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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枕江山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月关
一掌拍来,重如山岳,这一掌若是拍中,杨帆就会像当初在金古园被陆伯言拍中的那棵大树一样,外表全无伤痕,五腑六脏尽碎,神仙也救不了。
陆伯言一掌拍出,脑海中忽然幻现出一个人的身影:豹眼圆睁、赤髯如虬,身形雄壮,恃如山岳,想到那个人,他拍出去的一掌倏地一颤,掌势稍稍一沉,避开了杨帆左胸要害,力道也收了三分。
他早已笃定杨帆必是那人的传人,念及那段香火之情又怎忍杀害。可姜公子是他自幼看护长大,虽然姜公子视他如仆,他视姜公子实如亲孙子一般,此人是姜公子的心腹大患,他又如何能够放过?
陆伯言心中挣扎,这一掌便收了些许力道,想着把杨帆打成一个终身卧床不起的废人也就罢了。陆伯言一掌印下,指尖刚刚触及杨帆胸膛,劲道将吐未吐。忽然像一只受了惊的兔子一般,一跳便跃出一丈多远,双掌一错,脚下不丁不八,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杨帆只被他的指尖按了一下,就像被一只铁锤砸中了胸口似的,“哇”地吐了一口鲜血,仰面飞了出去,身形还未落地,就被赶上来救援的天爱奴一把抱在怀里。阿奴惶急地大叫:“二郎。你怎么样?”
杨帆咬紧牙关,将涌到喉头的一口腥甜的鲜血硬生生咽了回去,低声道:“放心,死不了!”
陆伯言盯着他方才立身之处。那里没有人,再向前看,距他原来立身处一丈开外,一棵树下正静静地倚着一道人影,冷峭颀长。那道人影缓缓从树荫下走出来,月光映在她的脸上,公孙兰芷欣然大叫:“娘亲!”
来人正是裴大娘!
就如陆伯言方才出现时,心底暗蕴的杀气激起杨帆几人心中强烈感应,仿佛感觉到整片树林都猛烈地摇晃了一下,陆伯言方才比他们有着一道更强烈的感应。他感到有一道浓重、霸道的剑光向他的脖颈直斩下来。直到此时他才知道那并不是真的一剑,只是这位雍容贵妇人无形无质的一道杀气。
贵妇人目光如冰,冷冷地盯着陆伯言。
公孙兰芷大叫道:“娘亲,快替我报仇,这个老头子刚刚重重的摔了女儿一跤!”
贵妇人没好气地哼了一声。道:“闭嘴!人家若不是手下留情,便是只摔你一跤,你现在也没有力气大呼小叫了!”
公孙兰芷吐了吐舌头,没敢继续告状。
陆伯言笑道:“夫人好眼力。可是裴大娘?”
“是我!”
陆伯言苦笑道:“久仰裴家剑法盖世无双,老头子此来,原想能避则避,不与裴夫人一较长短,想不到还是把裴大娘引了来,咱们两人能不能不打?”
“可以!”
陆伯言刚刚一喜,就听裴大娘冷冷地道:“你伸出脖子,让我剁上一剑,不管你是死是活,咱们都可以不打了。”
陆伯言苦着脸道:“这么说,裴大娘架定了这个梁子?”
“废话!我家的客人,你想杀就杀?你杀到我家里来,还想要我退避三舍?”
