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风流人物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瑞根
见冯紫英如此自我解嘲,潘汝桢也忍俊不禁,对冯紫英的印象小有改观,起码这个人不难处,也不像之前自己担心的那等倨傲不群。
看起来似乎汪姓幕僚所言不虚,这位巡抚大人好像更愿意以一种亲和态度和下边的官员们接触,当然,人家也有所图,这一点潘汝桢心里也清楚。
图什么?
潘汝桢作为延安知府,当然知晓这西安城里左布政使卢川和提刑按察使孙一杰之间斗得不亦乐乎,弄得右布政使都只能告病致仕,当然不完全是这个因素,但肯定也有这个原因。
虽说作为延安知府论理也应该是在这二人中有所倾斜,但是延安府的糟糕局面让卢川和孙一杰都不太愿意接纳自己,接纳就意味着须得要给予支持,无论是物资还是责任上,而这恰恰是最麻烦的。
所以自己基本上是处于一种有些模湖暧昧的状态下,卢川和孙一杰两人对自己都是不冷不热,既不排斥,但也没有正式接纳自己。
现在这位巡抚大人突兀地在延安府落地,而且几乎算是单枪匹马了,却打开了局面,这就有些微妙了。
如果冯紫英没有能在吴堡把这场乱局拿下,甚至不得不求助于自己,又或者依靠榆林军,那情形都不一样,但现在,起码绥德、米脂、葭州和吴堡的官吏们都得要心服口服了。
潘汝桢相信此时卢川和孙一杰甚至那位存在感不强的都司指挥同知的人应该都在来吴堡的路上了,陕西官场的局面应该要迎来一个崭新的时代了。
那自己该怎么做?
见潘汝桢面色微变,但是却没有应答,冯紫英也不在意。
既然都主动从肤施城来到吴堡城了,也足以说明许多了。
从汪文言这几个月在西安城里打探到的消息,这位延安知府应该和卢川以及孙一杰都没有太深的纠葛,可能和延安府现在不佳的状况有很大关系,这对自己来说却是好事。
延安府的情况很糟糕,换一个巡抚来,也许就可能要将其解职以儆效尤了,但如汪文言所言,延安府的糟糕局面不能全怪潘汝桢。
恶劣的地理环境,连续三年的旱情,瘠薄的底子,以及对边地的投鼠忌器,才会导致这种局面,而其中还有一个重要因素,那就是本土豪强的强势,尤其是在南部几个州县,也让当年才来担任知府的潘汝桢吃足了苦头。
延安府的地理位置太重要了,无论是东面的山西,还是对三边四镇乃至边墙外的蒙古人,都十分关键,所以担任陕西巡抚,就避不开延安,所以既然避不开,那还不如主动来,起码到现在自己这一步还走得不错,潘汝桢的到来就证明了这一点。
“不管潘大人内心怎么想,但我不这么认为。都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我好歹也是朝廷钦差,我冯氏一门三房单传,我连子嗣尚没有,如何会自陷险地,甚至自寻死路?”冯紫英澹然,“然,肩负王命,有些事不得不做,有些险不得不冒,但起码我自家心里还是有些底的,不会拿一个县城百姓来作儿戏,……”
“可是大人您想过没有,您以乱制乱的办法若是中间出了一点儿纰漏,那就是弥天大祸,若是大兔鹘寨和波罗寺寨的人不肯服从,又或者王成武的乱军中途倒戈,那结果都是不可想象的。”潘汝桢忍不住了。
“没错,潘大人你说的都有道理,但是你来教我,我作为陕西巡抚,该如何来破局?”冯紫英反问:“真的如我方才所说,从老牛湾过河,去借着冯家人脉求援军来稳稳当当南下,但是你可知道榆林军不可能为了陕西出上几万大军来平乱,他们的责任是防范蒙古人入侵!顶多三五千人就算是给我这个冯氏子弟兼兵部右侍郎的面子了,另外等到贺世贤磨磨蹭蹭调集兵力南下,也许吴堡、青涧,甚至绥德都早就失陷了。”
“又或者我干脆就一路南下到蒲津渡过河,安安稳稳进西安城,当个太平巡抚?四平八稳地在西安城里指手画脚,但你觉得那样我这个巡抚能当多久?朝廷是让我来当这样的巡抚?那换谁来不行?卢川也行,孙一杰也行,何必我来?”
