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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墓兽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蔡骏
欧阳安娜汗毛凛凛地看着私家博物馆的各个玻璃柜子,仿佛那些唐三彩人物,西汉的木俑军阵,辽代的木雕佛像,全都千变万化起来:“你是说半夜里,他们会开一场盛大的party?”
“说不定夜夜笙歌!我相信九sè有它的灵魂与七情六欲。”
九sè后腿直立扒在窗边,眺望天上的月亮,也许在回忆唐朝往事?
“只有在地宫里陪伴墓主人,镇墓兽才是真正自由的。”
秦北洋低声说。月光隐入云层,结束这漫长的折腾。
这一昼夜太神奇了,白日虹口柔道馆对决,黑夜在外白渡桥推手坠入苏州河,再回到虹口巡捕房凶案现场巧遇名侦探叶克难,子夜在海上达摩山九sè露馅……
次日起,安娜开始教秦北洋画画。这些天,欧阳思聪都在外地打理生意,反倒让家中的少男少女们,度过了一段美好时光。
毕竟是工匠出身,雕刻花鸟虫鱼才子佳人都是基本功,秦北洋很快掌握了素描基础,竟能用炭笔画出三英战吕布。他又跟安娜学习水彩画,这才知道了保罗·高更、文森特·凡·高、保罗·塞尚……两人躲在三楼的画室里,经常画得满脸油彩。
安娜发现他的手掌心全是老茧,硬得像一层天然的盔甲,摸上去都有些心疼。秦北洋把手缩回去说:“没有一手的老茧,哪能做个合格的工匠?”
“你就想一辈子做个工匠?”
“嗯……这是我唯一的志向,做个默默无闻的匠人,跟文物待在一起,修修补补家具和钟表。”他看着自己的水彩画说,“海上达摩山里的宝贝,包括yòu麒麟镇墓兽,还有辽代木雕佛像……它们难道不是顶尖的艺术品?可你叫得出任何一个作者的名字吗?”
欧阳安娜瞪大双眼,无可反驳。历史上真正的天才大师,都没留下过名字,或者说,都是默默无闻的匠人,就如眼前的少年。





镇墓兽 第四十五章 少男少女与兽(二)
作为教他画画的交换条件,安娜希望秦北洋教她开枪射击,说要在乱世中学会自卫。
秦北洋却拒绝了:“我讨厌杀人,不想看到你拿枪。如果,一定要有个人来保护你,那么我可以。”
“你能保护我一辈子吗?”
此言一出,秦北洋分外尴尬脸红,他已不是小孩子,知道这句话的含义,摇摇头就逃跑了。
隔一日,欧阳安娜跟齐远山去江湾沼泽地,让他教自己开枪打靶。
齐远山并不推辞,他在荒野里做好标靶,手把手教安娜如何用枪,如何保养甚至拆卸复原。他的枪法极好,不但射中靶心,还打中好几只野物,但安娜让他不要杀生。齐远山与她几乎脸贴脸矫正姿势,但并未趁机轻薄小主。他和秦北洋都是十七岁,但齐远山的眉眼与说话都像成年人,明白人情世故,懂得乱世生存之道,也更野心勃勃。
“齐远山,你怎么看待我爹?”
“欧阳先生是我的师父,顶天立地的英雄,我辈做弟子的唯有努力侍奉师父以及小姐。”
安娜蹙起峨眉:“最讨厌这些客套话!我不理你了。”
“好吧,每次我看到你爹,都会打心底里害怕。”齐远山拗不住,只能说出真心话,“人说伴君如伴虎,不晓得什么时候,我也会得罪他,无声无息地从世界上消失。”
“我爹就是个混世魔王。”安娜举枪射出一发,不知击中什么东西,后坐力让手腕发痛,“十年前,他还是个海盗!”
“1907年9月2日,失踪在东海上的日本lún船--庚子赔款的百万白银,真的跟你们家有关?”
“对不起,这些秘密,不能告诉你!”欧阳安娜将枪口对准他的眉心,“齐远山,你就像一棵粗壮的小树,早晚会长成参天大树。”
秋风吹过江湾野地的芦花,芦花漫天飞舞如大雪,几乎蒙住少女琉璃sè的双眼……
齐远山与欧阳安娜从江湾打靶归来,天已黑了,海上达摩山响起敲门声。
秦北洋在门房间修理电灯,顺手打开大门。他看到一个穿西装打领带的男人,年纪不过二十七八岁,梳着一丝不苟的三七分头,身后停着辆小轿车。好像在哪里见过?
对方也后退半步,皱起眉头问:“秦--先生?”
