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直播间

    患者家属大概五十多岁，头发花白，脸上有些急躁与疲惫。不过他很客气，很礼貌。

    “常悦什么时候来？”郑仁问道。

    “早着呢，这才几点。是你说许院长要来，咱俩特意一早就出门的。”苏云直接一屁股坐到角落里，拿着手机摆弄着，一点想要问病史的想法都没有。

    郑仁笑了笑，他直接坐下开始询问患者病史。

    孙超看的有些奇怪，听郑老板和苏教授话里话外的意思，这应该不是他们的患者。

    见苏云闲着没什么事儿做，孙超凑了过去。

    “苏教授，您好。”孙超笑呵呵的说道。

    “孙主任，别这么客气，没必要。”苏云头也不抬，额前黑发微微飘荡。

    “……”孙超心里那叫一个气。

    但这种气只是一闪即逝，他现在心里特别有逼数。主要是昨天晚上一个头磕在地上，鲜血四溅的狠角在郑老板面前都卑躬屈膝的模样从侧面告诉他事实可能的真相。

    “郑老板这是干嘛呢？”孙超笑着继续问道。

    “管闲事，不是我们组的患者，一早来了看见正在抢救就要琢磨一下。你说这不是没事儿闲的，显得他能是不是，别的带组教授怎么想。”苏云低着头说道。

    “哦？什么患者？”说起患者，孙超觉得自己找到了共同话题。

    “主诉反复乏力、纳差2年，四肢无力1天入院。”苏云抬起头，晃了晃脖子，颈椎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说道，“诊断是丙肝肝硬化、脾功能亢进，做过脾动脉部分栓塞术。”

    “是术后脾脏有脓肿了吧。”

    苏云鄙夷的看了一眼孙超，道，“要是那么简单还用老板自己问病史？”

    “……”孙超怔了一下。

    脾动脉栓塞术是治疗肝硬化导致脾功能亢进、脾大的一种很常规的术式。一般术前患者白细胞都很低，血小板几乎就是危急值。术后白细胞升高，血小板也恢复到80左右能接受的程度。

    虽然不是搞内脏介入的，但孙超这点东西还是懂的。

    这类型的手术比较麻烦的是术后出现脓肿，坏死的脾脏没办法吸收，加上患者有腹水，坏死组织泡在腹水里形成脓肿，不断发热，甚至高热。

    要是这样就很麻烦了，这也是孙超首先考虑的。但从苏云的话语里判断，却不是这种常见的并发症。

    “之前经常性的低血糖，术后发作频率更高了，昨天晚上睡着睡着血糖忽然降到1.2mmol/l，要不是夜班医生上心，半夜去看了一眼，患者差点没睡死过去。”

    “低血糖？那应该和脾动脉栓塞手术没什么关系吧。”

    “谁知道，反正患者在病区，刚刚等你们来老板没事就看了一眼片子。赵教授还在病房看着患者呢，这个老赵，问病史都问不仔细。”苏云撇嘴道。

    这真是怼天怼地，孙超苦笑。

    但没本事的人怼天怼地，很快就会被恁死。这位苏教授年纪轻轻，从帝都到海城，从海城回帝都，年纪轻轻就拿了诺奖，属于那种有本事有脾气的。

    孙超瞄了一眼老老实实连坐都不敢坐的黄天赐和刘小梅，心里有数，虚心问道，“我刚才看了一眼片子，不是搞这个的，看不太明白。苏教授您考虑是胰腺病变么？”

    “不是，胰腺没事。”苏云道，“这不，老板问病史呢么。”

    孙超仔细听，郑老板已经从患者记事儿的时候开始问到了8岁。有时候患者爱人不知道的，郑老板还让他打电话问。

    问个既往史在一般医生这里都是随便问两句就完事，有没有高血压、冠心病、糖尿病病史之类的。

    既往有问题，导致现有临床疾病的可能性不大。虽然说患者从前也经常低血糖，但郑老板这问的也太细致一些了吧。

    孙超见苏云不是很愿意和自己说话，他也没非要上赶着去搭讪，自己毕竟是一个科室的主任，想要搭讪也得有好的理由。不行以后经常和郑老板合作一下，这也是一条出路。

    他默默的一边听着郑老板询问病史，一边琢磨着以后。

    月经史、生育史，郑老板问到这里的时候特别细致，尤其是生育史这一段，郑老板几乎是每一个细节都问的清清楚楚。

    这要是换个学生，孙超早都怒了。你是介入科的医生，不是特么妇产科的，生个孩子的事儿你问的那么详细干嘛。

    但换成郑老板，他可不敢多说什么。不过这病史问的也太没什么营养了吧，患者生育一胎，生孩子的时候因为胎盘有问题大出血，输了2000全血才救回来。

    就这？




2893 好为人师
    孙超觉得有点无聊，一大早晨郑老板把自己这个主任扔在一边问患者家属患者三十年前生孩子的细节，的确有够荒谬的。

    可还没等孙超走神，就看见郑老板站起来，喊了一句，“赵教授，麻烦您来一下。”

