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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世先忧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长缨书生

    “听尚兄这么一说,倒还真是。如今天下,各方势力都均衡,党争虽激烈,却涉不及皇权,宦官虽恃宠而骄,却定不了国策,各节度使虽飞扬跋扈,却入不得京都,而吐蕃等蛮夷外邦虽为祸多年,却始终难取中原。各方势力均衡牢固,谁也不服谁,却谁也动不了谁,都渴望一位不世之才来打破僵局。无论如何,只要尚兄不定主,谁也不会轻举妄动,谁会希望多一个尚兄这样的敌人呢!”萧秀会心一笑。

    “你们文人真是扭扭捏捏,这么多弯弯绕绕的说了一大堆,我也没怎么听懂,好不爽快!”萧坤不耐烦的说着,随手扶起车窗帷裳,而后掀起车门帘冲外面叫到:“到了,到了,停车,停车。”又扭头对里面笑着说:“李公子,我们先下车,让他们慢慢文绉绉的去掰扯,我俩找个地方过几招去。”说着,即跳下车,等着李椅。

    李椅下车后,萧秀谦恭地让我先下,我蹿下车后,突觉一阵眩晕,看着萧坤和李椅的身影越发模糊,而身后萧秀一把扶住我,之后我便合上眼,再无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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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我醒来,床边的侍女兴冲冲地跑出去,大喊:“三公子,醒了醒了!”

    随后就见萧坤和李椅一前一后的冲进来,萧坤赶忙说:“先生你可算是醒了,我还以为那车夫是骗我的呢。”

    “什么车夫”我艰难地起身坐着,只觉浑身乏力。

    “哦,就是昨日送我们回来的车夫,他说珠玑嘱咐过,若是你下车时晕倒,便告知我们,这是药起作用了,让毒性提前挥发,不会一蹴而就的涌起来,睡一宿便会好,让我们不用担心。”李椅接过话说。

    “是啊,可先生一上午都没醒,我们还以为被他骗了,我二哥昨日便去孙叔的药庐了,我正想着若是先生过了午时还不醒,我便去撕了那车夫。”萧坤一脸的义愤填膺。他这副摸样倒是让我觉得可爱,虽鲁莽又所恨非人,却也说明真是个单纯的孩子。于是我笑道:“呵呵,我这不没事嘛,你还是快去温习功课吧,一会儿”

    “这都什么时辰了,都正午了还温习什么功课!我二哥说了,让我们好生照料你。先生你想吃什么,我现在就让厨子给你做去。”萧坤打断我的话。

    “先别急着吃,去,倒杯热茶过来,没见你先生嘴唇干裂了么”李椅虽在昨日“献酬阁”并不多言,今日这私底下却活泼许多,他刚皱着眉头跟萧坤说着,又转过脸,扶起袖子,打算坐到床边,若有其事地跟我说:“来,尚先生,让在下给你号号脉。”

    “就你会号脉!”萧坤一脸不情愿,妒忌的说,而后便去倒水了。我笑着伸出右手,李椅像模像样地把着脉,少顷,便愁容满面。

    “到底怎么样的啊,别一副要死的样子成不成”萧坤端水过来,看他这副面容,问到。

    “嗯乱,太乱了”李椅若有所思地说。

    “我说你到底会不会呀,我看你这个昝殷的徒弟也不怎么样嘛,昨天就说乱,也没说出个道道来。”萧坤一边把水递给我,一边激他道。

    “你懂什么,今日比昨日还乱,气息在体内已然乱作一团了。”李椅应着萧坤,然后问我:“尚兄,你是否有练过武功”

    我接过水,疑惑不解地说:“没有啊,只是先前家师教过一种五禽戏,说是让我勤练以强身,除此之外,并没有学过任何武功。”

    “哦,那便说得通了,五禽戏虽不是什么上乘功夫,却是内家身法,练越久,越增进内力,依你这脉相,至少练有十年以上了吧”李椅问我。

    我忙答:“是啊,我自随家师上山,学的第一件事就是练这五禽戏,不知有何不妥”说完便将茶水一饮而尽,将杯子递还萧坤。

    李椅站起身,踱步接话道:“并没有什么不妥,反而应该是件好事,你这内力延缓了毒性,阻止毒性入五脏六腑。正是你的内力跟毒性缠斗,才导致你体内气息紊乱。随着你醒过来,内力更是增进几分,缠斗的也愈发激烈,气息就更乱了,但并无大碍,只要有解毒良药,尚兄很快便会根除毒性,不必担心五脏六腑受到伤害。”

