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十二时辰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马伯庸
长安十二时辰 第 146 章
”
他说得很平静,似乎讲的是一件别人的事,可那森森的恨意,却早已深沁其中。
张小敬一言不发,只是呼吸粗重了许多。
“我原本指望兰州都督府能帮我证明清白,可他们沆瀣一气,非但不去查证,反而通风报信,把我抓到牢里去。
我在牢里待了一年多,狱里拿我去给一个死囚犯做替身,夜半处刑,结果被我觑到破绽,杀死了刽子手,连夜逃亡。
我从武库里盗出一把qiáng弓,射杀了包括县丞在内大大小小的官吏十几个,广武县衙为之一空。
我在当地无法立足,只好携弓四处流亡。”
“四处流亡”说起来轻松,里面却蕴含着无限苦涩。
大唐州县之间设防甚严,普通民众无有公验,不得穿越关津,也没资格住店投宿。
流亡之人,只能昼伏夜出,永远担惊受怕,不见天日。
萧规能感觉得到,弩机尽管还顶在太阳xué,但上面的杀意却几近于无。
他笑了笑,伸手把它轻轻拨开,缓缓坐起身子来。
“为什么不到长安找我们?”张小敬问。
“找你们又能做什么?跟着我一起流亡?”萧规笑了笑,“后来我在中原无法立足,便去了灵武附近的一个守捉城,藏身在那儿,苟活至今。”
听到“守捉”二字,张小敬有所明悟。
那里是混乱无法之地,像萧规这样背命案的人比比皆是。
以他的箭法,很容易就能混出头。
难怪袭击长安的事情,还牵扯到守捉郎,原来两者早有渊源。
想到这里,张小敬眉毛一跳,意识到自己有点被带偏了,重新把弩机举起来:“那你解释一下,眼下这个局面,你这是发的什么疯?”
“这句话,正应该是我问你才对吧?你这是发的什么疯?”萧规的声音变得yīn沉起来,“我的下场如何?闻无忌的下场如何?你被投入死牢,又是拜谁所赐?为何到了这个地步,你还要甘为朝廷鹰犬?”
张小敬弩口一摆:“这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朝廷的秉性,从来都没变过。”
萧规冷笑,“远的事情不说,你看看你自己现在,好不容易解决了突厥狼卫,结果呢?到头来还不是被全城通缉,走投无路。
我们为朝廷浴血奋战,可他们又是如何对我们的?十年西域兵,九年长安帅,你得到的是什么?”
张小敬沉默不语,他没什么能反驳的,这是一个清楚的事实。
萧规道:“所以我才要问你,你脑子到底出了什么毛病,为何要极力维护这么一个让你遍体鳞伤的王八蛋?”
张小敬开口道:“朝廷是有错,但这是我和朝廷之间的事。
你为了一己私仇,竟然去勾结昔日的仇敌,这让死在烽燧堡的第八团兄弟们怎么想?”
萧规不屑地笑了笑:“突厥人?他们才不配勾结二字,那些蠢蛋只是棋子罢了。
我把他们推到前台,只是顺便给可汗挖一个大坑,让他死得快一点罢了。”
说到这里,萧规忽然长长叹了一口气:“我在广武的时候,确实为了一己私仇,恨不得所有人统统死了才好。
不过我现在做的事情,已经超脱了那些狭隘的仇恨。”
“嗯?”张小敬眉头一皱。
“我在中原流亡那么久,又在守捉城混了许多年,终于发现,咱们第八团誓言守护的那个大唐,已经病了。
守捉城里住的都是什么人?被敲诈破落的商户、被凌虐逃亡的奴婢、被租庸压弯了脊梁的农夫、被上峰欺辱的小吏,还有没钱返回家乡的胡人……你可知道为何有那么多人跟随着我?他们都是jīng锐老兵,有的来自折冲府,有的是来自都护府,有的甚至还是武举出身。
他们几乎都有和我同样的故事,为朝廷付出一切之后,到头来发现被自己守护的人从后头捅了一刀。”
萧规的眼神在黑暗中变得灼灼有神:“一个人有这样的遭遇,也许是时运不济;五个人有这样的遭遇,可以说只是jiān人作祟;但一百个、五百个人都有类似的遭遇,这说明这个朝廷已经病了!病入膏肓!放眼望去,一片盛世景象,歌舞升平,其实它的根子已经烂了。
需要用火和血来洗刷,让所有人警醒。”
张小敬盯着这位昔日同袍,觉得他是不是疯了。
萧规说得越发亢奋起来:“这个使命,守捉郎是做不来的,他们只想着苟活。
所以我奔走于各地,把这些遭到不公平待遇的老兵聚集起来。
我们就像是一只只蚍蜉,一个人微不足道,但聚在一起,却有着撼动整个局面的力量!”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萧规仰起头来,对着地宫的顶部大声喊道:“我要让那些大人物领教一下蚍蜉的力量,让他们知道,不是所有的虫蚁都可以任意欺压。
我没有违背咱们第八团的誓言,我还是忠于这个大唐,只是效忠的方式有所不同罢了——我是蚍蜉,是苦口的良药。”
听到这里,他在黑暗中用力挥动手臂,似乎要做给地面上的人看。
张小敬低吼道:“焚尽长安城,伤及无辜民众,这就是你的效忠方式?”
