腰,一边打趣问道。
“是需修整修整了,不过还是等来年天暖了再说吧。尚兄先看看这个,”萧秀接过话说道,一边将手中的木头递给我,一边接着说:“这是从那批史百尺运进京的木头中弄来的半块,尚兄看看如何”
我接过木头,仔细端详了一番,看着也不是特别差的木头,跟普通人家盖房子用的木头其实差不了多少,只是质地并不密致,所以有些轻。于是我便对萧秀道:“这木头,也还可以,做平常人家盖房子用的椽木勉强凑合,若是做大梁或者檩木怕是不行。”
“嗯,这已经是那批木料里比较好的了。尚兄觉得,若用此木料做大梁、立柱,能撑多久”萧秀继续问道。
我笑道:“这个做立柱呵呵,怕是半年便会腐烂吧!”
“是啊,半年,足够撑到陛下仙去了。就算到时陛下无恙,他们也会找出各种理由,然后再修缮一番。只要陛下重此道,这便成了某些人的摇钱树。只要不塌,修修补补,就够一帮人吃得肠肥脑满了。”萧秀感叹道。
我皱皱眉,心想,不至于吧。便问道:“就算陛下不懂,不是还派了监工的么,还要勘验合格方才落定,怎会成这样再不济,只半年便修缮,难道不需要追究下去么就算是工部尚书做后盾,也不至于如此无法无天吧”
“无法无天那要看是什么样的天,是谁定的法了。难道尚兄看不见这天,已不是青天白日了么”萧秀一边说着,一边看着我,而我听完,看了看天上的太阳,阳光刺眼,突然觉得好笑。
转念一想,心里也觉得在理,便接过话道:“正因为看见,才更觉得要变。难道上好之事,下便可目无章法地去满足吗权无崖限、事无规矩,不是习惯了就是对的!既然是要建‘望仙楼’的木头,那就使其在皇帝登临之日坍塌,让皇帝来料理这些人吧,对法、对旁人的事可以假寐无知,对自己的生死该不会也纵容吧不知萧兄可有办法做到”
“方才也在想办法,这木头实在有点荒唐,得像个法子让这木头烂得更快些才行。”萧秀答道。
这时邓属接过话,说道:“法子是有的,只是有些麻烦。知道此事之后,属下便去问了几个木匠,都说这种木头最怕的就是潮湿和白蚁。潮湿好说,无非买通一两个工匠,洒些水便是。只是这白蚁,还需想些法子。建楼时均会在其表面涂些防虫蚁的药剂和涂料,故而引白蚁的话,尚需仔细筹划方可。”
“嗯,去找个熟悉白蚁习性的人问问,寻个法子再说,此事不必着急。若真没办法,那就做个局,让李德裕知道真相,换个方式做这件事也是一样的。这个两面三刀的工部尚书,迟早是要换掉的。既然自起弊事,我等也就顺水推舟,不必留什么颜面,何况他也并不要什么颜面。”我对萧秀和邓属说道。
“此事就按尚兄所说去办。”萧秀对邓属吩咐道。
“诺!”邓属答道。
应罢,萧秀又接着说道:“对了,尚兄,杜悰的事,可有定夺”
说到杜悰,我便心思一转,想起昨夜独自在床榻上的谋虑,遂说道:“掘墓之事,需多铺排,当下要紧的有三件事。第一件事是要让丽景门那边查到此事的端倪;第二件事是安排那伙盗墓贼‘盗’了马元贽的家族祖坟;第三件事尽快让杜牧和李商隐离开长安,让他们与此事撇清干系,防止被别人顺藤摸瓜查出来。虽然对此二人较为失望,但他们毕竟不过一介文弱书生,又生逢此世,能做的也是有限,既然诗文写得好,那就做诗文去吧,远离长安对他们最好。如萧兄之意,虽用不得,也不必伤及性命,毕竟不是大邪大恶之人。”
“谢尚兄体谅!”萧秀又对我谢道,接着继续说:“不过,第二件事,我想,只动马元贽是否太轻了些,不妨北司那边也动几个”
