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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风流人物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瑞根
他现在也没有精力去追剿这些逃跑的乱军,摆在面前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做,最重要的就是找到一条怎么安顿消化这些乱军士卒,或者说暴民饥民。
不给他们一条吃饭的路,要么就只能全部坑杀,要么就只能任由他们重新集结起来成为乱军。
通过成立卫军可以消化一部分,但是这是一万好几千人,虽然在攻城战中消灭了数千,但是仍然超过一万二千人的边寨军和乱军需要消化整编。
“不仅仅是这一万多人的问题,按照夏大人调查所获消息,单单是吴堡这一个月饿死的饥民就超过了六百人,而且随着时间推移,这种惨状还会更加严重,也就是说如果没有解决之道,到今冬明春,吴堡县七成以上的民众都可能变成暴民乱民,这可是两万多人,……”
汪文言有些沙哑的声音在堂中回荡,“这还只是吴堡,延安府最小的一个县,旱情不算最严重的一个县,葭州,三万多人,绥德六万多人,米脂五万多人,西边的安定,两万多人,南边的青涧,四万多人,不敢说这些人都会变成暴民乱军,但是哪怕是一半活不下去,这都是十万之众,……”
冯紫英半眯着眼,“文言,这只是半个延安府不到,或许肤施、安塞和甘泉情况略好,但是南边的这些州县呢?旱情比北边更好,但为何乱民更多,局面更糟?甚至都已经过河去了,把平阳府都给搅乱了。”
“大人,这可就复杂了,每一地都有每一地的不同情况,总而言之,客观的,主观的,都有。”汪文言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要说下来,一天都说不完,现在要说的还是先解决北边的这些问题,只有先把延安府的北部稳定下来,才说得上有一个稳定的后方,一旦有事,榆林军也能顺畅的南下,否则,真要每次都遇上这种乱军围困,总有一次要玩完。
对于汪文言的滑头,冯紫英轻哼了一声,没有再说,有潘汝桢在,说透了,尴尬。
解决乱民饥民问题,无外乎就是赈济,清剿,招抚,但前者是治本,后两者是治标,后两者做得再好,到最后还得要落到第一条来。
关键是谁也不知道这老天爷还要折腾这北地多久,旱情持续,赈济不可能一直继续,那就真的只能一口气往南跑,跑到能活命有饭吃的地方去。
“镇璞,你是延安知府,对本府的情况最熟悉,你觉得当下的情势,当如何应对?”几天接触下来,冯紫英和潘汝桢也迅速熟悉起来。
虽然潘汝桢专门甄选出来的米脂婆姨还在肤施,还没有来得及送进冯紫英的内宅,潘汝桢自己也觉得与巡抚大人还欠缺点儿过硬的交情,但是冯紫英却觉得此人乖觉,做事也有条理,可能在气节上略微差了一些,对仕途太过于热衷了一些,但是这不是坏事,对自己来说,甚至还是好事,只要肯为自己做事,自己不吝于给对方一些更好的前程。
“大人,下官来了延安府四年,多少也巡视过本府下大部分州县,若是三年前,本府各州县情形残破,百姓贫苦不堪,只能苟且为生,下官也曾想过如何解决这乡间百姓生计问题,但奈何府里财力有限,每年赋税是少不了,大多要转缴给榆林镇,这是短短不能缺的,否则……”
否则就是榆林军哗变作乱的责任就要扣在他头上了,这个罪责他是断断不敢承受的,一旦扣上,几乎就要断绝仕途了。
“从去年朝廷就应该免了延安府的赋税了吧?”冯紫英皱着眉头道。
“是,去年开始朝廷免了,但是这几年陕北各种灾害不断,百姓早就困顿不堪,家无隔夜之粮,稍有病痛,便只能是卖儿鬻女,……”潘汝桢自我解嘲地说了一句,“当着巡抚大人说一句不客气的话,这陕北,一旦遭灾,便是童男童女都卖不上价,父母要想多卖几个钱,都宁肯过黄河去河东的保德、隰州、吉州、永宁,下人告诉我,最能卖得起价还得大同、太原,可太远了,所以退而求其次能在蒲州和临汾,也不错,……”
“可许多人就要把儿女带到河东去卖都做不到,半途饿死者不知凡几,……”潘汝桢面色愁苦,“您说这等情形下,百姓要么饿死,要么就因犯法作乱而死,如何选择?”
