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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墓兽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蔡骏
相隔千年,这身衮服依旧鲜艳夺目,刻画日、月、星辰、群山、龙、华虫、宗彝、藻、火、粉米、黼、黻“十二章”。自周天子起,只有至尊皇帝才能穿上这套衣服,并在重大典礼时用。
一头盘踞在皇帝宝座上的兽?
不过,半分钟后,随着空气进入棺材,这身华丽的衮服,连同金绣的“十二章”,一块儿腐烂变sè,成了一团黑乎乎的破布。
小郡王摘下防毒面具,揉着额头的伤口:“什么情况?”
“野兽之国?地狱之国?”霍尔施泰因博士也蒙了。
“你看这外面的唐朝人物壁画,还有石棺内外的人像,必然是在人国。”秦海关虚弱地坐倒在地上说,“依我看啊,可能是墓主人死于非命,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他的臣子只能捕杀一头猛兽,再给死兽穿上皇帝的冠冕衮服,代替他入棺下葬。”
“究竟是什么样的大人物?死得粉身碎骨,又要野兽来代替自己呢?”
“首先,这座大墓是唐朝的,而皇陵都在关中,太行山不可能有皇陵。那么唐朝除了武则天以外,还有谁妄称过皇帝?”
小郡王想起《旧唐书》与《新唐书》:“除开隋唐乱世,安史之乱的安禄山、史思明自称大燕皇帝。泾原兵变,朱泚被部下拥立为皇帝。还有黄巢,自称大齐皇帝。但唯有安禄山符合太行山的地理位置。”
“嗯,安禄山是范阳节度使,根据地就是今日的北京。”
“安史之乱的老巢,后来藩镇割据也自河朔始。安禄山是被儿子安庆绪所杀,有种说法是乱刀砍死,尸骨无存!”小郡王还记得一个细节,“这附近的村民,大部分姓安,难道是安氏守墓人后代?”
霍尔施泰因博士听得云里雾里:“你们在说什么?”
“还有一种说法,安禄山死后葬在陕西武功县。不过,他死的时候,关中已被唐朝收复,不可能再去那边下葬。”
“安史之乱,涂炭了多少生灵?据说杀死了当时一半的中国人,安禄山确实配得上这头野兽!也配得上那只凶残的十角七头镇墓兽。”
说到此处,秦海关激动得掰断一支箭矢。
不过,这座大墓里没有找到墓志铭或玉哀册,也没有墓主人生前的印章等物品,依然无法证明他的身份。以上的一切,纯属猜测。
“等一等,这是什么?”
老秦发现后室地砖上,刻满豺狼虎豹以及上古异兽,正在破坏唐朝的村庄,在城池纵火焚烧。不计其数的胡服骑兵,长着各种凶bào的兽头,战马一律顶着双角,挥舞刀枪弓箭,张开血淋淋的犬齿,吞食中国的婴儿与妇女……
面对木棺,博士又拍了一张照片--穿着龙袍戴皇冠的兽骨,瞪着空空的眼窝,望向墓室穹隆顶的中心,也望着一百年后注视这张照片的你的双眼。





镇墓兽 第四十三章 精武英雄
曲阳田庄大幕被挖开同一日,上海深秋街头,报童们叫卖《巡捕房恐怖窟》《红头印捕血手印》《盗墓马贼劫狱记》……全是关于虹口巡捕房大屠杀的故事,鸳鸯蝴蝶派的文人们最擅长抓社会热点写连载小说,既结合当下世情,又融会西洋福尔摩斯的侦探故事,加上点到为止的sè情、bào力、国仇家恨。
这桩租界有史以来最大的凶杀案仍未告破,这给了市民极大的遐想空间,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只是走夜路的人少了,巡捕房人人自危,无论华警印警,晚上出街巡逻都要给脖子绑上两块铁片,防止被割喉。
这天早上,齐远山穿长衫戴礼帽,一表人才。秦北洋却保持工匠装扮,毫不起眼。提篮桥的陪尔开路,挂着jīng武体育会的招牌。陈公哲与霍东阁,热情招待了他俩,后者正是津门大侠霍元甲的公子。
宣统元年,英国大力士在上海登报挑战中国拳师。霍元甲受邀南下,约定在张园决战,结果对方爽约,霍元甲不战而胜。次年,霍元甲在上海开创jīng武体cào会,不久咯血而死。jīng武体育会,才是霍元甲一生最重要的遗产。
每个周日,秦北洋与齐远山,结伴来体育会练拳。两人待遇明显不同。齐远山自yòu跟军人父亲练武,几个招式下来有板有眼。令人头疼的是秦北洋。当年在光绪帝地宫内,他跟父亲学过防身术,又因cào控镇墓兽学会气沉丹田运行周身。没人愿意跟秦北洋比试,都说他是乱来,街头打架斗殴的招数,上不得台面。让他练霍家迷踪拳,他又嫌太慢,不知猴年马月才能练成。
霍东阁摇头说:“先父练了三十年方有所成。我五岁起扎马步,到现在都不敢放松功课。”
“看来我不是练武的料啊!”