裴大娘“废话”两字出口,剑也出了手,她用的是一口短剑,她说到“我家的客人,你想杀就杀”时,一共才十个字,也不知道已经出了多少剑,只看到漫天剑光闪烁,一道剑光未灭,一道剑光又起,陆伯言周围银光闪闪,光芒万道,都要成佛了。
陆老头儿的武功也真是了得,换一个人此刻怕不早被刺得千疮百孔,陆老头儿连蹦带跳的,动作难看的像只大马猴儿,全没了方才对战杨帆时的优容风度,却把裴大娘的剑式全避开了去,一剑都没刺中。
陆老头儿急退几步,与裴大娘拉开安全距离,虽然竭力压抑着自己的呼吸,胸口还是像风箱一样急剧地起伏着。
寻常像他这么大岁数的老人,能正常吃饭、能不用人扶着走路,就算是身体极结实的了,哪还有可能像他这样动刀动枪。方才陪着杨帆上窜下跳的,看着轻松,他的体力消耗也挺大,再被裴大娘这扯下满天星河般的剑法一逼,呼吸就有些急促了。
陆伯言双眼紧紧盯着裴大娘,双手探到了腰后,双手再出现在身前时,掌中已多了一对弦月。两弯弦月如钩,就浮在陆伯言的掌中,蔚为奇观。
“环?这样的兵器倒是少见!”
裴大娘双眼顿时一亮,那种见猎心喜的模样,与乃女公孙姑娘见到剑术高手时一模一样。
杨帆和阿奴、公孙兰芷这才看清楚,并不是两轮弦月浮在陆伯言的掌心,而是一双铁环。乌黝黝的铁环,外缘一侧打磨成了锋利的弦刃,其余部分还是黑黝黝的,夜色下乍然一看,只能看到磨成锋刃的一侧,就以为两道弯弯的弦月浮在他的掌心上。
“阿娘,接剑!”
公孙兰芷一见陆伯言亮出了兵刃,生怕自己老娘吃亏,立即把自己那柄奇长无比的剑向裴大娘掷去。裴大娘头都没回,只是反手一抓,堪堪握住剑柄,长剑一翻,一泓秋水横在身前。
一手短剑,不过尺半,一手长剑,四尺有余,看这模样,裴大娘用的竟是双股剑,而且一长一短,短者极短、长者极长。这两个人的武器都很怪异,相应的武功自然也极怪异。
这是一场真正的高手对决,杨帆如果能清楚地看到两人交手的全过程,与他的武学造诣必然是一个极大的提高,可惜夜色深沉,裴大娘和陆伯言又是在林中较量,忽而阴影之下,忽而月光之下,两人的身法招式又是极快,变招换招也是目不暇接,杨帆三人站在林边根本无法看清,只当看了一场热闹。
这时的陆伯言就像方才的杨帆,以巧妙的动作和敏捷的身手舞动着边缘锋利的双环,本来是一双弦月,舞动起来就成了圆月,陆伯言宛如在两轮雪亮的圆月之间翩跹起舞。衣袂飘飘,明月飞环,极尽诡丽。
而整日置身佛堂,修得早已不沾人间烟火气的裴大娘,掌中一长一短两口剑却像是贯穿天际的两道流星,锲而不舍地追逐着那两轮弦月,时而炸起漫天星光点点,剑势凌厉、霸道,她的身姿似剑仙般优雅,可那一双剑却不见半点飘逸,反而霸道至极,威猛至极。
杨帆和阿奴、公孙兰芷就站在林边,紧张地看着两道流星追逐着两轮弦月,目不暇给之际,陆伯言一声大叫,舞动双环急退,就见两轮小小的明月护着他的身子冉冉远去,片刻功夫就不见了踪影。
林间只留下陆伯言一声赞叹:“好一个裴家剑法!”
裴大娘立在林中,长剑微微垂下,一道血迹附着于长剑之上,像一道流动的阴影,飞快地移动到剑尖,随即滴落草中,剑光雪亮,依旧是一泓秋水。
“哈!还是娘亲厉害!”
公孙兰芷抢到林中,抱住裴大娘的胳膊,喜孜孜地道。
裴大娘冷冷问道:“他们是什么人?”
杨帆由阿奴扶着走到她的面前,喘息道:“他们是山东士族的人!”
裴大娘眉梢一扬,复又轻轻蹙起,她出身河东裴氏,见识何等不凡,杨帆只说了一句话,她就晓得其中大有玄机,这些事情自然知道的越少越好,一听“山东士族”四字,她竟没有再追问下去。
倒是公孙兰芷听了愤愤不平地道:“山东士族,好生霸道,这是改行做了明火执仗的强盗么?”
