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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世先忧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长缨书生

    随后,我与邓属一起走出了十步远,看着班离举起刀,在大雪纷飞中,直接砍向鱼弘志的脖颈。血飙了三丈远,若非不是我站方向,我与邓属都会被血脏了衣裳。伴随着飙出的血,鱼弘志的头滚向一旁。那一刻仿佛全世界的罪恶都受到重创,好像风雪也骤然间就停了,四周从未如此安静。班心站在原地看着一切,在夜色中,我看到他脸上挂着剔透晶莹的泪水,心中生出怜悯,却又为他感到高兴。

    “黑心的人,连血都比旁人刁悍,这般让人恶心。”我叹了声,之后对班离喊道“班门主,帮我割下他一缕头发,我们就撤吧。剩下的事情,自会有人来处理。”

    班离如实照做后,邓属将身上带着的青衣卫令牌仍在了旁边的草丛中,之后我们一起乘着马车离开。路上遇到赶过去的马元贽,他带着人兴冲冲地往丹凤门赶。我没有与他照面,只是擦肩而过。马车在厚厚的雪地上疾驰,我需要谢谢那匹汗血宝马。若非有它,谁能拖得动如此困阻重重的马车;若非有它,谁能在这般冰天雪地中,行地如此平稳。我望着车内的人,心中暗暗叹道。

    一马负千斤,人多雪阻行。

    深知情义重,万里踏燕轻。




第九十五章 起风
    “绝类离伦犹入圣,风寒守暖是良人”

    马车没有直接回万金斋,而是去天香楼接了杨钦义,放下班离和班心后赶往白敏中府上。在马车里,我披上了那件黑斗篷,同杨钦义粗略讲了一下,该如何应对白敏中。杨钦义手持枢密院令牌,顺利见到白敏中。

    “杨天使,深夜至此,可是圣人有何旨意”行完礼后,白敏中恭敬地问杨钦义。

    杨钦义看着他,故作惊恐状回道“哪里有什么旨意,是有一件泼天的大事,与侍郎通风。”

    “哦发生何事了天使莫急,且坐下细细说。”白敏中皱着眉头,让人给杨钦义递上茶水,邀杨钦义坐下。

    杨钦义看了我一眼,拒绝道“咱家哪里还有心思坐,白侍郎还不知道吧,鱼弘志已经死啦我方才来的路上,就见到他被人杀死啦圣人卧床,想吃五谷馆的点心,这不就命咱家出来买么。谁知道,倒霉催的,竟碰上这桩晦气事。咱家这一时也不知如何办,去卫国公府又见有天兵看守,想来朝中就侍郎是能说事的了,便来此处与侍郎知会一声。明日朝堂上,想必是乱糟糟的。这新年的大朝会呀,可不能真乱了。不知白侍郎觉得,何人可镇住场面”

    “天使莫慌,依仆看来”白敏中说到此处,眼睛瞟到杨钦义,突然谨慎起来,恭敬地问道“哦,也不知何人能镇得住。天使觉得,何人可替圣上分忧”

    “方才又见马中尉带兵入宫了,不知侍郎觉得此人如何”杨钦义反问道。

    白敏中机觉地应道“天使眼中的人,自然是最合适的。”

    “白侍郎还是聪明的,那咱家也不绕弯子了。鱼弘志死了,可他是咱家的仇人。先帝的杨贤妃就是咱家的阿姊,当年三王夺位的时候,就是这贼人灭我满门。我与他不共戴天,隐忍至今,只恨没亲手要了他的命。这些是咱家的秘密,白侍郎本不必知道,权当从未听过。侍郎只需明白,他是个无恶不作的贼人便罢。明日朝堂上,白侍郎可知道如何做了”杨钦义再问。

    白敏中有些迟疑“白某”

    “死人,是没机会自己翻身的。那日令郎身陷囹圄,可是咱家在圣人面前言语的,侍郎是忘了吗就算侍郎忘了,令郎是国子监的,日后必是入仕。入仕则必要入得圣人法眼才好,否则,何时才能熬到侍郎这个位置啊”杨钦义继续拿腔作调地故意问道。

    白敏中立刻反应过来,忙行礼作揖道“天使放心,明日大朝会,白某定不会让天使失望。日后小儿还需仰仗天使多多提携才是”

    “好说好说如此,咱家就先告辞了”杨钦义满意地笑着,看了我一眼,见我冲他点点头,随后便转身领我离开。

    身后传来白敏中的声音“恭送天使”