“难道本府士绅就些许仁心善意皆无?赈济民众乃是士绅天经地义的义务,否则士绅何以为士绅,而朝廷所给予起的优待,从何而来?”冯紫英语气不变,“据我所知,本府的士绅大户亦是不少,单是肤施就有四大家,那青涧也有小九望族支撑,还有那绥德、米脂商贾云集,南边的情况我想就不用我说了,粮户粮商同为一体,便是保安、安定这等荒凉之地,那豪奢人家祝大寿,据说设宴八十桌,花费上万两银子,按照当时时价,买一万石粮食有多无少吧?”
一句话问得潘汝桢哑口无言,他知道冯紫英说的是保安豪绅之首顾家,顾家族长顾言生乃是布政使司右参政林锦的姻亲,而起其子也是举人,现在四川保宁府巴州担任知县,顾言生八十大寿,他虽然没去,但是也是专门遣人前去送了厚礼的。
顾家在保安是第一大户,拥良田数百顷,也是本地最大的粮商粮户,便是保安知县也要仰其鼻息,他作为延安知府虽说不至于怕了对方,但是许多时候也不能轻易和对方撕破脸,地方官府在许多事务上都还要仰仗这些缙绅。
见潘汝桢低垂着头不敢再说话,冯紫英语气稍稍一缓,“镇璞,延安府诸州县,哪个州县没有十家八家豪绅大户,横暴之辈甚多,其中豪右劣绅巧取豪夺之手段不胜枚举,我相信你比我更清楚,……”
冯紫英又顿了一顿,“我也知道单靠赈济本身就是治标不治本,朝廷当下的财力你我皆知,各地生乱,朝廷应接不暇,那陕西怎么办?指望朝廷太多,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我在这里给你撂一句实话,朝廷就给了我三十万两银子,呵呵,按照当下陕西粮价,三十万两银子能买多少粟米?”
潘汝桢苦涩难言,三十万两银子,便是应对延安府都难啊,若是按照前几年丰年时候的粮价,三十万两银子还是能做点儿事情的,但现在连旱三年,粮价早已经涨上了天,三十万两银子就不够看了。
但他也知道冯紫英应该说的是实话,朝廷的拮据程度瞒不住官员们,稍微在朝中有点儿人脉关系的,就能知晓,能给冯紫英三十万,那也是考虑到陕西情况太糟糕,而且也是对冯紫英寄予厚望,希望他能巧妇做出无米之炊。





数风流人物 癸字卷 第一百六十七节 积弊之解,荒诞之策
“大人,朝廷艰难,但是地方上更苦难啊。”潘汝桢苦着脸道:“虽说免了去年和今年的赋税,但民众大多家无隔夜粮,根本无法拖到明年夏收,这个问题无解,赈济也不是没有,但是地方上……,哎,您也是在永平府为官过的,应该知道这里边的难处,……”
这地方赈济,要看府库有多少,但很显然延安府是囊中羞涩的,而地方缙绅商贾能拿出多少,就要看他们的心情了,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绝对不可能拿出能解决问题的数量来,这一点母庸置疑。
“镇璞,本府府库尚有多少余粮存银?”冯紫英直接问及关键问题。
任何一个府州县,哪怕再穷再艰难,也得要有一些压箱底的粮食钱银和物资,这是最基本的底线,也是防止遇到真的出现无法预测的困难时官府最后的根本支撑。
潘汝桢默默地想了一想,才道:“不瞒大人,府库情况还算过得去,尚有赈济用粮三千二百石,钱银一万二千两,另外还有诸如药材、棉布、木材、军资若干,……”
冯紫英微感惊讶,还真的是过得去啊,他还以为延安府会真的府无余粮,库无半银呢,没想到还能有这么多,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料,这说明潘汝桢并非那等毫无计划之人,还是有些规划和应对想法的。
“另外肤施县库中也还有粟米九百石,钱银就只有一千余两了,其他物资也还有一些,但不多,……,其他一些州县,下官能掌握的且比较真实的,也就只有安塞和甘泉,和肤施情况差不多,别的恐怕水分很大,不好预测,另外府谷和神木的情况因为两县县令都是缺员,一个上月任上病死,一个去年出缺,至今吏部尚未补缺,……”
“唔,我知道了。”冯紫英也闭上眼默默地想了一想。
这点钱粮肯定是没法支撑下去的,看来潘汝桢这个知府也当得很难,只提了肤施、安塞和甘泉,意思也就是只有这三个县的县令算是他比较信得过,或者说算是他的人,其他州县都或多或少不那么服从或听话了,肤施是附郭县不说了,甘泉和安塞也都挨着府治比较近。
“现在吴堡县城里粮价如何?碛口渡那边呢?西安府粮价呢?”冯紫英转头问汪文言。
“吴堡县城里粮价起伏太大,不过在解围之后基本稳定下来,粟米价格在围城时最高涨到了十一两五钱每石,但在解围之后迅速滑落到了七两三钱每石,在碛口渡那边复航之后,价格进一步下探到了五两六钱每石,现在大概稳定在五两五钱左右,……”汪文言对这些情况了如指掌,“至于小麦,基本上有价无市,即便是有卖出的,也迅即一扫而空,数量不大,现在价格大概在七两每石,嗯,粳米基本没有。”
冯紫英忍不住咂舌:“那碛口渡那边价格和吴堡这边价格差价有多大?西安府粮价如何?”
