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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风流人物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瑞根
这才半年,朝廷就觉得吃不消了,急欲尽快拿回江南,打通漕运,重新收取江南赋税,否则今冬就要出大乱子。
山陕和各个边镇都还嗷嗷待哺,等着钱粮呢,特别是辽东蓟镇,那是须臾也短不得的。
冯紫英出掌陕西为啥只给了三十万两银子就打发了,明知道陕西烂成那样,那也是朝廷真的是没办法了。
朝廷心思都打到冯紫英身上了,知晓他和山陕商人关系密切,也就存着让他凭藉私人关系却在山陕商人那里打打抽丰,自个儿想办法去渡过难关了。
二人正在说着,却听得堂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进来,满脸铁青的张怀昌捏着一卷文档,出现在门外,齐永泰和李三才一见这情形,心中也都是咯噔一声响,准没好事。
“叶相和方相不在?”张怀昌眼睛在堂中一扫而过,然后盯着二人,“你们两位在也好,出事了。”
“怎么了?”齐永泰稳了稳心神,“不至于这么失态吧,怀昌,前两日紫英不是才传回来好消息么?”
“现在就是坏消息了。”张怀昌冷冷地道:“韩城失陷,陕西乱军已经渡过黄河,攻占了河津!”
李三才大吃一惊,连忙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韩城被攻陷都是十日前的事情了,乱军从龙门渡渡河,占领了河津。”张怀昌忍不住挥舞了一下手中的信纸,沉声道:“平阳府却毫不知情,一直到乱军进犯稷山,稷山告急,平阳府才知道陕西乱军过来了,整个平阳府都乱成一团了。”
“安邑、解州危险了。”李三才握拳来回踱步,“必须要立即让山西镇南下,否则晋南一旦乱起来,中原危矣。”
“从太原南下都起码要二十日,而且山西镇主力都在宁武、偏关一线,太原根本就没有多少兵。”张怀昌懊恼地道:“早就和明起说了,尽早拨付山西镇补建所需,他却迟迟不肯给付,柴国柱三天两头来叫苦,到现在苏成度损失的五万多人才不缺不到一万人,这怎么做?”
“好了,怀昌,现在不是打嘴皮官司的时候了,现在要拿出解决问题办法来,待会儿进卿和中涵都要过来,我们先拿出意见来。”齐永泰摆摆手,“哎,他们二人一听只怕又要跳脚了。”
“陕西乱军入晋的人马有多少,具体情况如何,现在是在向什么方向蔓延,这些情况不掌握,不好拿出应对之策来。”李三才迟疑着道:“山西镇肯定要出兵,但是却不敢抽调太甚,大同镇也难,杨元这边先抽调一营出来吧,尽早安排,……”
“攻占河津的乱军其实不多,传回来的消息说只有三四千人,但是河津、稷山、绛州旱情也很严重,饥民甚多,我估计这个时候,只怕乱军在山西就能迅速扩张人马,他们敢去打稷山就是一个最明显的标志。”张怀昌也在思索,“当然,也不排除是为粮食而去。”
“我最担心的还是陕西乱军如果源源不断入晋,那晋南就相当危险了。”李三才补了一句:“得给紫英提醒一下了。”





数风流人物 癸字卷 第一百五十九节 乱局局眼,只手定边
晋南意味着什么,三人都明白,晋南一旦乱起来,就将直接危及到河南北部和北直隶南部诸府,那真的就是中原之祸了。
问题是冯紫英刚入陕,这边才在吴堡站稳脚跟,韩城那边失陷,直接让乱军入晋,波及到了晋西南这一角,可谓捅到了朝廷的命门上了。
朝廷已经没有那么多精力来兼顾多头了,在山东局面展现曙光时,山西如果也出现像陕西那样的混乱状况,那无疑是一大打击,山西一旦生乱,其影响可要比陕西这边陲之地大得多。
“可是紫英恐怕短时间内根本顾及不到这一块来。”齐永泰苦笑着替自己门生辩解了一句,“延安府是民乱之源,它的旱情是整个陕西最严重的,而陕西又是全国旱情最严重的,再加上三边四镇兵力被抽调,所以才会酿成这般祸端,紫英想要收编边寨兵也是迫不得已之举,否则他那什么去对付遍地开花的乱军?”
“乘风兄,紫英什么时候去西安?”张怀昌忍不住问道:“延安府固然重要,但是他作为陕西巡抚不坐镇西安,如何统揽全省?卢川和孙一杰现在还在相互攻讦,弄得下边官员无所适从,成何体统?!”