    “侍郎留步,雪天路滑,就不必相送了。”杨钦义边往外走,边说道。

    世间的事,总是无巧不生。有些事,躲也躲不掉;有些人,避也避不开。刚出白府,在门前就碰到从外回来的白崇儒。快一年未见,他还是矮矮的,不见长高。除了身高不同,看起来跟萧秀一样瘦,但却不如萧秀立得住。若说萧秀是绿竹,他便是青松。他少了萧秀的那份柔韧,多了一份刚毅,似乎更易折断。我倒也没有想躲开的意思,迎面走了过去。

    “长缨贤弟”白崇儒兴高采烈地迎上来,与我打招呼。我不想同他说话,行了个礼后就继续走向马车。只听身后传来白崇儒的叹息声“哎,你终究还是怨我”

    我没有理他,直接上车离开了。

    “先生与白家二郎相识”杨钦义在马车内问我道。

    是啊,若非相识,怎会知道他那样的人,从来都不会有坏心思;若非相识,只怕我会将他也视作仇人吧。我看了一眼杨钦义,笑了笑,摇了摇头,没有作答。

    此刻一旁的邓属斥道“不当问的,别问”

    杨钦义听完,立刻收起了好奇,缩在一旁不再言语。我想了想,说道“无妨我与他,算相识的吧。他是个刚正之人,与他父亲不同,他的眼里容不下沙子。所以,今日才会将他调开。我们做的事,他容不下、忍不了,因此不必让他知道。”

    “诺”邓属和杨钦义异口同声地应道。

    在天香楼,我们放下杨钦义,接上班离和班心就往回赶。回到万金斋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三更了。万金斋四周并无神策军,不过看雪地上的脚印,像是刚撤走没多久。进到园内,我便让邓属和班离、班心各自睡去,不必陪着我。仆人举着灯笼,送我到住处。见住处灯火通明,本以为是仆人准备好洗漱和吃食,没想到一推开门,绕过屏风,却见萧秀和珠玑、马新莹都在火盆旁等我。

    “小先生,你终于回来啦来,我看看,可有受伤。”马新莹窜到我跟前,抓住我的手,边往里面拽,边捏着我的手,给我号脉。

    珠玑也起身,来我身边给我退下斗篷,拿去晾起来。

    萧秀举起茶盏小抿一口,等我坐定后,才不慌不忙地问我道“尚兄,外面都平静了,你可还好”

    “萧兄,你为何不问我得手没有,也不问我如何刺杀的呢”我好奇地反问道。

    萧秀放下茶盏,微微一笑道“呵呵,那些,重要吗只要看到外面的兵撤了,就知道你做到了。到此时才回,想必是去见什么人了吧。我不关心你见了谁,所以也没必要问。”

    “你你这个人,能不能不要这般聪明明明什么都是我做的,弄得好像我是给你跑腿的一样。哎,本来还挺得意,此刻全无心思了。没劲”我故作一脸抱怨和失望,转过脸去。看到马新莹还在捏着我的手,便笑着对马新莹说道“还是新莹姑娘好,又温柔,又体贴,还会诊脉”

    “那是,本姑娘自然是最好了。”马新莹也假笑着接过话,随后放开我的手,说道“嗯,小先生,你需多休息,别说话了,快睡觉去”

    “看来先生心情畅快,怕是睡不着吧”珠玑从门外进来,递给我一碗姜茶,温婉地说道。

    我接过姜茶,看向珠玑,心情顿时沉重起来。待珠玑坐定后,我看着他,喝了一口后,就将手中的姜茶放到案几上。从怀中掏出班离给我的那缕头发,递给珠玑,深沉地说道“诗岚姑娘,这是鱼弘志那贼人的头发。无法将他的头颅带来,还请姑娘见谅。”

    珠玑接过头发,紧紧攥着,迟疑了片刻后,站起身,对我叩首道“谢先生”

    “姑娘快些起来,不必如此”我忙说道,起身准备过去相扶。马新莹见状比我快一步,扶起珠玑。

    珠玑再抬起头时,已是泪如泉涌,他抿着嘴,笑着对我说“本以为自己放下了,可还是没忍住,先生勿怪。诗岚诗岚”