阿奴摇摇头,道:“他们只是没有料到我在这里而已,要不然也没人能识破那四个人身份。”
杨帆道:“我虽不识得他们,却认识陆伯言!”
阿奴道:“他们四个已经暴露身份,陆翁何必再蒙头遮面?否则,未必肯以真面目见你的。”
杨帆这才恍然。
裴大娘看了他一眼道:“你先去包扎一下,有什么事咱们回头再说。兰芷,叫人把这里收拾一下!”
阿奴扶着杨帆要走,杨帆心中忽地一惊,浮起一种不安的感觉:不对劲!小蛮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叫她回房歇息,她就会乖乖回房?她若是在门缝里看着这边动静,此刻还能不迎出来?
杨帆越想越怕,一把抓住阿奴手臂,道:“阿奴,快去……看看小蛮!”
阿奴看着他惊恐的眼神,心中也猛然起了一层寒意,她急忙转身,三步两步赶到小蛮所居院落的门前,一推院门,便是一声惊呼!(未完待续)





醉枕江山 第六百零七章 机心
杨帆心中本就有一种躁动的不安,阿奴一声惊呼出口,杨帆再也忍不住,飞身扑了过去。
院门是虚掩着的,已经被阿奴一把推开,月色如霜,照着空荡荡的院落。院门拉出一道倾斜的阴影,阴影将两个躺在地上的人一半映在如霜的月色下,一半遮在院门的阴影下,从体态看,这两个人正是照顾小蛮的那两个中年婢妇。
眼下的情形很明显了,小蛮不想让他担心,却又不放心回到房中静候他的消息,回到院中后,便虚掩了院门,在这里观察他的动静,然而……现在她的人呢?
杨帆一见这般情形,本就苍白的脸上登时不见了一丝颜色,怔怔地站在那儿,竟然不敢迈进院去。裴大娘从他身边飞身掠过,俯身探了探地上两名婢妇的呼吸,沉声道:“人没死,只是被打晕了!”
裴大娘闪进院落时,公孙兰芷也紧随其后,飞快地冲到房中搜索了一遍,又回到门外,向满眼期待地看着她的杨帆和天爱奴轻轻摇了摇头,低声道:“小蛮不在!”
杨帆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他攥紧铎鞘转身就走,阿奴一把拉住他,颤声问道:“二郎,你做什么?”
杨帆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道:“我去找她!”
阿奴道:“偌大的长安城,你到哪里去找?”
杨帆道:“把长安城翻过来,总能找到她的下落!”
“不要轻举妄动!”
裴大娘缓缓站起身来,转向杨帆。道:“他们要杀的人是你?”
杨帆此刻面寒如冰,心头却是一团乱麻,根本忘记了思想,裴大娘一问,便下意识地答道:“不错!”
裴大娘道:“那么他们掳走小蛮是为了什么?还是为了你!所以,小蛮现在绝不会有危险,他们若要杀人,直接就杀了,又何必掳走。你若现在乱了方寸,甚至大闹长安城。能救出小蛮么?一旦闹得不可收拾,他们反有可能杀小蛮泄愤,你必须冷静!”
杨帆紧紧攥着剑柄,心神早就不在他自己的灵窍之内了。心腑里只有一阵阵沸油浇泼般的焦灼和痛苦:“那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裴大娘道:“等!他们掳走小蛮,必有一个说法,你耐心等着,他们会主动找上门来。”
杨帆冲口道:“如果他们不来呢?”
裴大娘沉声道:“长安城不是山东士族的后花园,他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大娘在长安还有一些人脉,你放心,明日一早,我就找人帮忙,就不信找不出他们的下落,无论如何。总强过你没头苍蝇似的四处乱撞!”
杨帆一想到小蛮。一想到他还未出世的孩子,神志整个都混乱了,一时浑浑噩噩的不知该如何是好,还是阿奴在一旁敛衽答谢:“多谢大娘相助!”