“嗯”萧秀这样一说,我也觉得是,便接过话说:“也别动几个了,北司那边,上位以后有修葺祖茔的,都动一动吧。还有朝里的官员中,两党和饶阳公主那边也稍稍动那么几个,以免痕迹太过明显,让人查觉出什么来。只是有一条,鱼弘志家的祖茔,万不可动。”
“明白!”萧秀对我回道,只是邓属不解,在一旁一脸茫然地看着我和萧秀。
我见他如此,想来萧秀是懒得跟他细说的,便主动跟他解释道:“这样以来,就算鱼弘志真不知晓此事,也无法撇清干系了。杜悰与他的关系本就朝野皆知,加上所有派别都受滋扰,唯独鱼弘志安然,怎能让人不多想。我想此事以后,北司和左军必会与其更加疏远吧。只是做这些事,我们三人知道就好,旁的人就不必都看的如此清楚了。”
“尚兄所言,你可明白”萧秀听罢,皱着眉头,看着邓属问道。
邓属忙答道:“明白一二,但具体的,还需二公子明示。”
“你先设法让杜牧和李商隐离开长安吧,至于第一、第二件事,得空了,我再与你细说。”萧秀对邓属吩咐道。
“诺!”邓属依旧恭敬地应着。
“对了,今日朝堂上还没动静吗”我问萧秀道。
这时萧秀接过话:“今日墙里传来消息说,上朝时议起柳仲郢,北司的人自然是急着要严惩,不过这次李德裕并没有拼力辩护,只是稍加维护了一下,说是柳仲郢虽有不妥之处,但也并没有徇私舞弊,请求陛下宽恩。鱼弘志也没有什么言语,倒是翻出了曾经在‘望一楼’受伤的神策军校尉,说是昨夜伤情恶化,已经死了。”
“已经死了这么久了,怎么这个时候死了”我吃惊地问道,心里满是疑惑。
“是啊,按说不应该死的,按照神策军中的消息,当时虽伤地不轻,但都不是致命伤。依常理推断,现下应该恢复六七成了,可突然就死了,颇为蹊跷。”邓属也在一旁不解地嘀咕着。
“既然死了,那鱼弘志在这上面又做了什么文章”我扔掉手中的木头,一边问着萧秀,一边向别院踱步走着。
他们也信步跟了过来,萧秀随即答道:“当然是有文章的,否则怎会在朝堂上说起此事。鱼弘志将矛头直指青衣卫,提议让饶阳公主裁撤青衣卫,由神策军接管公主府和郭府的护卫。”
“那李德裕那边呢对此如何反应”我继续问道。
“李德裕似乎是受我们放出的消息所影响,今日没有止言,却说公主养私兵不合规制,应当裁撤。”萧秀接过话说。
我稍思片刻,接着问道:“那饶阳公主在朝堂的那些亲信呢就没有站出来说话的么”
“饶阳公主手底下的御史也有出来辩解的,有说是公主自幼便是这些人护卫,并无半分差池,若是突然换了,将来有护卫不周之处,谁担待的起还有说,在长安的王公贵族大多都有私兵护院,若是单单裁撤公主府私兵,怕是有失偏颇,有假公济私之嫌。”邓属答道。
“那陛下的意思呢”我心里盘算着,估计陛下也是没有结果的,只是捎带问一下。
邓属接着说:“陛下倒是没有表态,只说此事仍需斟酌。”
“没有表态就是最好的表态,此事案情清晰,事实确凿,例直禁简,陛下自以为口含天宪,便目无三尺,又岂能明白石邑深涧的道理。不过虽他徇情枉法,有偏护饶阳公主之疑,却也不能全数怪他,如今且不说朝堂之上,饶阳公主的势力如何,单就是宗亲中饶阳公主鼓噪的能耐,就能让他有所忌惮。咱们这个陛下,从来都是善武功,拙文治。面对这件事,我想他也是很头痛的吧。”我笑着说道,走着走着,便到了别院。
我们在别院的小亭中坐下,看着园中池塘里的荷叶残败,雪落在枯枝上还未融,阳光照在上面,心里竟不由得生出一丝萧瑟感来。这时萧秀问我:“那尚兄对此事,有何筹划”
