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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墓兽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蔡骏
“什么国际法!什么日本政府!”
齐远山抓起羽田大树的领子,眼看就要揍他,却被叶克难阻拦下来:“让他说下去。”
“我保证,不会泄露这个秘密,更不会告诉日本政府。这笔宝藏如何处置,全凭大家决定。”这一变化让人意想不到,羽田大树的目光严肃,双手指天,“我发誓!如有违背,切腹斩首!”
“理由呢?”
“庚子事变,拳匪攻击使馆区,虽然中国有错,但是八国联军攻破北京,不知杀了多少中国人,《辛丑条约》要赔偿四亿五千万两白银,连本带利将近十亿两白银,绝对是侵略勒索来的不义之财。美国大统领富兰克林·罗斯福已将超出美国损失的部分,用于资助中国留学生留美学习。”
叶克难点头说:“嗯,辛亥年北京开了清华学校,就是庚子赔款的留美预科学校。”
“很惭愧。”羽田大树向所有人九十度鞠躬,“只有日本政府,坚持要中国全款赔偿。虽说当年,日本普及义务教育,亚洲第一的八幡制铁所,都跟日清战争赔款有关。日本还将之用于购买军舰,打赢了日俄战争。但如今,日本国力已今非昔比,跻身于列qiáng之中。这一百万两白银,对于日本并不太重要,对于中国却是一笔救命钱!”
“羽田先生,这是你的真心话吗?”
秦北洋第一次对这日本人用了先生这样客气的字眼。
“于公于私,于情于理,都是真心话。本人自小遵父命学习汉语,读《春秋》《史记》《三国志》启蒙,在上海读完了大学。”羽田大树摊开双手说,“十年前,保险公司早已对海难损失完成了赔付。而我此番到达摩山,只是想知道祖父的下落,如今真相大白,我已心满意足。”
“好!”叶克难为他鼓掌,“羽田先生暂且代表日本,放弃对这笔赔款的所有权。”
眼看众人松了口气,秦北洋又厉声道:“叶探长!我这辈子还没杀过人。虽说,你对我有四次救命之恩,但你若要把这一百万两白银献给北洋政府,我不干!”
叶克难端着黑洞洞的枪口,紧盯秦北洋的面孔,突然纵声大笑。这变化让大伙儿摸不着头脑,九sè也凑过来,似乎随时要变换形态。
“诸位,今日相聚在这浊浪滔天的东海之上,深入建文帝陵墓与藏宝窟,又目睹了秦北洋屠龙,真个是老天注定的缘分。”叶克难随手抓起一块白银,咬了一口验证,“这一百万两白银,如果给了北洋政府,你说会被用来干吗?赈济河南、陕西的灾民?建立一百所乡村小学?开办医院和慈善机构?发展实业开办工厂?甚至出兵收复外蒙古?”
“不,绝不可能!”
北洋将门之后的齐远山,给出了确凿无疑的答案。
“把持中华民国中央政府的皖系与直系军阀,段祺瑞、徐树铮、冯国璋,加上关外的张作霖……还有交通系的文官大员们,曹汝霖、陆宗舆、章宗祥之流。他们面对自己的同胞就是豺狼虎豹,面对西洋与东洋的列qiáng又变成了小猫。他们若拿到这百万白银--首先用来偿还外债,其次给自己发放薪俸,再向日本购买武器打内战,残害同胞……叶克难不才,京城六扇门后人,也是斩jiān锄恶的警察,但不是军阀与贪官的走狗!”
“叶探长,你是说?”
“从一开始,我就已暗下决心--如果有幸找到这庚子赔款的白银,绝不上缴给北洋政府。你们看到的是雪花花的白银,我看到的却是四万万五千万人的民脂民膏,是死于横征bào敛的中国人民的血肉之躯。”
“可这不是海关的关税银吗?”