萧规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不不,焚尽长安城,那是突厥人的野心,我可做不了这么大的题目。
我的目标,只有这么一座楼罢了。”
他的手指在半空画了一圈,“只有这座太上玄元灯楼。”
“你知道这楼的造价是多少?整整四百万贯!就为了三日灯火和天子的盛世脸面而已。
你不知道为这个楼,各地要额外征收多少税和徭役,多少人为此倾家荡产、家破人亡!所以我要把它变成长安最明亮、最奢靡的火炬,让所有人都看到,大唐朝廷是如何烧钱的。”
说着说着,萧规已经重新站了起来,反顶着弩机,向前走去。
张小敬既不敢扣动悬刀,也不敢撤开,被迫步步后退,很快脊背“咚”的一声,顶在了门框之上。
看两人的气势,还以为手握武器的是萧规。
萧规的鼻子尖,几乎顶到张小敬的脸上:“你可知道我蛰伏九年,为何到今日才动手?还不是因为你和闻无忌……”
张小敬眼角一颤,不知他为何这么说。
“我在长安城中也安chā有耳目,知道闻记香铺的惨事。
从那时候起,我加快了计划的准备,好为你们讨回一个公道。
长安十二时辰 第 147 章
恰好突厥的可汗有意报复大唐,联络守捉郎。
守捉郎一向不敢跟官府为敌,拒绝了。
于是我便主动与突厥可汗联系,借他们的手定下这个计谋。”
张小敬这才明白,为何突厥人会懂得使用猛火雷。
萧规当年在烽燧堡,就是首屈一指的猛火雷专家。
一想到今天所奔忙的危机,追根溯源居然还是因自己而起,张小敬在一瞬间,仿佛听到命运在自己耳边讪笑。
萧规后退了半步,让凌人的气势略微减弱,语气变得柔和起来:“你仔细想想,距离灯楼最近的是什么?是兴庆宫的勤政务本楼,上头是欢宴的天子和文武百官。
太上玄元灯楼炸起来,倒霉的也只是这些害你的蠹虫——怎么样?大头,过来帮我?”