张怀昌对陕西三司都是极为不满,卢川、孙一杰乃至都司指挥同知谢震业在他看来,要么就是争权夺利之辈,要么就是庸碌不堪的禄蠹,早就建议对陕西三司主官进行调整。
但是内阁一直迟迟未定,都还是希望冯紫英去了之后能协调缓和三司主官的关系,认为这个时候撤换三司主官只会让陕西局面更加混乱,不利于尽快稳定陕西局面。
张怀昌从左都御史到兵部尚书,算是朝中资历最深的重臣了,说话从来就没有那么多顾忌,明知道卢川和孙一杰背后都是有背景靠山的,但是仍然不管不顾,弄得齐永泰和李三才都是尴尬不已。
“紫英信中也提到,如果不把延安府的问题处置好,恐怕始终是一大隐患,而且延安府旁边的庆阳府以及更远一些的平凉府情况也相当严峻,听他的意思,他想要暂时在延安这边依托榆林军稳定局面,等到陕北局面好转,才考虑去西安。”
齐永泰也有些不太明白冯紫英的想法,哪个巡抚要施政不先去巡抚治所?
延安府和西安府的地位不可同日而语,而且你作为巡抚不掌控三司官员,怎么对全省发号司令?
任由卢川和孙一杰他们盘踞西安,这巡抚就有些名不副实了。
但齐永泰相信冯紫英这么做肯定有其理由,而且冯紫英身处第一线,对地方上的情况更了解,肯定比自己这些在中枢的人明白轻重。
既然把陕西交给了对方,就应该相信对方可以解决好这些问题,这个时候要去插话干预,那无疑是不合适的,所以无论如何齐永泰都要给予全力支持。
叶向高和方从哲是前后脚到的。
迎头一棒就让二人脸色阴沉。
晋南如果出现问题,直接影响到河南和北直,挨得太近了,又都在黄河岸边上,稍稍一些风吹草动,都能让整个中原局面出现波动,特别是在整个北地旱情都没有得到缓解的情况下,更是让人揪心。
好不容易才看到山东平定的曙光,就被这个糟糕消息给添堵了。
出了问题,就要解决问题,叶向高和方从哲都明白这个道理,但是要解决问题却不是一句话就能说到做到的。
“道甫,怀昌,你们俩都在这里,怎么看?”叶向高稳了稳心神。
“我们先前商议了一下,柴国柱那里有些困难,看看能不能让杨元那里先出一部尽快南下,总得要有个应对举措,山西卫所的情况恐怕也不比陕西那边好多少,不能抱多少希望。”李三才沉吟了一下,“另外看看能不能让冯自唐那边抽调一部回师?”
“不行!”方从哲断然否定,“山东收复在即,万一影响到大好局面,那就得不偿失了。”
李三才冷冷地道:“可晋南有失,也会影响到怀庆、卫辉和彰德三地,进而危及广平和大名,我先丑话说在前面,山西镇一时间抽掉不出来兵南下,而且还要防范丰州白莲和土默特人趁火打劫,大同镇本身兵力也不富裕,抽调一部也不过几千人马,时间上也要耽搁,一旦晋南有失,恐怕影响到的大局就更大了。”
“西北军现在远在鲁南前线,抽调兵力一样耗时,也需要西调千里,……“方从哲不以为然:“从战场上抽调兵力,不是兵家大忌么?”
“是兵家大忌,但是抽调兵力只要数量不多,我相信冯自唐还是腾挪得出来的,而且北线还有孙承宗大军,抽调一两万人应该不至于影响大局。”李三才见方从哲语气有所缓和,立即加强自己的观点:“另外,西北军自成一体,都是来自三边四镇,山东收复在即,我以为没有必要再保留太多兵力了,适当分拆很有必要,现在正好是一个机会。”
李三才的这番话一出,方从哲不言语了,叶向高也有些意动。
内阁早就对西北军的未来有过讨论,之前因为山东局面未定,所以还不那么着急,但是现在孙承宗和冯唐的两路夹击,牛继宗和孙绍祖节节败退,局面已经越发明朗了。
虽然有了陈继先的这样一个南下退出徐州变故,但是在他们看来也影响不到山东大局,那么这个时候就需要考虑,一旦山东问题解决,南下江南究竟是让孙承宗率领北线大军南下,还是让西北军南下了。
如果是前者,那西北军就必须要彻底拆解,如果是后者,也需要从西北军中分一部出来,避免西北军实力太强,徒增隐患。
齐永泰皱了皱眉,他也支持拆分西北军,但是却觉得现在时机尚不成熟,山东虽然收复在即,但牛继宗和孙绍祖的宣府军和大同军就真的那么能轻易被解决?
