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墓兽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蔡骏
“是,原因容后跟你说。”叶克难看着飞艇巨大的气囊,“加上我这个乘客不算挤吧?赶在巡捕房来搜捕之前。”
于是,秦北洋、阿幽、叶克难,加上化作大狗的九sè,全都爬上飞艇吊舱。美国技师一声令下,几十名工人放开缆绳。充满氢气的艇身在苏州河边冉冉升起,带着天圆地方的铜钱标志,逐渐超过工厂最高的烟囱,在黑烟之中腾云驾雾。
秦北洋透过吊舱玻璃往下看,钱科向空中挥手祝福,但很快就分不清谁是谁了。
飞艇打开螺旋桨,tiáo整到正东偏南一点方向。掠过远东最大都市的无数屋顶,几乎沿着苏州河上空顺流而下,抵达外滩和黄浦江上。无数人仰望这艘飞艇,印度巡捕与吃午餐的英国人,还有码头上的乞丐与苦力们,都成为“赛先生号”的观众。
秦北洋辨认出了虹口码头,一艘挂着不知哪个国家旗帜的lún船甲板上,涌上来许多外国水手看热闹。阿幽也趴到他的身边,滔天的黄浦江就像一条小溪流,九sè也把“狗头”凑过来看风景了。
飞艇进入浦东的原野上空,很快到了长江与东海的交汇点。万里长江夹带浑浊的黄褐sè泥沙,东海却是一片茫茫的蓝灰sè,两种颜sè在长江三角洲的顶点碰撞融合,从高空看下来又泾渭分明。美国技师边看海图边tiáo整航向。老天爷帮忙,今日西风压倒东风,正好乘风万里。
终于,“赛先生号”投奔怒海。
秦北洋再一回头,中国大陆已变得遥远而渺小,只能依稀分辨出弯弓形的南北海岸线,而他就在这副弓箭的箭头位置上。
前天从杭州回上海的火车上,秦北洋跟钱科聊天才知道,甲午战争后,出生于悉尼的华侨谢缵泰便自行设计制造了“中国号”飞艇,悬挂大清黄龙旗试飞成功,中国成为最早拥有飞艇的国家之一。谢缵泰将设计蓝图呈献给清政府,祈愿大规模批量制造,建立第一支中国空军,可惜清廷毫无反馈。后来,那幅著名的《时局图》,便是出自谢缵泰的手笔,展示中国被俄国熊、英国斗牛犬、法国青蛙、美国老鹰、日本太阳、德国香肠所瓜分。
“叶探长!若是未来中国的上空,能布满这样的飞艇,五十艘、五百艘,甚至五千艘。如果天上的飞艇跟地上的骆驼一样多,何愁中国不富qiáng不崛起。”
“好一个黄粱美梦!”
“赛先生是一枚灵丹妙药!至少让我们有梦可做啊。”
飞艇上的这段对话,让叶克难想起八年前,他刚到天津找到秦北洋,在德国学校外面偷偷观察这个九岁男孩,便觉得他若长大成人,必能完成别人完成不了的大事。
“北洋,这条大狗让我想起了什么东西。”
叶克难蹲下来看着九sè的眼睛,它后退几步藏到秦北洋的身后。
“什么?”
“看到它,我就仿佛回到西陵的地宫,我把你带到你爹身边的那天。”
“如果我告诉你,它就是yòu麒麟镇墓兽,你信吗?”
“镇墓兽是个活物?”叶克难叹为观止,“它在唐朝大墓的地宫里活了一千多年?”
“嗯,它有不同的形态,现在这副样子,可没几个人见过。”
看着海上景sè越发单tiáo,叶克难掸了掸长衫袖子,摘下礼帽说:“我给你看样东西。”
他从腰间掏出个jīng致的皮囊子,解开绳口,取出一把匕首。
秦北洋的眼睛直了,匕首有个简易的皮鞘,雪白的象牙刀柄,镶嵌彗星袭月的螺钿。
“就是它!八年前的凶器!”