听到这一句话,张小敬一瞬间整个身体都僵硬了。
这句话,他在烽燧堡里曾听过无数次,多年不听,现在却代表着完全不同的含义。
更让张小敬恐惧的,不是萧规的yīn谋有多恐怖,而是他发现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张小敬本来就对朝廷怀有恨意,那些害死闻无忌的人,至今仍旧逍遥法外。
他之所以答应李泌追查这件事,完全是以阖城百姓为念。
可现在老战友说了,阙勒霍多只针对这些王公大臣,正好可以报仇雪恨,不必伤及无辜,然后让突厥人承受后果,多么完美。
更何况,现在连靖安司也没了。
李泌、檀棋、姚汝能、徐宾、伊斯这些人或不知所终,或身陷牢狱,一切和他有关的人,都被排除、被怀疑,不再有任何人支持他。
他找不到拒绝的理由,也找不到一个可以让自己再坚持下去的理由。
张小敬闭上眼睛,弩机当啷一声跌落在地。
他后悔自己答应李泌的请求,早知道还不如老老实实待在死牢里来得清省。
萧规盯着自己这位老战友,没有急着追问,而是后退一步,任由他自己天人交战。
过了良久,张小敬缓缓睁开眼睛,语气有些干涩:“我加入。”
萧规眼睛一亮:“好!就等你这一句!咱们第八团的袍泽,这回可又凑到一起啦。”
他激动地抱住张小敬,就像在烽燧堡时爽朗地笑了起来:“张大头,咱们再联手创造一次奇迹。”
张小敬僵硬地任凭他拍打肩膀,脸却一直紧绷着,褶皱里一点笑意也无。
萧规俯身把弩机捡起来,毫不顾忌地扔还给张小敬,做了个手势,让他跟上。
两人离开水力宫,沿着一条狭窄的台阶走上去,约莫二十步,掀开一个木盖,便来到了太上玄元灯楼底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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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子正(3)
高者必有厚基。
整个太上玄元灯楼高逾一百五十尺,即便都是竹制,整体重量仍旧十分可观,必须得有一方厚实的地根拽住才成。
所以毛顺索性把这个灯楼的底层修成了一座宽大的飞檐玄观,纵横二十余楹,屋檐皆呈云状,远远望去,有如祥云托起灯楼,更见仙气。
他们从水力宫爬上来,正好进入这祥云玄观的后殿。
此时殿中堆满了马车上卸载下来的麒麟臂,十几个人在低头忙碌着。
他们一看萧规进来,并不停手,继续井然有序地埋头做事。
至于张小敬,他们连正眼都不看一下。
外面的龙武军恐怕还不知道,蚍蜉已悄然控制了整个大灯楼。
这不再是一个能给长安带来荣耀的奇观,而是一件前所未有的杀人利器。
有观必有鼎。
在玄观后殿正中,按八卦方位摆着八个小鼎。
它们本来是用来装饰的,结果现在被用来当作加热器具。
每一个鼎中,都搁着几十根麒麟臂。
鼎底烧着炭火,不断有人拿起一枚小冰瓶,chā进竹筒。
不用介绍,张小敬也立刻猜出来,这就是他一直苦苦追寻的阙勒霍多,这里正在做最后的加热工序。
那冰瓶其实是一个细颈琉璃瓶,状如锥子,里面chā着一根冰柱,瓶外有刻度。
把它伸在竹筒里头,看冰柱融化的速度,便可推算石脂是否已达到要求的温度。
张小敬没想到,他们连这种器物都准备出来了。
萧规注意到他的眼神:“这是道士们炼丹用的,被我偷学来了。
猛火雷物性难驯,不把温度控制好一点,一不留神就炸了。”
他兴致勃勃地又伸出手臂一指鼎底:“你可知这炭是从何而来?”
张小敬看了一眼,那条炭呈雪白颜sè,只见火光,却没有烟气。
萧规道:“这是南山上一个卖炭翁烧的。
那老头烧的炭雪白如银,火力十足,且杂烟极少。
他原本每年都会拉几车来城里卖,结果宫里的采买经常拿半匹红纱和一丈绫,qiáng行换走一车——得有一千多斤哪。
所以老头听说我们要做件大事,主动来帮我们烧制,钱都没要。
可见咱们要做的这件大事,实在是民心所向呀。”
张小敬默然不语,只是盯着那炭火入神。
萧规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你一时半会儿心思还转不过来。
咱们先去探望一下李司丞吧。”
他引着张小敬来到玄观二楼,这里分出了数间灵官殿阁,都是祈福应景之用,是以里面布设极简陋。
不断有人把加热达到要求的麒麟臂抱出来,经由这里的通道攀入灯楼,进行最后的安装。
萧规把其中一阁的门推开,张小敬一看,里面站着一人,直身剑眉,正是李泌。
他也被偷偷运进了灯楼,看起来神情委顿不堪,但仍勉力维持着最后的尊严。
“李司丞,看看这是谁来探望你了?”萧规亲切地喊道,搂住了张小敬的肩膀。
李泌闻言,朝这边一看,先是愕然,两道眉毛登时一挑,连声冷笑道:“好!好!”
