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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哈和他的白猫师尊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肉包不吃肉
鲜血顺着他的胳膊不停地往下淌,又被雨水冲刷成淡淡的粉sè。
bào雨滂沱中楚晚宁一张面容苍白肃戾,漆黑的眉宇蹙得极深,雨珠严丝合缝,令他全身湿透。
轰然一声,天雷空破,刹那间照的暗夜宛如白昼。
墨燃也在这惊雷里骤然反应过来,不由地后退一步。
他也知道是哪里不对了。
所谓虚境,里面的东西即使做得再真实,也都是假的。
糕点不可能真的有滋味,利器也不可能真的伤到人。总而言之一句话——虚境内的东西不可能对他们有任何效用。
“有人让虚境实化了。”楚晚宁轻声说。
虚境实化是一种极难施展的术法,又称“虚实道”。最擅长这种法术的是十大门派中的“孤月夜”,这个门派的宗旨为“悬壶济世,圣手疗心”,后面半句说的就是他们当中有一些人专修虚实道,做出一段实化虚境。要知道世上有许多人是无法接受亲眷离世的,而通过“虚实道”就能做出亡人存活的虚境,陪伴在生者旁边。
不过由于这种真实虚境极为难制,通常而言只能做出一小段景象。比如与故人对酌、共眠等等,最多一件事情。
但是羽民所制的这个虚境宏大浩繁,持续之长,所涉之多,要把这些都统统实化了,恐怕孤月夜的掌门亲自动手都未必能成。
墨燃当即想到一个人,心道——会不会是之前在金成湖的那个假勾陈?
然而不及深思,就忽听得天空中爆开异响。
那些熟睡的人像受惊的鸟雀一样醒来,睁着惊恐憔悴的眼睛左右环顾,然后他们看到了天上。
半晌死寂,惊叫声像滚油里溅落的水花般蒸腾爆裂。
众人四下奔逃,却发现无处可去,到处都是尖叫声。天空中裂开一道缝,一只巨大的血红鬼眼正森森然垂照在结界上方。
那眼睛挨得是如此近,几乎就贴在了结界口子上。
一个浑浊冷酷的嗓音隆隆响起:“楚洵,你好大的胆子,区区肉体凡胎,竟妄想愚弄本座。”
墨燃喃喃道:“是鬼王……”
鬼界共有九王,法力相去甚远,此时他尚未现身,也不知道是第几位王。天空中只有那一颗鲜血淋漓的眼珠子,bī视着下方宅邸:“不自量力,荒谬至极!可笑的凡人——你要救他们?我原本未必会戮尽城中人,但你既然要忤逆于我——我便杀尽全城!jī犬不留!”
随着一声枭叫,鬼眼正中央爆出一阵刺目红光,直朝着上清结界劈斩而来!
刹那间天地变sè,金红相接!狂风bào雨中飞沙走石,院中林木咯咔摧折,结界下的人乱作一团,抱头痛哭,嚎啕一片。
上清结界抵御住了第一次攻击,但接下来又是一道红光劈落,复又击在同一位置,结界再次扛住了重机,但已有皲裂出现。
“不自量力——委实可恨!!!”
一束又一束红光轰然击落,爆出簇簇花火。眼见着结界将裂,楚晚宁心知不好——既然这个虚境已经实化,那么对手的攻击就与在现世中无异。若是招式劈落,自己和墨燃恐怕都得死在虚境里!
楚晚宁想着,指间已是金光灼灼。
此时若是使出大招,身份必将被墨燃看透,但事已至此也无他法。正欲召出天问速战速决。忽然间,一道异彩华光犹如劲厉羽箭,破空穿云,直刺结界崩漏处!
众人回首,只见瓦檬屋梁之上,楚洵踏雨而来。
他臂挽一把凤首箜篌,指尖弹拨箜篌之弦。琴声锐响,犹如金石崩裂,束束华光抽离而出,聚拢于天幕。只在瞬间,原本岌岌可危的上清结界被重新加固。
“是公子!”
“公子!”
下面的人纷纷叫喊,更有喜极而泣者。楚洵与鬼王之眼术法相抗,并不落于下风,转眼间百招走过,鬼王竟不可近结界半寸。
空中那个冷酷的声音愈发yīn沉。
“楚洵,以你之能,管自己逃命谁也伤不了你,你为何要多管闲事,与我鬼界为敌!”
“阁下欲伤我临安城民,何来闲事一说?”