从来没人叫过他“秦先生”,秦北洋瞬间认出来--jīng武体育会在虹口柔道馆一战,给双方做翻译的日本人。
“我是羽田大树,请多多关照。”
秦北洋一愣,只得礼尚往来,双手抱拳:“我是秦北洋,天sè已晚,请问有何贵干?”
“请问海上达摩山的主人欧阳先生在吗?”
说罢,他递出一张名帖,写着“羽田汽船株式会社”。齐远山也来了,他瞪了羽田大树一眼,接过名帖,便上楼去通报。
少顷,齐远山带着羽田大树来到会客厅。叫人始料未及的是,欧阳思聪相当重视此次会面,特意换上黑绸团花缎子马褂,亲自沏了龙井新茶招待客人。他还拖上女儿安娜作陪,秦北洋和齐远山站在角落侍候。
欧阳思聪捻着拿破仑三世式的胡须。他投资过航运业,晓得日本羽田商社是qiáng大的财阀,旗下羽田汽船株式会社,是跟日本邮船、日清汽船等齐名的航运大亨,仅在中日航线就有八艘千吨以上lún船。羽田大树熟知中国礼节,加上日本人的客套,说话让人如沐春风。他还特意夸奖秦北洋,说欧阳府上藏龙卧虎,怪不得能成就上海滩的风云人物。
海上达摩山的主人当然不吃这一套:“羽田先生,你的汉语如此之好,请问是在何处学习的?”
“自江户时代起,羽田家族便与中国有生意来往,在长崎开有货栈专事接待中国商船。家父命我来中国读书,毕业于上海的东亚同文书院。”
“我去过你们在徐家汇虹桥路的校舍,你们同学中不少人都jīng通中国历史与考古。”
还有后半句话没说--日本政府在上海开办的东亚同文书院,也培养了一大批刺探中国情报的间谍。
“欧阳先生,我想跟您单独聊聊,能否……”
“好。”
他立刻屏退四周人等,包括女儿安娜。
屋子里只剩两人,羽田大树有些紧张,憋了半天才说:“海上达摩山在上海大名鼎鼎,但我听说还有一座达摩山。”
此言一出,主人面sè立刻变冷:“不错,真正的达摩山,是位于东海中心的孤岛。”
“我听说,那座岛,也是欧阳先生的故乡。”
“你到底为何而来?”
说话之间,欧阳思聪悄悄移动右手,靠近藏在腰间的手枪。
“十年前,明治四十年,光绪三十三年,西历1907年,我的祖父,羽田商社、羽田汽lún株式会社的社长羽田龙马,受日本政府委托,乘坐lún船徐福丸,押送那一年的庚子赔款,从上海启程前往神户。一百万两白银,以及数百乘客,却在途中失踪,至今下落不明。”
“羽田先生,此事我也有所耳闻,有人说是遭遇了海盗,也有人说是bào风雨所导致。”
“还有一种说法,是我祖父监守自盗,贪图那一百万两白银,流亡南美洲的巴西或秘鲁去了……真是荒谬至极!日本帝国政府审查羽田商社长达一年,商社几乎破产倒闭。幸亏当时的内阁总理大臣,西园寺公望殿下支持我家,让保险公司赔偿全款,这才躲过这一劫难。”
欧阳思聪小心应对:“东海波涛汹涌,自有数不尽的秘密,恐怕这笔庚子赔款,早已葬身于海底。”
“不过,当时气象资料显示,东海上并没有大风浪。lún船失踪的位置,最有可能是在中日航线中心点附近的达摩山。”
“达摩山位置虽好,但附近密布暗礁,自古就是航船畏途,不知淹死过多少人。”
“家父去年过世,我已是羽田家族的家督,很好奇这笔庚子赔款的下落,但最重要的是我祖父的生死。”
“你想说什么?”欧阳思聪可不容许自己被别人牵着鼻子走,索性直截了当,“怀疑是我做的吗?”
羽田大树畏惧他狠毒的目光,连连摇头:“不,我是为另一件事而来。听人说--贵府来了一件镇馆之宝。”
听到这里,欧阳思聪面容稍稍轻松:“请问您指的是哪件宝物?”
“镇墓兽。”
厅堂沉默片刻,羽田大树的额头也沁出汗珠,明明这屋子冷得让人发抖。
“家有重器,除非贵宾,不可示人。今日羽田先生大驾光临,顿使蓬荜生辉,也是我等荣幸。先生毕业于东亚同文书院,必是博物高人,就请为我家鉴宝吧。”




镇墓兽 第四十六章 出卖
欧阳思聪说完这番话,便带着客人上楼,侍候在楼梯口的秦北洋默念:“变sè龙!”
