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钜子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暗夜拾荒
赵柏觉得不可理喻“今日民夫课考,肉糜是烹给得最的那几个伍的,我亲自从釜中勺出,岂能有毒”
“必是下毒了”彭越双目赤红,状若噬人。
赵柏真是吓坏了,忙不迭点头“下毒了下毒了,我这便倒了,你可千万别食”
彭越心满意足喘了口气“你,喂我食糜”
“诶”
昏黄的镫光,摇摇,晃晃。
赵柏坐得远远的,一勺一勺给彭越喂着肉糜。彭越断了骨头,牙却完好,几口下来已经吃掉了半个木勺,再吃,就只剩杆子了
这时,忽传来喀哒一声。
“越,你食饱了吧”赵柏咽了口唾沫,无奈地从彭越嘴里抽出只剩杆子的勺子。
彭越鼓着嘴,呸一声吐掉带着血的木渣,声音终于平和了些。
“你因何会来我处”
赵柏叹了口气“大兄太忙了”
彭越皱了皱眉。
“大兄当了官,不似往日消闲了。虽说从不禁我行止,甚事都许我旁听,可我却听不明白。大兄无闲陪我说话,墨者们说的话我不懂,剩下的官员们要不对我恶行恶相,要不就是不闻不问”赵柏叹了口气,“我待得甚是无趣,这才想起来,你孤零零躺在囚室,连个拷打看顾的人都没有,应该也无聊才是。”
彭越的嘴角不由抽了抽“你予我肉食,若被李恪怪罪,岂不冤枉”
“早说了大兄不在意你,就连囚室都不曾锁,你怎么就不信呢”
这天聊不下去了,两人沉默了半天,彭越突然问“此为直道”
“是啊。”
“李恪主事”
“是啊。”
“库不齐便在左近吧”
赵柏特优越地嗤笑了一声“此地就是库不齐,大兄说的”
彭越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呲着牙躺倒“我累了,不送。”
二月十四,李恪归驻总指城,带着护卫,随人数百入住新落成的总指挥部。
他当夜传召张迁与江隅二人,次日晨,骑卒四出,奔赴各地。
总没个工程总指挥部气势的总指城终于忙碌了起来,各处在公事之余日日会商,深夜不止,因为李恪又提出了一个全新的命题。
他要筹备一次特别的著书,跨学派,跨阶级,千人合著,以呈天下
此书名,国工
在秦时,著书立作可是大事,足可作为一个学术流派是否兴盛的标志。
四家显学,儒先有论语孟子,后有吴子荀子,八脉领袖皆有书著,广传于世,故儒学才能称为显学至尊,天下文盛。
道家自老子兴,庄子尸子不断发展,尤其是庄周,一人独占天下文华,使道家成为诵者最众,传播最广的显学。
法家自管子起,有周一朝,贤士辈出,各领一国一地之风骚。李子商君书曰法,申子曰术,慎子曰势,直至韩非集之大成,著韩非子一书,法家才真正奠定了天下基石的特殊地位。
同为显学,墨家的地位则要尴尬得多了。始祖墨子惊艳才绝,后有鲁慎子忠谨行事,合著墨子。此后墨者多有书著,却皆不及墨子,直到李恪师徒,慎行遗十义疏注,李恪讲墨夏子,墨家的文华才算重有起色。
而现在,李恪又要著书了且不是一人独著,而且千人合著
集墨、道、法、兵四家,并士、工、商三民,国工若出,岂不是又一部吕氏春秋那样的煌煌大作
无人知道李恪会怎么做,但李恪说要在三月初一召集大会,他们得先把自己手头的工作研透了,才有底气在这本大作中留名签章
总指城中文气冲天,李恪则带着张迁、陈平等人悄么声来到十数里外的白羽亭,汇合田荣,一同参加了一场小型的工程招标会。
招标会在白羽亭中心的集商所进行,这是白羽亭最有别于其他大秦市亭的关键。
集商所由亭长主持,下设五位布吏,平日里接取委托,发布招标,每逢日五启动招标会,有意投标者,依先来后到,取最多二十家入场竞标。
招标会采取明标,模式有些近似拍卖,唯一的区别大概是发布者会事先定下标底,也就是最高价,再由集商所依照市价下浮一成划出最低价,超过就宣布流标,以防恶性竞争,影响投标质量。
