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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钜子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暗夜拾荒

    “再去一次”李恪挠了挠头,“那老儿陡遭巨变,如今根本听不进人言,你便是去也再多次也问不出所以然吧”

    “医者悯人,夏师到今日尤在为军中疫情奔忙,足见他仍以医者自居。臣虽不才,亦是医者,总能将其劝服,为禄君取来治病之良方。”

    看着史禄认真的样子,李恪无奈叹了口气“也罢,明日我再陪你走一遭,老儿再顽固,莫非还能比老师顽固不成再不济,我就请老师出面,少良造对少良造,两人定能够旗鼓相当”

    第二日,把史禄留在屋里静养,李恪领着蛤蜊又去了一次莫府,这一次夏无且倒是没有将他们拒之门外,因为他恰好不在家,听说是孤身一人去往军营医站去了。

    李恪不是轻言放弃的人,既然打定注意要再寻一次老头晦气,就算前路险阻也拦不住他。

    他到屠睢处求了军营的通行令牌,顺道借了一辆马车,主从二人驱车出城,直往城外三十里毗邻远水的一处山谷,中路大军就驻扎在那儿。

    明示令信,直驱入营。

    数万人的大营军帐如丛,到处都泛着一股酸唧唧的汗味。李恪一路所见,兵卒大多都挺着圆鼓鼓的小腹,起行坐卧懒懒散散,不时可见到成群,凑在一道钓鱼食生。

    “军中规矩败坏若斯,将军就不打算整肃一下军法”

    陪同的幕僚轻声解释道“假钜子有所不知。此处并非零陵前营,不接敌情,除却新送来的各郡更庶,多是久战轮替之军。为军中士气计较,除却操练巡营,将军实不愿管束过多”

    “即使是后营,这也太松懈了吧”李恪一行恰好路过一列巡营兵卒,李恪便指着其中一个的肚子说,“你看,赘肉横生,面色蜡黄,这样的兵卒就是休整再久,又如何能承担战事之重”

    幕僚尴尬地笑了笑“假钜子,军中操演一日不曾松懈,这腹肉却不是养出来的”

    “不是养出来的”

    蛤蜊挪了个位置,靠近李恪轻声耳语“公子,此事臣恰好知晓一二。岭南之地与云梦相似,瘴气丛生,且不止漫散于天地,还存于鸟兽鱼虫之身。外乡人到了此处,久而久之必会腹胀体虚,若是不能习惯,离殒命之期也不远了。”

    “水土不服”

    “正是水土不服”

    李恪沉吟下来。

    水土不服的情况他还是知道一些的,气压、气候、饮食习惯都会造成水土不服,可这毛病归根结底只是一种适应症,照道理说,不至于几十万大军人人如此,千人当中出现一两个已经是很高的比例了。

    可眼前的秦军却不是这样,除却少数将士,大部分兵卒都有一个溜圆的肚腩,反观城中莫府,这样的状况却少之又少

    总不会是因为吃得好吧

    李恪的眼睛突然瞥过水边食生的兵卒。

    食生食生,也不知道腥腻的河鲜有甚好食的

    等等

    李恪脑中灵光一现,扭头去问随行幕僚“这位先生”

    “假钜子客气了,称我为牯即可。”

    “牯君,军中伙食如何安排”

    “一如秦律,粟饭、酱汁,偶有鱼鲜肉食调剂。”牯好奇问道,“不知假钜子”

    李恪伸手指着那群食生的兵卒“休憩之时钓鱼食生,军中不管么”

    “假钜子,南军之中多更庶士伍,比不得北军精锐,将军为了让士卒早日能战,操演繁重。兵卒不堪操劳之苦,军律即不曾明令士卒饮食,各级将官便会网开一面,毕竟食饱了,操练之时气力也能足些”

    “我大致知晓军中疫情的根源了。”李恪叹了口气,“食生食生,还真食出鬼来了。”




第三五零章 恶人还需恶人磨
    沅陵医站被安置在大营侧向的一处高地,四周皆缓坡包裹,不近水源,偏离谷风,宽敞,向阳,完美契合瘟疫所需的隔离需求。

    这里收容了数百病重近死的疫患,营中四处污秽不堪,才一进门,李恪就差点被熏晕过去。

    蛤蜊体贴地将一丛杂草贴近到李恪鼻间,霎时间一股薄荷清香铺面而来,提神醒脑,让人觉得心旷神怡。

    李恪颇为意外地看了蛤蜊一眼“此物是你方才采的”

    “医站乃污秽之地,公子要来,臣自然要做些筹谋。”蛤蜊憨憨一笑,“此草名为银丹草,提神醒脑,可避秽气。”

    “可是现在是冬日吧何来这般新鲜的草药”

    蛤蜊点了点头“银丹草并非精贵之物,春夏之际漫山遍野,随处可寻。在冬日难寻一些,不过沅陵多雨,气候温润,仔细总能找到一些。”

