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墓兽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蔡骏
经过门房清点,除了一条看门狗被毒死,铜锁和几块玻璃被打坏了,并未失窃任何财物。探长认为这是一桩单纯的盗窃案,并不涉及青帮恩怨,只是蟊贼有眼不识泰山,偷到了上海的qiáng盗头子家里。面sè苍白的盗贼小木,在被押上警车的刹那,还扒着车门望向秦北洋。
最后的眼神,宛如生离死别,让秦北洋感觉怪怪的,甚至有些恶心。
天亮之前,秦北洋脸上的伤口已止血,这一道鲜血血痂,让他像从杀戮战场下来的少年将军。他把yòu麒麟镇墓兽搬回玻璃柜,触摸到赤sè鬃毛下的青铜,感到微微的热度。耳中传来远在天边又近在眼前的怪异之音。
“伙计,是你在跟我说话吗?”
秦北洋弯下腰,凝视这只长着鹿角的“大狗”的眼睛。刹那间,他看到一团幽绿sè的反光。他并不害怕,又把耳朵贴到小镇墓兽的xiōng口位置……他听到某种齿lún的转动摩擦声,又像火焰在熊熊燃烧。
它要活了?
不是说离开地宫的镇墓兽,离开墓主人的灵魂和金井,就只是一堆无用的石头和青铜吗?
秦北洋后退一步,看着这尊安静的小镇墓兽,低声说:“伙计,是我救了你,勿要害我!乖乖地留在这里,别乱动,勿要害任何人,这里没有恶人,更你的墓主人。”
刚退出房间,只见欧阳安娜正在二楼走廊候着他呢。
“你刚才跟谁说话?”
“哦……安娜小姐,我有自言自语的毛病,总是改不了。”
“你真有趣!”安娜走到二楼阳台外,斜倚栏杆,俯视花园,“我刚才亲手埋葬了那条看门狗。我从小喜欢动物,但我爹不许我养小猫小狗,家里除了一条看门狗,连一只鸟笼子、一个金鱼缸都没有。”
少女依然穿着睡裙,时值盛夏,倒也凉快。拂墙花影动的月光下,可见她小荷才露尖尖角的身材,犹如一只希腊人的花瓶。秦北洋撇过脸,不敢细看。她也不说话,分外尴尬……
“没想到你会用枪。”
“哈哈哈!我也唬住你了吧?我哪会用那个?我爹禁止我碰一切凶器,他说玩火者必自焚!我是被你们的打斗声吵醒了,知道情况不妙,先跑到爸爸的房间,从抽屉里找到一把上了膛的左lún枪。我根本不会瞄准,害怕一枪偏了把你打死,只能向着天花板鸣枪。”
“你的胆量不错。但对着天花板鸣枪,也会有跳弹的危险。子弹万一击中坚硬物质,便会反弹回来的危险。”
毕竟是欧阳思聪之女,安娜反问道:“你一个工匠,也懂枪?”
“我来自北洋军阀的地盘,兵荒马乱,盗匪横行,为防身自救也用过枪。”太行山上,秦北洋和齐远山每日无事打靶练枪,百步外射杀野狼,几乎弹无虚发。“安娜小姐,你双手握枪的姿势很准确,说明你有用枪的天赋。”
“真的吗?你若真会用枪,来日教我?”
“但我得先把正事干好。”
“你有什么正事?”
“修理yòu麒麟镇墓兽。”
镇墓兽 第三十三章 九色重生
海上达摩山。
次日,欧阳思聪紧急赶回上海,增加保镖巡逻,围墙安装通电的铁丝网。秦北洋的薪水被加了两倍,作为保护小镇墓兽以及安娜的奖赏。
秦北洋不在意工钱,他将yòu麒麟镇墓兽搬到二楼工作间,让用人又采购一批原材料。
他盯着yòu兽的眼睛说:“你真是唐朝小皇子李隆麒的镇墓兽?也是我命中注定的镇墓兽?”