“可笑!鬼怪素来以生人魂魄灵体为食,我族吞吃魂魄,就如你们吃肉吃菜,有何不同!等你死了,你便会看得清楚!”
楚洵应答自如,手下琴声亦不停歇:“那便看阁下有无本事取我项上人头了。”
言语间指下弦声愈急,趋于高亢,最后竟是龙光漫照,映彻长空,直刺雨夜里那一只狰狞血眼!
“啊——!!!”
凄厉可怖的嘶吼声震得天地都像在颤动。
那只眼睛被楚洵术法灼伤,腥臭的血花四下飞溅,刹那间天雨血,鬼夜哭。对方盛怒之下一束qiáng过之前数倍的光刃自血雨腥风中横斩劈落。楚洵振袖出招格挡,然而此一击乃是鬼王的bào斩,两方抗衡之下,楚洵被掀起的气浪振得接连后退,手下弦音亦有凝滞。
“公子——!”
“裂缝!有裂缝!结界要破了!”
“阿娘——阿娘——”
粥粥众人一片惊慌失措,有亲眷的哭喊着抱做一团,孤苦伶仃的则蜷在角落处瑟瑟发抖。
楚洵银牙咬碎,目光如炬,却是不愿轻易放弃。艰难胶着间,忽的身边左右各有一道光芒亮起。他微侧目,见墨燃与楚晚宁已迎身而上,金sè的光与红sè的光源源不断地奔涌而至,与他汇聚融合,再次将结界封严。
天幕中发出狰狞的bào喝。
鬼眼消失了。
三人落于地面,天空中腥臭的血水又继续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恢复成透明的雨。
楚洵面sè苍白,朝墨燃二人行了一礼:“多谢二位襄助。”
“不必客气。”墨燃摆了摆手,“你快休息一下,你脸sè好难看。”
楚洵点了点头,他确实已耗损了极大的法力,于是墨燃扶他到廊下歇息。方才惊乱的人们见到楚公子重新补了缺漏,救他们于水火之中,都甚是感激。纷纷围过来,更有递水披衣者。
有人说道:“楚公子,你衣衫都湿透了,去火堆那里烤一烤罢。”
楚洵都一一谢过了,但因着实疲惫,实在不愿再走动,便婉拒了对方的邀请。那些人并不气馁,干脆又抱了些松木枝过来,在楚洵身边升了个火塘。
四周渐渐安静下来,唯剩火堆间噼啪爆裂的声响。忽然有城民问他:“公子,我们布置的这么周密,怎么还是被鬼王看穿了?唉,这该如何是好啊。”
“是啊是啊。”
“怎么就知道我们要搬走呢?公子明明说过这鬼怪无法辨别傀儡人和活人的,这是怎么回事啊……会不会是……”说话的人声音渐渐轻了下去,转而偷乜楚洵一眼。显然是想说是不是楚洵弄错了,是不是楚洵没有弄清楚。
这个眼神被太守府的白衣近卫们瞧见了,立刻有人拧眉怒道:“想什么呢!定然是有人口风不严走漏了风声,叫鬼王知道了!”
那人嘀咕道:“谁会去跟鬼怪走漏风声?又不会有什么好处……”但见周遭之人都在对他怒目而视,便悻悻地不再多舌。
静默一会儿,又有人问:
“公子,那个鬼老头定然不会善罢甘休的,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楚洵很累了,并未睁眼,但依然和声温语道:“撑过天亮就好,天亮之后先出城赶路,白日里他们作不了祟。”
“可是我们这么多人,有老有少,还有些受了伤的,一天赶得到普陀山吗?”
楚洵温声道:“你们别担心,都歇下吧。明日你们只管赶路,办法有我来想。”
一直以来都是公子护佑着他们,既然他这么说,众人都诺诺地应了,有小孩子蹭过来,捧着一小块麻糖,要给楚洵吃。楚洵浅浅睁开眼眸,微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发,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忽然有一近卫惊慌失措地跑将过来,喊着:“公子!公子不好了!”
“怎么了?”