    李恪轻轻道了声写,接过鲜草扣在手心,然后努力摒住呼吸,实在受不了了就捂住鼻子吸一口薄荷,这才感到舒服了一些。

    他看到同车的幕僚牯也是脸色发青,面色发紧,就问“此地这气味牯君,夏老儿真在营中”

    牯青白的脸上显露出敬佩之色“不瞒假钜子,此营收容重病军卒,平日里除了专人运送食水,全赖夏师与三位军医照拂上下。若无他们,营中病卒除了等死,真是一点盼头也无了。”

    “看来那老儿也不是全然不近人情嘛。”

    不一会儿,马车行驶到营地的上风口,李恪在车辕上看了半天,确认脚下地面是干净的黄土地,这才安心从车上跳下来。

    三人掀帘而入。

    大帐之内,夏无且一手扣着一个病卒的脉门,一手捏着一枚竹简,递送在军医手里。

    “这是我昨日琢磨出来的方子,去药房煎成三副,一副内服,两副混于热水当中,为他擦身。”

    那军医接了方子,看也未看“夏师,蛮荒之地瘴鬼横行,我等日日以草履抽打也不曾治好过一人,您德高望重,又何必来淌这等浑水”

    “你等以草履抽打病患”

    “又何止是抽打,狗矢沐浴,荆弓棘箭,该试的法子都试了,也不知这瘴鬼究竟何方神圣,竟如此顽固”

    “荒唐”暴躁的老头怒意勃发,哗啦一声就掀飞了手边的矮几,“你等是医者,不是巫医将军将病卒托付于你等,你等竟用之以巫卜,究竟是何居心”

    那军医被吓坏了,惨白着脸,小步后退“这这”

    “想来是治病救人之心。”李恪突然插嘴道,“虽说庸医害命,罪该万死。但他们日夜陪侍在病卒身边,心思可见是好的,夏工诛心之说,不妥啊。”

    夏无且的眉毛跳了一跳,放过军医缓缓回头“一窍不通,自学成才,二位倒是阴魂不散,莫非是趁着昨夜,已把使监禄药死了么”

    蛤蜊上前两步,恭谨抱拳“有禀夏师,我与公子此来,正是为”

    “为军中疫病而来”

    蛤蜊满脸震惊回身“公子,这”

    “蛤蜊,退下。”李恪捂着鼻子吸了口气,迈开步把蛤蜊挡在身后,来哉到夏无且面前,“夏工来此时日也不短了,不知可有寻到疫病根源”

    夏无且身后的军医不服气道“夏师此来,日日在军营诊病,不避污秽,便是至今不曾治好一人,又岂是你一个小辈”

    “去煎药”老头满脸青筋直跳,用吃人的目光盯着李恪,恶狠狠打断了军医的话。

    李恪摆出幸灾乐祸的丑恶嘴脸“原来名满天下的夏无且不仅没能寻到疫病根源,忙碌多日,连一例病卒都未能医好啊。”

    夏无且冷笑起来“银丹草提神醒脑,小子比起昨日,倒是牙尖嘴利了许多。”

    他缓缓收回扣脉的手,站起身在角落的铜盆净手,拭干“老夫学艺不精,无力治好病患,却不知墨家假钜可曾有所收获你墨家精擅机关之术,或是打造几座机关出来,就能将病患治好了”

    “夏工此言有失偏颇啊,谁言墨家只擅机关”

    “莫非说,一窍不通君还精擅医道”夏无且冷笑连连,一字一顿,“这般说吧,我知你此来是为何事,然你言语辱我太甚,想要药方却是妄想”

    “说的好似你本来愿意给禄瞧病似的。”李恪撇了撇嘴,捂住鼻子又是一顿猛吸,“老儿,话莫说得太死,若是我能寻出疫病根源。你当如何分说”

    两个时辰之后,北郊荒野一处僻静。

    这里背离军营,远出城郭,距离沅陵主要道路皆有一定距离,因为李恪想要一块人迹罕至之处,幕僚牯询问了不少本地军卒,这才找到这片隐晦所在。

    李恪、夏无且、屠睢、史禄、慎行、辛凌先后携带随人抵达,除了斗鸡似的李恪和夏无且,剩下的都是一脸茫然,不知这场召集所为何事。

    屠睢和慎行私语片刻,各自出面询问门下。

    慎行问李恪“恪,你突然将师兄弟召来此处,是为何事”

    李恪恭敬回答“老师,我受将军所托查证大军疫病根源,如今略有所得,便请老师与师姊做个见证,免得某个老儿耍赖。”

    “某个老儿”慎行古怪地看了夏无且一眼,看到夏无且正对着屠睢吐唾沫,屠睢一脸赔笑,节节败退,“我与无且也曾有过数面之缘,只知他医术精湛,你又是何时与他有隙的”

    “算不得有隙吧”李恪揉了揉鼻头,总觉得先前薄荷吸狠了,有种流鼻涕的冲动,“他因为一些事情性情大变,如今对谁都是一副斗鸡的模样,倒不是独独针对我。”