裴大娘叹息一声,看看杨帆失魂落魄的样子。欲言又止,转而嘱咐阿奴道:“眼下已经宵禁,除了高来高去,无法在长安通行。你且看紧了他。明日一早,大娘就会发动一切力量寻人!”
“是!多谢大娘!”
裴大娘扭头看了看,仆役们已经打着灯笼火把到了池塘前开始清理现场,有人拿了挠钩,正把那死在池塘里的大汉打捞上来。裴大娘又道:“你扶二郎回房歇息一下吧,先替他包扎一下伤口,明日一早,咱们再商量对策!”
※※※※※※※※※※※※※※※※※※※※※※
裴大娘带着女儿回到后宅自家住处,公孙先生已经披衣起来,正在厅中坐着。
公孙不凡一介书生,并不曾习过武功,他这位夫人却是家传的绝技,年轻时还曾游剑天下,公孙先生早就习惯了但有武事绝不掺和。他倒不是不牵挂妻女的安全,只是多年的相处,他早就明白这种事他插不上手,如果强要插手,反而让碍手碍脚,妻子多一份牵挂。
裴大娘隐约听到两声大呼,披衣而起的时候,他也穿戴起来,却只在这厅中静候。这时见妻女安全回来,公孙不凡才长长地松了口气,起身迎上,展颜道:“出了什么事,有贼人闯进咱家么?”
“阿爹!山东士族的人派了刺客潜进咱们家,想杀二郎。他们的武功好生厉害,后来杀不得二郎,又把小蛮给抓走了。当时……”
公孙兰芷叽叽呱呱地把事情说了一遍,攀着父亲的手臂道:“阿爹!他们山东士族也太目中无人了!你可得请咱们长安的各路朋友帮忙,救出小蛮,讨还这个公道!”
“好啦!就你话多,这件事爹娘自有主张,都是大姑娘了,还像个未成人的孩子似的,一天风风火火的,为娘当年就不该带着你行走天下,把你的性子都带野了,还说别人,光是你就够爹娘操心的!”
裴大娘训斥了女儿一番,像挥苍蝇似的一摆手:“睡觉去!这件事,你能帮上什么忙?越帮越乱!”
公孙兰芷撅起小嘴跟她娘使性子,屁股一扭,一蹶一蹶地走了出去,把地跺得嗵嗵直响,毫无淑女模样,公孙不凡夫妻一起头痛地抚住额头。
等到公孙兰芷离开,裴大娘把事情经过又向丈夫简单地说了一遍,对他道:“郎君不愿与世家的尔虞我诈有所牵扯,这件事就不要管了。明天,我请娘家人帮忙查证一下,找到小蛮下落救她出来。咱们公孙家不会因此牵扯其中的。”
公孙不凡微微蹙起眉头,点点头,又摇摇头,轻轻叹息了一声。
裴大娘柔声道:“离天亮还早,郎君先歇息吧,这件事……你不用放在心上的,妾身会处理好的。”
夫妻二人回到房中,宽衣解带,公孙不凡躺在榻上,翻来覆去跟烙饼似的。过了半晌,裴大娘在他耳畔轻声道:“这件事郎君真的不用担心,妾身会好生处置,不教咱家沾上一点因果,郎君安心歇息。”
公孙不凡沉默片刻,唤着她的乳名儿,低沉地道:“虫娘,你是故意的,是么?”
房间里陡然静了下来,静得就是窗外有一声虫鸣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公孙不凡将侧卧的身子平躺,手枕在脑后,望着榻顶悠悠地一声叹息:“裴家的子侄晚辈,除了年节罕有登门,近几日却每天必到,对杨帆交络之意明显。你知道我不喜欢世家争名夺利、尔虞我诈的伎俩,所以有些事也不对我说。可是你不说,不代表我不明白,有些事我还是看得懂的。你放任小蛮被人掳走,是为了激怒杨帆,从而使他倒向关陇世家,对么?”