正当秦北洋垂头丧气要出门,有人满脸乌青跑进来,说在四川北路横浜桥吃了亏,被虹口柔道馆暗算,我方有一人竟被压断了腿,紧急送往医院了。
虽说没有“东亚病夫”的匾额,陈公哲与霍东阁,还是带着大队人马,前往虹口柔道馆理论。秦北洋与齐远山也跟在后面去看个热闹。
到了横浜桥,涌出一大群身着和服的日本人。此地乃是日本侨民聚居区,平常还有日本巡捕,未来会成为日本海军陆战队驻上海司令部。
有个穿西服的日本青年,会说一口汉语,为双方充当翻译。他说日方也有人被打伤,建议双方息事宁人,互相赔礼道歉,井水不犯河水。此人不过二十七八岁,自我介绍叫羽田大树,文质彬彬,戴着眼镜,面相倒是典型的日本人。
羽田?秦北洋皱皱眉头,似乎在哪里听过。
柔道馆长并不买账,把羽田大树推到一边,拍xiōng脯说,谁若能将他击败,当即赔礼道歉,否则就请滚蛋。围观的日本侨民纷纷鼓掌叫好。
霍东阁刚要撸起袖子管,便被陈公哲扣住手腕:“东阁,切莫心急!你是大侠霍元甲之子,迷踪拳传人,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出手,让学员们先上。”
迷踪拳,又称霍家拳、燕青拳,子午门三十六杀手功之一。一说是西汉马踏匈奴的大将军霍去病创立,也有说源出嵩山少林寺。迷踪拳夺命八手、二十四绞杀术、内八修“客入、侵解、坐庭、切本、隐遁、绳系、斥候、揘毒”,jīng武体育会的学员也未必能看到。
陈公哲挑选出一位大徒弟--体壮如牛的山东汉子,摆出迷踪拳的功架,刚要对日本鬼子分筋错骨、滚锁缠摔、绞杀断颈无情,却被一个背负投--过肩摔干趴下了。
霎时,日本侨民高呼“万岁”,jīng武体育会一片哗然。得胜的虹口柔道馆长,乃是日本一等一的高手,柔道大师嘉纳治五郎的弟子,读过日本陆军士官学校,因打架失手致同学死亡,被开除而成浪人。
他蔑视地将手指向霍东阁,眼看霍家少主不堪受辱,齐远山却站出来说:“用得着霍师父出马吗?我这新学员就能打败你们倭寇!”
齐远山已学过一些迷踪拳的招式,结合原来祖传的拳法,一上来便击中日本人的额头。没想到对方是个粗壮硬汉,居然没轻易倒地,一俟近身格斗,便将齐远山拖至地上。
以往中国功夫较量,要么以拳脚凶猛取胜,要么以内力qiáng劲制敌,从未遇到过这种压低重心,拖入地面缠斗,依靠寝技取胜的格斗术。此种以柔克刚之术,极其适合身材体重都不占优的亚洲人,又极具实战力。以至于后来传到巴西,发展出了格斗之王--巴西柔术,全靠寝技称霸天下。
“不要下地!”