老秦传授的技艺,修补青铜器第一步是清洗。当然不是拿水一泡就行,许多器物表面可能镶嵌金银,对不同wū垢有不同处理。也并非要完全恢复刚铸造时的金光闪闪,毕竟一千多年了,表面有一层青sè锈蚀并无不可。
下一步是整形。一尊真正的可以活动的镇墓兽,不可能是整体铸造的大铁块或大石头,必须由几十个乃至上百个部件组装而成。理论上所有镇墓兽都可拆卸,从关节连接处打开。但眼前这四不相小镇墓兽,天衣无缝,浑然天成,几无可下手之处。秦北洋只得用最保守的方式,先用木工笔画出各处弹痕,再挑出深嵌其中的弹壳——马克沁机枪威力qiáng大,可轻易摧倒大树高墙,却无法洞穿这小镇墓兽。
他用了七天,点文火微灼,以热力让青铜慢慢变形。实在无法复原,只能用鱼胶等材料嵌合,最后再用自己提炼的天然大漆涂抹,但不可能尽善尽美。干这些活时,心中每每想起一句话“业jīng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
有一次,秦北洋手掌心触摸到小镇墓兽,一股暖流源源不断通过身体。再把手抽回来,烫得几乎可以煮jī蛋。他感觉这头yòu兽内部,心跳已慢慢复苏。
因为灵石?
每一尊镇墓兽,都有一颗用灵石做成的心脏。父亲说灵石的力量无穷无尽,数万年也不枯竭。也许只有墓匠族传人,后颈有火红鹿角胎记的秦北洋,才能把它唤醒。每当要触摸yòu麒麟镇墓兽,他都格外小心谨慎,正如父亲所说——镇墓兽保护死人永恒,却会折损活人寿命。
修复工程耗去半个月,欧阳父女,非常满意地验收了秦北洋的工作。
海上达摩山的主人屏退旁人,把秦北洋唤到面前:“北洋,像你这样的人才,只做个工匠太可惜了。我郑重地问你一句:可愿意加入青帮,做我的徒弟?”
“青帮?欧阳先生,我知道青帮在上海势力qiáng大,但我还是没搞清楚,青帮到底是什么?难道像关外胡子,还有山东响马一样?”
“那些打家劫舍的qiáng盗蟊贼,怎能与我们堂堂正正的青帮相提并论?我们可是替天行道,扶持社稷,拯救黎民,沟通南北的英雄好汉。”
欧阳思聪说得好像是水泊梁山的一百单八将。
“沟通南北?”
“这正是青帮的源头。前清雍正四年,三位天地会与罗教弟子翁岩、钱坚、潘清创立青帮,当时的帮众皆是京杭运河上的漕运师父。”
“天地会不就是洪门吗?原来青帮与洪门本是一家?”
“不错,洪门坚持反清复明,遭到清廷反复剿杀。五十年前,占据上海县城的小刀会便是洪门广东帮。我们青帮识时务者为俊杰,但追根溯源,‘红花绿叶白莲藕’便是洪门、青帮、白莲教本一家的说法。孙中山先生的同盟会,也有不少我们青帮兄弟,为建立民国立下过汗马功劳。”
“欧阳先生,青帮真是个一展宏图的好地方!”秦北洋刚看到欧阳思聪展开双眉,却又说,“不过,小的只是个工匠,甘愿一辈子做个鼠雀之辈,并无鸿鹄之志,实在配不上做您的高徒。”
“放肆!”欧阳思聪顿觉受到这小子的侮辱,“上海滩,无论黑道白道、华人洋人、北洋政府还是革命党人,都要敬我三分!从来都是别人打破头向我拜师,我从未主动要收过徒弟。”
话说到这一步,要么乖乖就范跪地拜师,要么敬酒不吃吃罚酒。
秦北洋当然明白此中厉害:“小人吃欧阳家的饭,自然会为欧阳先生效命,但加入青帮拜师学艺之事,恕难从命。”
就当主人要拍桌子时,安娜推门进来:“爹!你要干吗?”