“小公子、小公子——小满——城隍庙外面——”那人显是受了极大的刺激,竟是无法说出个整句来,他磕巴讲着,忽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楚洵倏忽起身,原本尚存的一丝血sè也消殇殆尽,朝着大雨里奔去。





二哈和他的白猫师尊 68.本座不忍
yòu小的楚澜死去了。虚境却没有结束。
黎明尚远, 噩梦般的长夜仍未过去。侥幸得存的城民们回到府内,准备在天大亮之后启程前往普陀山。
很难相信有人在这样的苦痛过后,还能坚持着把先前的事情继续下去。事实上楚洵似乎也真的只剩一具躯壳在行走, 而魂魄早已不在了。
墨燃在城内走了一圈,听到不少人在忧心忡忡, 毕竟楚洵受了如此折磨,且不说他会不会心生怨恨, 即便他依旧愿意带着大家突出重围,但以这样的神智, 怕也是凶多吉少。
不过倒也并非所有人眼中都只有自己, 真心实意替楚洵难过的, 虽然不多,但至少是有的。
众人在这样的惴惴中捱着,等待着天亮。
然而比旭日更早到来的, 是那熟悉的冷酷声音,在沉甸甸的夜sè里爆裂开,隆隆回荡在结界上端。
这一次鬼王并非在和楚洵对话,而是说给城内百姓听的。
“天很快就要大亮了, 本座知道你们想趁着白昼,举城离开。然而,你们可当真想清楚了?普陀离此相去甚远,一日之内绝无可能到达。等到天黑, 你们又要靠着楚洵之力得以庇护。可是楚洵, 真的能护得住你们吗?”
“娘亲——”
有孩子听到这可怕的声音, 吓得哭了起来,蜷进了母亲的怀中。所有人都仰头看着天幕。
楚洵立于府前,却恍若未闻,他背靠着那株海棠花树,垂闭着眼眸。
“他的妻儿是因为你们才死,你们以为,他还会真心护着你们?恐怕他另有谋划,会让你们生不如死,好为妻儿报仇。这才是人性……本座也曾活过,也曾是人。人世间虽有仁善者,但不过只为了谋个好声名,人性本恶,所谓善人,皆有所图。若是被bī到绝路,他人的死活又何足挂齿?”
鬼王森森的声音在不断地回响。
“本座先前便说过,我原本不欲取你们全城性命。须知即便身为活人,也同样可为我鬼族效力。如若不信,你们且看看他——”
随着他话音落下,结界外一片黑云滚滚涌动,却是小满站在上端。他身边还立着一个男子,四五十岁的模样,生的慈祥忠厚。
有人惊呼道:“是小满的爹!”
“是小满的爹啊!他爹不是死了吗?”
“尸身都被肢解了,当时大家都瞧见了,怎会这样?!”
鬼王道:“本座既为鬼族九王之一,虽不能于阎罗帝君般掌控生死,却也能让亡人恢复生前面貌。尔等效力于我,便可以与逝去的亲眷长伴。而忤逆于我,便会如你们的楚公子一般,亲眼见到妻子杀了孩子,痛彻心扉,却无力回天。”
结界内一片死寂。
“你们当真要信他吗?信他不会害了你们,给妻儿报仇?”
“你们当真要信他能带你们逃出生天,远去普陀?”
有人朝着楚洵看去,眼中已开始跃着yīn森的光泽。
楚洵终于抬起头,他一个人立在花树下,静静地看了他们一眼。他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良久之后,才道了一句:“事已至此,我害你们又有何用。”
“哈哈哈哈哈哈哈——”鬼王令人毛骨悚然的长啸回荡在结界上空,“好极了,好极了,他不会害你们。若是信他,便随着他去吧。但若是信我——”
他的声音愈发高亢,几乎要把人的耳膜撕碎,直扎进心里。
“若你们信我,便会即刻得到褒赏。我可以让你们死去的亲人都回到你们身边,只要你们交出楚洵,只要你们把他——给我交出来!我与他怨仇深刻,与你们并无瓜葛,交出楚洵,你们不必背井离乡,交出楚洵,你们可以阖家团圆,把他叫出来,一切就都结束了。”
鬼王幽幽道。
“天亮前,我在城隍阁等。”
声音消失了。
人群从死寂,慢慢生出一丝异样的喧闹,所有人都往楚洵那边看。而楚洵也看着他们,神情平静,甚至可以说是安宁。
有人开始无助地喃喃:“怎么办……”
“怎么办,夫君,我好怕啊……”
“阿娘我怕,我不想被吃掉!”
更有甚者,压低声音道:“鬼王说的也不错……所谓善者,皆有所图,我们以前见多了这样恶心的狗官,楚……楚公子虽然眼下什么都没做,但你看他的样子,魂不守舍的,谁知道他之后会不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来!”