张小敬面无表情,既不躲闪也不辩解,就这么盯着他,一动不动。
萧规笑眯眯地说道:“这事可巧了,想不到靖安司的都尉,竟是我当年的老战友。
在烽燧堡的时候,是我们俩从死人堆里滚出来的。”
“嗯?”李泌一怔。
“不错。
第八团一共活下来三个人,那时候我还叫萧规。
哦,对
长安十二时辰 第 148 章
了,还有另外一个幸存者叫闻无忌。
他到底在哪儿,我想司丞也知道。”
凭李泌的才智,立刻猜出了前后因果。
他看向张小敬的眼神,变得冰冷无比,可在那冰冷里,又带着那么一点绝望的意味。
一个出生入死的袍泽,和一个屡屡打压怀疑的组织,张小敬会选哪边,不言而喻。
张小敬避开李泌的眼神,抬起手臂,手指在眼窝里轻轻一掸。
这不是下意识的习惯动作,而是为了不那么尴尬。
萧规看看李泌,又看看张小敬,咧嘴笑道:“李司丞慧眼识珠,一眼就挑中了我这兄弟。
若不是我有几分侥幸,说不定真被他给搅黄!只可惜你们蠢,不能一信到底。”
李泌一言不发。
萧规把自己的弩机塞到张小敬的手里,轻松道:“大头,为了庆祝咱们重逢,chā个茱萸呗?”
“chā茱萸?”张小敬听到这个词,脸sè一变。
这可不是民间重阳节佩茱萸的习俗,而是西域军中习语。
茱萸果成熟后呈紫红sè,chā茱萸的意思,是见血。
萧规笑意盈盈,下巴朝李泌摆了摆。
他的意思很明白。
半个时辰之前,张小敬还是敌对的靖安都尉,现在转变阵营,为了让人信服,必须得纳一个投名状——靖安司丞李泌的人头,再合适不过。
杀死自己的上司,将彻底没有回头路可走,如此才会真正取得蚍蜉们的信任。
萧规盯着张小敬,脸上带着笑容,眼神里却闪动着几丝不善的光芒。
这个生死相托的兄弟,到底能否值得继续信任,就看这道题怎么解了。
他身旁的几名护卫,虎视眈眈,随时准备拔刀相向。
灵官阁里一时安静下来。
李泌仰起头,就这么盯着张小敬,既没哀求,也没训斥。
张小敬也没动,他沉默地肃立于李泌对面,那一只独眼微微眯着,旁人难以窥破他此时的内心活动。
见他迟迟不动手,护卫们慢慢把手向腰间摸去。
只听咔嚓一声,张小敬抬起右臂,把弩机顶在了李泌的太阳xué上,手指紧紧钩住悬刀。
“李司丞,很抱歉,我也是不得已。”
张小敬道,语tiáo沉稳,不见任何波动。
“大局为重,何罪之有。”
李泌闭上眼睛。
他心中苦笑,没想到两人在慈悲寺关于“杀一人,救百人”的一番对话,竟然几个时辰后就成真了。
更没想到,他居然成了那位被推出来献祭河神的无辜者。
张小敬面无表情,毫不犹豫地一扣悬刀。
噗的一声,李泌的脑袋仿佛被巨锤砸中似的,猛地朝反方向一摆,整个身躯以一个滑稽的姿势仆倒在地,一动不动。
靖安司的司丞,就这样被靖安司都尉亲手射杀在太上玄元灯楼里。
张小敬垂下弩机,闭上眼睛,知道从这一刻开始,他将再没有回头路可以走。
为了拯救长安,他不后悔做出这个选择,可这毕竟是错的。
每一次应该做的错事,都会让他心中的包袱沉重一分。
屋子里一时间安静无比,张小敬突然睁开眼睛,觉得有些不对劲。
不对,这并不是弩箭贯脑该有的反应。
他看了看手里的弩机,把视线投向躺倒在地的李泌,发现他的太阳xué有一圈紫黑sè的瘀血。
张小敬的视线朝地面扫去,不由得瞳孔一缩。
那支射出的弩箭,居然没有箭头。
手弩的箭杆和弓箭杆不同,顶端要削圆,前宽后窄。
因为手弩一般应用于狭窄、曲折的近战场合,qiángtiáo在颠簸环境下的威力。
眼前这支弩箭,没有尖铁头,只剩一个椭圆的木杆头。
这玩意打在人身上会剧痛无比,但只会造成钝伤,不会致命。
张小敬疑惑地看向萧规。
萧规拍了拍巴掌,满脸都洋溢着开心的笑容:“大头,恭喜你,你通过了考验。”
“怎么回事?”
