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墓兽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蔡骏
往上跑了三层楼,秦北洋虽有手枪,但自从离开绍兴就卸了子弹,他正要填装子弹的当口,印度巡捕已高喊一声:“freeze! ”
秦北洋知道这句英语的意思是站住别动,也是印度巡捕们的口头禅。这个包着红头巾的锡克人,个头高大几乎顶着房梁,满脸浓密的胡子,像吃了枪药般愤怒,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他的兄弟死于虹口巡捕房大屠杀,有人打电话报警说刺客再次出现,并在海上达摩山杀人后纵火,自然把秦北洋当作身背十几条人命的刺客。只要稍微动一动,印度巡捕的子弹就会打爆他的脑袋。九sè瞪着一双琉璃sè的兽眼,凶狠地注视着锡克人灰sè的眼球。
对峙仅仅持续了三秒钟,一个大花瓶砸在印度巡捕的红头巾上。
秦北洋本能地闪开,子弹擦着耳朵飞过。大花瓶破碎成几十块锋利的瓷片,穿过印度巡捕厚厚的头巾,chā入头顶心和太阳xué。鲜血从庞大的身体里喷射而出,砸花瓶的女孩子被溅了一脸。
“阿幽!”
死里逃生的秦北洋,跨过还在抽搐的印度巡捕,抓紧这十四岁的女孩。
二十分钟前,他把阿幽送到这间小旅馆,她的客房就在三楼。来不及说话,后面的巡捕又冲了上来。他们逃到走廊尽头,有个木头扶梯通往屋顶,就此爬了上去。
秦北洋、阿幽与九sè在屋顶上奔跑,在倾斜的瓦片上保持平衡。回头再看对面的海上达摩山,大火就快被消防队浇灭了。那一带街道分外狭窄,屋檐又伸出去一大块,有的巷子顶上几乎只有一线天,竟然可以飞身越过。月明星稀的子夜,两人一兽,穿梭在上海的无数个屋顶上。等到巡捕房打破屋顶上来,秦北洋已逃到了三条街。
他拉着阿幽坐在一间洋房屋顶的烟囱底下,九sè似乎有使不完的力气,别的狗早就气喘吁吁拖出舌头,它依旧蹲在主人身边望着月亮。这里可以眺望到黄浦江边的码头,停泊着密密麻麻的lún船与舢板,更远处是外滩的几栋大楼的剪影,对岸的浦东完全是寂静的田野。
阿幽说她进了旅馆客房以后,一直趴在窗口,看到秦北洋与齐远山冲进海上达摩山,又听到秦北洋的叫喊声,接着大火从底楼烧了起来。
“你有没有看到是谁在防火?”
“看不清,好像从院子背后,有人翻墙逃走了。”
“刺客!”秦北洋一拳打在烟囱上,“那就是杀人行凶又纵火的刺客!”
“哥,接着许多人围过来,消防车和外国官兵也来了。”阿幽不知道啥叫红头阿三,只能用外国官兵表述,“我看到这条大狗冲出来,你和齐大哥分头逃跑了,而你冲进我的旅馆。我非常害怕,但我想要帮你,就找了个大花瓶,躲藏在三楼,砸中那个外国官兵。哥,你说他会不会死了?”
“不会的!”他搂着阿幽的脑袋和大辫子,“他只是受伤了,在医院住几天就会好的。”
“哥,你只是在安慰我。”
面对冰雪聪明的阿幽,秦北洋苦笑一声,那个印度巡捕必死无疑——自己又坐实了一项拒捕杀警的罪名。
“对不起,阿幽,我把你从绍兴带到上海,没想到连累你了。”
“哥,我这条命是你给的,无论你去哪里,我都跟着你。”
话音刚落,九sè也把脑袋凑过来,用小狮子般的赤sè鬃毛,蹭了蹭秦北洋的胳肢窝。
秦北洋脑中全是海上达摩山的大火,还有底楼客厅的十三具尸体。自然而然,他想起距此不过两条街的虹口捕房,大屠杀后躺满尸体的清晨。
那些刺客,究竟是什么人?
欧阳思聪,堂堂的青帮老大,号称上海滩霸主,海上达摩山的主人,杀人不眨眼的魔王,竟然像被宰的狗一样死在自己家中!而他毕生积累的价值连城的古董宝贝,也被一搬而空。
为什么挑在这个时候动手?