这种粗浅的防范并不能完全杜绝恶性竞争。其实从后世的情况来看,任何商约法规的制定都赶不上商人的脑子,怎么都不可能杜绝恶性竞争
所以田荣来信问策时,李恪索性只划了最粗的边际线,把一切都交给商人自己来填充。
这种填充,名叫行业自律。
白羽亭端月十五落成,当日召开第一场招标会,至今整三十日,这也是第四场招标。
看着候室满满当当等候入场的商人,李恪只能感慨,无论是什么年代,商人对财富的嗅觉都是最敏锐的
第五一三章 大秦自有国情在此
集商所是一套坐南朝北的三进大宅,从圈定城基时便开始建造,落成甚至市亭外圈那二丈高的亭墙还早,足见其在李恪心目中的地位。
这里应当成为大秦与西域商贸的始动之地,也是大秦有组织对外贸易的和尝试,商业输出的莫府大营。
整个集商所的设计原则是李恪亲自构思的,但实际建造他并未插手,今日还是第一次见到实物。
首宅集贸大厅,主用于贸易信息的登记和发布。求购,代工,大宗出售皆可在此登记报备。
直道相关的原料及半成料采购就属于其中的“求购”一项,总指的主要身份是发布方;各里肆接单营生则是“代工”,他们的身份是投标方。
李恪与众人迈步入院,只见一座四四方方的空场,人满为患。
空场之后,宅院正北是长排的平房,左石并排各有五个开窗,皆是登记信息的柜台,正中空置,非门,而是一块巨大的告示牌。
告示分左右两栏,右侧是这场招标的项目,左侧则张挂各式登记信息,以购、工、售分类。
这会儿,右侧三块长牌,左侧仅挂了五张牌,四牌属购,皆直道所出,一牌属工,还是直道的项目。
李恪摘了一块牌来看,上面写了发布人、需求物、标底、竞标时间、交易方式五个简单信息。如他手上这块,就写着直道总指,求铁八千斤,底八万五千钱,二月二十五放标,钱货两讫。
大秦铁与铜的官价约三比一,这个价钱基本与官价等同,但钱货两讫,代表商家贾承担运输。
不过官价较市价有约两成的上浮,市价较物价又有三四成的利,总得来说,依旧给商家留出了足够广阔的竞价空间。
这些安置和李恪心中所想并无不同,可他还是有些意外,原因是院子。
两宅大的大院无遮无拦,无座无席,李恪所想的茶亭,憩室,繁花,绿树居然一件也无。
身在大秦为商贾,有官府帮着联络营生还不够让他们受宠若惊还要座
真摆上座,他们又哪敢造次
李恪从柜上的布吏脸上读出了这些讯息,也从看管过道,维持秩序的列伍长脸上读出了这些讯息。
这就有些讨厌了
李恪摇摇头,没有说话,亭长仲阑估摸着是李恪看够了,敢忙躬身引路,带着李恪等人去往中宅。
一群华服深衣结着群自北而入,穿过商贾,在拍卖开始前便堂而皇之进到中宅。
如此不成体统之事,看守通道的列伍长不仅没有似往常般抽出短棒兜头就打,还点头哈腰地拱手深揖,恨不能把额头直触到青石板上。
商人们当即反应过来,方才经过的必是大人物
亭长阑他们是认识的,只能在前头引路;县丞荣认识的也不少,垂首缓步陪在一旁,位置还不在队伍正中
那队伍正中的该是何人
年纪轻轻,气度不凡,布衣墨袍,玉剑佩腰
很快有人猜出了李恪的身份,那是墨之夏子,直道祭酒,阳周县长恪啊
嗡嗡声猛就炸了,跟在队尾的赵柏好奇地咦了一声,正巧落在列伍长的耳朵里,列伍长的脸色一片漆黑。
请等着把大人物们恭送进中宅,列伍长恶狠狠抽出棒子。
“贵人在内你等贱人若是害我失了颜面,乱棒打出,再不许入白羽亭”
私语声戛然。
李恪进到中宅。
中宅无院,一房贯通。
房舍长条型,作用是专用的拍卖所,里头设一主榻正席,席两侧有休憩的静室。
堂下则设有二十个被告席一样的方栅栏,排成一排,还是无座。
大秦倒真是自有国情在此。
李恪摇着头进到静室,也不管张迁田荣等人聊得欢畅,径自闭目养神。
不多时,拍卖会开始,两购一工,购者,购铁购粮,工者,代工木梁,每个标替换一批竞标者,皆战战兢兢分立在木栅栏后头,小心翼翼,看着主拍的脸色出价,唯竞工标的二十个里吏、伍长,自带卷席,端坐在栅栏外头。
他们的竞标方式也最近李恪心中的拍卖,前后叫了十六次价,张里和头山里的两位里吏还顺道打了一架,齐齐失去竞拍资格,被列伍长轰出堂去。