“碛口渡那边粮价和这边差距有一些不大,主要是加了脚夫价格,当然也还有一些差距,以粟米为例,目前碛口渡价格稳定在五两到五两一钱之间,小麦在六两五千左右。”汪文言进一步道:“西安府粮市上价格还算稳定,大宗交易价格在粟米每石四两一钱左右,粮铺零售在四两三钱每石,小麦价格在四两八钱一钱左右,次等面粉大概在五两六钱左右,……”
冯紫英忍不住扶额,这个价格,寻常人等,谁能吃得消?
不说吴堡这边了,就是西安这边的粮价也已经高得离谱了,冯紫英印象中,京中漕运断绝之后,物价飞涨,粮价一度涨到百姓哗然,但是张家湾的粮价,粟米最贵不过三两,小麦最贵不过三两五钱,即便这样,京中百姓也已经无法接受了,要知道京中百姓可比西安的百姓消费能力强得多,后来价格跌落下来,比起往几年的确有很大的涨幅,但也不过翻倍而已,可西安府现在这个粮价,卢川和孙一杰他们都还能坐得住?
“我印象中陕西这边粮价要略高于山西,山西粮价略高于北直,但是也就是每石两钱的差距吧?我在大同时,大同粟米每石不过二两五钱,西安府粮价却如此之高,我不知道这个价格可以持续多久,但是我知道这种情况到最后只会带来暴乱!”冯紫英斩钉截铁地道。
西安城中的市民可不算少,那是整个西北地区的中心,当他们连卖儿鬻女都无法填饱肚皮又无处可去时,那就真的只有暴乱了。
“大人,现在粮食奇缺,你不买,有的是人买,甚至很多粮铺还惜售,每日限量,西安府如此,其他府州也是如此,不愁卖。”汪文言委婉地道:“晋商基本上垄断了整个陕西这边的粮食转卖,陕西本地商人只能当配角,毫无定价权,当然即便是他们有定价权,估计也一样的结果,谁能够忍得住如此暴利而不赚呢?”
冯紫英叹了一口气,其他他不知道,但是他知道这种情形不可持续,到最后必定会是入积蓄的火山,最终要喷发出来,烧死谁?
解决不了这个问题,整个陕西的乱局就永远无法平定下来,但要解决这样一个难题,又几乎是不可完成的任务。
冯紫英有印象,前世中小冰河时期持续不断的自然灾害天气让整个北方地区都承受了长达数十年的灾害,在这个农业水平还相当孱弱的阶段,几乎找不到可以解决的办法,唯一的办法可能就是通过战争来消灭大量的人口,进而实现平衡,最后等到小冰河时期的恶劣天气慢慢消退,而如土豆、番薯、玉米这些作物引进不断普及并实现作物的增收,才能重新建立一个更高水准的平衡。
现在这个时空中,农业水平并未有多少改变,虽然徐光启在天津隐居培育推广土豆、番薯和玉米,做足了工作,但时至今日,这种普及推广还停留在很小的范围内,当然,从时间线上来说,似乎距离明末农民大起义还有十来年时间,可历史轨迹早就改变了,许多原来有的,现在没了,原来没的,现在有了,大周某些方面甚至比大明更糟糕,所以冯紫英不得不从更坏的角度来考虑。
自己的应对方略是什么?冯紫英当然早就考虑过。
三十万两银子填牙缝都不够,尤其是在陕西这个粮价都要飞上天的地方,本可以在寻常年景以通州张家湾粟米价格买到三十万石还有多粟米,但现在居然只能买到五万石,所以越多的银子涌进来粮价还会不断上涨,关键在于要有足够的粮食来把这个价格打下去,这是其一。
但即便是有足够的粮食进来,把价格打到了寻常年份或者略高一些的价格,对于广大的灾民饥民来说,身无分文的他们一样也买不起吃不起,这又是一个问题,解决不了,仍然如一对余温未尽火种,一旦有合适的条件诱发,又是一场大火。
所以其实要想平息陕西的战乱,太难了,这也是为什么明末时候为什么山陕河南乃至湖广的各方义军不但的剿灭而又复起,因为那个时候乱军和百姓已经分不开了,除非肉体消灭,只要存在他就要吃饭,没饭吃他就只能去抢去夺,百姓就要变成乱军,就这么简单。
等到潘汝桢离去,冯紫英才独坐在堂中默默思索,汪文言送走了潘汝桢进来,随后吴耀青也进来了,堂中只剩下三人。
应该说汪文言和吴耀青已经用这几年的表现赢得了冯紫英的信任,他们已经成为冯紫英的集幕僚、智囊、情报官为一体不可或缺的角色,对他们二人,冯紫英事无不可言。
“莫德伦和邱子雄那边态度如何?”冯紫英轻声问道。
“还有些纠结和挣扎,毕竟要做出这样一个决定很难,邱子雄好一些,他的性格要粗犷爽快一些,莫德伦考虑更多。”吴耀青面色沉静,“但他们应该别无选择。”
冯紫英轻轻叹了一口气,“陕西的局面走到这一步,不是哪一个人的责任,朝廷有责任,地方官员有责任,军队有责任,老天爷更是有责任,这多方面带来的几十年制度体系的积弊,更是责任,有时候我们就不得不选择一种更荒诞更离奇的方式来摧毁看起来和很正常的制度架构塑造起来的结果,然后还要把自己撇干净,这何其荒谬?”