陈继先究竟打的什么主意也还存疑,最主要齐永泰还有些担心湖广那边。
熊廷弼和王子腾还在湖广缠战,但是王子腾已经露出了要向东退却的迹象,可熊廷弼却还因为播州与永宁叛乱尚未彻底剿灭而无法彻底抽身,所以一旦王子腾东窜,西北军其实是可以用于对付王子腾的登来军的。
让孙承宗率军南下平定江南,西北军则剿灭登来军,这样一个安排不是更合适么?
“乘风,你是不是还有什么其他想法?”叶向高见齐永泰蹙眉,便问道。
齐永泰随即说了自己的想法,最后又道:“西北军势大,不宜让其南下江南了,否则继续坐大,就有些尾大不掉了。本朝虽说还没有武人擅权的先例,但也不可不防。唐末藩镇祸乱太甚,不能不小心一些,所以纵然可能对武人有些不公,但也是在所难免。不过道甫,王子腾的登来军也需要考虑应对啊,莫要让其突然东窜进了江西或者北上跑到河南,那可就又是一个麻烦了。”
齐永泰的话语略显隐晦,不过众人都一听便明白,“乘风兄的意思是让西北军来对付登来军?那现在抽调一部先入晋平叛,应该不影响吧?”
“倒是可以,只是我还是有些担心时间上怕来不及啊。”齐永泰抿了抿嘴,“但当下如果不这般,哪里又还能抽得出兵来?”
众皆默然,是啊,不从这些地方抽兵,又从哪里抽?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晋南糜烂吧?
“还是要和紫英去信打招呼,不能任由陕西乱军入晋,根绝乱军入晋的源头,我也知道现在他初去肯定也很难,一时间未必照应得过来,但替朝廷分忧,莫要存着祸水东引的心思。”叶向高看了一眼齐永泰,却朝着张怀昌道。
就在朝中长吁短叹对晋南局势心急如焚的时候,冯紫英却很有些春风得意马蹄疾。
一举解决了吴堡安全,整个延安府中北部局面为之好转,绥德、米脂、葭州、吴堡四个州县形势就算是稳定下来,这个时候他就没有必要再遮遮掩掩了,巡抚衙门的招牌也就随之堂而皇之地挂了起来。
“大人,延安知府潘大人到了。”汪文言进来道。
“哦,他来了?”冯紫英抬起头来,放下手中狼毫,“文言,你来看看,我这几个字写得如何?”
“大人,您也知道我这眼拙,是看不出大人书法手段的。”汪文言笑了笑,他感觉到冯紫英似乎对这位潘知府有些轻慢。
“是不是觉得我对潘汝桢有些怠慢了?”冯紫英站起身来,背负双手走了两步,“他的表现很难让我满意啊,不说他畏敌如虎,坐看贼势日大,这边寨滋养多年,沦为贼渊盗薮,他敢说他没有责任?”
汪文言笑了笑,“可是大人,若是按照这般说法,那陕西诸府,几无可留之人了,据我所知,潘大人在延安府官声尚好,只是遭遇这等大旱,能拖到今日,也算不差了。”




数风流人物 癸字卷 第一百六十节 延安知府,入门第一
“哦?”冯紫英讶然,“他官声尚好?真的?”
汪文言也有些惊讶,惊讶于冯紫英似乎不太相信自己的说辞,难道说冯紫英认识此人?
“大人莫非认识潘大人?或者在京中听人说起过他的过往?”汪文言看着冯紫英。
“不,我没听说过他的情况,不过是在离京时才知晓此人是延安府知府。”
冯紫英的确不认识此人,但是他却听说过此人,不过却是前世中的记忆印象。
明末大臣中首倡替魏忠贤立生祠的官员,而且是以浙江巡抚之尊倡议为魏忠贤立生祠,这让他记忆尤为深刻。
对于潘汝桢为官本事如何,冯紫英还不太清楚,但是这气节上就让人心里有些发腻。
当然本朝连魏忠贤这个人都没有了,潘汝桢自然不可能如此,但能不到四十岁就出任延安知府也算不错了,况且前世明末这阉党固然不堪,东林党表现也好不到哪里去,狗咬狗一嘴毛而已。
连崔呈秀这个阉党五虎之首都在大同知府位置上做得有声有色,而且还刻意结交自己,冯紫英也没有多少抵触情绪,所以论理他对潘汝桢也不会有多少偏见,只是这建生祠的故事有些恶心人罢了。
听得汪文言说此人官声尚好,冯紫英觉得自己恐怕还是有些代入情绪先入为主了,稳了稳心神,这才道:“此人官声尚好,为官手段如何?”