有人听到了他的话,竟不曾反驳,反而窃声应和:“你说的不错,别到时候他报复心起,坑害我们所有人!临阵反水,这种事情前朝又不是没有过……”
忽然间有个汉子冲出去,嘴里喊着:“抓住他!抓住他我们就能活下来!”
四下竟无人响,良久之后才有一个年轻女子站出来,拦在了他面前,声音细软却很坚决:“大丈夫怎能恩将仇报至此?”
“滚开!”那汉子一把将姑娘踹倒在地,朝她面上唾了口浓痰,“你一个陪男人睡觉的臭□□,无牵无挂的,有你说话的份?老子上有老下有小,老子不能让自己家人受委屈!楚公子,对不住了!”
说着就要去擒楚洵。
岂料没走一步,腿又被人死死摽住。那汉子一低头,勃然大怒:“臭婊/子你还敢拦着?你是要大家陪着你送死吗?”
姑娘愤然道:“我虽是个勾栏女子,却也能分是非对错。猫猫狗狗都知道报恩,何况是人?”
“去你妈的!”
那汉子又是几脚朝她面上蹬去,直把人踢得面目青紫。这时候其他人也都朝着楚洵围了过来,尽管人群中有少数人像这青楼姑娘一般想要阻拦,但终究绵薄无力。就像激流中的一片浮叶,很快被冲刷覆去。
“公子——公子你快走啊!”
亦有老妪颤巍巍地朝楚洵喊道:“楚公子,走罢!走罢!莫要再为这群牲畜留着了!走罢!”
也有稚嫩的孩童嗓音:“你们不要打了,阿娘,阿爹,不要去伤公子,你们不要去伤公子——”
一片人头攒动,喧哗鼎沸。
楚洵孤身立在雨中,好像看到有很多的厉鬼从地狱深处爬了出来,有那么一瞬,他是想离去的。
可是目光落在那些哭喊着的活人身上,看着嚎啕劝阻爹娘的孩童,看着最早站出来,已经鼻青脸肿的那个姑娘,看着老妇人在风雨中颤抖着的白发,还有零星十余个背朝着他,极力阻止着的城民。
想离开的脚步,却又停住了。
他们是没有错的,若是撤了结界,这些人也将死去。
原来世上最恶心的不是恶魔,而是那些懦弱禽兽,没有本事,为了苟且地活着,他们披上了人皮,混在人群当中,只要自己能活下去,便什么都做的出来,什么都说的出口。
末了,还会道一句:“我也只是想活命呀,我也很可怜,很无助,我又有什么罪过呢。”
他曾经以为他庇护的都是手无缚jī之力的良善之人,可是他错了。
时至今日,那些畜生才脱下自己的人皮,露出一张又一张鲜红sè的、丑陋的、狞笑着的脸……
藏得好深……藏得好深。
他不想再为那些衣冠禽兽流血流泪了,可他们是那样狡诈,藏在良善的人当中,一张张脸笑得恣意而痛快,笑着楚洵的无能为力。
——你必须救我们,若是你撤了结界,我们就拉着你想救的人,拉着感恩你的人,一起下地狱。
你恶心死也没有办法。
是你自己要做一个君子的,是你自己要做好人。
你既然做了这样的选择,那献出自己的命来拯救大家,便是你应当做的事情,你不做,就是伪君子,就是骗子,你就是假清高,你猪狗不如。
他仿佛听到那些人在啸叫,在高声尖笑:
你别无选择。你别无选择!
楚洵在那cháo汐般纷乱的争吵声中,缓缓仰头,在风雨崔巍中,看了看苍穹。
天,终于要亮了。
一夜bào雨,已将城隍阁石阶上的血水冲刷殆尽。楚洵和那些相护于他的人,都被缚住了手脚,朝着庙堂走去。
这场景委实是可悲可笑的,那些人将楚洵捆缚的那样牢,沾沾自喜于擒到了这样厉害的角sè。可却不知道其实楚洵只要一个法咒,就能将这些绳索都摧为灰烬。
但他并没有那么做,他最终也没有将上清结界撤去。
临安流的血,已经够多了,他不想再为了报一己之仇,再累得无辜之人丧命。
于是那层薄膜,便把恩将仇报的人也好,真心待他的人也好,都护在其中。他来到庙堂前,鬼王并未现身,只有一盏烛火散发着滚滚黑烟,盘扭成虚无的人形。
“为何——不撤去结界!”在见到楚洵的一刻,那声音是愤怒出离的,“撤去结界!!”