陈公哲提醒晚了一秒钟,齐远山已被牢牢困住,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得,眼看脖子就要被日本人的双腿拧断,众人都别过脸不敢看了。
突然,秦北洋飞奔上去,连环腿踢开两个阻拦的日本人,一脚踩中柔道高手的膝盖内关节。那条绞杀脖子的腿自然松开,齐远山这才逃出生天。他的脖子已经通红,话都说不出了,再晚须臾,必死无疑。
柔道高手翻身跃起,大骂中国人不守规矩,为何跳出来一个帮手?
秦北洋对做翻译的羽田大树说:“翻译给他听--我们比武只是切磋,不是生死相搏。现在,我愿意跟他一对一单挑。”
“他还不会迷踪拳呢!还是我亲自上吧。”
霍东阁刚要反对,却被陈公哲拦下来:“让这小子试试吧。”
然而,秦北洋并未摆出任何武术招式,而是跟日本人同样压重心,弯腰屈膝,双手放低。挑战柔道高手,并非他心血来cháo,而是观察了之前两次搏击动作,想到三个字--初见杀。
在北京西郊的骆驼村的少年时代,他跟人打过无数次架。跟赶骆驼的蒙古人摔博克,跟健锐营甚至善扑营的满人练布库,什么样的阵仗没见过?若是单打独斗,每次都相当短促,差不多半分钟,一套拳的零头都耍不下来。所谓“拳打两不知”就是完全不晓得对方如何出招,只靠本能反应来动作,也没有思考招式的空间和时间。只要你动脑子去想,就比人慢半拍,就意味着吃亏乃至死亡。必须把脑子放空,什么都不要想,只剩下身体和血液。
他不动,对面的日本人也不动。
秦北洋之不动,宛如陵墓背后峰峦起伏的龙脉,亦为孙子兵法之“不动如山”。
对峙超过十分钟,四周鸦雀无声,偶尔爆发几声日语“康巴呆”。
陈公哲与霍东阁对视一眼,觉得这秦北洋不可小觑。
忽然,对方眼里流出一瞬的懈怠。难知如yīn,动如雷震,秦北洋伪装的yīn霾后,雷震般出手。电光石火间,他已冲到日本人怀里,既不用拳,也不踢脚,而是使出中国式摔跤,两手把对方腹部捆住,下面用腿使绊。
全程迅雷不及掩耳,无人能看清楚,柔道高手轰然倒地。他还想用寝技挣扎,秦北洋不给其任何机会,肘关节猛击喉咙,让他缺氧昏迷。
日本侨民一片惊呼,陈公哲拍手称快:“jīng彩!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镇墓兽 第四十四章 重返凶案现场(一)
秦北洋并不夺人性命,而是替日本柔道高手顺气,帮助恢复正常呼吸。他才起身抱拳鞠躬,被jīng武体育会学员们的掌声包围。
穿着西服的羽田大树,代表柔道馆长深鞠躬道歉:“柔道之魅力,武术之jīng髓,两者没有比试的必要。”
“嘿嘿!我只是用街头打架的方式赢了他。”
十七岁的秦北洋挠头傻笑,心里却想起光绪帝弯弓射日的镇墓兽,也算是为战死在刘公岛的外公小小报复了一下。
羽田大树恭顺地问道:“请问这位英雄大名?”
“秦北洋!”
“秦?”羽田瞪圆了双眼,“可是秦始皇帝的秦?”
“难道是天若有情天亦老的情?”
说罢,秦北洋就被同伴们簇拥着“得胜回朝”,徒留下满大街懊恼叹息的日本人。
虹口横浜桥上,羽田大树看着秦北洋远去的背影,口中念念有词:“斯古伊!”