“筹划既然鱼弘志提出来了,那就裁撤吧。陛下不做表态,只不过需要一个台阶罢了。”我心里盘算着,其实陛下未必就不想裁撤,只是一方面忌惮饶阳公主的势力,另一方面也是对饶阳公主还念着兄妹之情。我们这个民族,自循周礼开始,便养成了“和为贵”的中庸之道,心中事,口中话,从来都不会说得直白,总是顾及各方,寻求不伤大雅,自以为完满的结果。“折中”是我们最容易接受的方式,但其实事还是要做,只是不会那么疾风骤雨,循序渐进是一种“惰性”,这并非全是坏的,起码能让人慢慢妥协,在不知不觉中让步,所谓的“顾大局”也都是同样的意图。想清楚这些,再看这件事,就明了许多,胸中的谋局也明朗起来。
“如何裁撤且不说陛下的顾虑,饶阳公主那边怕是也不会乖乖听话的,更何况青衣卫裁撤对我们来说也并非就算好事,毕竟神策军还需有些牵制才好。”萧秀道出心中顾虑。
我见状便接过话说道:“也并非要真的裁撤,只是想让青衣卫没有先前那么规整罢了,这件事可以让上官柳儿去做,毕竟青衣卫在饶阳公主心里是跟她同等重要的。至于说,对神策军的牵制,其实这群青衣卫,虽训练有素,但毕竟数量有限,真正对十几万的神策军,牵制作用并不大,河朔才是神策军最好的牵制。当然,若是萧兄能在神策军中安插几个人进去,那就更好了。”
“这个尚兄倒是无需操心,神策军本就不是铜墙铁壁,萧府一直都有潜人其中,以防万一。只是这个人,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能暴露自己的。”萧秀对我说道,言语间的意思就是,这个人是一个致命的人,不到最后时刻,绝不能暴露,我在谋划的时候,大概是不能在这个人身上做文章了。
于是我便接着问道:“这个人莫不是位高权重吧”
萧秀见我这样问,便笑道:“呵呵,倒算不得位高权重,只不过是鱼弘志亲信之人,也不是别人,他就是”
“萧兄别说!”没等萧秀说出名字,我便打断他道:“既然用不到,我便无需知道是谁。”
萧秀一愣,接着撇嘴一笑:“哈哈,是啊,不知道最好,知道了反而多有顾虑。再说平日也帮不上什么忙,连联系都联系不上。”萧秀说完,稍顿了一下,接着又严肃起来,道:“只不过若真到了生死关头,我想他也是知道如何做的,毕竟是那里出来的”
“哪里出来的”看着萧秀望着水面那深邃的眼眸,我心中不禁疑惑起来,遂问道。
“哦,尚兄若想知道,我自然可以说与你听,只是他的经历颇为特殊,一两句话难以说清。”萧秀回过神来对我说道。
我见萧秀如此推诿,便也知道此人的经历怕是不好让我知道,便接过话道:“既然说不清楚,那就以后再说吧。只是将来若我的谋划会危害到他,还请萧兄告知,千万不可一副‘视死如归’的态度。你知道,我最不愿看到的,就是让有恩于我的人受丝毫委屈。”
“我先谢过主尚兄宽仁。只是若真到了不得不为的时候,还请尚兄莫要顾虑太多,误了正事就得不偿失了。”萧秀此刻又恭谨起来。
我倒是看他这样,心里颇为不爽,便抢过话说道:“有何得不偿失的,只要能达到目的便好。世间路千万条,总会有别的路可以走到终点的。就算是没有别的路了,哪怕是开辟一条路,我也绝不想让你们任何人因我而受到伤害,更不可能走那条残忍的路。对他、对我,都是残忍。”
“尚兄,你的意思我知道了,这里我先替他谢过尚兄。若是有那个时候,我定会提前告知。”萧秀诚恳而严肃地说道。
这时,只见马新莹手中拿着一领斗篷和珠玑一起往小亭走来。一走近,就听马新莹打趣道:“三个大老爷们赏一池残荷败景,你们倒是颇有‘雅兴’哈。这大冬天的,就算日头再好,也抵不得寒意蚀骨。赶紧的,把这个披上。”
说完,便将手中我的那领斗篷披到我身上。我赶紧准备起身道谢,却被她按住,命令般说道:“不许脱!”