这就是我寄予厚望的商业思维发端啊
李恪叹了口气,不等拍卖结束就出了静室,背着手在后院树林生闷气。
市亭才启用一个月,绿化倒是做得不错
一群人这才发现李恪心情不好,推了张迁与田荣做头,列两行追赶出来。
“尊上”
“去磋商处吧,我有事与你们谈。”
所谓磋商处,敲定贸易细节只是表面作用,更重要的是,李恪想赋予集商所一项重要的职能,公证。
大秦的商业手段在某些领域是非常先进的,比如商品入亭要先行质检,买卖双方要契卷证商,税收依照成交抽取等等。
但这些先进手段的源头并不是为了促进商业发展,恰恰相反,法家动出这许多脑筋,目的是为了严肃商贾,打压商业。
大秦不支撑大宗商贸,且对小宗散贸克以重税,吹毛求疵,故秦时大宗贸易与后世帝王统治下的商贸并无两样,秉承的仍旧是做生不如做熟,做熟不如做亲的原则,且大多习惯回避官府。
逃税只是其中一方面的原因,更关键是几千上万件商品得一件件查,只要有一件质检不过关,商队就不许入亭
而李恪对白羽亭的定位就是大宗贸易,因为只有大宗贸易,才能真正推动商业的发展。
为了引导商人入亭,回避开法家苛刻的市律,他甚至部分引入了期货概念,先成交易,后付商品,集商所发布,招标两个职能就是这么设计出来的。
可光是这样还不够,想要达成目的,李恪还有一个问题需要解决,那就是买卖双方的互信。
在没有法律可依的时代,商业互信是商贸发展最大的门槛,人们只能通过血脉,人脉,亦或是不断地试探来积累信任,一开始就与生人进行大宗贸易,对秦人而言不辄于一场倾家荡产式的冒险。
李恪重又想到了秦律,布吏本就有质检和抽税的职能,若是从磋商环节介入公证,订立合约,使买卖双方都能得到官方和律法的保障,这个问题就不再是问题了。
对秦人而言,秦律可是天大的。
所以李恪在集商所设立了磋商处,三进了院子已观两进,这磋商处,想必就在后宅了。
李恪话音落下,田荣忙叫仲阑引路。
岂料仲阑一脸为难,轻声对田荣说“上丞,集商所就这两进,甚磋商细节,让商贾们私下去谈便好,官府为证,成何体统呐。”
第五一四章 非韩非
“没有磋商处”
田荣瞪着眼,一时没有管住声调,李恪听到了,眉头越发皱紧。
“三进宅子才过两进,没有磋商处,后宅何用”
“尊上”
李恪冷冷瞪了田荣一眼“身为县丞,代行主使,白羽亭如此重要之事你居然能做到不闻不问。”
田荣涨红着脸,一声不吭。
“算了,我早言明不过问阳周之事,你的官身我不追究。可你还是墨者横,曜,九子田荣,不行尚同,七日之后在总指行刑百鞭,由你二人亲自监刑。若是刑十日内他能下榻行走,你二人就将墨袍脱了,自履人世去罢。”
所有人都知道李恪是真的怒了,田横、应曜、田荣齐齐躬身“唯”
说定此事,李恪把手一指“都去看看吧,看看你等的奇思,究竟把集商所的后宅作成了甚。”
出得门厅,转墙过隧,在看遍了空空荡荡,无肆无仓的东北二坊后,李恪总算寻到了那么一丝心理安慰。
集商所的后宅至少不是被私占的它成了亭所。
白羽亭的亭所建在集商所的后宅,坐背朝南,内置完善,公堂,税房,囚室,厮厩一应俱全,各类文房和亭长、列伍、布吏、文书的宿舍也安在此地,一视同仁,仲阑并没有仗着亭长之威,给自己谋什么私便。
前朝,后市,李恪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在一座市亭里看到寻常县城的标准布局,心里不由百味杂陈。
他拒绝了张迁去公堂暂歇的提议,当先褪靴,走进仲阑仅十步见方的小小宿舍。
这里头陈设简陋,榻、席、几、案,榻角叠着仲阑备用的吏服,墙上挂着蓑衣,几上文书堆积如山,但每一简都归置得井井有条。
李恪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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