因为,秦北洋和齐远山正好去了绍兴,海上达摩山的防卫力量单薄,刺客可以轻易攻入——也许早就摸清楚了府邸中所有细节,包括每个人的房间和所处位置,因此准确地找到人。否则,只要有一个人逃脱第一击,就可以呼喊救命引起大家警觉。除了两个保镖没有睡着,进行了短暂抵抗之外,其他人恐怕都是在睡梦中被割喉的。至于那条德国黑背看门狗,想必中了某种迷药,从而先行离开府邸,发狂后在街上乱窜。
欧阳思聪为何死在私家博物馆?还在小镇墓兽的玻璃柜子后面开了一枪才被割喉,也许只有九sè可以解释了。
“九sè啊九sè,为什么我刚进来时,没有看到你呢?是不是预感到危险将至,先躲藏到了某个地方?才逃过刺客们的魔爪?所以,欧阳思聪来到私家博物馆,他刚一发现你失踪,刺客就摸上门来,趁着黑灯瞎火杀死了他。然后,他们搬光了所有宝贝。”
秦北洋看到九sè点了点头,人类说的每一句话,其实它都明白。
“果然如此!”他摸摸这头yòu兽的脑袋,“当我和齐远山下马车时,看到有辆卡车经过,必是搬运古董的运赃车。而我们冲进海上达摩山,刺客们也躲藏在暗处,等到我们上楼,他们就在楼下防火,再从后院翻墙逃窜。而我和齐远山,恰好就在案发现场,我的手还触摸了欧阳思聪的手枪——巡捕房已采用指纹破案,那我自然成了杀人、抢劫、纵火的嫌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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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墓兽 第五十三章 欺师灭祖(一)
“哥,我可以证明你是清白的!”
“阿幽,他们不会相信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流浪儿兼戏班子的旦角,只会把你当作我们的同伙。刺客们始终在监视我,掌握我的一切动向,包括我和齐远山乘坐飞艇前往绍兴。今天下午,我们在杭州买火车票的车次时间,恐怕也在第一时间传递给了刺客。他们才会在我们回来前,完成所有的杀戮和盗窃——就像瑞士钟表一样jīng确!”
这群人太可怕了!秦北洋不想在阿幽面前露怯,只能在心头默念。
12月初的上海,后半夜坐在屋顶烟囱下,秦北洋从怀里掏出那枚玉指环。阿幽好奇地抓起来,放在自己的左眼跟前,对准月亮的方向,好像穿到了环孔里。第一次看到她的tiáo皮,秦北洋忍不住说:“这是从唐朝大墓地宫里出来的宝物,也许曾经戴在小皇子的手指上,你喜欢吗?”
阿幽点点头,又摇头说:“我不要!送给你喜欢的姑娘吧。”
秦北洋皱皱眉头,便把玉指环塞入怀中。他俩都被北风吹得快冻僵了,只能互相搂抱,头倚着头,传递体温。九sè却远远超出一条狗的体温,更像个guàn满热水的铜汤婆子,让他们暂时驱散寒冷。
“九sè,你就像一团火!”
为何它能从烈火中逃出海上达摩山,浑身火球却丝毫没受伤?他用力搓了搓那赤sè鬃毛,还有白sè的被毛,都与普通狗毛有所不同,用力拉都无法脱落——这根本不是动物毛发,而是某种可以防火的纤维,就像消防员穿的衣服,还有石棉材料。
结论就是:九sè不怕火。
这尊唐朝小皇子李隆麒的小镇墓兽,本身就是五行属火,它在白鹿原大墓底下,用火的力量保护地宫。
九sè既是yòu麒麟,也是火麒麟。或者说,它是一只没长大的yòu年火麒麟。
最后,秦北洋还有一个疑问:欧阳安娜在哪里?她还活着吗?