羽田大树问了个技术性的问题,叶克难耐心地解答:“关税银只是列qiáng认可的货币单位。真正的赔款来源,是朝廷向各省摊派的田赋、丁漕、粮捐、契税、盐税、厘金等苛捐杂税,至今仍未改变。”
齐远山怯生生地问:“我想,你说的一定不是把它们占为己有吧?”
“如果你要问,我们这些人里,谁最有资格做这笔白银的主人?毫无疑问,就是秦北洋!”





镇墓兽 第六十八章 达摩山伯爵
密室之中的百万白银,仿佛变成炸药桶,随时会被引爆,把所有人炸为齑粉。
叶克难的这番话,说得秦北的面sè发红又发白:“为啥是我?”
“若非你屠杀了恶龙,我们哪有机会在此讨论这些问题?早就成为恶龙果腹的亡魂了!”
欧阳安娜随声附和:“我同意!这个藏宝窟的主人,原本是恶龙镇墓兽。而秦北洋杀死了恶龙,自然继承为百万白银的新主人。”
秦北洋心想这是什么qiáng盗逻辑啊?果然是青帮老大之女。
“等一等!我不要这笔钱!”
霎时,藏宝窟里鸦雀无声,秦北洋冷冷地注视着每张面孔。
齐远山拽了拽他的衣角,低声说:“北洋,你傻啊,一百万银子啊!有了这笔钱,天哪!我都不敢想象,无论去世界任何地方,你都几辈子花不光了。”
“不义之财,我不能要。”秦北洋低头沉思,如果自己不要,可别人要怎么办?他想到了一个主意,“秦北洋不过一介匠人,有何德何能?今日,既然得到大家的抬举,我愿暂且保管这笔财宝--未来还之于民,用之于惊天动地的大事业!”
“秦北洋,不枉我救过你四次命!”
名侦探叶克难的眼眶都红了,他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似乎就在等待秦北洋的这番话。
“叶探长,你这是在考我吗?”
“这也是在考我自己啊!虽然,你是这百万白银的主人,但我有个建议!”叶克难走到窟窿缝隙后张望,“外边是亘古绝险的悬崖大海,这是天然的金库保险箱!留在这里才是最安全的选择。如果这笔白银运到外面,必然引起无穷无尽的麻烦,非但会人财两空,还会无端牺牲更多的生命。”
“达摩山就像基督山!”
欧阳安娜的脑子飞转,大仲马的《基督山恩仇记》,不也是发现了秘藏海岛的金山银海吗?只不过,主人公邓蒂斯用于个人复仇。叶克难与秦北洋,则是为了四万万五千万人。
忽然,安娜抓住秦北洋的胳膊举起来:“屠龙英雄秦北洋,就是中国的基督山伯爵。”
“不……我就是个工匠!什么伯爵啊?”
“跪下!”
欧阳安娜将他推倒。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不过跪在美人面前,也不丢面子。秦北洋选择西洋礼节--单膝跪地,硌在白银上还挺疼。九sè像欧洲中世纪的骑士坐骑,跟随主人做出单膝跪地的古怪姿势。
“我的父亲欧阳思聪,是达摩山的海盗之王,而我就是这座海岛的女继承人。秦北洋,兹为奖赏你屠龙安民的赫赫功绩,我以达摩山女岛主的名义,册封你为达摩山伯爵!”
这番话,霸气十足,十七岁的女岛主,果然有乃父遗风。
“这?”
“少废话!你就受封吧!不然我不客气了。”
眼看安娜就要抽他耳光,秦北洋鞠躬说笑道:“谢岛主隆恩,秦北洋受领了。”
“好!”她又把秦北洋拽起来,又看着其他人说,“我是达摩山的一岛之主,我承诺,将会负责看管这些白银,绝不会落入外人手中,更不会擅自取用。”
叶克难为她鼓掌:“安娜小姐,女中豪杰。”
“虽然,我是日本人,但今朝在达摩山藏宝窟,看到诸位的万丈豪情,让我备感羞愧。”羽田大树竟也深受感染,“我不能一同冲锋陷阵,但若有需要帮忙之处,我定当竭尽全力。”
叶克难回头面对所有人:“今日这洞窟里的财宝,只有我们这些人知道,绝不能透露给任何人,否则天诛地灭!”