汪文言笑了起来,“他是元熙四十二年的进士,出任过浙江缙云知县,后任御史,四年前到延安府担任知府,算起来也还是比较顺利的了,为官自然也有些手腕,不过作风比较细腻,不比这边西北官员那等粗糙强势。”
比自己早两科,就能做到正五品的知府,的确算是不错的了,当然没法和自己这个异类比。
在外边候见的潘汝桢却是心神不宁。
对冯紫英他当然是有所了解的。
小冯修撰嘛,大同冯家子弟,三边总督冯唐的独子,齐阁老的门生,太多名头了。
正式任命下来之前,他就知晓了,只是没啥交情,又相距太远,所以他也没能搭上关系。
但他是知晓这位小冯修撰有些本事的,只是没想到对方动作这般突兀刚勐。
之前他得到的消息是对方还在大同莺歌燕舞,大宴宾客,
他怎么都没想到这位新任的巡抚大人竟然是从碛口渡直接渡河到吴堡,而且还被乱军围困在吴堡县城中几日,硬生生打破了乱军围困,一举扭转了局面,这简直就是戏剧里才能有的桥段了。
实际上冯紫英抵达大同的时候潘汝桢就已经知晓了,在京中他还是有些人脉的,早就想要离开这个穷乡僻壤的鬼地方,但是这陕西大旱连年,大乱一起,他就知道多半没戏了,朝廷是不会允许这种情形下地方主官调离的。
所以他也只能定下心来老老实实地在当他这个知府。
只是这延安知府太难了。
都知道这陕北本身民风刁悍,且全靠天吃饭,遇上大旱唯一能做的就是向省里求援,赈济弄不起来,那就等着暴民起事吧。
头一年省里还算能给点儿,自己也找了一些大户募集了一些,但这等杯水车薪,能济得了什么事儿?
暴民闹事抗税都是想都能想得到的,潘汝桢自家也有心理准备,无外乎就是剿抚拖延,饿死一些,清剿一些,拖一拖也就过了。
但谁曾想这一年接一年的大旱,这谁吃得消?当绝大多数人,甚至连原来乡里过得不错的中户都过不下去吃草根树皮观音土时,那就是天王老子来当这个知府都一样没用,除非他能变出粮食来。
再加上东北端的府谷、神木两县率先闹起了疙瘩瘟,紧接着蔓延到周边多县,这简直就是雪上加霜。
潘汝桢知道自己现在这种时候要想调走是彻底没戏了,他真想躺平了。
可躺平也得要保命才行啊,这情形,弄不好就是连命都得要撂在这里了。
可现在要是辞官,只怕日后就再无起复的可能了,十年寒窗苦读,一举考中进士,何其难?不就是为了仕途前程么?
自己这等寒门士人好不容易读出书来,若是丢了前程,那和死了无异了。
再有人脉背景,这种时候辞官相当于是临阵脱逃,只要有人在起复时候检举此事,那起复就别想了。
实事求是的说,他自认为自己在延安知府这个位置上还是尽了心的,但奈何这底子实在太差,又遇上连年旱灾,这等情况,谁来也都无回天之力,这诸州县纷乱四起,要说他这个知府有多大责任,他不服。
只是坐在这个位置上,便是再艰难,他也只能煎熬扛着,当初只求新来的巡抚能力挽狂澜,但现在他已经不太指望了。
朝廷现状他也略知一二,户部空空如也,商部刚刚起步,失去了江南的赋税,漕运断绝,湖广、四川叛乱至今没有平定,边墙外的蒙古人女真人也都虎视眈眈,朝廷还能支撑多久,他心里都没底。
只不过想是这般想,潘汝桢内心还是存着几分期盼,万一新来的巡抚大人真的有经天纬地之才,能拨乱反正,把这陕西乱局平定呢?
越是期盼,便越是患得患失,就在这种心态下听到了巡抚大人到了大同,却逗留不走,成日饮宴,后来又传来说身体欠安,不肯再往前走,分明就是打听到了陕西这边局面的糟糕,有些畏怯了,这让潘汝桢大失所望。
后来他甚至还打听到了这位风流倜傥的巡抚大人收受了大同知府崔呈秀的礼物,这让他也有些说不出的感觉,一方面觉得这位巡抚大人似乎并非那等不近人情之人,另一方面不走马上任,却在山西优哉游哉,似乎就有点儿过了。
但这一切印象都被冯紫英接下来的举动给推翻了。
突然出现在吴堡,而且一举荡平了吴堡周边多股乱军的围攻,冯紫英的所作所为不仅让潘汝桢目瞪口呆,而且也让整个延安府的官员们都是惊喜莫名之余又惴惴不安。
巡抚大人都在自己辖地大杀四方了,自己这一帮官员却还一无所知,还在府城里龟缩着面对城外肆虐的乱军横行,不敢出门,这如何交代?