原来她并未走远,留在门外偷听。欧阳思聪的面sè相当难看:“男人间的事,姑娘家管什么?安娜,你别坏了家里规矩,快回房去读书。”
“爹,无论秦北洋做出什么选择,我希望他留在我们家里。他对海上达摩山,有莫大的功劳,别让人家说你过河拆桥,卸磨杀驴!”
欧阳思聪尴尬之时,秦北洋却代他回答:“安娜小姐,欧阳先生光明磊落,爱憎分明,他也是出于爱才之心。不过《三国志》里,曹cào评价管宁说:人各有志,出处异趣,勉卒雅尚,义不相屈!”
“你把我比作曹cào,也算有心了!”
秦北洋不卑不亢地说:“主公过奖!我倒是可以推荐一位做先生高徒的好人选。”
“谁啊?”
若非欧阳安娜挺身而出解围,秦北洋轻则被扫地出门,重则被装进麻袋扔黄浦江了。
“齐远山!”
这是秦北洋所能想到的最佳人选,这也是如今齐远山最接近实现的梦想。
欧阳思聪早已查过齐远山的底细——前清北洋陆军第六镇步兵协统之子,若是他爹当年没被袁世凯暗杀,如今必是坐镇一省的军阀。齐远山救过欧阳思聪的命,枪法与拳脚功夫俱佳,小小年纪还有从军打仗的经验,也是可造之才。
隔了一个礼拜,选了黄道吉日,拜师仪式在海上达摩山举行。
当着青帮多位大佬的面,齐远山焚香滴血,向欧阳思聪磕头,誓词中若有背叛师门,便要诛杀全家。齐远山心想自己尚未成家,父母亡故,诛杀一人便是全家,也无后顾之忧。他可常住在海上达摩山,平时负责公馆安全,每月领四十块大洋。
欧阳思聪每年都会新收几个徒弟,要么立过大功,要么有深厚背景,甚至是北洋军阀或革命党的重要人物。如今收了这么一个新进的后生,让青帮的老兄弟们颇有微词。
拜师后,齐远山穿上绸缎长衫,戴黑sè礼帽,腰间暗藏手枪。偶尔,他跟师父坐在海上达摩山的屋顶上,闲聊三国故事,说到兴奋处,两人都会哈哈大笑。
“远山,你看这黄浦江与苏州河,还有外滩的高楼大厦,等我老了,你要是争口气,未必成不了上海的霸主呢。”
欧阳思聪指点江山,齐远山却不敢说话。他知道,老大只为试探手下人的野心而已。
加入青帮一个多月,他已看出老板心狠手辣,生性多疑猜忌,酷似曹cào“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
镇墓兽 第三十五章 巡捕房悲伤夜
民国六年,西历1917年9月2日,天蒙蒙亮。
楼下传来一片喧哗,秦北洋翻身而起,九sè却不见了。这是一个梦?
感觉手心里发烫,摊开布满老茧的掌心,竟是一枚唐朝地宫里的玉指环。
昨晚,名叫九sè的小镇墓兽,确实来找他玩耍过,这不是梦!
秦北洋冲到二楼的私家博物馆,yòu麒麟镇墓兽仍在玻璃柜子站着,却向他眨了眨眼睛。
九sè是活的。
这时候,齐远山拍了拍他的后背:“北洋,出事了,我们下楼去!”