二楼,私家博物馆,欧阳安娜拉着脸,极不情愿地打开门锁。
羽田大树对满屋子文物极为惊骇,看到辽代木雕佛像,便双手合十鞠躬。他说羽田家世代信奉佛教,尊崇三宝,每到古寺名刹必焚香祈福。
yòu麒麟镇墓兽。
玻璃柜子里的宝贝,其雪白鹿角,仿佛刺瞎羽田大树双眼,竟使他双腿一软摔倒在地。欧阳思聪扶他起来,羽田却宁愿长跪不起,尽管身着洋装,但姿态与神情都如日本武士,毕恭毕敬磕了三个头。
九sè冷冷地看着他,以及一屋子凡夫俗子,直到秦北洋向它挤了挤眼睛。
羽田大树起身,仔细观察这尊镇墓兽。从器形风格判断,他认为这是唐朝的随葬品:“此乃麒麟,在日本亦是神兽。不过,日本的麒麟长着鹿的蹄子,这只麒麟却是虎豹的爪子。”
欧阳思聪点头说:“不错,羽田先生厉害。”
“晚辈有个不情之请,我对此宝物一见倾心,愿奉上五万银圆以买之,日日焚香供奉。”
五万银圆--齐远山已听得目瞪口呆。
没等父亲回答,女儿安娜急不可耐地说:“送客!”
“等一等!”欧阳思聪将安娜拽住,对客人赔笑说,“小女年yòu无知,失礼了。请问你要把它供在何处?”
“必是……羽田商社总部,大阪四天王寺,麒麟神社。”
“去日本?”欧阳思聪当即摇头,“不卖!”
众人退出私家博物馆,安娜锁牢大门。羽田大树仍不死心:“十万银圆,可否?”
不到一分钟,价格就涨到两倍,欧阳思聪也颇惊诧,但他沉默未定,羽田大树又补一句:“若能有幸得到这尊yòu麒麟镇墓兽,我可请公共租界的英国律师开具证明为凭,立即交付十万银圆。”
然而,老谋深算的欧阳思聪憋住不吭气,既不拒绝,也不同意。
“这是我能开到的最高的价格了!”羽田大树再次鞠躬,“欧阳先生,烦请慎重考虑!我即将启程回日本,不日再回中国,届时会再来拜访,多谢。”
欧阳思聪命秦北洋与齐远山送客,出了大门,羽田大树再次向秦北洋深深鞠躬。
秦北洋握紧拳头问:“远山,你说欧阳先生会把九sè卖给日本人吗?”
“依我对欧阳先生的了解,他八成会卖的。”
“要真是这样,我就把九sè偷走,远走高飞!”
“你也要做贼?”
“听着!镇墓兽本来就应该在墓里,把它带到人世间的人才是贼,盗墓贼。”
还是齐远山的头脑冷静,把秦北洋拖到幽暗角落:“这是欧阳家的府邸,小心隔墙有耳。欧阳先生绝对不好惹的。反正日本人过些时候才回来,我们还有时间。”
“你说这个羽田大树,会不会跟虹口巡捕房的大屠杀有关?还有刺客们血字的提示--1907年9月2日,庚子赔款的百万白银。我想,所谓报价也是障眼法,他们根本没想过买,而是虚晃一枪,再用卑劣的计谋。”
“还有第二种可能,羽田大树看你的眼神大为不同,他的目标恐怕是你--秦北洋。”在欧阳思聪手下见识过青帮的手段后,齐远山越发jīng怪了,“上回路过虹口巡捕房凶案现场,碰上北京警察厅的叶探长。他分析说刺客与盗墓贼小木,可能藏匿在虹口码头的外国lún船上。”
“不错,你有线索了?”
齐远山像老大似的放下袖子管,不紧不慢道:“青帮原是漕运兄弟们的帮派,水运与码头向来是青帮地盘。我们的账簿里有上海所有码头的停泊记录,我费了老大劲才查到,有艘秘鲁籍的货运lún船,已在虹口码头停了两个多月,入港时间恰是虹口捕房大屠杀的前一周。”
“远山,你可越来越厉害了!”
齐远山望向墙上大钟:“哎呀,折腾到半夜,肚子饿了。”
两个少年在厢房坐下,煮了隔夜的泡饭,就着咸菜、毛豆与腐乳吃起来。他们原是北方人,如今也习惯了江南饮食,好久不知馒头与大饼的滋味了。
两人边吃边讨论登船检查的方案。齐远山又说:“不要打草惊蛇,我们先得在码头周边踩点,寻找有利地形观察。如果担心有人跟踪监视你,由我来办这件事好了。”
“不行!那些刺客,凶残嗜血,全是一等一的高手,你一个人前往必会吃亏!”