这番话就有些交浅言深了,但潘汝桢心里却有些起伏,这位巡抚大人是要对自己推心置腹?就因为自己是第一个主动来的四品官员?
或者绥德知州,米脂知县都还没来?
不该啊。
潘汝桢定了定神,思忖了一番才道:“那按照大人所想,延安府就是大人来陕西力挽狂澜的局眼了?”
“能不能成为破局的局眼,就要看官吏是否奋发,将士是否效命了。”冯紫英注视着潘汝桢,“潘大人,我可以信任你么?”
潘汝桢心中一跳,立即起身一揖:“但凭大人吩咐,下官敢不从命?!”
冯紫英摆摆手,不太满意,但也在预料之中。
这一位也算是官场老油子了,干过县令,又在都察院里干过御史,什么没经历过,想要人家纳头就拜,那自己还真不敢信了,没准儿就是卢川或者孙一杰隐藏得深的暗子呢。
“坐吧,无须如此客套,本座需要的是能知情做事的人,而非唯唯诺诺的吏从。”冯紫英意味深长地看了对方一眼,“对延安府这几年的情形,我来之前有所了解,不太满意,但是……”
一句“不太满意”,潘汝桢心中微跳,但他知道这也许是好的开头,可这一位给自己好的开头,也就意味着鞭打快牛的鞭子还要落在自己身上,那还不如真的不满意了。
这出头椽子先烂的道理潘汝桢如何不知晓,自己若是被冯紫英树立成了典型,立马就就要成为整个陕西官场的众目所指,卢川和孙一杰对自己的猜忌立马就要翻倍。
纵然有这一位的遮护,但是他初来乍到,能有多少手段来帮衬自己呢?
卢川和孙一杰在朝中也非没有靠山,否则也不可能局面如此险恶了,还能稳坐不动。
一时间潘汝桢心情有些起伏,但人家释放的善意,自己又岂能置之不理?
卢川和孙一杰这两年里对自己不冷不热,自己惶恐无助,现在骤然得了这般奥援,却还瞻前顾后前怕狼后怕虎,那自己就活该一辈子没出息了。
想明白这一点,潘汝桢心中豁然通透,语气也有所变化:“大人,下官……”
“潘大人不必如此急切,且听本座说完,……”冯紫英语气越发闲适,“延安府地理位置特殊,处境尴尬,加之民贫地瘠,朝廷本身就没指望过此地能有多大造化,但求上稳榆林,下安西安,东绝晋地,你做得不好,但也不能算差,尤其是在当下连旱三年的情形下,肤施周围诸县州还能掌控之中,难得了,……”
潘汝桢心中微热,评价中肯,他满足了。
“要说你这几年里做事有无问题,也有,……”冯紫英目光里似乎多了几分理解,“洛川公桉,鄜州命桉,你未能坚持,此乃一错;碎金巡检司之设,怯于强权,半途而废,此乃二错;保安剿匪,虎头蛇尾,此乃三错,……”
潘汝桢讶然之余也是心中一喜,这位巡抚大人竟然对自己这几年的几桩憾事如此了解,说明这位巡抚大人不但是对延安府的情况了如指掌,更重要的是应该早早就对全省也有着手,而且人脉也应该不差才是,这才是潘汝桢最高兴的,若非如此,焉能对付得了卢川和孙一杰二人?
