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钜子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暗夜拾荒
谁食生
谁是后人生的
他哆嗦一下,还是决定找蛤蜊搭话。
“蛤蜊,我记得你出身云梦大泽”
“是,大泽正中有处雾岛,名曰崎洲。那里水道曲折,便是老船工也不愿多行,他们怕一去不返。”
“这般隐秘之所,当年你丈人是如何寻到你的”
“他被水贼追赶,慌不择路才入的水道。若不是恰巧叫我遇上,便是侥幸不沉于泽底,也叫附近的水贼撵上了。”
“缘分呐。”
“是啊”
李恪突然想到“此番我等要在江陵逗留几日,机会难得,你就不想回去看看”
蛤蜊茫然摇头“公子,蛤蜊出泽时,家中早已无亲无故,便是同寨之民也不过三十余人。大伙散于岛上,寻常难得一见。您要我回故土去做甚呢”
“呃”李恪怔了半晌,颓丧说道,“算了,食你的鱼。”
“唯。”
话题突兀结束,李恪无事可做,只得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四下观瞧。
食肆当中顾客不多,而且都是舍中住户。
靠窗处有三名剑客环坐,面前各置浊酒一坛,案中摆满肉食甜酱。
这三人中,唯有背对李恪之人与其余不同,他也饮酒,但食案无肉,仅一份豆饭,一碗羹藿。
李恪已经会辨识墨者了。此人打扮虽和同桌之人无二,背上的剑也是普通铜剑,可他的身份却是墨者,说得更准确些,应该是墨卫。
墨卫游侠天下,从出现起便以护卫、刺杀为业,而且专刺秦官。
李恪不知此人逗留江陵所为何事,不过既然堂而皇之住进了墨家客舍,想来也不可能有谋刺的打算。
可谁成想,那个墨卫突然说话“仇兄此次有意刺腾,却不知人手可够,我兄弟三人又否能入你法眼”
李恪登时就傻眼了
刺腾。
刺是事,腾是人,翻译过来,就是刺杀一个叫腾的人。
天下名腾之人不知凡几,但在南郡,能让人不指名便直言交流的,好似只有郡守一人。
南郡郡守腾,韩之旧将,灭韩名臣,事秦至今十余载,历任南阳太守、内史令、南郡太守三职,是大秦名臣之一。
李恪还知道,郡首腾是张良深恨之人,一直想要杀之以报国仇。
而恰好,张良坑害沧海的时候,所用化名就是韩仇
世事不会这般巧吧
更何况这里可是江陵,在腾的地头谈刺腾,楚墨的据点不要了
李恪惊疑地望向墨卫交谈的对象,也是食肆当中,除他们两桌外唯一的客人。
那一桌两人对坐,墨褐,草履,头戴帷帽,掩住正脸。
二人一高一矮,身高者腰佩慎子墨剑,身短者怀插一柄灰扑扑的奇特短剑,剑式极薄,连鞘也不过一指厚度。
李恪心中无语。
墨褐之人正点食飧,身在舍中藏头遮面,变装的槽点这么多
张良看来是打定主意,准备要墨者给他背锅了。
李恪回忆着张良身形,抬头望向高个之人。
那人说“井古兄高义腾为暴秦走狗,压榨百姓日甚此人不杀,民愤难平”
井古,也就是那个墨卫振奋道“仇兄愿意用我兄弟三人”
“有君襄助,此事必成我等不若”
“你等不若自出吧。”李恪冷声插嘴,“杀人偿命,未遂重刑,虽说免不了去郦山走一遭,但你们至少不会坑害舍人,也算得上敢做敢当。”
张良的声音当时冷然“墨家之地,也开始有暴秦走狗了”
此话一出,以井古为首,侠士三人同时怒起,利剑出鞘直指李恪。
李恪根本不看他们,施施然摘下假钜子令,啪一声拍在案上。
井古瞳孔猛地一缩“假钜子”