    “哦,如此甚好,三公子,我们去吃饭吧,我也有些饿了。”我一边看着萧坤说,一边掀起被子挣扎着起身。

    “对,对,赶紧去吃东西,吃了才有力气。”萧坤接过话,放下杯子,一边领着我们往外走,一边兴奋地说:“还有,先生以后不用称呼我三公子这么见外,直接叫我萧坤好了。你是我的教习先生,又救过我,再跟我这么见外就是折煞我了。我”

    还没等他说完,刚跨过门槛就和急匆匆准备进来的萧秀撞到了一起。萧坤见状问到:“二哥怎么如此慌张,可从没见你这般过,撞的我吃饭的雅兴都没了。你不是去叫孙叔么,孙叔呢”

    萧秀看着他,又见李椅和我跟在后面,便说:“尚兄醒了啊。孙叔昨日下午就带着小猴子进山寻药了,不知何时能回来。我等了半晌,着急尚兄的状况,便让家仆在药庐守候,自己先回来了。看到尚兄醒来,我也放心些许,听二管家说白马寺的主持未觉禅师医术高超,待吃过午饭,我们便去请他给你诊治一番,或是不一定能解了,但不妨试试。”

    “嗯,好的,那便有劳萧兄了。”我有气无力的跟萧秀作揖答道。随后便几人一起去吃午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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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过午饭,我们便乘马车来到郊外的白马寺。由于当今圣上毁佛,我们此行并无随从,只有车夫和我们四人。来到寺内,只见铁佛像的头落在殿外,殿内再无铁铜佛像,剩下的都是泥陶佛像。偌大的寺内,僧人却不多。萧秀问着小沙弥,主持在什么地方,随后沙弥带我们去到禅房,只见一鹤发松姿的老和尚在闭目打坐。待萧秀告知来意,便给我手拿号脉,然后惊诧地说:“施主可中的是一种‘醉梦令’的毒”

    “正是,大师妙手,不知如何能解”我问着。

    “此毒原是武周皇帝秘密研制,研制之人至死未能配制出解药,只有缓和之方炼成丹药,其药方只皇家才有。‘醉梦令’脉相奇特,才会广为医者熟知,然却未有解救之方流传。恕老衲无能为力。”未觉禅师解释说。

    “那大师可知谁人能解此毒”萧秀焦急地看着未觉禅师,急切地问。而李椅拉着萧坤在门口小声嘀咕着什么。

    “老衲学识浅薄,还请施主另请高明。”未觉禅师有所不耐烦地说完,便转身背对我们。

    “既然如此,我们也不便打扰大师清修,这即告辞了。”我见状赶紧说,想来未觉禅师或是觉得中此毒者必然是与皇家有过节,他或是被圣上的灭佛弄怕了,不想再招惹这些尘事。想到此,我便招呼他们退出禅房。

    小沙弥引我们经过寺中大雄宝殿时,问:“施主可愿上柱香诚心祈求佛祖保佑,或可让施主转危为安。”我本是对神佛之说不相信的,但架不住众人的怂恿,我们每人便取来三根佛香,三拜以后,由小沙弥帮忙插到香坛中。小沙弥又问:“不如施主抽一灵签吧,或能预知各位的吉凶前程。”又在萧坤跟李椅的怂恿下,我们每人都抽了一只签,萧秀和萧坤抽到中上签,李椅抽到中平签,而我抽到上上签,我随手便把签文纳入袖中。在我们抽签时,却见一个中年和尚在掸擦佛堂时折断了三根我们刚刚插上的佛香。萧秀和李椅分别施舍了些香火钱,萧坤买了一串佛珠,我们便走出殿外。

    在殿外又见刚刚那个掸擦佛堂的中年和尚,正在殿前扫着地。待我们从他身边走过时,他突然用扫帚扫过我的膝盖。

    “你这厮长不长眼,没看见有人在这儿吗”萧坤对那和尚怒道。而那和尚却置之不理,自顾自的扛起扫帚,走向一座佛塔。

    “那人是谁”萧秀问着小沙弥。

    小沙弥赶忙解释道:“施主慢怒,这和尚有些痴傻,请施主见谅。他原不是本寺和尚,赖方丈仁慈收留,这才免于灾祸。不过他的法名却起的生硬,叫京夋,生性呆笨,很少说话,问谁给起的法名,也从不言语。”