裴大娘迟疑片刻,低声道:“郎君,妾身当时赶去,恰见一个武功奇高的老者正欲对二郎下手,立即出手解救,实在无暇他顾,小蛮之事,妾身不知……”
“住口!”
公孙不凡霍地坐了起来,虽然帐中昏暗,犹可见他目光炯炯,满面怒意:“我不想知道的事,你可以瞒我,不告诉我!就是不可以骗我!”
裴大娘赶紧坐起来,低声唤道:“郎君……”声音微微发颤,竟然有些怯意。裴大娘一代奇人,一身超卓剑术放眼当世罕有敌人,可是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丈夫一怒,她却不禁惶恐起来,低下头,不敢再申辩半句。
公孙不凡怒道:“你救他一命,这就是恩!杨帆那孩子,一看就是明辨是非、恩怨分明的人,他会不记着这份情?会不还你裴家这份情?何必算计他!小蛮那孩子在咱家的时日虽短,可是为夫视如己出,兰芷也视她如亲姊妹,你呢?你心中就真的不疼惜那孩子?”
裴大娘惶然道:“不管关陇还是山东,如今借助杨帆之处甚多,今夜行刺之举,绝不是山东士族一致的意见,明日事情传开,便是我关陇世家袖手旁观,山东士族内部也必起纠葛,小蛮虽被掳走,却绝不会有性命之忧,妾身可以向郎君保证……”
“住口!”
公孙不凡平时笑眯眯的一副好脾气,发起怒来却也像霹雳一般,他愤怒地捶着床榻道:“小蛮现在还怀着身孕,惊急恐惧之下,一旦腹中的孩子有个好歹,你让为夫心中何安?你明明也怜惜小蛮那孩子,事情一牵扯到你裴家利益,就可以无情无义了?”
裴大娘低声下气地解释:“当时事起仓促,妾身赶到时,略明其中缘由,于前因后果便清楚了。妾身……妾身确是看到了那个矮胖刺者鬼鬼祟祟地掳走小蛮,只是因为料定他们的目的仍在杨帆,断然不会伤了小蛮。
再者……再者明日事发,便是山东士族也会大光其火,说不定还会主动把小蛮送回来,妾身这才将计就计,若有一丝伤及小蛮的可能,妾身都不会袖手的。裴家……毕竟是我娘家,对杨帆很是看重……”
“滚!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公孙不凡向门口一指,喝道:“你给我滚出去!”
裴大娘一见夫君震怒,不敢多言,怯怯地便下了床榻。妇人不能睡在丈夫内侧,以免起夜时要从他身上跨过,所以她是睡在外侧的,下床倒也方便。
公孙不凡怒道:“我公孙不凡永远也学不来你们那些所谓世家的惟利是图!若是小蛮那孩子有个三长两短,我就休了你!”