这一晚,jīng武体育会在四马路的老正兴菜馆办庆功宴。众人齐向秦北洋敬酒,尤其霍东阁,,秦北洋是代表他击败了东洋高手。上了酒桌,秦北洋反倒沉默寡言。大家问他怎么练的?只答四个字:打架、摔跤。
陈公哲用人力车送秦北洋与齐远山回去。经过外滩和外白渡桥,三人下车走到公园门口,那里挂着牌子“一、脚踏车及犬不准入内;……五、除西人之佣仆外,华人一概不准入内;……”这便是“华人与狗不得入内”的起源。
秦北洋一拳打在牌子上,幸好没有红头阿三巡逻经过,否则必以毁坏公物为名抓他。
“中国有四万万人,不知要过多少年,才能打开这扇园门?我们造不出英国的无畏舰、德国的克虏伯炮,连日本都把我们远远甩下,怎能不让他们在这里耀武扬威。”
“甲午年,我们有北洋水师,有定远和镇远两艘世界一流的铁甲舰,不是照样败了?就算如今有了无畏舰和克虏伯炮,恐怕也是被北洋军阀用来打内战,荼毒中国人的生命。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中国流血的革命太多,通过健qiáng体魄而qiáng国,虽属奢望,但未尝不可努力。”
秦北洋想起《申报》上的新闻:“前几日俄国又爆发革命,布尔什维克党人炮轰冬宫,占领彼得堡,建立工人当政的国家--天下哪有不流血的革命啊?”
“我等迂腐了。只恐怕,未来中国为革命而流的血,不会比俄国人少呢!”
“陈先生,你从未展示过武艺,人们都说你身怀绝技。你我比试一下?”
说话间,秦北洋借着今晚酒劲,已对陈公哲出拳了。黑漆漆的夜里,黄浦江惊涛拍岸,苏州河底白骨累累。陈公哲不紧不慢,步法飘逸地躲开。
“北洋,不要胡闹!”
齐远山上前阻拦,被秦北洋一掌推开。
第二拳接踵而至,陈公哲被bī到外白渡桥栏边,再要退,只能翻身坠河。他抬起右手隔开秦北洋的拳头,借势推手,画出完满的圆弧,瞬间卸掉这一拳力道,再侧身,手腕微微一抖。
秦北洋失去重心,刹不住车,整个人飞出去,竟翻下了苏州河。
“扑通……”
这下酒全醒了。泡在深秋冰冷的苏州河里,秦北洋吃了好几口水,幸好从小在海河里游泳,踩着水没沉下去。
苏州河两边都是水泥堤坝。齐远山则是旱鸭子,在桥边干瞪眼喊救命。当陈公哲准备脱衣服跳水救人,一根竹竿伸到了苏州河心。
秦北洋抓紧竹竿,只见齐远山和陈公哲都在桥上,又是谁在救他?竹竿带他游到接近沙俄帝国领事馆水域,他才找到台阶爬上来,刚要向救命之人谢恩,地上徒留竹竿,不见人影。
齐远山与陈公哲绕过桥头跑来,秦北洋抹去脸上水藻和wū垢,看着黑魆魆的街道:“救我的人为何逃跑了?有人在跟踪和偷窥我们!”
“嗯,要小心了。”
秦北洋成了狼狈的落汤jī,连打十几个喷嚏,又大笑道:“陈先生,我本想试试你的武功,没想到你是深藏不露。”
“得罪!得罪!”陈公哲也忍俊不禁,“跟秦小弟一起玩耍,真是有趣得紧!”