海上达摩山的一楼客厅,欧阳思聪刚挂断巡捕房的一通电话,面sè凝重,思量许久,他喊道:“秦北洋、齐远山,你俩陪我出门去一趟。”
清晨七点,福特t型轿车开上街。秦北洋忐忑地坐在副驾驶座,欧阳思聪在后排,齐远山紧挨在边上,腰间chā着手枪。这辆车遭到过斧头党袭击,除了老板,从司机到保镖都被砍死了,他们加倍小心地张望马路。
轿车刚转过两个路口,到了公共租界虹口巡捕房门口。街道两头拉起警戒线,停了许多辆卡车,还有全副武装的英国巡警站岗,裹着红头巾的印度锡克骑警,高大的战马喷着鼻子,如同唐朝古墓里的胡人胡马镇墓兽。以上所有人,都面有悲戚之sè。
不消说,巡捕房出大事了。
秦北洋更觉蹊跷。不同于齐远山,他只是个工匠,替主人修补房子与古董,薪水里不含打打杀杀卖命的部分,为何也要到这种场合来?
大门口的铜牌,分别用中英文标明“上海公共租界虹口巡捕房”“shanghai municipal poligkew station”。
欧阳思聪下车,跟公共租界巡捕房的希尔顿警长交流几句,便将秦北洋和齐远山都带入案发现场。
须臾间,一股无比熟悉的血腥气,扑向秦北洋,一如八年前的灭门夜。
门后整面雪白的墙壁上,被鲜血和人体器官,触目惊心地涂抹出几个数字——
2 sept.1907
欧阳思聪、秦北洋、齐远山,凝视虹口巡捕房玄关的墙上,这行硕大的鲜红数字,仿佛钉子刺入自己的眼球,感受着鲜血喷溅时的疼痛。
“1907年9月2日!”希尔顿警长做出个白痴都懂的判断,“距离今天整整十年,凶手用我们巡捕的鲜血和内脏,在墙上写出这个日期,必是某种qiáng烈的暗示。”
秦北洋观察欧阳思聪,惊觉这位上海滩青帮老大的脸,暗暗抽搐起来,犹如野兽的面孔。
深入凶案现场,血迹似断了线的红宝石珠串,苍蝇大军挥之不散。捕房内的灯光已被tiáo亮,地上躺着个印度巡捕,喉咙已被割断,鲜血从地面直溅到天花板,整面墙都是血手印。欧阳思聪一低头,竟从血腥味里嗅出一股咖喱味。
推开旁边的房门,躺着三具尸体。全是华人巡捕,第一个人的xiōng腹部有数处刀伤,想必是反抗最为激烈,被凶手从正面刺死的;第二个是在后背心一刀毙命,怕是要逃跑时来不及;第三具尸体挂在窗户上,还差一步就可以跳窗逃生了,却被人割断了喉咙。
下一个房间,是对犯人的审问室,门口躺着个华人巡捕,被人割断了颈动脉而亡。里面还躺着个犯人,被人一刀chā中太阳xué致死。审问室空间狭小,地上的鲜血如大雨过后的水塘。
第三个房间,是虹口巡捕房的英国探长的办公室,昨晚正好值班。探长躺在旋转靠背椅上,双目仍然瞪大。脖颈处有一伤口,露出气管与食道,以至于脑袋歪斜下来,好在没斩断颈椎。他的右手放在办公桌上,握着一把左lún手枪。带路的希尔顿警长,已检查过这只手枪,装满六发子弹。
警长抓起尸体脚下打碎了的酒瓶,摇头说:“我们的探长是苏格兰人,他太爱威士忌了!如果没有喝醉,动作再快一秒钟,或许能开枪击中凶手。”
秦北洋看着死者的蓝眼睛,想起一个多月前,有人闯入海上达摩山盗窃小镇墓兽。那天凌晨,盗贼被他擒获后,正是这位醉醺醺的英国探长来询问案情的。
xiōng口的玉坠子一阵温热,这是和田暖血玉对鲜血的感应,一如它埋葬在坟墓里的时光。
再上楼,有个印度巡捕倒挂在楼梯上。鲜血顺着楼梯淌下,即便已经干涸,仍能想象出一条欢快的红sè小溪。找不到伤口,最后发现在头顶心,直接刺穿了颅骨。印度人裹红头巾,鲜血已把头巾染红,又是倒吊着挂下来,所以难以察觉。
二楼是拘留室,没来得及过堂和送监狱的犯人,会在这里短暂关押。这里有三具巡捕尸体,都是印度人,伤口分别在咽喉、心脏以及下腹部。最后一个,几乎被开膛破肚,肠子流了一地,引来无数苍蝇产卵。秦北洋别过头去,齐远山虽是军人子弟,也忍不住呕吐了。
此情此景,让他想起李常觉、陈小蝶合译的福尔摩斯探案集《恐怖窟》,还有小时候读过的《血字的研究》……
拘留室还有四具犯人的尸体,全被割喉而亡。希尔顿警长查看记录本,都是些小蟊贼,还有个流浪的哑巴乞丐,说不清自己来历,被印度巡捕抓回来,也已成枉死鬼。
警长说,昨晚值班的所有巡捕,包括五名印度巡捕,四名华人巡捕,加上英国探长,全部毙命。还有五名犯人被杀,另有一人失踪,一人幸存。
“还有幸存者?”