    “那佛塔叫什么”我指着京夋背影说。

    “我知道,我知道,那是齐云塔。”萧坤抢着说。

    “‘白马驮经在此山,又现神龙齐云间。洛阳牡丹无贱贵,唯有世人赏雍容。’便是说这白马寺里的齐云塔,有神龙盘踞。”李椅神乎其神地接着说。

    “这首诗前些日子传遍了洛阳,传得也甚是荒唐,尚兄权当一笑言趣谈吧。”萧秀对我说着,而后便领我们出了寺门。

    在返回的马车上,他们谈着白马寺的各种故事,我却始终静不下心去听,一直想着刚刚那个古怪的中年和尚,以及他做的古怪的事情。

    萧秀看我一直不说话,似是若有所思,便笑着问:“尚兄在想什么”

    我回过神来,看他们都盯着我,便说出心中所思:“哦,也没什么,就是在想刚刚那和尚。按说,和尚应该是对佛祖礼敬的,然而他却弄断了三根进献给佛祖的佛香,说是不小心,岂不是毫无道理。若是因为本就痴傻,当是更听话才是,只要寺中人告知不可乱动,便也不会触碰那佛香,自然不可能有机会弄断。如此说来,应该是有意为之的。再想他好好的扫地,缘何突然的就扫到我双膝,在我们质问之时,若他真痴傻,当继续扫地,若是他不痴,也该礼让我们走后,再继续扫或是去其它地方。可他却突然不扫地了,对我们置之不理,径直离去。种种行为,好生怪诞。”

    “先生管那些作甚,不就是一疯和尚嘛。若不是二哥拦着,我早上去撕了那秃驴了。”萧坤不耐烦地说。

    “三弟!休得胡言!”萧秀打断萧坤斥责道,又转向我说:“听尚兄这么一说,倒还真像是装痴癫的。如此种种,似是想故意引起我们注意,可是他又想告知我们什么呢他弄断佛香,为什麼是三根呢若是不小心,我们的佛香都在一起,应该同时弄断才是啊。”

    “这三根,会不会是暗指三更天呢”李椅接过话问到。

    “那用扫帚故意扫膝下,是不是有求于尚兄呢”萧秀若有所思。

    “或是想让尚兄臣服于他”李椅也猜测着。

    “哎呀,想那么多作甚,要我说,直接三更天过去看看再说。”萧坤真的一点儿都不耐烦了,不屑地说。

    “三弟,你就是鲁莽!你说去看看,你知道去哪儿看吗”萧秀责备着萧坤。

    “齐云塔!他离我们而去的时候,直径走向齐云塔,想必是让我们注意到那塔。”我看着他们,替萧坤解围到。

    “那尚兄也不可去,如此行迹古怪的人,指不定做出什么害人之事。”李椅也劝说道。

    “怕甚,一个秃驴能有多大能耐,我一人就可保先生周全!”萧坤一脸蛮横地说,似是一定要跟他们争个先后。

    “三弟!你能不能长身体的时候也长长脑子尚兄身上的‘醉梦令’还没解,若是此时再有闪失,你我该如何是好再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怎知那和尚就一定敌不过你万一他还有帮手呢而他又如此装痴卖傻,行事怪诞,你能料到他会做出什么危险之事吗置尚兄于危局之中,是你做学生该做的事儿吗”萧秀愤怒地看着萧坤,质问着。

    “哦,那先生还是别去了。”萧坤被萧秀这么一说,像个孩子在认错一样。

    “不,我还是要去。”我打断到,看着他们三人惊诧而忧虑的眼神,我接着说:“他行事虽怪异,却也思路缜密,想来应是一个谨小慎微之人。假装痴癫,不露声色地暗示心意,又能看出此人锦心而隐忍。若此人真有歹意,方才我与他那么近,伸手便可取我性命,或是安排同伙埋伏山道,亦可取我等性命,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隐晦地暗示呢所以,你们尽可放心,我若是去了,性命必然无忧。若他不是歹人,而又有如此隐德,我如今身陷此境,必然是要见上一见,说不定他有办法帮我解毒也未可知。”