    “可你却又去寻他麻烦”

    “此事说来话长。”李恪无奈道,“禄积劳成疾,需要调养,蛤蜊开了个方子,似是将药下重了,被这老儿批了个一文不值。可他偏又不说错在何处,如何改正我也是不得已嘛。”

    慎行语重心长道“恪,无且出身名医世家,祖上四世皆在陇西行医,声望隆重。你以医道与他对博,无异于玩火,小心得不偿失。”

    李恪狡黠一笑道“老师且安心,我并非在医道上与他对博。我等约定,我只负责寻出军中疫病根源,至于能否医治,如何医治,皆是他们医者分内,我不插手。”

    慎行愣了一愣“寻出病根不是医道”

    “别的病根或是医道,若我所料不差,此病却是另有隐情,一会儿便知道了。”



第三五一章 事实胜于雄辩
    “灵姬,皮手套带来了吧”

    “先生,因为是临时缝制,稍有些粗糙”

    “无所谓,有些遮挡就好了。”李恪接过手套,又问,“将军,您秘藏的仙酿”

    “取了四坛过来,若是不够,我令人再去取。”

    “够了够了,四坛足够了。蛤蜊,水中常见的鱼鲜”

    “鲤子,草鲩,花鲢,寒鲋、沙锥、花鳊、薄餐、塘虱,臣向水中渔夫购了一圈,沅水常见的鱼种大致在此。”

    “风舞,叫你取来的大盐”

    “五斤大盐,官舍存料皆在此处。”

    李恪将这些零零碎碎一一安排好,抬起头,终于看向夏无且“夏工,尸首呢”

    夏无且黑着脸把手一招,只见两个军医推着板车,将两具病死的军卒尸首运了过来,霎时间浓重的臭气布满空间,熏得人头晕眼花。

    李恪施施然从怀中取出几个麻布口罩,打开夹层塞满银丹草,慎行一个,辛凌一个,他自己一个,清香透气,污秽尽消。

    屠睢眼巴巴看着李恪“恪君,这罩脸之物”

    “此物名为口罩,因为时间较紧,一共也只制了三个。”

    屠睢干笑了两声“无妨,无妨,战场老卒又怎会惧怕尸臭。恪君,你将我等聚到此处,又一直语焉不详。我看你备了这般多散碎,又将病卒尸首送来莫非皆与病源有关”

    “自然有关。”李恪满脸慎重,轻声说道,“其后之事有伤天合,若叫士卒知道,或会伤及军心士气。正因如此,我才一直瞒着诸位,还叫牯君选了这片远离军营人烟的荒僻地方。”

    夏无且的眉头几乎皱成连片沟壑“装神弄鬼,小子,你究竟意欲何为”

    “解剖”

    半个时辰之后,谷地燃起两团大火,众人退避到上风口,远远看着嗜酒如命的沧海君铁青着脸,用难得的仙酿清洗手上污血,一坛,两坛,待冲到第三坛时,沧海君终于忍受不住,抱着树干大声呕吐起来。

    连沧海君都是如此,其他人的脸色可想而知,李恪的脸色虽然也不算好,但他一没有动手,二有心理准备,总归比其他人要好上许多。

    屠睢强忍着恶心,小声问道“恪君,这皮囊之下,人人皆是如此模样”

    “将军放心,常人体健,自有维系之道,与此二人决然不同。”

    “那营中病卒”

    “此二人一死于今晨,一死于昨夜,其内腑状况当与重病军卒相似,其余初见症状者,性质虽同,但会好上许多。”

    夏无且一双老眼通红,他死死盯着李恪,粗气一声接着一声“人体之中何以有虫”

    李恪叹了口气“方才可见,蟊虫密集之所一为肠胃,一为脾肺,夏工想不到么”

    “莫非病从口入”夏无且的声音透着浓浓的难以置信,“军中饮食皆有规矩,何人会食虫”

    “他们自然不会食虫,军中疫病,水土不服,皆是因食生而起。”

    “食生”

    李恪点了点头,让蛤蜊将那些淡水鱼取过来,一一剔骨,剖开鱼肉,阳光下一块块生鲜透着健康的淡粉色光泽,看上去晶莹剔透,香甜可口。

    “诸位,你等可知何为瘴气”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不知李恪究竟何意。

    李恪冷冷说道“蛤蜊出身云梦大泽,他与我说,楚地之南瘴气丛生,且不止漫散于天地,还存于鸟兽鱼虫之中。”

    慎行喃喃道“腐草为萤,粪土成蛆,莫非”

    “这世上从没有草木化为虫豸之事,而所谓的瘴气,本就是虫豸一类,只不过它们深藏于活物血肉,肉眼不得见罢了。”

    “藏于血肉”

    李恪让蛤蜊取了一桶山水过来,抱着盐缸将盐大把大把洒进水力,一连洒了半坛,才将那些剖好的鱼肉丢进水中,屏息凝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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