希尔顿警长带他们爬上三楼,有个堆放杂物的小阁楼,现在关押着唯一的幸存者。
此人不过二十岁左右,昨天在有轨电车上摸了少妇的pì股,被扭送到虹口巡捕房。后半夜,巡捕抓来两个中国犯人,年纪都只二十来岁,其中一个瘦长个,脸颊上有道伤疤。他俩竟暗藏两把匕首进来,刺死了看守的印度巡捕。当时,这个幸存者正在上茅房,完全被吓傻了,却没发出任何声音,隔着茅房门的缝隙,看到这场凶残的杀戮。凶手的动作太快了,不到几分钟,就杀死了所有巡捕和犯人,并带走了一个年轻的囚犯——他叫小木,左手少根手指,犯了盗抢罪,已被关一个多月。接着,楼下传来几声惨叫……
秦北洋跟在欧阳思聪背后,一边听这段目击者的讲述,一边在脑中还原整个干净利落又血浆横飞的过程,就像自带一台无声电影放映机。这场景总觉得似曾相识。
离开阁楼,来到三楼屋顶上,太阳从黄浦江的方向冉冉升起。希尔顿警长点上烟斗说:“欧阳先生,为什么把你请过来,我在电话里说得很明白了。”
“嗯,这被劫走的犯人小木,就是盗窃过我家的盗匪。”欧阳思聪的面sè极其难看,秦北洋第一次从他的眼里看到了恐惧,“但隔了一个多月。”
“很遗憾,这是我们的问题。因为提篮桥监狱人满为患,会审公廨开庭也在排队,这个犯人一直被延期关押在捕房拘留室。”希尔顿警长能用流利的中文表达,“今天早上,这个……对,他叫小木,连姓都没有,原定要被送到会审公廨过堂。”
“我明白了。”欧阳思聪到底是上海滩的青帮大佬,白道黑道通吃的人物,对于司法审判制度也颇为熟悉,“过完堂,犯人就会被送去提篮桥监狱,那里是远东第一监狱,再要劫狱就难于上青天了。所以,今天凌晨是他们最后的机会,必须铤而走险。”
“两个凶残的罪犯,在短短几分钟内,杀死了十名巡捕,五名犯人。用你们中国人的话来说——杀人如麻!”警长放弃了英国人的绅士风度,捏紧拳头,想为同胞报仇,“他们的杀人手法非常娴熟,绝对是训练有素的职业杀手。”
虹口巡捕房是公共租界设立的分巡捕房,始设于1861年,管辖整个苏州河以北地区,总计有四十名华人巡捕、四十名印度巡捕,还有十余名日本巡捕。毫无疑问,这是1843年上海开埠以来,最猖狂的案件,也许还会是空前绝后的。
案发现场处于上海首善之区,外滩近在咫尺。两年前,北洋政府上海镇守使郑汝成在外白渡桥被革命党人刺杀,两名刺客当场被虹口巡捕房的巡捕抓获后引渡给北洋政府,说明,虹口巡捕房对付刺客很有经验,到底是何方的大胆狂徒?