汪文言也问道:“那需要再等一等么?”
“不能再等了,乱军渡河就是一个不好的征兆,这是山西生乱的先兆,如果平阳那样不是和这边一样压抑待发,几千乱军未必就能卷得起这么大的风雨。”冯紫英满面忧色,“陕西这边我们毕竟拿出了对策,但山西那边我们就爱莫能助,可真的要袖手旁观么?心理上似乎又过不了关啊。”




数风流人物 癸字卷 第一百六十八节 现实危机,刀刃内向
听起来就像是打隐喻,但汪文言和吴耀青都是局中人,自然明白话语里的含义。
单就冯紫英,或者冯紫英所代表的的朝廷乃至地方官府来说,是根本无法解决当下延安府乃至整个陕西的乱局的,摆在面前的现实难题就是没有足够的钱粮来填补整个陕北地区的连年大旱带来的饥荒,那怎么办?
冯紫英粗略估算了一下,按照大周户籍人口,陕西人口在五百二十万左右,但这是户籍人口,许多隐户流民实际上并没计入,比如边寨中大量人口就没有计入,初步估计起码有三成以上的人口是隐户。
现在陕西乱军主要集中在延安、庆阳、平凉三府以及西安府的东部,像临桃、巩昌、凤翔三府也有乱军,但是规模要小得多,只要延安、庆阳、平凉和西安四府的乱军剿灭,其余三府的乱军不扑自灭。
但延安、庆阳、平凉三府人口就超过一百二十万,其中延安府诸州县人口就高达六十万,庆阳府人口在三十余万,而平凉府也有二十余万人口,这么多人口,如果按照旱情来进行分析,估计五成以上人口都难以熬过今冬,七成以上都难以熬过明春。
也就是说,如果陕北三府不在十月之前筹集到足够的粮食,会有高达七八十万的人口会从灾民转为饥民,饥民无路可走的情况下,就有很大可能变成流民、暴民、乱民。
除开目前粗略估计有接近十万难以辨识乱民和乱军身份的这个群体已经形成,还有可能六七十万人口转化为流民、暴民、乱民。
这样庞大一个群体,如果疏导得好的话,变成流民,往山西也好,往河南也好,往陕西其他受灾较轻的地区流动也好,就算是最好的结果。
疏导得不好,或者无从解决他们的现实果腹问题,流民要流也需要粮食,这一点都无法解决的话,那就真的只能就地变成暴民和乱民,这就是地方官员的最现实最直接的威胁了。
这还没有计算西安府东部这几个州县,白水、澄城、郃阳、韩城四个县人口超过五十万,这里理论上旱情要比陕北好得多,冯紫英也做了一个模型估算,如果只有三成人过不了明春,那么也会有十多万潜在乱民,而现实是这里生乱的情况甚至比陕北更加活跃,那么三成可能有些保守了,如果是五成的话,那就是超过二十万的潜在乱民。
冯紫英知道自己的这种设想估算都有些简单化和粗糙了,现实中有各种形形色色具体的原因使得这种潜在乱民数量会大增或大减,所以你很难对其有一个精准的预判。
有时候你觉得这个县的情况很糟糕,可能会有大规模的民变民乱,但是也许这里的一两家士绅很有威信,同时地方官员也很得力,赈济和安抚到位,这就没能引起大规模民变。
而同样一个条件更好的州县,你觉得不应该有太大的民乱,但恰恰相反,地方官员的催逼苛待,劣绅豪强的趁火打劫,奸商的雪上加霜,可能就让一个本可能压下来的州县燃起漫天烽火。
冯紫英自认为凭藉自己的信誉,可以从山陕商人那边筹措几十万两银子,或者一二十万石粮食,这甚至可以不需要偿还,通过其他渠道来弥补,或者当成对自己的投资;自己还可以凭借自己信誉从他们那里借一二百万两银子,也不在话下,但这需要偿还的;自己还可以从海通银庄那里借上二三百万两银子,暂时无需考虑偿还时间。
但这一切对于当下的陕西局面来说,都是杯水车薪,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数十万的灾民,要熬到明年夏收,甚至明年夏收都未必能缓过气来,因为不知道老天爷开眼不开眼,姑且认为下半年能风调雨顺,明年能有一个丰收年景,那么这十个月怎么办?