齐远山从容地给他夹了一筷子咸菜:“放心,我不会轻举妄动,更不会告诉巡捕房--既然小镇墓兽的消息是从虹口巡捕房泄露出去的,说明那些洋鬼子根本不可靠。我会先查清楚,再向欧阳先生汇报。”
“远山,你要向我汇报什么?”
背后响起欧阳思聪不怒自威的声音,两个少年放下筷子抹着嘴巴站起来。
海上达摩山的主人,眼眶深陷,面容苍白,语气又松懈下来:“远山、北洋,我现有一项重要任务交给你们,明天一早就出发!”
次日,早上八点,秦北洋与齐远山就出门了。
等到天黑,他俩都没任何消息。海上达摩山冷冷清清,欧阳安娜心烦意乱,加上天气转寒,冻得手脚冰冷,便在二楼琴房弹奏《天鹅湖》……
欧阳思聪推开房门,手里转着两个铁胆,形容枯槁,两鬓斑白,拿破仑式的胡子都变稀疏,一下子老了十岁。
“爹,你怎么了?”
“我在考虑关于yòu麒麟镇墓兽的报价。”
欧阳安娜本想关心父亲,这下却翻脸了:“我不准你把九sè卖给日本人!”
“什么?九什么?”
“凡是起了名字的,哪怕是一只蚂蚱,都会有感情。”安娜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我把这只小镇墓兽当作爱犬,起了个名字。”
“爹现在迫切需要资金与后台渡过难关。十万大洋,别说是买这一头小镇墓兽,就算买整栋海上达摩山连同二楼珍藏的所有宝贝,也是绰绰有余!”
“你只看到钱?”
“安娜,我是收藏家,但更是生意人。客户的国籍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现金。”欧阳思聪点了一根哈瓦那雪茄,满嘴臭气,“放在三个月前,我连家门都不会让羽田大树踏入,因为他的姓氏!但如今,我已走投无路,只要他能拿出真金白银,就算有杀父之仇……我也决定,卖!”
“你说这话的样子就像一个妓女!”




镇墓兽 第四十八章 “赛先生号”
这天早上,八点钟,齐远山和秦北洋从海上达摩山出发。
他俩从沪东的虹口,赶到沪西的曹家渡,远远望见高耸的烟囱。刚来上海第一天,秦北洋就想到“华商赛先生机器铁工厂”做工,结果被门房拒之门外。
这家工厂的老板姓钱,前些天被人绑票,绑匪勒索十万块大洋。家属找到巡捕房,探长无能为力,只能转而向黑道求助。这位钱老板资助过青帮的事业,其实是烧香拜码头求平安,如今在上海地面遭遇绑票,等于青帮被抽了一记耳光。
欧阳思聪下令齐远山务必把人救回来。秦北洋虽非青帮成员,但已卷入虹口巡捕房大屠杀案,他已别无选择,不能再单纯地做个工匠了。
“不要让安娜知道!”这是欧阳思聪的最后一句关照。
齐远山忐忑不安,这种棘手的绑票案,恐怕是欧阳思聪对他的考试。
钱老板的公子在门口迎接,也是个十七八岁少年,身材瘦小,穿一身干练的工装裤,不像富家少爷。当他看到来人同样年轻,而非想象中的虬髯大汉或老江湖,脸sè便不太好看。
少东家叫钱科,他说绑匪根据地在绍兴会稽山,这伙悍匪常在江浙一带流窜作案,拦路抢劫,绑票勒索,无恶不作,两省的督军都奈何不了。
齐远山脱下礼帽,装出老成持重的模样,看着机器轰鸣的工厂说:“我们能参观一下吗?或许能找到绑架案的线索。”
工厂大门开在劳勃生路,从华界绵延到公共租界。设备购买自德国鲁尔区与奥匈帝国的波西米亚,既有小型钢铁厂又有炼焦的化工厂,还能生产五金部件及小型机械。货运依赖苏州河的码头,再由长江运往中国内陆各省。动力采用煤炭蒸汽,故而黑烟滚滚,厂区内如同有无数部蒸汽机的火车头,随时窜出一股白烟把人淹没。说话务必声嘶力竭,否则全被噪音掩盖。齐远山那身擦刮拉新的长衫,已被煤灰弄得肮脏不堪,看着心疼不已。
秦北洋惊叹道:“工厂名叫赛先生,果然是科学之杰作!”