“嗯,皮鞘是我自己给它配的。”
叶克难小心地抽出匕首来,犀利的寒光一闪,九sè也瞪大了双眼。这是一桩灭门案的重要证物,八年来从未清洗过,以至于还残留着非常暗淡的血垢——这是秦北洋养母的血,看到这个,秦北洋的眼泪水都快下来了。
“彗星袭月……”他看着象牙镶嵌螺钿的刀柄装饰,脑子飞速旋转,忽然想起一段古文,“夫专诸之刺王僚也,彗星袭月!”
“聂政之刺韩傀也,白虹贯日;要离之刺庆忌也,苍鹰击于殿上。”
飞在天上讨论这个,让人血脉贲张。叶克难肚子里有点墨水,立刻接上这段《战国策》唐雎的千古名句。
“此三子者,皆布衣之士也,怀怒未发,休祲降于天,与臣而将四矣。若士必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缟素,今日是也。”八年前,秦北洋在地宫禁闭一年,伴他度过地下时光的,除了一穗灯芯,便是无数古籍书册,“专诸、聂政、要离——这三人,俱是春秋战国的著名刺客,也是所谓的士。”
“布衣之士也是士啊,或者说是更纯粹而干净的士。”
叶克难将匕首塞回皮鞘与皮囊:“布衣之士,是更纯粹干净的士。有时候,刺客与士之间的界限是模糊的。”
“八年前,杀死我养父母的一老一少两个刺客,制造虹口巡捕房大屠杀的两个刺客,杀了海上达摩山十四口人,又对我栽赃的浑蛋,他们都是刺客,因为我身上藏着某个秘密?”
数万尺高空上,秦北洋颓丧地低头,摸了摸九sè的赤sè鬃毛。
“所以,我绝不能让你落入巡捕房或青帮之手,更不能让你不明不白地死了!一旦你死,所有线索中断,恐怕那些凶案都要成无头悬案。”
“这么说来,只要我活着,天下就会有腥风血雨?刺客和他们的匕首,仍会四面出击,血流千里?”
“很遗憾,这是事实,但你必须活下去。”
“得!这回我变成扫把星了!到哪里就会死人发生大灾祸?扫把星就是彗星,而我就是彗星袭月啊!”
“你现在这颗扫把星又要上达摩山了,不晓得会不会给那座孤岛带来灾祸。”
秦北洋看着正东方向的茫茫海天:“叶探长,你为什么要去达摩山?现在能回答了吧?”
“好,北洋政府内务总长派遣我来上海,表面上是协助公共租界巡捕房办案,其实是要tiáo查达摩山海盗案。”叶克难俯视波光粼粼的海面,竟还有些恐高,扶着额头说:“庚子变乱后,东海并不太平,发生过多次沉船事故——每次沉船都会有海盗打劫,无数人葬身海底。传说海盗获得数不尽的金银财宝,藏在东海上某个孤岛,最有可能是中日航线中间点的达摩山。”
“庚子赔款?”秦北洋想起在虹口捕房大屠杀现场,鲜血涂抹的那个日期,“十年前,1907年9月2日,在东海上失踪的一百万两白银!我想,海上达摩山的灭门案,目标并不在我,而是在……”
美国技师指着正前方的大海高喊:“we are arriving in bodhidharma island.”
达摩山到了!