天亮之前,秦北洋、阿幽还有九sè,悄悄爬下屋顶。冬天快到了,六点钟天还是黑的,他们躲过巡捕房的层层搜捕,无声无息地摸到了提篮桥。遥望坚不可摧的远东第一监狱,秦北洋感到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又在心里默默为齐远山祈祷,但愿他不要被抓进去。
六点钟,他敲响了jīng武体育会隔壁的一扇房门。他不担心自己被人看到,但怕火红鬃毛的九sè被人注意,祈祷一大清早无人路过。
开门的是陈公哲,练家子惯于早起,已是一身练功的短打。这里是他的私宅,包括体育会的占地,也是他捐献出来的。
秦北洋带着女孩和大狗抢进门里,跪下说:“陈先生,诺大的上海,我再无第二个可以信任之人,请救我们一命。”
陈公哲锁好大门,将他们迎入楼上书房,小心地把窗帘拉好,确认没有被人发现。随后,秦北洋将前因后果和盘托出。
甫一听完,陈公哲面sè凝重:“虹口巡捕房的大屠杀案,我也早有耳闻,也担心我们jīng武体育会的学员,会不会被卷入到这一事件。没想到,你和齐远山又成了海上达摩山灭门案的嫌疑犯,此事真的太棘手了。”
“陈先生,我给您添麻烦了,我和阿幽这就出去,再找地方落脚吧。”
“这算什么话?”陈公哲一把将他按下去,貌似文弱书生,但手上力道惊人,“7月,我们在苏州虎丘初次见面,就觉得你不是普通人。虹口柔道馆一役,加上我们在外白渡桥交手,秦北洋,我相信你是无辜的!不想看到你蒙受不白之冤,落到巡捕房或恶人之手。”
陈公哲端来热腾腾的早饭,还给九sè带了几块肉骨头。但它嫌弃地躲开。秦北洋只能解释:“这不是狗,它不吃肉,也不吃草,它只以……空气中的微生物为食。”
“天下之大,必有怪异之物。等到下世纪,科学终将给个说法。”
陈公哲在二楼腾出间客房,让他们暂住于此。幸好最近宅子没有用人,保险起见,他关照秦北洋不要下楼,务必拉紧窗帘。
客房不大,只有一张床。秦北洋在房间里拉了张帘子,让阿幽睡床上,自己打地铺,九sè根本不用睡觉,直接变成青铜的yòu麒麟镇墓兽。
烦躁地过了整个白天,隔壁的jīng武体育会里不断传来练功的吆喝声。他郁郁寡欢地隔着窗帘眺望天空,不晓得齐远山有没有脱离险境?阿幽也没怎么说话,偶尔咿咿呀呀唱几段绍兴戏,都是才子佳人的故事,秦北洋言不由衷地给她鼓掌,又要她声音轻点。
这天晚上,陈公哲家里来了个客人。
秦北洋不敢下楼,正好客厅位于正下方,通过地板缝隙,可以看到客人过早谢顶的脑袋——年约三十,中等个子,眉宇间有英雄气,嘴角微微上翘。陈公哲跟他关系不错,可以互相拍肩膀的那种。
“凯申兄,好久不见,你刚从广州的护法军政府归来?”
“今晚登门拜访,我谨代表孙中山先生捎句话——先生答应担任jīng武体育会名誉会长,亲笔题写‘尚武jīng神’匾额,不日将从广州运到上海。”
客人cào着宁波乡下口音,幸好上海话与宁波话大半相同,与之楼板之隔的秦北洋不难听懂。
“啊!此乃大喜事也!”
“不必客气!”客人面露倦容,频频向窗外探望,“呃,你知道,我也是青帮成员,昨晚出了一桩大事,可谓数十年不遇。”
“你是说……欧阳思聪?”
“对,想必公哲贤弟也有耳闻,堂堂的青帮头面人物,居然惨遭灭门,被刺客割喉,搬空了家中的财宝,又纵火焚烧,简直奇耻大辱!一言难尽。”
“凯申兄可否知道内情?”
“我一整天就跟青帮商量这个事情呢!昨晚,海上达摩山的大火,起得快,灭得也快。巡捕房与消防队都只隔了两条街。连同欧阳思聪在内,总共十四条人命!大部分尸体还能辨认,全部死于一刀割喉。明摆着,凶手与两个多月前的虹口巡捕房大屠杀是同一批人。”
“对了,你说总共十四条人命,其中可否有欧阳思聪之女,安娜小姐?”
陈公哲的这句话,其实是代替楼上的秦北洋问的。
“青帮已经查过了,凶案发生的当天早上,安娜小姐已经坐船回了老家。”
“老家是在?”
“达摩山。”
“原来,海上达摩山之名是因此而得来的。”陈公哲的爱好广泛,其中也有文物考古一项,海上达摩山作为沪上第一家私人博物馆,早已在圈内名闻遐迩,“我知道,达摩山,乃是东海上的一座孤岛,并无任何lún班通航,安娜小姐必是专门雇了一艘船只登岛。”
“听说岛上连电报都不通,估计此刻,安娜小姐尚不知父亲惨死。”
镇墓兽 第五十四章 昼逃
秦北洋颓然坐倒。陈公哲让他早早休息,明日他会再想办法。
这一晚,阿幽睡在帘子后的床上,辗转难眠,有时她会轻声呼唤哥哥。睡地铺的秦北洋,只是把手伸过帘子,让妹妹的小手紧紧握住。
实在睡不着,他就点上蜡烛,掏出怀里的《淳熙棋谱》——也许是宋孝宗的陪葬品。在光绪帝陵的地宫内,秦北洋学会了下围棋,后来到了京郊骆驼村,他常跟一个前清的老举人对弈,还被夸奖走得有板有眼。
烛光下,他仔细看南宋国手们的棋局,自己跟自己盲走几盘,打发漫漫长夜。
天蒙蒙亮,陈公哲冲上楼来:“巡捕房已来搜捕jīng武体育会了。”
秦北洋掀开窗帘一角,隔壁的jīng武体育会,已布满荷枪实弹的印度巡捕。看来租界工部局信不过华人巡捕,此种大案都让印度人来冲锋陷阵。毫无疑问,如果jīng武体育会搜不出来,他们就会搜到陈公哲家里。
“必是青帮告诉他们的,我和齐远山都是jīng武体育会的学员。”
“北洋,我家后门有条小巷,快点走吧!”