楚洵平静地说:“除非我死。”
那团黑气发出一声凄厉的啸叫,嘶哑道:“楚洵你疯了!你们……杀了他——给我杀了他——否则入夜后,我要了你们所有人性命!”
黎明来了。
一层一层白昼之光虚弱地点燃了无尽长夜。
鬼王在光芒中无法支撑自己,他窜逃到黑暗之中,那根燃烧着黑烟的烛火猛然颤了一下,便熄灭了。
楚洵回过神,城隍阁建得颇高,远远望去,河山笼在烟雨里,看不清伤痕,竟是风月如旧,江南春好。
“楚公子,对不住。”
“非是我们心狠手辣,实在是你毁去鬼王一目,他与你积怨太深……我们迫不得已……”
“还说那么多做什么!迟则生变,老子全家都等着活命呢,是他一个人重要,还是大家伙儿的性命重要?有道者,众生为首,己为末,他自己说的!”
楚晚宁立在远处,遥遥看着这个不知与自己究竟是何关系的男人,心中滋味复杂难当。
忽而一双手蒙住了他的眼睛。
楚晚宁小声问:“做什么?”
“不让你看。”
“……为何?”
“会难受的。”
楚晚宁静了一会儿,睫毛在墨燃的掌心里簌簌颤动:“不会,都说了是两百年前的事了。”
墨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轻轻叹息着:“……小傻瓜啊,那我的手心,怎么就湿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炷香,一个时辰,或是一个转瞬。
时间在这疯狂与混乱中,都是模糊的。
待楚晚宁睁眼的时候,上清结界已经散去了,楚洵倒在了血泊里,周围是人也是鬼,是魑魅魍魉披着人皮,在嗅着新鲜的血迹。
喜悦愧疚劫后余生,痛苦罪恶人心如兽。
空气里弥漫着死的味道。
人间,亦或者地狱。
都已不那么清晰了。
人群慢慢散去,白昼里是不会有鬼魅的,他们急着去果腹,急着去歇息,急着去等着夜晚鬼王再次降临,去验查庙宇中死去的男子,而后给予他们亲人归来的封赏。
庙宇中,就渐渐只剩下了那十余个悲泣着的活人。
有那个青楼女子,有那个满头华发的老妪,有被孩子劝阻下来的一对夫妻,一个乞儿,一位书生,一个说书人,一个昔日的富家公子,一个怀抱着yòu子的寡妇,教书先生,农人。
再无其他。
然而便就是在他们抚尸痛哭的时候,血泊之中已死的男人,却睫毛轻颤,慢慢睁开了眼睛。
“公子!”
“楚公子!”
墨燃心下震颤,不忍道:“没用的……这是……”
这个法咒于现世业已失传,却不料能在这个虚境中再次看见。
“这是遗声咒。他已经死了,死之前对自己施了这个咒法。”楚晚宁顿了顿,道,“他有事没有做完,在世上尚有牵挂。”
楚洵果然目光空洞,了无焦点,只淡淡地说:“鬼族险恶,其言不可信,入夜之后失却上清结界,必然魑魅横出,四下屠杀。万望诸位,逃离此处,前往普陀。”
“公子……”
“我已身死,无缘再伴诸位左右,然已凝毕生灵力,结法咒于灵核之中。诸位携我灵核,鬼魅自不可近身。”
哭声更甚,近乎泣血。
墨燃与楚晚宁更是悚然sè变。
灵核……
那是与心脏同生的结晶啊……
死去的楚洵缓缓抬起尚未僵直的手,依照着生前布下的咒诀,握住了埋在xiōng中的刀刃,抽了出来。
而后——
“公子!!!”周围的人都哀叫着,嗓音扭曲呕哑,浸满血泪,“公子你这是做什么——!!”
死人的手指撕开自己xiōng膛的裂口,扎入自己的血肉,攫住已不再跳动的心脏,缓缓的,一寸一寸地,扯将出来。
那心脏在淌血,在跳动着金红sè的火焰。
那是楚洵灵核之力,是蜡烛烧到最后的光明。
“拿……着……”
他把那颗燃烧着的心举起,平直地递到前面,不住重复:“拿着……拿……着……”
血珠滚落,却都成了一朵一朵红sè的海棠花朵,那些花朵在燃烧,绚烂夺目。
“长路漫漫,险阻难料,楚洵命浅,不能再尽绵薄之力,万望诸君……万望诸君多自……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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