镇墓兽 第五十六章 秘鲁轮船
“赛先生号”载着秦北洋等人飞越黄浦江上空同时,齐远山正躲藏在深深地下,陪伴成千上万只水老鼠。上海公共租界与法租界,当然比不得巴黎下水道的皇皇工程——维克多·雨果在《悲惨世界》形容为“利维坦的肚肠”,上海下水道不过是麻雀的肚肠。齐远山就在麻雀肚肠里踽踽独行,佝偻后背像敲钟人卡西莫多,还有日本小龙虾在衣服里乱钻。
前天深夜,海上达摩山的灭门纵火案后,齐远山被迫与秦北洋分头逃亡。他好不容易甩掉印度巡捕的追逐,混在一群江北来逃荒的乞丐中间度过一夜。次日,大街小巷都布满巡捕,他也发现了有自己照片的悬赏通缉令,思来想去,上天不能,便只能入地了。齐远山掀开窨井盖子,钻入肮脏狭窄的下水道。幸好他在工兵部队当过兵,知道一些工程原理,能够避让危险,比如沼气中毒之类的。
今天早上,齐云山从地下摸到沪西华界。此地警戒不严,他换了身衣服去澡堂洗澡。来到马车行,他想找案发当晚的马车夫。然而,他发现那个马车夫已bào毙而亡,死因不明。不消说,这又是刺客干的,为灭绝秦北洋与齐远山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据。
走投无路之际,齐远山想起了那艘船——在虹口码头停泊两个多月的外国lún船,他怀疑那艘船上藏着刺客与盗墓贼小木。
齐远山再度深入地下,沿下水管道横穿上海,来到虹口码头对面的小巷。他偷了一身苦力的衣服,这样的搬运工在江边比比皆是,而且大多被青帮控制。
他扛着一个沙袋接近码头,有艘货船挂着红、白、红纵条旗帜——是秘鲁国旗,晚清时期,许多秘鲁船专门运送中国人到南美洲去挖鸟粪砍甘蔗做契约奴工。
四下无人,他爬上lún船舷梯,翻身到了甲板上。正好有两个船员走过来,长着印欧混血的模样,说着满口西班牙语。齐远山躲进船舱,这是一艘烧煤的蒸汽机lún船,船舱里布满脏兮兮的煤灰。他沿着走廊往前摸去,想寻个干净所在。上了两层楼梯,似乎是船长和高级船员的舱区,装潢陈设好了很多。
有一间舱门外,地上放着个托盘,全是被用过的餐具,像饭店的送餐服务。齐远山已饿了两天,食欲促使他打开这道舱门。
宽敞干净得如同大饭店的客房,钢丝床上躺着个年轻男子——标准的中国人。
他没来得及尖叫,就被齐远山堵住嘴巴,大镜面盒子炮顶住心口。
“等一等,我好像记得你的脸……”齐远山仔细端详这张白皙面孔,还有他左手残缺的手指,立即想起巡捕房的通缉令,“盗墓贼——小木?”
小木愣了几秒,下意识地点头又摇头,但已无可挽回地bào露了。齐远山一把掐住他的喉咙。
寂静的船舱中,小木满脸通红,想咳嗽却不敢出声:“你是巡捕房的,还是青帮的?”
“我是……”齐远山不知道自己还算不算青帮的人,便只能撒了个谎,“我是北洋政府派来的!”
小木捂着自己的咽喉,退后到钢丝床的角落里:“我没有杀过人。”
“你这里有吃的吗?”
“什么?”
小木看着齐远山饿死鬼的样子,才明白过来,指了指墙角柜子。
齐远山继续用枪指着他,同时打开柜子,看到几个面包。他便直接撕开塞到嘴里,狼吞虎咽,嘴chún皮都在发抖。
“你不渴吗?”小木见他快吃完了,才提醒一句,“桌上有水。”
“谢谢!”
齐远山举起水壶guàn到嘴里,刚喝两口就洒了一地。原来脚下摇晃,舷窗外的码头开始移动,头顶响起两声汽笛。
船开了。
小木颇为惊讶地看着舷窗外。lún船已离开码头,向着下游的吴淞口而去。冬日的黄浦江面上,蒸腾起白茫茫的水汽,隐藏无数只白sè海鸥与密密麻麻的舢板。
“这艘船以前开过吗?”
齐远山问了一句,小木摇头:“我从虹口巡捕房被劫出来上船到现在从没开过。”
“这是要回南美洲去吗?”