我遂笑道:“姑娘误会了,我不过想与你道谢罢了,岂会驳了姑娘美意。”
“嗯,这才乖嘛!”马新莹开心地回道,在另一方坐下,接着说道:“谢就不用啦,反正也是让我过来看着你的,只要你乖乖的,不出事,就行啦。”
明媚的阳光洒在马新莹的脸上,泛红的脸蛋越发显得俊娇可爱,再看一旁的珠玑,依旧素朴端庄,各有各的风姿,倒是无从比较,只是心里对她们的感觉不一样罢了。遂转过脸,残阳铺水,微波粼粼,我眯着眼笑道:“有你们在,我能出什么事呢,呵呵”
心里独自感慨到:
乱影残荷寻梦语,骄阳暖煦润红妆。
微波岂会引惊涛,素韵堪为真画色。
沐朗日,赏残荷
第33章 唆诱
“地远偏逢岔路多,明人错指阳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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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笑啥”马新莹嘲讽般质问道,尔后又不屑地说道:“谁在乎你心里出啥事,反正有些事,你想也白想。我担心的是你身子出事,看着挺结实的,其实呢也就是看着结实而已。我的小先生,这景,你看也看了,虽有日头,可这雪正融着呢,风也正紧,要不咱先回屋去歇着。等风稍息,咱再出来赏景可好”
“是啊,先生身体未愈,虽说‘醉梦令’并不惧风寒,但这寒意就算是正常人的身子都能伤到半分,更何况先生本就消损之躯,还望先生屈尊纡贵,听了新莹妹妹的劝告才是。”珠玑此时也在一旁劝导道。
“不妨事,姑娘无需多虑,我身子其实尚可。”我回他们道,随后接着问:“不知姑娘可知今日朝堂之事了”
“诗岚今日未曾被传唤,尚不知发生何事。”珠玑依然一副恭敬有礼,温平的样子说道。
“嗯,”我听到他这样说,便知道上官柳儿似乎并没有即刻要征询我意见的意思,可是这件事的谋划还是提早告诉珠玑的好,让他明白我的意思,同时也留点时间给他去想一下如何应答上官柳儿,如果上官柳儿传唤他的话,不至于到时候出了纰漏。于是便接着说道:“今日在朝堂上,鱼弘志对公主发难了,要求陛下命令公主裁撤青衣卫。虽陛下未允准,但也没驳回。另外,京兆尹柳仲郢,估摸着是要被弃了。”
“裁撤青衣卫怕是不易,青衣卫是饶阳公主最信任的,甚至超过了对‘丽景门’的信任。青衣卫本是公主从宫里带出来的,一直负责公主安危。公主对青衣卫可谓信赖有加,故而对他们更是格外严苛。所以,公主定然是不会让青衣卫被裁撤的。”珠玑皱着眉头说着,随后又问我道:“诗岚愚钝,不知先生对此,可有需要诗岚效劳的地方”
“凡事只有去做,才有可能。人是会变的,即使是最信任的人,也会随着时间和遭遇而改变。尤其是饶阳公主那样自小就工于心计的人,是不会有情义,也更不会相信情义。对于忠诚,他只是需要,但不会去迷信。所以,只要是情势需要,我相信他一定会改变,只是需要一点点耐心罢了。”我看着珠玑,自信地对她说着。其实,我知道,我说的不仅仅是饶阳公主。尔后,对他接着说:“姑娘,你想想,青衣卫若是被裁撤了,得利最大的是谁”
“该是神策军护军中尉鱼弘志吧,毕竟他可通过此事,报了那校尉的仇,能让神策军有所动摇的心重归平静,让北司和整个朝堂都有所忌惮。而最大的益处,便是从此以后,公主对他来说,再无丝毫抵抗之力,将来稍有不从,便可挥下屠刀。”珠玑答道。
这时萧秀接过话说道:“挥下屠刀我想一时半会儿,还不至如此。公主毕竟皇家血脉,而且郭府也非等闲,除非他鱼弘志想再来一次‘甘露之变’,到那时,就算有百十来个青衣卫,怕是也于事无补。”
“萧兄所说没错,所以,鱼弘志虽因此受益,但都是表面上的。真正实实在在受益的,会是‘丽景门’。”我看着萧秀,一边点头一边说道。
“为何会是‘丽景门’虽说‘丽景门’和青衣卫同时为饶阳公主效命,但向来互不干涉,各有分工。故而,青衣卫若是倒了,‘丽景门’的获益也不大,反而倒是有可能因此在某些事上力不从心。诗岚心思疏漏,不知先生因何有此推断”珠玑问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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