一分钟都延迟不得,秦北洋立即拖着阿幽下楼,九sè变作大狗紧跟身后。
出了后门,已听到前门响起猛烈的敲门声,还有一连串印度口音的英语。
秦北洋与陈公哲相拥作别:“珍重!后会有期!”
后世传说,陈公哲就是倪匡杜撰的jīng武门“陈真”原型。若真如此,虹口柔道馆一役的秦北洋,恐怕早他一步做了“陈真”。
秦北洋与阿幽冲出小巷,躲到犹太人的摩西会堂背后,暂时摆脱追捕。一抬头,就看到墙上贴着悬赏通缉令——他与齐远山的照片,竟是从跟欧阳安娜的合影中抠出来的。
他想到自己这副模样,走到人多的地方,必然被认出来,何况这条赤鬃松狮的九sè。
前头有一辆人力车,隔壁是个茅房,想必车夫正在上茅房。秦北洋灵机一动,他在车上找到一套车夫的装扮,立刻给自己换了衣服。他再让阿幽抱着九sè坐上车,用毛毯将九sè裹起来,就像抱着个八九岁的小孩。
秦北洋学着人力车夫模样,拉上阿幽和九sè,大摇大摆地上街。再没人会多看他一眼,以为车上是抱小孩的姑娘,可能姐姐抱弟弟,也可能丫鬟抱少爷,毛毯裹着必是生病去看大夫。这一路,有不少站岗巡逻的红头阿三,高头大马上的印度骑警,阿幽看到他们就发抖。秦北洋怀里藏着手枪,随时准备拼命。
街头报童叫卖着号外:“北洋之龙”王士珍统领的直系军队,已抵达上海郊外,江浙两军开战在即。北方的战火终于蔓延到江南来了。
上午九点,秦北洋依靠两条腿,拉着人力车上的十四岁的女孩和小镇墓兽,横穿大半个上海。他沿劳勃生路从公共租界跑到华界,来到烟囱与樯橹林立的曹家渡,向天空喷射黑烟的华商赛先生机器铁工厂门口。
秦北洋向门房通报是绍兴的阿幽小姐求见钱科先生,免得说了自己名字惹来麻烦。片刻之后,他们来到一个大仓库,正停着赛先生号飞艇,昨晚刚从绍兴飞回来的。
钱科惊讶地看到秦北洋,立即将他们拽入一个小房间。
“我相信你是无辜的!”没等秦北洋说话,钱科表明了态度,“前天晚上,我记得我们从上海西站分别的时间,你们雇了一辆马车回去。我计算了从西站到虹口的路程,以及发生火灾的具体钟点,你们根本没时间杀那么多人!有必要的话,我和父亲都可以为你上法庭作证。”
“谢谢!但我想没有这个必要了。我冒死跑过来找你,是想问你借用一样东西。”
“‘赛先生号’?”
钱科指了指外面的飞艇。
“不错,它能带我们飞到绍兴,也可以带我飞出上海。现在水路陆路都被封锁,我只能从天上走了。”
“好!”钱科丝毫都没犹豫,“你救了我父亲的命,我当然要帮助你。北洋,你要飞去哪里?苏州、无锡、南通,还是更远的南京?”
“达摩山。”
“这是什么地方?”
“东海上的一座孤岛。你有没有航海图?”
钱科把美国技师叫出来,cào控飞艇必须掌握地形,不但有大陆还要有海洋。美国技师果然备着中国东海的高比例尺海图。他们在地图的中心位置找到了达摩山,就是一个小黑点,处于长江口、日本九州西海岸、朝鲜济州岛的中心点上。地图上的名字叫“bodhidharma island”,所谓bodhidharma就是菩提达摩。
“你什么时候需要?”
“现在!”