    “诶！”走廊那面传来一个声音，随后一连串急匆匆的脚步声响起。

    赵文华赶了过来，见孙超在屋子里，他怔了一下，见不熟悉连招呼都没打，便站到郑老板身边。

    “患者初步考虑可能是席汉氏综合征，32年前生孩子的时候大出血，之后就有了这个问题。你查一下甲功三项，再查个头部核磁，诊断明确留下来治疗也行，转到内分泌科也行。”

    “郑老板，您说的慢一点，什么综合征？”赵文华马上问道。

    “席汉氏综合征，老赵你这基本功不过关啊。”苏云笑道。

    “嘿，上学学的那点玩意都忘光了。”赵文华面对苏云的讥讽一点都没生气，而是躺倒任干，笑眯眯的说道。

    孙超沉默的看着这一切，苏教授哪怕说话再怎么刻薄，赵文华都笑呵呵的习以为常。

    是他贱么？肯定不会的。应该是不管有什么事儿郑老板都给解决，日积月累，平时说点尖酸刻薄的话就当是损友之间开玩笑了。

    可席汉氏综合征是什么鬼？孙超隐约记得应该是继发于围生期出现前置胎盘、胎盘早剥、胎盘滞留、宫缩无力等引起大出血、休克、血栓形成，使腺垂体大部分缺血坏死和纤维化，致腺垂体功能减退的临床综合征。

    但再多的他就不懂了，至于和脾栓塞后低血糖有什么关系他更是一头露水。

    “好，我这就查，有了结果跟您汇报，郑老板。”赵文华领命而去，一点质疑的想法都没有。

    孙超也是很无语，一个常年低血糖的毛病，郑老板竟然让查头部核磁与甲功三项。

    算了，和自己没什么关系，万一要真的是那什么席汉氏综合征呢。

    不过似乎郑老板对这个很感兴趣，要不自己请教一下？孙超忽然冒出这么一个想法。

    见赵文华去忙碌起来，孙超便走到郑老板身边，问道，“郑老板，您为什么考虑是席汉氏综合征？”

    “常年低血糖频繁发作的女性，要是胰腺和糖化血红蛋白都没什么事情，首先就要考虑的是席汉氏综合征。虽然发病概率不高，可是病情比较严重，早诊断早治疗的好。”

    郑仁笑着说道，很明显他对讲解病情更感兴趣，至少要比闲聊感兴趣多了。

    “您是对席汉氏综合征有些陌生吧。”郑仁见孙超一脸懵逼，马上意识到这是血管科的主任，不治席汉氏综合征这个病。

    “眼前的病例因有丙肝肝硬化病史，而肝硬化肝脏的糖原合成和储备量减少，肝脏对胰岛素的灭活功能降低，会出现低血糖现象，所以该患者多次被外院误诊为肝硬化并低血糖。”

    “患者既往有产后大出血病史，有性腺、甲状腺、肾上腺皮质功能减退的临床表现，甲功及醛固酮水平降低，要是检查头部核磁估计会提示垂体体积减小，部分空泡蝶鞍……”

    “郑老板，等一下。”孙超没听懂，他马上打断郑老板的话问道，“头部核磁有问题？这是您估计的？”

    “哦，不是，是一个统计学上的概率问题，研究的很透彻了。”郑仁笑道，“由于产后大出血，尤其是伴有长时间的失血性休克，使垂体前叶组织缺氧、变性坏死，继而纤维化，最终导致垂体前叶功能减退的综合征，其发生率占产后出血及失血性休克患者的25%左右。”

    “席汉氏综合征简单来讲就是分娩时发生大出血，引起失血性休克、甚或发生dic时，交感神经反射性兴奋引起动脉痉挛甚至闭塞。”

    “使垂体动脉血液供应减少或断绝，垂体前叶组织细胞变性坏死，使垂体前叶及其所支配的靶器官所分泌的各种激素剧烈减少，导致各类激素所作用靶器官的功能过早退化并引起一系列综合征。”