“我对大头你并不怀疑,不过总得给手下人一个交代。”
萧规俯身把箭杆捡起来,“我本以为,你会犹豫,没想到你杀上司真是毫不手软,佩服,佩服。”
他对张小敬的最后一点疑惑,终于消失了。
一个人是否真的起了杀心,可瞒不过他的眼睛。
刚才张小敬扣动悬刀时的眼神,绝对是杀意盎然。
张小敬轻轻地喘着气,他的右手在颤抖着:“你给我弩机之前,就把箭头给去掉了?”萧规笑道:“你能扣动悬刀,就足以说明用心,不必真取了李司丞的狗命。
他另外还有用,暂时不能死在这里。”
这时李泌咳咳地试图把身体直起来,可是刚才那一下实在太疼了,他的脑袋还晕乎乎的,神情痛苦万分,有鲜血从鼻孔里流出来。
萧规拎起他的头发:“李司丞,谢谢你为我找回一位好兄弟。”
“张小敬!”
一声大喝响彻整个灵官阁。
李泌拖着鼻血,从来没这么愤怒过:“我还是不是靖安司的司丞?你还是不是都尉?”
“是。”
张小敬恭敬地回答。
“我给你的命令,是制止蚍蜉的yīn谋!从来没说过要保全长官性命!对不对?”
“是。”
“你杀本官没关系,但你要拯救这长安城!元凶就在旁边,为何不动手?”
萧规从鼻孔里发出嗤笑,李泌这脑袋是被打糊涂了?这时候还打什么官腔!张小敬缓步走过去,掏出腰间那枚铜牌,恭恭敬敬chā回到李泌腰间:
“李司丞,我现在向你请辞都尉之职。
在你面前的,不再是靖安司的张都尉,而是第八团浴血奋战的张大头,是悍杀县尉、被打入死牢的不良帅,是被右骁卫捉拿的jiān细,是被全城通缉的死囚犯,是要向长安讨个公道的一个老兵!”
他每报出一个身份,声音就会大上一分,说到最后,几乎是吼出来的。
李泌的脸sè铁青,张小敬入狱的原因,以及在这几个时辰里的遭遇,他全都一清二楚,更了解其中要承受着何等的压力和委屈。
现在张小敬积蓄已久的怨气终于爆发出来,那滔天的凶蛮气势汹涌扑来,让李泌几乎睁不开眼。
偏偏他没办法反驳。
吐出这些话后,张小敬双肩一坠,仿佛卸下了千斤
长安十二时辰 第 149 章
重担。
萧规在一旁欣慰地笑了。
在他看来,张小敬之前的行为,纯属自找别扭,明明对朝廷满腹怨恨,偏偏要为了一个虚名大义而奔走,太纠结。
现在张大头把之前的顾虑一吐为快,又真真切切对上司动过了杀心,萧规终于放下心来。
他握紧右拳,在左肩上用力一捶,张小敬也同样动作,两人异口同声:“九死无悔。”
那一瞬间,第八团的盛况似乎回到两人眼前。
萧规的眼眶里,泛起一点湿润。
这时李泌勉qiáng开口道:“张小敬,你承诺过我擒贼,莫非要食言吗?”
“不,我当时的回答是,人是你选的,路是我挑的,咱们都得对自己的选择负责。”
李泌听到这句话,不由得苦笑起来:“你说得不错,我看走了眼,应该为自己的愚蠢承担后果。”
张小敬道:“您不适合靖安司丞这个职位,还不如回去修道。
拜拜三清,求求十一曜,推推八卦命盘,访访四山五岳,什么都比在靖安司好——不过若司丞想找我报仇,恐怕得去十八层地狱了。”
萧规大笑:“说得好,我们这样的人,死后一定得下地狱才合适。
大头你五尊阎罗的名头,不知到时候管用与否。”
“言尽于此,请李郎君仔细斟酌。”
张小敬拱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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