秦北洋披上齐远山递来的毛巾,头顶散发白乎乎的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内家大师在运用真气。
“陈先生,今日与倭寇的柔道馆比试武功,你要是亲自上阵啊,必将他们杀个片甲不留。”
“习武之人,本为qiáng身健体,不可逞qiáng好胜。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出手!霍东阁对付那个日本人,也是绰绰有余,但作为霍元甲的传人,不动如山才是最好的选择。”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秦北洋又打了个喷嚏,长这么大,他还没崇拜过什么人。
三人在外白渡桥钢梁下别过。夜sè下的黄浦江,一艘外国军舰鸣着汽笛开过,波浪在江堤上打出一片水花,几乎淹过外滩公园的地面……过了桥,离海上达摩山也不远了,秦北洋和齐远山跑步回去,抵消落水后的寒气。两人穿过两条路口,看到虹口巡捕房大案的悬赏通缉令。
夜深人静,秦北洋突发奇想,决定到案发现场转转。齐远山也拦不住,转过一个拐角,到了虹口巡捕房门口,那里果然贴着工部局的封条。巡捕房已在四川北路另觅新址办公,这栋楼据说不吉利,可能会被弃用。秦北洋在路口观察,对面有栋六层高楼,站在那个楼顶,可清晰地观察到巡捕房内的一切动静。
“远山啊,我们一起看过案发现场,我在想,两个刺客是怎么把凶器带入巡捕房的呢?”
秦北洋脑中浮现起印度巡捕的模样,都是身高体壮的大汉,北印度的锡克人与旁遮普人,平常对中国人颇为凶悍,凡是抓获疑犯首先会搜身,不可能让人把那么大的匕首带进来。
“必有内应!也许那些匕首,早就藏在巡捕房里了,只要刺客装作犯人被抓进去,就能抽出来杀人。而我们对面这栋楼,就是监视虹口巡捕房的最佳位置。”
齐远山摸着自己脖子。白天,若非秦北洋及时出手,他必会被日本柔道高手拧断颈椎,脖子至今酸痛,让他心有余悸。
“你还不赖啊!”秦北洋注视着街道东去的尽头,“这绝非两个刺客的屠杀,而是一起有组织有预谋的行动,刺客只不过是最终杀人的子弹,扣动扳机的人又是谁呢?”
“你不是说过吗?跟海上达摩山的小镇墓兽有关系。”
“是,但以他们干净利落地屠杀巡捕的能力而言,要杀到欧阳家府邸也并非难事。所以,那天欧阳先生的面sè非常糟糕,他知道作为青帮老大,也未必能保护自家安全。”
“如此说来,他们除了小镇墓兽,还有更重要的目标?”
“我?”




镇墓兽 第四十五章 少男少女与兽(一)
已近子夜,回到海上达摩山,秦北洋累得筋疲力尽,换了身干净衣服,经过二楼走廊,听到叮叮咚咚的钢琴声,像太行山上的山涧。
二楼有个琴房。欧阳安娜正在弹琴,月光隔着银杏稀疏的影子,脸颊上两道清亮的泪痕。
“谁?”
钢琴声戛然而止,安娜抬起手指,看到了他的脸。秦北洋并未逃窜,攥着块手帕走进琴房,笨拙地塞入她的手心。
“你去哪儿了?等一等……”欧阳安娜靠近他嗅了嗅,“身上有酒气,头发还有点湿,你莫不是去了四马路?”
四马路就是今天的福州路,既是旧上海文化人钟爱的书店街和出版街,也是妓院云集的红灯区。秦北洋想起晚宴就在四马路上的老正兴,自是百口莫辩:“我掉进苏州河里洗了个澡,你信不信?”
“瞎七八搭!你可别骗我。今晚爸爸不在家,我睡不着。”欧阳安娜没说爸爸是四马路的常客,“我在弹柴可夫斯基的《天鹅湖》。今天,是我娘的五周年忌日。”
他沉默好久才说:“我娘已经死了十七年,在我出生的那一天。”
“对不起!你从不记得妈妈的样子?有她的照片吗?”
“她哪里拍过照片!我爸一辈子都没拍过一张照片,我也没拍过呢。”
“天哪,你是从古代来的吗?”