    “既然尚兄如此打算,定要让我等陪你一起去。”萧秀听我说完,皱着眉头对我说。

    “对,尚兄身子虚弱,万不可孤身前去。”“对,让我三人陪你一起去!”李椅和萧坤应和着。

    “好好,就听大家的,到时我们一起前去。”我看着他们急切的样子,只好遵从地笑着说。

    “但我们不能再这个样子去了,将才在禅房的时候,我和坤兄都发现了有人暗中跟踪我们。想来应该是‘望一楼’的人,觉得没有危险,便拉住坤兄,未知会你俩。那和尚如此行事,应该并不愿被‘望一楼’的人知晓,若是我们晚上过去,还是应当摆脱‘望一楼’的跟踪才是。不知萧兄可否弄到几身夜行衣”李椅严肃地对我们说着。

    “这个简单,山下便有我家的布庄,我到时找几个裁缝量身做几套便可,我们正好还可在布庄休息。”萧秀答着李椅,说完便招呼车夫,改道去山下布庄。我撩起窗帷,看着黄昏里的山色,心里却思绪未停:

    枯枝乱入病客眼,谁家寒鸦冬未眠

    一声悲啼问心窍,或把夕日当朝阳。

    偶相遇,初相识




第6章 夜谈
    “映掩寒枝千里雪,新芽欲动待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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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更天的时候,萧秀拿来布庄裁缝给做的夜行衣。

    “尚兄,冬日阴冷,尤其是这山间,在夜里更是寒风难御,你身体虚弱,把这斗篷披上吧,多少能抵挡些寒气。”说着,便把一立领黑光斗篷递给我。

    幸有乌云遮月,四人伴着夜色,徒步上山,一路缄口无言。行至白马寺前,李椅和萧坤在确认没有人跟踪后,萧坤纵身跃过高高的围墙。一会儿功夫便打开寺门,待我们三人进入寺内,再悄然无声地关好寺门,插上门闩之后,直奔齐云塔而去。

    来到塔前,只见塔内微弱的烛光闪烁着,一个身影迎向我们走来。走近了些,便低声对我们说:“几位请随我来。”随后引我们去到一个偏僻的柴房,房内柴草一摞摞整齐的码放着,在烛光里,中年和尚微胖的身材却显得伟岸起来,眼睛炯炯有神,确与白天判若两人。引路之人,这才看清容貌,衣着寒酸,面容沧桑,但声音却苍劲浑雄,他将我们引入柴房,对中年和尚说到:“主公,他们果然来了。”之后便退到了中年和尚的身后。

    “你是何人,为何用这等手段引我们至此,有何企图”没等中年和尚开口,萧坤便冲着他问道。

    “我乃一方游僧,闻悉先生昨日在‘望一楼’的警世之言,心生敬仰,忍不住想与先生秉烛夜谈,而又怕先生不屑,才出此下策,望各位见谅!”那中年和尚一边说着,一边拱手作揖。

    听了这些话,我的第一个疑虑便是,他这么一个深山静修的和尚,怎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知晓昨天我在‘望一楼’里说的那些话再说,若是怕我不屑,依照他白天里的举措,没有深究细想的话,任何一人都会厌恶,更别说来这里了。只有一种可能,他在说谎。看来需要激一激他,于是我故作生气状说:“我确是不屑,阁下若非诚心相交,恕在下不能奉陪。”说完便转身跨步欲离去。

    这时,听那引路之人急忙喊道:“先生留步!”

    “从法。”那中年和尚欲制止,却被引路之人打断:“主公,此合天意啊。先生乃非常之人,再有隐瞒可就错过了。您忘了智闲禅师临别时所赠的偈语了吗这么长时间可只有尚先生领悟到了呀!”

    我停下脚步,背对着他们。见中年和尚不说话,那引路之人随即对我说到:“我家主公乃光王殿下。”说着,语气中带着哽咽。

    我一怔,就听李椅吃惊地问:“光王就是那个从小痴呆的光王”

    “是,墙高闱深,宫墙之内太多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我家主公便是从小见多了这些才会装痴卖傻,以求保命,天底下怕是再也没有第二个如此苦命的王爷了。”那引路之人答道。

    “可我听说光王不是已经在十六宅猝死了么”李椅接着问。

    “那都是他李瀍蒙蔽世人的说辞。其实是他一直想加害于我家主公,更是让阉人仇公武将我家主公捆缚住扔进宫厕欲淹死。然而想是连那阉人都看不下去了,故而悄悄救起主公,用粪土盖身,这才送出皇城。我们主仆二人从此隐姓埋名,藏身寺宇,几经辗转,幸得智闲禅师指点,这才来到白马寺,就是为了等一位像先生这样的高才,助我家主公光复爵位,不再遭人追杀,不用四处躲藏。”引路之人哽咽地说到,语气诚恳悲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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