公孙不凡越说越怒,一把扯过裴大娘的枕头,狠狠向外一丢,裴大娘不敢再触怒于他,委屈地拾起枕头,悄悄走了出去。
(未完待续)




醉枕江山 第六百零八章 等待黎明
杨帆腹部的伤口不大,只是血流得多了点儿,衣衫下摆鲜红一片。
烛火虽然泛着红光,映在他的脸上,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如纸。
阿奴帮他把腹部的伤处处理了一下,抹上最好的金疮药,又用白叠布一层层仔细地缠好,再看他胸口青紫淤青一片,却有些不知所措。
杨帆的胸口被陆伯言点了一下,只有四指挨到了他的胸口,现在他的胸口肿起了四个高高的肉疙瘩,已经隐隐连成了一片,呈青紫色,看着骇人。
杨帆轻轻抚了抚胸口,对她道:“不用担心,胸骨未断,调理一下就好。”
阿奴轻轻垂下整齐细密的眼帘,低低地“嗯”了一声。
杨帆吁了口气,从榻边拿起一顶虎皮帽,怔忡半晌,把虎皮帽慢慢攥在手中,掌背上青筋暴起。阿奴娇躯微微一颤,双手轻轻合住他的手掌,低声道:“你……不要过于担心,小蛮不会有事的……”
杨帆没有说话,他现在只想带着刀找到姜公子的老巢,救回小蛮、救回他的骨肉,心头的冲动一阵阵地冲击着他的身体,可理智又告诉他现在必须保持冷静,绝不可以感情用事,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以前,再大的危机他都没有这样慌乱过,哪怕身陷绝境,可这一次不同,因为他把妻子和孩子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他不知道小蛮会有什么样的遭遇,不知道即将临盆的她会不会受到伤害。
他把小蛮送到长安,本就是为了避开姜公子,可是千算万算,没有想到偏偏把妻儿送到了对方的魔爪下,一想到这一点。他就心如刀割。
阿奴蹲在他的膝前,鼻子忽然一酸,热泪滚滚而下,杨帆感到掌背上有点点温热的感觉,低头一看,阿奴不知何时正在饮泣,热泪一颗颗地落在他的掌背上。杨帆把她轻轻拉起,让她坐在自己身边,低声道:“你怎么了?”
阿奴低着头不敢看他。只是噙泪抽噎道:“对不起,是我连累了小蛮,这都是我的错。”
杨帆摇摇头,苦笑道:“别傻了,他们来的时候。都不知道你还活着,他们就是冲我来的,你不用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揽。”
阿奴哽咽道:“我知道,可……如果你不是为了我,决心与姜公子为敌,他也不会……”
杨帆道:“和你没关系。我与他,道不同。可是……能成道的道只有一条,我们都想成自己的道,就必然成为死敌。从我决心与沈沐同途的时候,和姜公子就注定要做对手!
哪怕我从来都不曾认识过你。今晚这样的事还是会发生,今晚如果不是因为你在我身边、不是因为你的‘死而复生’让那四个刺客怔愕了片刻,说不定我已经死在他们四人的合围之下了!”
杨帆为她拭去眼泪,柔声道:“在我心里。小蛮和孩子是我至亲至爱之人,我可以为他们付出自己的生命。你也是!”
阿奴抱紧了他,泪流得更快了,心里却轻快了许多。她哭泣良久,眼泪浸湿了杨帆的肩膀,才轻轻放开杨帆,低低地道:“我自幼追随在他身边,对他的性情为人十分了解,他一向高傲,掳人妻女的作法,实在不像他一贯的为人……”
阿奴说到这里,生怕杨帆误会,又赶紧解释道:“我不是替他辩解,只是觉得……掳走小蛮很可能不是他的主意,而是天地四杀行动失败后自作主张,如果是这样……那么小蛮就不大可能受到伤害。”
杨帆沉默片刻,缓缓地道:“你错了!如果小蛮被掳不是出自他的授意,我才感到担心!”
“嗯?”阿奴讶然扬眸,眸中犹有泪光。
杨帆道:“如果行刺失败即掳人而归是他的主意,那么他接下来必有动作,不管他想干什么,我们总有得谈。就怕他真的高傲到了死都不肯低头的地步,那就……”杨帆说到这里,声音中透出一种恐惧。
阿奴抓紧他的大手,杨帆的手冰凉,阿奴期期艾艾地道:“不会的,如果不是他的主意……说不定……说不定他会主动放小蛮回来,他不会让这种卑劣的事玷污了他的名声!”
杨帆冷冷地摇头:“站在他身边的人,不见得是最了解他的人。像他这种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一向予取予求,无往而不利,所以他才讲风度、重清名。可是当他败于沈沐之手,如同一只丧家犬般逃出长安城的时候,他就已经把自己的尊严踩在脚下了。
一个锦衣玉食的公子哥儿,食物稍差些就难以下咽,可是如果他已经饿了许久呢,他还会不会这么挑剔?像他那样的人绝不可能吃嗟来之食,可是如果他快要饿死了,会不会放下身架去乞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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