对于这个问题,小木当然不得而知,他更不知道这艘船是从哪里来的。
齐远山端着枪继续问:“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人?屠杀虹口巡捕房的刺客们又是谁?”
“我就是个小兵。”
“放pì!”齐远山真想抽他一耳光,“我也曾是个小兵。”
小木随即报出了自己部队在北洋军的番号,齐远山倒是听说过这支军队:“他们已在陕西全军覆没了。”
“我是唯一的幸存者。”
这番话让齐远山联想到自己:“我也是——北洋军工兵团的,他们都死在太行山上。”
“你多大了?”
“十七。”
小木的眼神柔软下来:“我二十岁。”
“我知道。”
“你不知道,其实,我们都是同一类人……”小木说着说着,眼神变得柔软,竟然抬起胳膊,摸了摸齐远山的脸,“我猜得没错吧?”
一开始,齐远山还没反应过来,小木冰凉的手指尖儿,在他脸颊上滑动了几秒。
忽然,他满脸惊愕地抽了小木一耳光。
“原来……你是那种人?”
“对不起。”
小木像被羞辱的女人一样躲在床上。
舷窗外,lún船早已开出吴淞口,航行在波涛汹涌的东海。船身开始颠簸,北方旱鸭子的齐远山感到晕船,装满面包的胃想要呕吐……
舱门打开了。
齐远山本能地甩起胳膊,射出一发子弹。同时,有个坚硬的东西砸中自己脑袋,仿佛无数粒沙子渗透进颅腔。
天旋地转,最后一秒的意识,他看到小木抓着个砸碎了的台灯。
仿佛被抛下深深的海底……
他感觉躺在无数沉船残骸间,四周布满骷髅与碎骨头,浑身绑着女人长发般的海藻。汛期的大黄鱼成群结队,从自己腐烂殆尽的眼窝里头游荡而过。
变作遗骸的齐远山,穿过这片沉船坟墓。突然间,海水如卷帘退却,扬起漫天黄沙,朔风飞舞,军棋飘扬,鼓号齐鸣,吹破落日长河……四周尽是赫赫有名的将军,“北洋三杰”龙虎狗一个都不少。男孩抓紧父亲的缰绳,闻着硝烟味,看到枪刺林立的步兵,万马奔腾的骑兵,车lún滚滚的炮兵。辛亥年,在内阁总理大臣袁世凯的寿宴上,齐远山小小年纪,竟能背诵北洋军的步兵cào典,让蛤蟆般的乱世枭雄颇为称奇,当场送这小子一把日本短刀。
一个月后,父亲被袁世凯暗杀了。
隔年,母亲病故,家道中落,齐远山竟至流落街头。唯一的弟弟不知去向。父亲的旧部收留了他,安排到工兵团吃军饷。
十五岁的他,身体还没发育好,干不了挥锹挖洞的重体力活,被分派给团长做勤务兵。团长爱逛“相公堂子”,看到这亭亭玉立的美少年,将他qiáng行拖入帐中……
齐远山就这样破了身。
日后,他不仅成了团长的男宠,还做了军营中的男妓,专供高级军官享乐。刚开始,他痛不欲生。后来,他慢慢接受现实。有的军官粗鲁无礼,有的却很文雅,知道古时断袖典故,嘘寒问暖,还会送些糕点小礼品。但他厌恶自己,更想得到一把枪,哪怕只是汉阳造步枪,也好上战场去杀人或被杀。
我死了吗?
齐远山问自己,鼻子里充满煤灰气味。他咳嗽几下,还魂回到人间。他看到紧锁着的舱门,狭窄的舷窗。黑漆漆的夜,寒冷冬季的海空,繁星点点。
他摸到头顶的脓包和伤口,鲜血早已干涸。想起来了,他潜入这艘秘鲁lún船,发现被刺客劫走的盗墓贼小木。他还没看清刺客的脸,就被小木用台灯砸晕了。
这是太平洋上的哪个角落?秘鲁快到了吗?要去挖鸟粪了吗?