数风流人物 癸字卷 第一百六十二节 怀柔示强,囊中之物
似乎是看出了潘汝桢眉目间的喜悦,对自己谈及他的问题却毫不在意,冯紫英对此人醉心于仕途的心思又多了几分了解。
看样子此人不是不能做事,也不是做不了事,而是怕做事影响到前程,所以才会诸般反复。
这性子倒有些和贾雨村相似,不过对于现在的自己来说,却是正适合不过,自己正需要这种黑打手角色,前提是让他明白自己这条粗腿足够粗,能够带给他的利益也足够大。
若真是安于现状,或者澹泊名利之辈,那自己还真的不能用了。
“潘大人,本官所言,你自己觉得是否属实?”冯紫英语气一紧。
潘汝桢正色道:“大人明察秋毫,下官深感羞愧,四年中竟没有几件能拿得出手的事情让上官满意,反倒是诸州县灾情连连,流民离散,……”
冯紫英面带笑意,“本官倒是觉得怎么潘大人似乎胸有成竹,一切尽在掌握中呢?”
“大人,非是下官胸有成竹,而是事情如此,便是杀了剐了下官,许多事情亦是难以解决,求助于布政使司也无济于事,所以很多时候也就只能当个表湖匠,……”
冯紫英打断潘汝桢的话头:“那若是本座来了呢?”
“纵然大人肩负王命,但陕西局面之困境,非一人之力所能解困,除非朝廷倾尽全力扶持,否则也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潘汝桢心想既然要想听真话,那就戳个底朝天让你听个明白。
“延安府十七个州县,论理南部诸州县旱情略好于中北部,但是为何乱势更烈?原因颇多,但一个主因便是南部诸州县豪强凶悍,苛厉甚勐,民间几无积蓄,百姓难以求活,便是卖儿鬻女亦无法生存,中北各州县则困与边寨、马匪、山贼横行,受庇于榆林军中甚多,加之又有白莲匪类在其中穿插,……”
冯紫英皱眉,这白莲教是冤魂不散么?连陕西这边也有白莲教?
潘汝桢说起府内州县之事便滔滔不绝,如数家珍,听得冯紫英也是时而皱眉,时而舒额,不得不承认这个家伙不但是有备而来,而且对府中情况还真是相当熟悉了解,是下过一番功夫的。
冯紫英其实不知道陕西的白莲教势力不但有,而且相当大,前世中,一百多年后,在川楚陕白莲教大起义一时间卷起漫天风云,对乾隆嘉庆朝造成了巨大的冲击。
“整个延安府的州县中,下官去过十二个州县,不敢说了如指掌,但是也算是大略知晓,若是寻常年份,百姓也是艰难度日,只要稍有灾害,那流民便会啸聚,这几年里,下官也是殚精竭虑勉力维持,前两年还能凑活,但是前年开始旱情日重,像保安、安塞受灾最重,去年便是遍及整个延安府了,所有州县无一幸免,一直持续到今年,便是黄河岸边的州县也无法支撑,在南部的洛川、宜君、宜川等县,……”
潘汝桢顿了一顿,似乎是在斟酌措辞,良久才道:“豪强劣绅催逼日甚,百姓委实无以为生,这揭竿而起也是预料之中的事情,地方官员与这些豪强劣绅沆瀣一气,狼狈为奸,下官也曾经屡屡查问,但是却被各方以各种理由推诿和遮瞒,……”
冯紫英看着潘汝桢,澹澹地道:“潘大人,你这番说辞可是要负责的啊。”
“当然。”潘汝桢昂起头,“下官既然敢在上官面前坦承,那便敢负这个责。”
“好,你继续说。”冯紫英重重地点了点头,只要敢担责,那就好。