    没说完,珠玑掩袖抽泣,跑了出去。我担心他,可又知道自己嘴笨,不会安慰人。于是我对马新莹使了个眼色,马新莹立刻明白过来,追了出去。

    没过多久,仆人来说两位姑娘在抱头痛哭,不过来了。萧秀也同我告辞,之后就剩我一人在榻上,揪心地翻来覆去。明知不会出什么事,可还是忧心忡忡。辗转反侧不知到几时才昏睡过去。再醒来,天才刚蒙蒙亮,心中燥热,我来到窗前,抽出班离说的那根棍子。打开窗,一阵寒风迎面吹入,脑袋如灌清水,瞬间舒爽。可片刻后又迷糊起来,就仿佛刚刚注入的清水,激起了池底的泥沙,让水更加浑浊了。人啊,总希望这世界清澈一些,可再清澈的人,进入混沌的尘世,越与众不同,越激起污秽,最终被吞噬。要想水清,有很多方法,但一定不是越猛烈越好,更不可能一蹴而就。想着想着,我迷迷糊糊地回到火盆旁,倚着凭几,不知是睡是醒。

    没过多久,听见开门声。我懵懂中眼睛睁开一条缝,看到马新莹蹑手蹑脚地走进来。他先是去窗边,关上了窗。接着将我斗篷拿来,铺盖在我身上。然后蹲下身,轻缓地翻动我的手腕,按住我的经脉。号了一会儿脉后,他将我的手再翻过来,用斗篷盖住。随后起身去拿鸡毛掸子,扫着火盆周边的炭灰。

    “咳咳”我干咳两声后,睁开眼看着马新莹,假装客套道“新莹,这么早啊”

    马新莹转过脸,鬼魅地看着我笑,接着回道“没小先生早明明醒了还装睡,想骗我,我就不走,看你能装到几时”

    “我呵呵”我无言以对,随后闭上眼,仰起头来,故作正经地说“只是觉得昏昏沉沉的,睁不开眼罢了,哪里是刻意跟你装的。”

    “你这些天都没能好好睡觉吧今日需早早吃了药,睡下。否则,你身子支撑不住的。昨日就知你脉搏异常强劲,恐损耗过大,会后继无力。方才再诊脉,你的脉象已显出疲态来。要听话,早早用药,知道吗”马新莹十分认真地看着我说。

    我笑着点点头道“知道啦,你都吩咐了,我怎敢不从”

    “嗯,这才乖嘛你好生坐着,我去给你将早膳拿来。”马新莹满意地笑着对我说道。

    我问他“这么早三娘回来啦”

    “有我,还有班心姐姐在,你要三娘回来这么早干嘛侍候你,我两足够了。至于三娘嘛,兴许夜里能回吧。”马新莹一边回我,一边往外走。

    “新莹”我喊住他,他停下脚步,转身后,我看着他说“新年好”

    “我很好,你也要好好的。今日风很大,你不要再开窗了,也不许出门。”马新莹回我道,我点点头后,马新莹笑地像个孩子,开心地转身出门了。

    上午的时候,萧秀和邓属有事去忙了,珠玑去丽景门替我拿药,我焦急地等着朝堂的消息,与马新莹和班离、班心在住处闲聊着。

    “听说青州那边的狱中,都已经人满为患了。而且关的都不是什么恶人,大多是官员和药铺的。”班心在一旁边做茶边说道。

    马新莹愤愤不平地接过话道“他们活该”

    “关的是官员和药铺伙计不假,可若说他们不是恶人,我却不认同。那些人要么见死不救,要么枉法渎职,如何不算恶人新莹姑娘说他们活该,我看就是活该”我也接着马新莹说道。

    这时邓属进到屋内,行完礼后,跪坐下对我说“先生,今日大朝会上,马元贽将鱼弘志的尸首抬到了大殿上。”

    “想来,陛下会很愤怒吧”我轻蔑一笑,接过话道。

    这时,马新莹也跟着说“能不怒吗毕竟是当着文武百官和各国使臣的面,出这么大事,脸上怎么挂得住啊。”

    “陛下本是愤怒的,不过马元贽将裴识带了过去。他让裴识当着陛下的面,空口指认饶阳公主诓骗自己去跟他告密,说鱼弘志密谋造反,并递上了伪造的书信。”邓属继续说道。

    “什么”我有些吃惊,便问道“不是让马元贽先不将饶阳公主扯进去么那他又做了什么”

    “马元贽说不知书信真伪,也不知裴识所言是否为真,所以将裴识扣下,准备在陛下面前与鱼弘志对质。可是当自己匆忙入宫的时候,在丹凤门前遇到躺在地上,已经身首异处的鱼弘志,和已昏迷在地百十人护卫。他说昨夜已经问了醒过来的护卫,都说是亲耳听到刺杀的人自称青衣卫。”邓属答道。