潘汝桢是在得知了消息的第二日就坐不住了。
思考良久,他觉得如果自己不主动去拜会的话,只怕自己这个知府位置就坐不久了。
但现在肤施城外也是局势很乱,从肤施城到吴堡,要经过安塞、延川、青涧,安塞情况尚好,但是延川和青涧就很危险了。
尤其是青涧,乱军几乎攻掠了除了县城外的整个青涧县,如果从府城里派卫军护送去,难免会引来大股乱军的觊觎,潘汝桢也不敢说自己的行迹能不能瞒过外边的乱军,乱军在城中一样有细作刺探,若是引来乱军大军的堵截,那才真的是弄巧成拙了。
所以最终潘汝桢只能化装悄悄出行,除了同知和经历司经历外,其他人都不知道自己已经悄然出城了。
运气还算不错,除了在青涧险些遭遇乱军外,其他都没有遭遇什么险情,在青涧也是躲在田间避开了乱军攻打一处大户,最后终于抵达了吴堡。
“潘大人,请,巡抚大人已经在等您了。”汪文言出来,温和一笑。
“啊,劳烦汪兄了。”潘汝桢一揖,他听得出来这一位巡抚大人的首席幕僚也应该是南直人,而且口音和自己乡音相近,忍不住问道:“汪兄是南直人,不知道仙乡何处?”
“徽州歙县。”汪文言自然明白对方的意思,不过他也清楚自家东翁来陕西正需要这样一批官员的支持,潘汝桢官声不错,能力应该也不差,不能以现在延安府状况不佳来下断言,所以也有心结交,“不知潘大人家乡何处?”
“呵呵,没想到万里之外也能遇到乡人,真是有缘啊,潘某是安庆桐城人,咱们两家就隔着一个池州府啊。”潘汝桢含蓄一笑,“能得闻乡音,潘某心情也顿时好了许多,此番来见巡抚大人,还请汪兄多多提点,以免潘某失了礼数。”
“无须如此。”汪文言见潘汝桢有些拘谨,笑了起来,“大人官声甚好,担心什么?巡抚大人心中自有分寸,大人去只管如实说便是。”
“哎,此番只怕先就给巡抚大人留下一个恶劣无比的印象,潘某治延安四年,自认也算尽力,但摆在面前的却是四处纷乱,灾民遍地,这般景象,如何能让巡抚大人信服?”潘汝桢苦笑。
“巡抚大人若是只被这表面现象所惑,那巡抚大人也不会被朝廷委以重任了。”汪文言澹澹地道:“潘大人若是信得过汪某,那去了之后大人若是问起延安府的实情,便只管实话实说,莫要遮掩,汪某保管大人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潘汝桢微微一惊,敢这般说话的幕僚,潘汝桢还真第一次遇见,若非是得了上峰授意,那便是对自家东翁心思了如指掌的心腹了。




数风流人物 癸字卷 第一百六十一节 小露锋芒,心机若斯
想是这般想,但潘汝桢却不露声色,只是微微一拱手表示谢意,便不再多言。
跟随着汪文言进入内院,这应该是吴堡县城内一处商人的宅子,不算豪奢,但也算堂皇。
阳光透过屋檐落下几抹阴影,潘汝桢一眼望去,就看到了背负双手站在门廊前的青年,虽然没穿官袍,但是眉目间流露出来的气势就足以说明此人的身份了。
“延安府知府潘汝桢见过巡抚大人。”恭敬一揖,潘汝桢语气恭谨。
冯紫英也在打量对方。
有了汪文言的介绍,冯紫英心态也有了变化,对潘汝桢的看法也没有了那等异样情绪。
看对方举手投足的架势,倒也有些文人味道,能在这延安府稳坐四年,虽说南北都乱成一团,但是起码肤施城周边几个州县还能稳得住,也算是一份能耐了。
“不用客气,潘大人,你我宜属同僚,日后还要同舟共济,共渡难关,就不必这般拘泥了。”冯紫英爽朗一笑,“我估摸着你现在心中也一直在滴咕,说我这个巡抚有些不守规矩,难道不该从老牛湾过河?最好再去榆林镇找些门道,带着榆林军一路过来,把乱军横扫么?怎么却偷偷摸摸从碛口渡渡河,弄得乱军围城,差点儿闹出一场乱子呢?真要出了事儿,那你这个当知府的岂不是罪加一等,我不也变相害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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