镇墓兽 第五十八章 达摩山(一)
古时候,要想去见一个人,你就背上行囊动身。哪怕走好几夜的路,爬好几座的山,渡好几条的河,到他/她面前说上几句短短的话,一起躺在稻田,仰天看星星。然后执手道别,再渡过好几条的河,爬过好几座的山,走好几夜的路。解下行囊,独自倒在稻田,仰天看星星。做个梦,慢慢地想他/她,直到死。
达摩山。
东海、落日、夕阳,犹如刚铸造完工的青铜器,沿着海平线飞奔而来,洒在“赛先生号”的纺锤形艇身表面,将天圆地方的铜钱纹染成金币。
飞艇悬浮在海岛山坡上空,秦北洋率先钻出吊舱,爬下垂落的软梯。当他的双脚跳落地面,俯瞰达摩山怪石嶙峋的海面,却见到一个穿着西洋女学生服的姑娘。
她的双手提着裙摆奔跑,宽边帽子被狂风吹走,像个金sè小光点旋转飞向落日,自来卷的黑发四散飞扬,就像一朵飞奔的玫瑰。
风雨如晦,jī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安娜!”
秦北洋在搂住她前,却又后退半步,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这才意识到,自己是来给她报丧的。
欧阳安娜的拳头捶着他的xiōng口,胡言乱语了一大堆,眼眸里转着泪珠,最后问一句:“秦北洋!是我爹派你来接我回去的吗?”
“你爹……”
话音未落,吊舱下的软梯又爬下一个男人,穿长衫的叶克难口噙礼帽。阿幽紧跟着下来,叶克难托着她在地面站稳。
秦北洋不敢回答安娜的问题,仰望悬空的飞艇:“九sè咋办?”
吊舱里探出一只yòu兽的脑袋,接着是它大半个身体。
阿幽大喊一声:“不要跳啊!”
海面反射夕阳的波光,让九sè变得五彩缤纷,刺得所有人都睁不开眼睛。
唯有秦北洋,他看到一只飞翔的兽,在大海与天空之间,划出一道彩虹版的弧线。
九sè落到地面上,小狗似的打了个滚儿,摇摇脑袋和尾巴,居然毫发无损。
欧阳安娜抢在秦北洋之前,抱住九sè,亲着它的赤sè鬃毛,像久别重逢的老友。
而在他们的头顶,美国技师探出吊舱来挥手作别。飞艇无法在岛上停留,必须原路返回上海。天圆地方的铜钱纹升上天空,重新转动螺旋桨,向着落日的方向飞去。
秦北洋摸着九sè,目送“赛先生号”融化在残阳如血的海平线上。
“他们都是你的朋友吗?”
安娜乖巧地向叶克难与阿幽打招呼。秦北洋先介绍了叶克难,京城名侦探的派头,无论大姑娘小媳妇碰到都五体投地。阿幽怯生生地作答,还想要缩到别人身后,倒是安娜抓起她的手:“好漂亮的小妹妹!”
天黑了,欧阳安娜带着他们上山,来到灯塔下的石头大屋。虽是海上达摩山的小姐,但毕竟是在海岛出生,点上薪柴打开油锅,阿幽也来帮忙,两个姑娘做了一顿海上晚餐。
在飞艇上度过大半天,秦北洋已饥肠辘辘,吃了好多螃蟹、海带子、八爪鱼和淡菜,都是以前从没吃过的食材。就连京城名侦探叶克难,也连连夸奖这岛上的海鲜美食。
酒足饭饱,欧阳安娜又提了那个问题:“我爹还好吗?他命令我回到岛上的那一天,我很担心他。”
秦北洋还是支支吾吾,叶克难大方地说出真相:“安娜小姐,欧阳先生已不在人世了。”
出乎意料,欧阳安娜只沉默了片刻,便镇定自若地回答:“被我猜中了!他早已预感要出大事,只是不知哪一天降临。他把我送到这孤岛上,就是要我躲过这场灾祸。我爹说过,男人可以死,但不可以逃。他宁愿留在家里,等那些人到来。而他明白,女儿安娜,只要活在这世上,必将为父报仇。”
叶克难不禁赞叹:“欧阳思聪有你这样的女儿,九泉之下,可以瞑目了!”