    听郑老板滔滔不绝的讲着席汉氏综合征的来龙去脉，孙超主任回想起来当时在神经外科他就是这么给自己讲超声心动图的特点的。

    一二三四五，摆明了是一条理工狗的标志性特征。

    肝硬化，低血糖，竟然能扯出来这么多东西，还真是……孙超轻轻叹了口气。

    “赵教授。”郑仁忽然喊了一声。

    “诶，郑老板，医嘱我下完了。”赵文华马上应道。

    “下次询问病史的时候详细一点，这个患者你要是问出来产时大出血，估计就不会有那么危险的事情了。”郑仁轻轻说道。

    赵文华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却没有反驳。

    孙超可不觉得会消弭于无形之中，所谓的席汉氏综合征自己也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

    产时大出血的概率本身就不高，再加上还有概率中的概率，都拢在一起，自己这么多年好像也没碰到几例类似的患者。

    郑老板还真是好为人师，好像是科室里的大主任一样，带组教授说训就训。

    可人家有那本事，孙超一点都不怀疑检查结果印证不了郑老板的诊断。

    看了一个患者，已经要到上班的时间了。孙超知道上午是最忙的时候，便和郑老板又道了几声谢，这才离去。昨晚没睡，像是坐过山车一样差点把新给悠碎喽。

    大黄牙眼巴巴的看着郑仁，郑仁也没什么办法，留了刘小梅的联系方式，约了下午去社区医院。这样大黄牙才心满意足的离开，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苏云皱眉问道，“老板，你觉得大黄牙会这么好心么。”

    “肯定不会。”郑仁道，“我觉得他就是想在社区医院安插一个人，以后要做什么，随机应变。不过这次欠了大黄牙一个人情，也涨了见识，那姑娘留在社区医院没关系的。”

    “嘿，你别大意。”苏云笑道，“真要是在大黄牙这个阴沟里翻了船，到哪说理去。”

    “没那么阴暗，有老范在，她弄不出什么浪花出来。”



2894 人生如戏
    交完班后郑仁和苏云带着顾小冉去特需病房。

    今天除了了tips手术之外，小石头也要做肝脏的介入手术治疗。

    他的肺部纤维化还在缓慢而持续的进展着，郑仁已经不去琢磨忽然出现奇迹逆转肺组织纤维化的事情了，过段时间等3d打印的肺脏出来，给他做肺移植。

    这一点小石头已经知道，但在做肺移植前，总是要把其他位置的肿瘤都处理一下。

    要不然肺移植巨大的手术打击下极有可能引起免疫力不足，肿瘤爆发式生长的并发症。

    来到病房，郑仁见小石头捧着手机在看着。

    “石头，还打排位呢？”苏云问道。

    “看昨天晚上的视频，我见到你们当群演呢。”小石头头也不抬的说道，“这个姐姐简直太厉害了！”

    郑仁愣了下，厉害？不应该是可怜么？昨天刘小梅演的催人泪下，自己当时在现场都被一头的鲜血震撼到。

    “咦？小石头，你怎么看出来的？”苏云也觉得诧异。

    “华视台走近科学的特别节目网络版做了一期特别节目，直接爆款，现在鬼畜满天飞。”小石头笑道，“今儿一早全都是，走近科学还做了解释，我是顺着鬼畜视频找到的。要不没事儿谁看华视台，多没劲。”

    苏云哈哈一笑，昨天忙的有点晚，今天一早起来还接到电话说是许院长要来表达感谢，鬼畜视频都还没看。

    “走了。”郑仁见小石头的手腕上戴着上次自己送给他的红绳，觉得编的绳子也蛮带感的。

    “哥，今天的手术不大吧。”小石头问道。

    “5cm的肿瘤，准备2-3次彻底栓塞。术后用止血板，6个小时能下地。”郑仁道。

    “难受不？”

    “看人，有的人觉得还行，有的就抱着肚子在床上哼唧一天。”苏云笑眯眯的摸着小石头的头说道，“你头发好像多了呢？”

    “很久没用化疗药了，我又不是秃顶。”小石头道，“我看了一下专业书籍，说术后发热的可能性最大。疼痛、恶心呕吐的概率也不小。”

    “差不多吧，和上呼吸机、ecmo比这都不是事儿。”苏云笑道。

    “云哥儿，我看你站在后面坏笑来着。”小石头笑着说道，“是你们找来的人？”

    “是啊。”苏云得意说道，“厉害吧。”

    “厉害！”小石头问道，“能让我见见那个小姐姐么？”

    “你见她干什么？”

    “她演的是真好。”小石头说话有点多，上气不接下气，“我想问问她最开始脑门磕出血来，她是咋想的，能不能有脑震荡。”

    “胡说，那叫专业。”苏云鄙夷说到，“人生如戏，全靠演技。生活就像一场电影，你演得越好，得到的角色就会越好。”

    “那是大片好不好，可惜一般人都是国产的烂剧。”小石头叹了口气，“生活就像一场国产电影，你长得越好，得到的角色就会越好。”

    苏云摸了摸自己的脸，吹了口气，笑道，“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

    “别闹了，准备去做手术。温姐，术前准备都做了吧。”郑仁问道。

    “都做了。”

    “走啦。”郑仁拍了拍小石头的肩膀，他下地穿鞋，郑仁给他披上一件羽绒服，又把帽子戴好。瘦弱的小石头看起来像是毛绒玩具一样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