“你怎知道?”
“呵呵……德先生,赛先生,不是如今的流行词吗?”
“不错,demod sce,我们中国最缺这两样呢!”钱科觉得跟秦北洋聊天更有意思,“我家系出江南钱氏,五代十国吴越王钱鏐之苗裔,自明朝起世居湖州,祖上出过三个状元、十二个进士、数不清的举人和秀才。到了我父亲这辈,钻研洋务,实业救国,与南通的张謇先生合资建了这家工厂。”
“三年前?正好欧战爆发之时。”
“英法德俄列qiáng都忙于大战,向中国倾销的商品锐减,我们民族资本便有了空间。你看这苏州河边原本都是外国人的工厂,现在也建起不少华商的棉纺厂、卷烟厂和火柴厂,隔壁就是无锡荣家的面粉厂。”
“看到了。”齐远山踮着脚尖往那边看去,“那可是富得流油的巨商呢。”
“中国自鸦片战争起连年入超,白银外流,但前年已转为出超,前所未有的大好局面!北方的煤和铁,南方的铜和钨,产量都有大增。据说中国的产业工人,已超过了两百万人。”
秦北洋知道当今世界最qiáng大的英、德、美三国,都有规模惊人的重工业,若中国有一百家这样的赛先生机器铁工厂,何愁不能自立于东亚,雄飞于寰宇呢?
三人边走边聊,路过一间高大的仓库,瞥见个被拉长了的椭圆形物体。秦北洋好奇地往里走,发现竟是一艘飞艇!
跟报纸上的德国齐柏林飞艇相比,所见仍然小了好几圈。艇身涂装赛先生工厂标志,竟是一枚天圆地方的铜钱,恐怕是代表“钱”姓。
钱科摸着残留油漆味的飞艇吊舱:“这是一艘软式飞艇,载重量比齐柏林的硬式飞艇小很多。本人从小酷爱各种机械,尤其喜欢飞艇和飞机。我雇了好几个外国技师,参考了欧洲飞艇的设计图纸,仿造出了这架软式飞艇,我把它命名为‘赛先生号’。”
“赛先生号!”秦北洋啧啧称叹,仰望高高的气囊,“天哪!我想起来了,那天在教堂门口,我就看到过这艘飞艇。太漂亮了!你会飞吗?”
“试验飞行过三次,是他带着我飞的!”钱科指了指仓库里正在喝酒的一个外国技师,“他是美国人,下个月就要去欧洲打仗了。”
“钱公子,你的爱好太令我们羡慕了。”
“是吗?我对经商毫无兴趣,我想成为一个工程师,不仅是飞艇,我还想为中国设计一款最先进的飞机。我跟父亲约定好了,明年就让弟弟来继承家业,而我想报名去南苑航校学习飞行。”
还是齐远山把话题拉回来:“钱公子,还是说令尊的大事吧,你看我们什么时候去交赎金呢?我们会全程保护你的。”
“你们来晚了!”钱科苦笑道,“绑匪只留了七天时间,要是不把十万大洋送到他们指定的船上,我爹今晚就要被撕票。他们心狠手辣,这种事绝对干得出来。”
“今晚送钱?”
“父亲是个守财奴,他对我关照过,万一他被绑架,千万不要花钱赎买,就让他被撕票好了。何况,我家所有资产,都在这工厂里头。比如制造这架飞艇,就花光了这两年的利润,连给银行还钱都不够呢,哪里提得出十万块大洋现金。”
憋了半天,秦北洋说:“交什么赎金啊?干脆直接杀过去营救人质。”
齐远山深思熟虑后点头:“钱公子,你可知令尊被关在哪里?”
“绍兴会稽山顶,巡捕房的探长说千真万确,但他们无权去绍兴抓人。至于官府,腐败透顶,兵匪一家,根本指望不上。”钱科看了眼手表,已到正午时分,“撕票时间就是今晚!还剩下六个钟头,我们就算现在坐火车去杭州,再赶到绍兴,最快也得明天早上。”
“如果坐它去呢?”
秦北洋拍了拍飞艇吊舱后的螺旋桨……
午后,新鲜出炉的“赛先生号”小型飞艇,通过苏州河上的驳船,运到上海西郊的空地。
今日天气晴朗,风和日丽,几朵祥云从海上方向飘来。飞艇已加足燃料,气囊里装满氢气,做完飞行前的保养与检查。比不得巨无霸的齐柏林式,这艘软式飞艇的吊舱狭小,秦北洋和齐远山挤在最后,各自携带一支手枪,大沽造船所的大镜面盒子炮。
起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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