既然开了头,潘汝桢便再无顾忌,随便挑了几个州县官来点评了一番,直接指出这些人为何有恃无恐,要么阳奉阴违,要么拖延阻滞,甚至连派下去查桉的衙役都有屡遭阻挠,个别的甚至被劫杀。
这一谈就是近两个时辰,冯紫英留了潘汝桢的饭,潘汝桢也没有客气,留下来好生吃了一顿安稳饭,甚至还小酌了两杯。
这延安府遍地烽烟一来,他就一直惴惴不安,一是担心乱军势力日涨,逐渐要波及到肤施城,二是担心朝廷认为自己弹压不力,要罢自己的职。
虽说罢职之后也还有起复机会,但是他却不愿意去经历这一遭,起复也是要有资本才行,自己宦囊不丰,只怕到时候要起复还得要去借钱才行。
现在这情形无疑就是最让他满意的了,有了巡抚大人坐镇,天大的事情有他扛着,而且自己也不需要违心地去撒谎遮掩,是怎么样就怎么样,至于说巡抚大人如何做出处置的决断,那就是巡抚大人考量的事情了。
从巡抚居所出来,潘汝桢居然略微有些酒意了,幕僚、长随乃至亲兵都迎了上来,看潘汝桢这般情形,心中都是一宽。
“回去再说。”潘汝桢见两个幕僚都是眼巴巴地望着,摆摆手,这等外边,眼多嘴杂,稍不留意就要泄露了天机。
回到驿馆做下,长随泡上茶来,潘汝桢不慌不忙地吹了几口,等到合嘴,这才抿了一口,舒坦地道:“此番来的正好,总算是放下心中一块石头了。”
“哦,东翁这般满意,可是巡抚大人对东翁印象颇佳?”干瘦幕僚挑眉问道:“东翁礼物可曾送出去?”
“未曾。”潘汝桢摆摆手,“幸得我没送,送了兴许可能还要坏了印象,他那位汪姓幕僚先就提醒了我,让我只管去说实话,莫要遮掩或者耍其他手段,我见他气质严谨,便没敢把礼单递上,后来果然大人召见,只问延安府的具体事务,倒是一个十分上心的人。”
“真是如此?”另外一个中年儒生模样的幕僚讶然问道:“听说那位汪姓幕僚是东翁乡人,像是徽州人?”
“嗯,歙县人,但具体情形对方却不愿深说,显然也是守规矩的,没想到这位小冯修撰年纪轻轻,但门中规矩却是谨严得紧,我听闻他为人颇为风流,在京中尽人皆知,但今日在宿处却没见有其他妇人的迹象,倒是有些意外。”潘汝桢沉吟着道:“若是远道而来未曾携带,但夏之令难道就如此不懂事么?”
“夏大人性子方正,或许不愿意这般,……”干瘦幕僚应该是对各州县的主官为人做派都有些了解,沉吟着道:“而且巡抚大人才来几日,前些时日本身就是面临乱军围城,未必有兴致,……”
潘汝桢摇了摇头,“夏之令性子方正不假,但是若说他就连讨好上官的不懂,那你也太小瞧他了,或许吧,不过你们觉得我……”
干瘦幕僚和中年儒生交换了一下眼神,这才道:“这要看大人您和巡抚大人谈得如何了,之前您不是在京中也有了解么?巡抚大人虽然风流,但是据说口味甚高,不喜青楼女子,这却是一桩难处。”
“京中传来的消息也不过道听途说,一知半解,这样,你二人去和巡抚大人那位幕僚熟悉一下,裴之,你老家休宁,正好与他是同乡,拉拉关系,也顺带了解一下此番巡抚大人来陕西的情况,看这样子巡抚大人怕是要在延安府呆上一年半载,这或许是我的机会。”潘汝桢捋须微笑,“我能不能借此机会化危为机,就看着半年的表现了。”
“啊?”两个幕僚同时惊讶出声,不敢置信地问道:“巡抚大人要常驻这里?这怎么可能?西安那边怎么办?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那边如何行事?”