十个月三百天,近百万灾民,每天老弱妇孺与精壮拉平,每人每天四两粟米吊命,每人需要接近一百二十斤,不考虑其他任何物资,那都需要八十万石粮食,这是一个何其庞大的数字?
像延安府的府库中粮食存粮不过三千石左右,肤施县不过千石左右,算是不错的了,按照这样一个规模来计算,整个延安府的官府存粮不会超过一万二千石,估计庆阳和平凉的情况还要糟糕一些,三府官府存粮不会超过二万石,这对于需求八十万石,简直就是杯水车薪。
就算是官府出面通过各种手段筹集一些,顶多也就能筹措到一二万石粮食就是顶天了,再加上冯紫英带来这三十万两银子,按照当下的价格,在山西大同能买到十万石粮食,这要考虑运输到陕西的费用的话,恐怕还不够。
关键是大同市面也没有这么多粮食,如果真要购买,就有可能把山西的粮价拉到一个天价上,涨到五六两每石也不是不可能,三十万两银子恐怕就只能折半,买到四五万石了。
这样各方面加起来,如果不考虑从山陕商人和海通银庄募集的话,顶多能筹集到十万石粮食,这对于八十万石的需求相差太远了。
关键在于三十万两银子冯紫英还不能全数用来购粮。
各地蜂拥而起的乱军不是全都能考买粮赈济就能安顿下来的,总还有一些野心家和混世魔王不肯蛰伏,好不容易搅起了这么大风浪,哪里会就此罢休?这就还需要一直强大的军队来最为后盾,而要组建这样一支军队,这又需要花销不少。
所以说,无论怎么做,哪怕自己竭尽全力,恐怕都很难凭藉一己之力来把这个局面扭转过来,更何况冯紫英也从未想过就要靠自己一人之力来解决这样大一桩事情,真要做到了,只怕自己就又要成众失之的,无数猜忌的目光都会盯着自己,便是齐永泰都保不住自己了。
这种情形下,冯紫英根本就不考虑去倾尽一切资源从山陕商人或者海通银庄筹措款项的问题,自己会向山陕商人和海通银庄借贷,但是都是有限度的,而且是要用在刀刃上的,归根结底要解决这道大题,还得要靠陕西人自己来。
回到后宅时已经是酉正了。
一进后院就能够感觉到女人到来的那种温馨和宜人。
不得不说女人和女人究竟是不同的,尤三姐丰乳肥臀,在房事上也能尽兴,但是性子疏朗,做事大大咧咧,对家务更是一窍不通,而且她的心思也在护卫自己安全上,所以这后宅事宜是半点都不能指望她的。
晴雯和平儿一来一下子就截然不同了。
澹青色的门帘挂了起来,多了几分家的感觉。
桌椅板凳也重新进了摆设,院子里清理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窗明几净。
一进屋便能闻到好闻的脂粉香气,冯紫英已经很久没闻到这种味道了。
后宅女人们在选择香粉味道上也各有不同,有的喜欢浓香馥郁的,比如王熙凤、尤二姐,有些喜欢澹雅宜人的,比如沉宜修、李纨、妙玉、岫烟,有的则喜欢幽香沁人的,比如宝钗、迎春,还有喜欢浓澹相宜清新隽永的,比如黛玉。
丫鬟们也是各有喜好,晴雯喜欢偏浓一些的,但又不及王熙凤和尤二姐那么浓,平儿则喜欢幽香绵长类的,冯紫英一踏进屋闭着眼都能闻得出这是平儿身上的气息,不如所料,平儿正弓着身子擦拭着外房炕上的茶几,一碟枣泥山药糕放在上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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