    班心接过话说“这个马元贽还挺聪明,没有将鱼弘志包围自己的事情抖出来,还把矛头直指饶阳公主。这样一来,鱼弘志的死忠们,怕是都会被他收拢。而那个恶人,饶阳公主不做都不行。我猜,朝堂上那些忠于饶阳公主的,必会细数鱼弘志的罪行,并为饶阳公主和青衣卫找借口开脱吧”

    “正是朝堂上争论不休,陛下并未表露出明显的倾向,只是让京兆府尹韦澳协助马元贽抓紧追查刺客,并令饶阳公主禁足府中。裴识则暂由马元贽看押,等案件查清楚了,再行处置。至于鱼弘志,陛下本欲厚葬,但白敏中站出来陈列鱼弘志的二十大罪状,并且桩桩件件都有据可查。故而陛下再没提厚葬,只是命人将尸首抬出大殿,扔乱坟岗了事。”邓属回道。

    班心却在一旁有些不以为然,将沏好的茶递给我后,对邓属说“就这还偏向的不够明显吗邓领卫,你跟着二公子怎么也没学着点陛下这样做,明显是想给饶阳公主时间,让他有机会洗脱罪名。若是处置公允,便当立即羁押饶阳公主和青衣卫才是。”

    “你你自说自的便是,凭啥说我邓叔”马新莹不满地对班心说道。

    “妹妹呀,我的好妹妹我是替他着急呀,你怎能误解我呢说起来,邓领卫的功夫不差,御下有方,可为啥到现在还是三阶,就是升不上二阶呢还不是每次奏对的时候,都不能见微知著。欲往上,只会本分做事是不够的”班心对马新莹和邓属说道,边说边将手边的茶水递给他们。

    邓属接过班心递过去的茶水,憨憨一笑,对班心回道“嘿嘿,姑娘说的不错,只是有些事非我所能,便不必强求。能本分做事,踏实为人,我便知足了。升二阶的事,我也想过,二公子也帮我找过原因,可最终我还是放弃了。这世间有一种情况,是姑娘这种人无法理解的。犹如生病,就算知道症结在何处,也不是所有病都能医好的。每个人的体质有差异,就注定了命运多无常,有些病对姑娘来说很容易医治,可于一些人来说却非易事。天生的资质,如何能强求呢姑娘无法体察我的困苦,也不能明白我的安乐,所以就不劳姑娘为我忧心了。”

    “邓领卫,我没呵呵呵,好吧,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敬你这颗知足的心”班心举起茶盏,对着邓属示意了一下后,一饮而尽。

    邓属也跟着举起茶盏,一饮而尽。之后,邓属站起身,对我行礼道“先生,若无他事,我先忙去了。”

    “邓领卫辛苦”我也站起身,对他行礼。

    邓属抬起头,又憨憨地笑道“嘿嘿,不辛苦。先生,今日外面起风了,还挺冷的。如无要事,先生用膳就在此处吧。新莹”

    “哎呀,知道啦邓叔,你就放心忙自个的去吧。”马新莹不耐烦地打断邓属道。

    邓属看着他,还是憨憨地笑着,随后看了我一眼,放心地迈步往外走。我站在原地,看着他绕过屏风,开门出去。门开的那一刻,只听门外的风吹进来的呜呜声,像咆哮,像怒吼,也像嘶鸣。我望着门口,在心中默默吟道。

    人间处处皆痴妄,可贵知足守乐常。

    莫信长生真有道,一抔厚土葬秦皇。



第九十六章 元日
    “犹言往事尽随风,且趁新年埋龃龉”

    待我回到原位上,班心将我杯中凉了的茶倒掉,又递给我一盏冒着热气的茶。我接过后,喝了一口,放下茶盏问“班心姑娘,今日是大年初一,所有的旧事都随着昨日一起尘封在了过去,从现在起便是新的一年,也是新的。对于新岁,姑娘有何期许”

    “该了的事都了了,期许现在没想好,一件占据整个心的事被解决掉,就像塞住葫芦口的塞子被拔出了,突然让酒有了自由,而酒香却不知该飘向何处才是。”班心放下手中茶壶,回我道。

    马新莹接过话道“当然是飘香入鼻,陈酒入喉,醉意入心,才是最好姐姐,你呀,也该追随心意去做些事了。往事不提,可你和班门主都被那件事误了自身,行事多不由心,其中的苦楚我是知道的。这往后没了羁绊,当然要做自在人,行如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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