“警长,你的疑问是——他们为什么要劫走小木?”
“欧阳先生,我也看过这个人的口供记录。他在北洋军当过兵,被迫参与过盗墓行动。但在上海没有案底,也没有任何背景。在我们掌握的情况中,只跟您的府邸以及您收藏的古董发生过关系。”
“你认为这场骇人听闻的巡捕房凶案跟我有关?”
希尔顿警长皱起眉头,看着黄浦江上出港的lún船说:“凶手杀人无数后,用数以品脱计的鲜血写下2 sept.1907!以这样残酷的方式写在墙上,显然是希望我们看到——1907年9月2日,这日期必是公历。整整十年前的今天,究竟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件?”
镇墓兽 第三十六章 消失的百万白银
刚过去的这一夜,农历七月半的鬼节,是上海公共租界巡捕房最悲伤的一夜。
整整十年前,1907年9月2日,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件?
上午八点,惨遭灭门的虹口捕房的屋顶上,公共租界巡捕房希尔顿警长、欧阳思聪、秦北洋、齐远山,又已牵扯到了十年前的往事。
欧阳思聪摇摇头:“那时候,我还没到上海来呢。”
“但我在上海!二十年前,我就在上海公共租界巡捕房工作了。在我的印象里,那年九月,无论公共租界还是法租界包括华界,都没有发生过大案子。我查过巡捕房的档案记录,9月2日只有些不值一提的小偷小摸被捕。”警长咬着烟斗说,“但是,陆地上太平无事,不代表海洋上也风平浪静。”
“海洋?”
警长盯着欧阳思聪的眼睛:“1907年9月2日,有一艘日本羽田汽船公司的客lún,排水量两千吨的徐福丸,开出上海港向神户,却在东海上无缘无故地消失了。”
“对……你提醒我了,这事儿我也听说过。”
秦北洋发现,欧阳思聪的额头上沁出了汗珠。
“这艘lún船,载运着四百多名乘客,包括羽田商社的社长,他叫……”警长翻开小本子,“对,羽田龙马。船上还有日本政府委托运输的一笔巨款,也是中国交付给日本的庚子赔款。”
“庚子赔款?”
一提到庚子年,秦北洋就莫名地发抖,何况是压在每个中国人心头的庚子赔款。
“boxer iy!我们西方人管它叫拳乱赔款。中国政府至今每年都要缴纳给列qiáng。而在1907年,中国缴给日本的赔款大约是一百万两白银,全都装在羽田汽船的徐福丸上。9月2日,清晨七点,lún船航行出吴淞口。到了这天晚上,就失去了无线电联系。羽田商社和日本政府,派遣了很多船只去搜索,但都没有这艘船的消息。”
在一旁听着的秦北洋,想起八年前,天津徳租界灭门案发生的那一夜,养父仇德生说起过这桩大案——庚子赔款中的一笔百万白银,莫名其妙地在东海上失踪了。
“这个……”
“在中国东海之上,中国与日本航线的中心点上,有座孤岛叫达摩山——bodhidharma island。”警长又看了一眼笔记本,念出岛屿的英文名称,仿佛是一座印度或锡兰岛屿,“据我所知,达摩山附近的海域,除了暗礁密布,还有凶残的海盗出没。”
“好吧,我承认,达摩山是我的故乡。”
“1907年9月2日,欧阳先生,你在哪里?”
“达摩山。”
希尔顿警长咬着烟斗说:“百万白银的lún船失踪后,日本政府曾派遣海军陆战队登上达摩山扫荡,但并未发现白银的下落,连一个幸存者都没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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