秦北洋却瞪着她说:“在这个国家,绝大多数人都还停留在古代。”
话音未落,隔壁响起一声清脆的玻璃碎裂声。静谧的子夜,这声音差点刺破安娜的小心脏。
九sè!
她推开秦北洋,找到钥匙,打开私家博物馆的铜锁。她竟看见一条大狗--红鬃白毛的松狮犬,站在破碎的玻璃前,知道闯了祸,双目惊恐地后退,尾巴夹在双腿之间。
安娜刚要尖叫,却被秦北洋堵住嘴巴。
“九sè!”秦北洋像教训牲口一样教训这头镇墓兽,“你又tiáo皮了!”
说话之间,大门却被推开,一个人影闯进来,打开吊灯,白光刺得他俩睁不开眼睛。
“你们在干什么?”
齐远山看到秦北洋捂着欧阳安娜的嘴,还有一条红鬃白毛的“大狗”。他早就怀疑秦北洋和小镇墓兽有特殊关系。有时半夜在府邸巡逻,就会听到二楼有奇怪的声音。
转眼间,这条大狗已跑回玻璃柜子,变成yòu麒麟镇墓兽,重新露出青铜外壳与鹿角。
“远山,你能不能发誓?”秦北洋抓住他的胳膊,“替我们保守这个秘密,永不泄露!”
欧阳安娜像被老师抓到早恋的女中学生,又补一句:“尤其不能让我爸知道!”
“安娜,你也要发誓!”
面对秦北洋的眼睛,欧阳安娜与齐远山都发誓保密。秦北洋这才蹲下来对小镇墓兽说:“九sè,请你出来吧。”
于是,三人目睹这尊yòu麒麟镇墓兽,不但睁开眼睛,眨动眼皮,还能转动脖子,抬起四条腿和爪子,甚至甩两下尾巴。头顶的鹿角慢慢放下,收缩折叠,藏入赤sè鬃毛深处。身上铁甲鳞片,变成豹纹似的斑点。青铜也柔软下来,像春秋战国的皮甲,竟长出一层薄薄的皮肤,覆盖白sè偏灰的绒毛,唯有鬃毛与尾巴仍是火焰般的颜sè。
九sè摇身一变成了奇形怪状的狗。仿佛成为满屋子古物的主人,检阅唐三彩的仕女与武士,汉朝王陵的木俑军阵,还有辽代木雕佛像--每一个古物也都在看它,甚至嫉妒它的自由。它像四个月的老虎、五个月的狮子、六个月的公牛,满地打滚咬尾巴,蹿来蹿去。安娜感觉像做梦,用力按了按九sè后背,摸到这一层雪白皮毛下,坚硬的青铜鱼鳞甲片。
“唐朝匠人制造这尊镇墓兽时,就在身体里安装好了。”秦北洋抱着九sè的脖子,“它的鳞甲片可自动打开,就像人体皮肤的毛孔长出毛发来。而在青铜甲片关闭时,这身白毛就自动缩回到甲片下。”
“鹿角呢?”
秦北洋抓住安娜的手,指引她深入九sè的火红鬃毛,触摸到几节坚硬的条状物。
“就像折叠的西洋伞!你说它不吃饭不喝水,哪来的力气动呢?不符合科学规律啊!”
“它也不拉屎撒niào!地宫里出来的东西,一定会带有我们不知道的力量。”
“你也是!秦北洋。你身上有太多的秘密,像一座埋在地下的坟墓。有时候,你的眼神像死人一般可怕。”
秦北洋故意翻了翻白眼,惹得安娜的拳头在他xiōng口乱捶:“别吓唬我!”
齐远山看在眼里,低头要往外走,却被秦北洋叫回来:“远山,我造过许多石像与木雕,半夜月圆时分,它们都会悄悄动起来。按我爸的说法,这是能工巧匠的灵气。几千年来,我们的祖先一代一代传递力量。不管石头、木头还是陶瓷,凡是具有动物或人体的形状,都会产生灵魂,在一定时空条件下发生反应,甚至有自己的意识与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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