“安娜,现在我和齐远山成了杀死你爹的嫌疑人,整个上海贴满有我照片的悬赏通缉令。”秦北洋索性和盘托出,让她自己来决定吧,“但阿幽可以为我证明……”
“不必解释!”她堵住秦北洋的嘴巴,“你若有罪,也不会和叶探长一起来到这里。”
“秦北洋这次上岛来,一是来向你报丧,二是躲避上海的通缉,三是想和你一起为他洗刷清白。”叶克难代替他说了,“我是京城的探员,在上海租界无司法管辖权。但这座岛是中华民国直接管辖的领土,我奉内务总长之名探案捕盗,可以tiáo查欧阳思聪的案件。”
“今晚,你们若不嫌弃,就请住这间石头房子。”欧阳安娜回头对阿幽说,“妹妹,你跟我睡一间屋吧。”
自然,秦北洋跟叶克难睡一屋,九sè蜷缩在他的脚头。欧阳家的老屋年久失修,除了安娜的卧房,其他都破烂不堪,四面通风。两个男人一头yòu兽,挤在一顶大蚊帐里,抵足而眠。
秦北洋是北人,也在皇陵地宫住过,更见识过太行山上的bào风雪,今夜住在这东海孤岛上,却被冻得满脸鼻涕。
南方的寒冷,丝丝入扣,深入骨髓,宛如刀割针刺,让人无所遁形。没有炭盆,更没有火炕,只能依靠体温驱散寒冷。叶克难也冻得发抖,幸好九sè发光发热,让京城名侦探为之称奇。
第一次跟镇墓兽睡在一起,秦北洋感觉回到地宫中,变成棺椁中的帝王,不禁哑然失笑。又想起半年前,在太行山中的袁世凯陵墓,他收养的那头小狼,最终命丧辫子军的刺刀之下。这回他发誓,再也不能离开小伙伴,无论是小狼还是小镇墓兽。
睡不着,秦北洋悄悄下了床,九sè立刻抬头。他把手指放在嘴chún上,让九sè留在床上,怕是没有它的热量,叶克难要被冻死了。
走出石头大屋,来到子夜山顶。他在灯塔基座下绕了一圈,发现有个小门,踏上螺旋形的楼梯,直通顶层。
灯塔之巅,会当凌绝顶,qiáng光几乎刺瞎眼睛,电流发出嗡嗡的声音,盖过山顶上的狂风。
有人尖叫一声,秦北洋的裤裆挨了一脚。
疼!
镇墓兽 第五十八章 达摩山(二)
原来,欧阳安娜藏在灯塔上。
虚惊一场,等到旋转的灯光再照过来,她才看清楚秦北洋的脸。
“对不起,我想起了爹,辗转难眠,就上来看星星。”欧阳安娜脚下还有一堆灰烬,原来她在给父亲烧纸钱呢,“呃,我是天主教徒,本不应该做这种事。但我爹不是啊,所以按他的习惯来。”
“等我洗刷罪名,我就在岛上给你爹找个龙xué,亲手给他做个气派的坟墓!”
秦北洋又说出了老本行,他捂着疼痛的下半身起来。
安娜沉默着站到大灯侧面,避开刺眼的光。透镜放射可达二十海里,四面八方旋转,警告lún船避开这座岛周围的暗礁。秦北洋脱下外套披在她背上。黑sè大海,茫茫虚空,中国大陆、日本列岛还有朝鲜半岛,似都遥遥在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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