蛤蜊站起来,挺胸直视井古“悖妄之人,还不收剑”
井古咬了咬牙“你虽为假钜,然楚赵不同属,你为暴秦张目”
“楚墨之卫,连尚同之义也能忘么”李恪冷冷道。
“尚同”井古挣扎道,“上从贤正,则下同之,若上无贤正,下何以同”
“知其然,而不知所以然,无外乎会受人蛊惑,欣而替罪,子房兄,是如此吧”
“受人蛊惑子房兄”井古大惊,慌忙扭头看往张良。
张良苦笑着摘下帷帽,露出那张黑纱遮掩的俊逸帅脸“不想恪君不仅是墨者,还是赵墨的假钜子”
沧海君嚯一声站了起来“张子房多日未见,尚安好否”
张良脸上苦笑更浓“沧海君福泽深厚,那日之局”
哗啦啦,银索松落。
沧海君根本不等张良说完,一声暴喝,飞戟便似流星般飞向张良
锵
龙吟之声骤起,那个始终不曾说话的矮个男人站起来,扬剑,一抹。
那柄短剑以极快的速度在空中搅动,黏住飞戟,巧劲一拍。
只听金铁一声交击,直刺的飞戟轨迹骤变,直挺挺下坠,咄一声刺入桌案,直没入柄。
沧海君大笑着抖索收戟,双臂高抬,摆出战姿“小子好手段,阻我好事,可敢报名”
“榆次,盖尤。”
“榆次人姓盖,剑客盖聂是你何人”
“正是家翁。”
“居然遇上故人之子”沧海君舔了舔嘴唇,冷声说,“我与张良有私怨,你且退下,我不愿以大欺小”
盖尤抬手掀掉桌案,持剑护在张良面前“盖家尚无见雇主身死而不救之过往。”
“你想与我为敌”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既如此”
“沧海”“尤君”
李恪与张良同时出声,叫住二人。
张良问李恪“恪君欲要保腾”
“子房兄又何必明知故问我不在意腾之死活,只在意你墨褐草履,还在寝浦招贤论事。你欲墨家为你挡灾,不知可问过我墨家意愿”
“墨家意愿”张良轻声一笑,“墨家不是反秦么”
“反不反秦是墨家的事,却不代表子房兄就能妄用墨家之名行事。”
“既然假钜子不愿意”张良大笑,弯腰拾起帷帽,罩在头上,“张某告退便是。”
李恪故作惊奇道“你以为你走得出去”
“墨家三脉,赵墨反秦之志最是薄弱,昨日听闻赵墨要来,我便在城中稍做了一些摆布。”张良把帷帽摆正,安然说道,“你猜,若我离不得客舍,江陵城中将会如何”
沧海猛地踏出一步“我管江陵如何”
李恪抬手摁住沧海,笑盈盈看向张良“子房兄,结怨了呀。”
“自你巧计救下沧海,你我之间,便已经结怨了。”
“也是。”李恪哈哈一笑,“半个时辰后,郡守腾会知道有人欲借墨家之名谋刺。”
“不是张子房欲借墨家之名谋刺么”
“我在楚地人地两生,如何能查出刺客身份”
“此言,在理。”张良深深看了李恪一眼,“恪君,山高路远,后会有期。”
“与你还是后会无期更好。”
李恪嘟囔一声,目送着张良、盖尤高调离舍,沧海君怒气冲冲坐下来,一扬手,要了五坛浊酒。
井古结结巴巴凑上来“假钜子,我等方才着道了”
“是呢”
“那仇兄不,那子房究竟何人”
“旧韩贵族,五世韩相,张良,张子房。”
井古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李恪懒洋洋坐下来“井古师兄,此人这副打扮,在客舍宣扬刺腾多久了”
“约十余日”
“还真是生怕人不知晓”李恪深深叹了口气“结怨了啊,张子房”
第三三八章 会于寝浦
君子,坦荡荡。
考虑到张良是君子,李恪也是君子,大家都是坦坦荡荡的人,肯定要说到做到。
故哪怕食生味美多滋,李恪也只能忍痛而弃,急急安排风舞前去拜访郡守府,以墨家的身份痛陈利害。