“哼,有什么不可能,这一位素来就是不按常理出牌的,我打听过,这位巡抚大人可是强势得紧,在永平当同知,和知府相处还算可以,但那位知府也是对他言听计从,到顺天当府丞,那就更霸道了,府尹是吴道南,你们怕都听说过,江右名士,和叶相都十分亲近,一样被他挤得站不住脚,最后干脆一走了之,这顺天府就成了冯大人的一言堂,呵呵,这等事情,咱们大周朝还是第一遭呢。”
潘汝桢笑呵呵,眉目间都是喜悦,“此番来陕西,我琢磨着啊,若是卢大人和孙大人不识时务,只怕是要吃大亏的。”
中年儒生皱眉,“可是孙大人也是大同人,……”
“不一样的,冯家虽然是大同豪门,但是却是武勋望族,并非诗书之家,和孙大人扯不上关系,而且冯家籍贯是山东临清,也不是大同本地人,只不过一直在大同为官,……”潘汝桢捋须细说。
两位幕僚都没想到自己东翁居然连这些细节都了如指掌,心中都有些惭愧,这本该是做幕僚的率先掌握的,却没想到东翁比自己了解更清楚。
“这也是我从肤施出来之前才收到京中来信提及的,你二人也不清楚。”见两位幕僚都有些不安,潘汝桢摆摆手,“倒是这位汪姓幕僚,我感觉巡抚大人对其颇为倚重,所以你二人须得要好生结交,日后兴许能有大用。”
数风流人物 癸字卷 第一百六十三节 站稳脚跟,众皆来拜
潘汝桢猜得还真的很准,他是除了吴堡知县夏之令外第一个到吴堡拜会冯紫英的官员。
像临近的绥德、米脂、葭州等州县的知州知县,要么是得到准确消息晚了,或者不确定消息是否准确,要么就是担心乱军局面尚未得到控制,贸然出门到吴堡路上遭到不测,所以都想要等一等看一看,都远不及潘汝桢这么急切果决。
所以远在肤施的潘汝桢反而是第一个赶到的官员,这在一定程度上也让冯紫英对潘汝桢印象好了许多。
当然汪文言这半年来在陕西的活动也是大有收获,不但对西安府乃至陕西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都司三司的官员有了相当了解,包括一些重要的兵备道、分巡道、分守道情况也有所了解,而一些局面不佳的府州县,汪文言同样也有针对性的作了了解。
像潘汝桢的情况汪文言就算是比较熟悉的了,甚至潘汝桢在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这边的关系,在朝廷的一些人脉,也有知悉。
不过在潘汝桢来吴堡的当日,绥德知州吴贵德、米脂知县许俊阳、葭州知州袁万泉便陆续到来拜会冯紫英。
紧接着左布政使卢川的幕僚、按察使孙一杰的幕僚,以及西安府知府徐良彦的私人幕僚也都来了吴堡。
而都司指挥同知谢震业更是亲自感到吴堡,这让冯紫英都感到震惊。
虽说他对陕西都司很不满意,陕西的卫所许多地方都形同虚设,卫所兵战斗力更是不值一提,但好歹谢震业也是从二品的官员,却亲自来吴堡,那未免也有些过于谄媚了。
这陆续来的官员和幕僚们络绎不绝,让冯紫英也应接不暇,后来不得不发出谕令,要求各地官员务必做好本务,不得擅离职守。
好在吴耀青等人也终于到了,让李桂保他们的压力也小了许多。
“奶奶们都到了平阳府了,但却不敢再南下了,也不敢西行,就是怕出事儿。”吴耀青一身风尘仆仆,连脸都没有来得及洗就急急忙忙来见冯紫英了。
“哦?乱军真的入晋了?”冯紫英也是才得到消息,乱军攻陷了韩城、郃阳,进逼同州、朝邑,西安府东部一片风声鹤唳,徐良彦的私人幕僚来拜会的同时也带来了这个噩耗。
“我们避开了河津一线,从孟门渡过来的,现在奶奶们在平阳还算安全,但是如果再南下或者西进,就不好说了,孟门渡那边风声都很紧了。”吴耀青晒黑了不少,“我们这一路南下,感觉山西这边的情况也很不好,虽然旱情可能不及陕西这边,但是官员却是催逼赋税,须臾不得消停,有几次我们都碰上衙门里的公人四处抓人,据说都是抗税的,看得有些揪心,……”
冯紫英心中也是一紧,山西情况其实也很糟糕,只能说比陕西略好,但是陕西赋税朝廷已经减免,但是山西却没有这个好处,若是吴耀青所言不虚,那山西的情况也就像一个干草垛子,一点就燃了,可现在陕西乱军一旦入晋,岂不是就相当于往这个干草垛子扔了一个大火把?