秦北洋必须跟时间赛跑,早上巡捕房搜查了jīng武体育会,很快也会搜查到这里来的。
钱科用英语跟美国技师商量片刻。技师有些犹豫,冬季出海有一定危险性。飞艇相比较飞机的劣势,是受到气象条件限制太多,运行速度难以jīng确,就像帆船逆风和顺风天差地别。
最后,钱科用三千美元的酬金搞定了技师。
“钱先生的恩典,秦北洋没齿难忘!”
“等你洗刷清白之后,就来我们工厂做机械师吧。”
“哈哈!这是我刚到上海来的第一天想要的工作!”
钱科决定不去郊外的空地,飞艇从苏州河水运,会引起太多人旁观,惹来巡捕房或青帮。他在工厂中央辟出一块空地。
一小时后,美国技师给飞艇充满氢气。天气良好,万里无云,正是飞艇升空的好时机。
阿幽已不是第一次坐飞艇,九sè却是跃跃欲试,只差像真狗一样吠叫。秦北洋与钱科按照西方人的礼节拥抱告别。
正要登上“赛先生号”吊舱,身后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
“不许动!秦北洋!”
充满氢气的“赛先生号”飞艇下,秦北洋颓丧地转回头,心底掠过四个字:功败垂成。
黑洞洞的枪口后,三十来岁的男人,头戴黑边灰sè礼帽,一身擦刮拉新长衫,缠上开司米围脖,皮鞋擦得锃亮,鲜衣怒马,四条眉毛,京城名侦探——叶克难。
“叶探长!”
“我奉内务总长之名,已在沪上盘桓一个月有余了。昨天,我去巡捕房了解海上达摩山的案情。很可惜,我的意见未被采纳,工部局依然发布了通缉令。”
“我是无辜的,你相信我的!”
叶克难摆了摆手:“欧阳思聪的女儿,安娜小姐正在东海上的孤岛达摩山。欧阳思聪生前跟我聊过,他说安娜好像喜欢你……我猜想,此时此刻,你最想见的人,就是她!”
“欧阳先生真是这么说的?”
“不错。”叶克难依然握着手枪,打量秦北洋的眉眼,“我料想到,你会去东海上的孤岛,但码头与船只都在青帮手中,除非你从天上飞过去。正好前几天,你们乘坐飞艇去绍兴。你对钱家而言有救命之恩,若你提出借用飞艇,他们必会答应。猜得不错吧?”
“京城名侦探叶克难,绝非浪得虚名!”秦北洋双手一摊,“我投降,你把我带走吧。但请放了我身边的女孩,还有这条大狗,他们都与案件无关!还有,切勿以包庇和协助逃亡的罪名为难我的朋友钱科。”
钱科正要说话,秦北洋摇头说:“之前我们说过的每句话,我都不会告诉巡捕房的。”
“哥,我跟你一起去监狱。”
阿幽抓住他的胳膊,秦北洋甩开说:“那不是人待的地方,更不是女孩子能去的,你快带着九sè走啊……你们去陕西关中的白鹿原,那是我出生的地方!”
说罢,他低头盯着九sè的双眼说:“听着,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
当秦北洋走到叶克难面前时,名侦探却把手枪收入怀中:“你走吧!”
镇墓兽 第五十五章 投奔怒海
民国六年,1917年12月4日,正午之前。
众人都没明白过来,唯有秦北洋跪下磕了个头:“叶探长,你第四次救了我的命。”
叶克难掐指一算,从八年前的天津徳租界灭门案,到两年前香山碧云寺刺杀案,再到今年夏天张勋复辟的北京监狱,今天可不是第四次嘛!
“如果我把你送到巡捕房或提篮桥,你断然不可能活着出来,可能今晚就会惨死于铁窗之中——那我之前那三次救你不都打水漂了吗?”
“北洋惭愧,救命之恩,无以为报。”秦北洋再次顿首,“叶探长,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也许对破案有用——海上达摩山的灭门案发生前两天,有个叫羽田大树的日本人登门拜访,想高价求购yòu麒麟镇墓兽,就是虹口巡捕房大屠杀被劫走的盗墓贼小木,亲手从唐朝大墓里挖出来的宝物。”
“这件事我已经查过,欧阳家有所有人的进出记录。羽田大树是羽田汽船株式会社的社长,在案发当天下午坐船回日本了,不具备作案时间。”
“他不可能亲自动手,可能是他幕后策划的呢?那些刺客如果跟他有关系?”
“公共租界工部局已通过日本领事馆发出了tiáo查要求。”叶克难看了看怀表说,“给你的时间不多了!我还有一个请求,你能带我一起上飞艇吗?”
秦北洋与钱科都很吃惊:“叶探长,你也要去达摩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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