半个多时辰之后,风舞回来了,怀里还抱着一卷简书,脸上表情一言难尽。
李恪奇怪问“怎的,莫非是没见着郡守腾”
“见着了。”风舞琢磨着言语,一字一顿,“郡守风姿不凡,请了好些官吏一道见我,堂上堂下,乌泱泱三十余人。”
李恪哭笑不得道“看来他也不是一无所知嘛。”
“或是吧”风舞叹了口气,正襟而坐,“禀先生,不辱使命。”
“那位郡守可有回应”
“回应在此。”
李恪看风舞双手递上怀中简书,本以为是郡守腾的私信,谁知道
吏有五善一曰忠信敬上,二曰清廉毋謗,三曰举事审当,四曰喜為善行,五曰恭敬多让。五者毕至,必有大赏。
吏有五失一曰夸以泄,二曰贵以泰,三曰擅裚割,四曰犯上弗知害,五曰贱士而贵贝。
一曰见民倨傲,二曰不安其朝,三曰居官善取,四曰受令不履,五曰安家室忘官府。
一曰不察所亲,不察所亲则怨数至;二曰不知所使,不知所使则以权衡求利;三曰兴事不当,兴事不当zé所指;四曰善言惰行,则士毋所比;五曰非上,身及于死。
“为吏之道啊”李恪叹了口气,隐约知道这位郡守腾为何会在官场越混越差。
风舞满脸好奇“先生,你可知郡守之意”
“大概知道一点。”
“其行何意”
“子曰君子道者三,我无能焉。仁者不忧,知者不惑,勇者不惧。子贡曰夫子自道也。”
李恪开口念出论语宪问中的一段对话,只是墨者非儒,风舞根本就不曾看过论语,所以一时茫然,苦思半晌也不知子墨子何时跟儒家子贡打过交道。
李恪看他皱巴着脸,哑然失笑“非儒非儒,你们连儒家几部经典都不读,又谈何非儒”
风舞惊道“方才是儒家典故”
“语出宪问,大意是孔仲尼大谈君子之道,子贡便恭维说,夫子原来是在说自己呀。”
风舞想了一想,一张脸登时通红“腾无耻之尤”
李恪耸了耸肩,随手把那卷简书抛进炭盆,还找了个火钳搅了搅。
“我等该做的都做了,无愧于人,无愧于心。郡守既然觉得他是好官,出入当有万民加护,那便由他自去安排便是。”
“唯”
郡守府,后堂议事。
郡守腾高居主座,左右分别是监御使彷和郡尉孟德,南郡的郡三官坐在一处,谈笑风生。
监御使彷拱手说道“今日那位墨者之言,我看郡守还需防备才是。”
“彷君多虑了。”郡守腾哈哈一笑,“墨家历与大秦不合,此番卖好,不过是察觉事有疏漏,强作弥补。其既知事有败露,必不会再行谋刺之举。”
“郡守觉得,欲行谋刺之人仍是墨家”
郡守腾一副胸有成竹的姿态,朗声道“南郡素来平和,百姓安居,除却不安分的墨家,又有何人会行谋刺之举”
“既如此,今日郡守何不将那墨者擒下”
“擒下”郡守腾想了想,“德君探查数日,始终不曾拿住那个仇的把柄。除他之外,余者皆从罪之徒,我担心肆意擒人,会惊动主使。”
郡尉孟德羞臊下拜“下官无能”
“继续寻找墨者仇之踪迹。墨家之人前据后恭,此事或仍有变故。”
“上官高见”
夜,寝浦,李恪盘腿坐在顶层露台,煮着茶,眼望着云梦夜色。
“十日之差,这是被彻底bǎngjià了啊”
身后突然传来轻笑“恪君之言,莫非是在说我”
“除了你,还能有何人”李恪头也不回,自斟自饮,“子房兄。”
张良笑着走近,自顾跪坐到李恪对面,取一空碗,浇满茶汤,放在鼻尖悠悠轻嗅。
“冬煮梅茶,似是还掺了山参,橘皮,恪君年纪虽轻,却颇通安养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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