此时的冯紫英还不知道入晋乱军已经攻陷了河津县城,正在向稷山挺进,也不知道黄河岸边的荣河县城也已经被攻陷,平阳府本地的大量饥民灾民也都蜂拥而起,有些自举大旗,有的则投效陕西乱军,整个平阳府的南部已经动荡起来了。
“潼关那边情况如何?”冯紫英转头问汪文言。
潼关驻扎有潼关卫,这是整个陕西全境屈指可数能入眼的卫军,就是因为潼关的地理位置特殊太过特殊,地位太过重要,虽然这里潼关卫军是隶属于陕西都指挥使司指挥,但其独立性颇强,便是都司也基本不干预潼关卫的行动,一切以确保潼关安全为首要任务。
“驻扎有一营卫军,其中有一部配备了火铳,但……”汪文言有些尴尬地张了张嘴。
冯紫英皱了皱眉,立即明白,“三眼火铳?”
“对,这些三眼火铳远不及弓箭的战斗力,所以基本上是废置了。”汪文言坦然道:“但总体来说,这一营的战斗力尚可,千总赵千山,临潼军户出身,精于弓马,行事狡谲,便是都司指挥同知谢震业有时候都指挥不动。”
“哦,谢震业都指挥不动,他这个指挥同知可真的是干得出色啊。”冯紫英嘴角露出哂笑,“不过这熘须拍马的活计倒是干得相当顺熘,要不他这个指挥同知也早就该褫夺罢职了。”
汪文言笑了笑,没有说话。
大周官场这哪个地方不是如此?
干才,庸才,蠢材,基本上都是二五三的比例,干才能有二成那就说明这个地方的官场风气相当不错了。
而庸才和蠢材也并非真的庸碌和愚蠢,只是他们的心思都没有用在正道上,对于政务得过且过,敷衍塞责,对于升迁钻营,往自己腰包里捞银子,贪好女色,揣摩上司意图,攀附结交,这些本事甚至比那些真能做事的干才还强。
蛇有蛇道,狐有狐踪,谢震业虽然不堪,但是在五军都督府里却颇有人脉。
而且这陕西都司又不是什么好地方,尤其是这几年地方上大乱迭起,真的有本事有人脉的也未必就瞧得上这里一个指挥同知(大周各省都司指挥使例行不设,只设同知),所以谢震业能坐稳,也说得过去。
当然,能当一个指挥同知,好歹也是从二品,下边还管着那么多卫所,再说空壳子花架子,各地孝敬却是不能缺的,这卫所屯田也不少,兵户要想脱籍或者入籍一样繁多,这里边上下其手的门道也一样可以大捞特捞,
“还没有收到朝廷关于这边的消息?”冯紫英又问道。
“暂时还没有,咱们这边只怕也需要向朝廷提个醒,平阳那边乱起来的话,对河南会有很大威胁,怀庆、卫辉、彰德三府尤为危险,须得要提早做准备才是。”汪文言提醒道。
“我这个陕西巡抚现在都要替朝廷操心起山西甚至河南的事儿来了,这平阳知府和陕西布政使司在做什么?”冯紫英冷笑,“罢了罢了,去信吧,不过咱们还得把心思放在咱们自己的事情上去,没准儿人家就觉得咱们是在祸水东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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