他又抓着秦北洋的手说:“你尤其不能告诉阿幽。”
“虽然,我不觉得阿幽有问题。”秦北洋淡然一笑,“但我答应,守口如瓶!”
“我也守口如瓶,如有违背,有如此石!”
齐远山抓起一块石头,用力砸得粉碎。
欧阳安娜也在xiōng前画着十字,以圣母玛利亚的名义起誓。她又转回头:“等一等,我们漏掉了一个人。”
小木。
蜷缩在藏宝窟角落里的盗墓贼,被刺客们劫持引发虹口巡捕房大屠杀的小木,似乎天生是所有人的敌人。
“他怎么处理?”齐远山对着叶克难耳语,“不能指望盗墓贼为我们保守秘密。你想想,他连古墓里的陪葬品都敢偷,对这一百万两白银,必已垂涎三尺。”
虽没明说,意思却很清晰--杀人灭口。
秦北洋摇头说:“我们不是土匪,也不是军阀,更不是那些刺客。小木罪不至死,如果我们这么做了,就跟我们最讨厌的那些人,毫无分别。”
“不要杀我!”
小木跪下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从自己出生说起--这盗墓也是身不由己,祖传的手艺根本没得选择,就像秦北洋作为墓匠族也是命中注定。他又说到被征入军阀的变乱,澄清自己跟那些刺客们毫无关系。
他的生死一线,掌握在叶克难手里,名侦探犹豫了好一会儿,转头问欧阳安娜:“达摩山上,可否有天然的监狱?”
安娜想了想说:“有倒是有的!我们可以走了吗?”
“怎么走?”
秦北洋这才想起一个重大问题,难道要所有人憋气从海底隧洞游出去?
“当你屠龙之际,我已发现藏宝窟上面还有秘道。所谓狡兔三窟,恶龙镇墓兽,在此盘踞五百年,不会只给自己留一条路的。说不定,这整座岛的地下,都布满了它的地洞。”
叶克难说罢,理出大约三千两白银,装在五个大包袱里。
秦北洋拽起几十斤重的包袱说:“叶探长,不是说白银封存不用吗?”
“听我安排,出去再说!”
旧度量衡,一斤合600克,一斤等于十六两,一两等于37.5克,至今中药房里仍然用此标准。三千两白银的实际重量是112.5公斤。
五个男人各背一个包袱,带着三千两白银,爬到上一层洞窟,存有欧阳思聪与恶龙盟约铜碑之处。通往建文帝地宫的裂缝,已彻底坍塌掩埋,再无原路返回可能,只有叶克难发现的秘道可以出去。
“等一等!”
名侦探撕下几条黑布,严严实实绑住小木眼睛,确保他看不到一丝光线。
他又将黑布送到羽田大树跟前。日本人稍微一惊,便欣然同意:“我懂了,不是叶探长不信任我,而是万一藏宝窟出了什么问题,如果我知道进出的通道,那我就成了嫌疑人。而把双眼绑上,是为日后洗脱嫌疑啊!果然是名侦探想得周到!”
叶克难又将蒙眼布送到齐远山跟前。
“叶探长,你连我也不放心?”
“刚才羽田大树说得不错,这是为了你们好!一旦百万白银出了差迟,你就有被我们诛杀的危险。我不想放过任何一个叛徒,但也不想冤枉任何一个好人。”
齐远山一万个不乐意,但还是绑上了蒙眼布。
最后,叶克难蒙上了自己的双眼。




镇墓兽 第七十章 东海夜航船(一)
海上吹起猛烈的西北风,掀起黑sè的惊涛骇浪,这一程得要逆风而行了。
渔船不宜远航,到上海已属极限。经过大家商议,决定在沪郊秘密登陆,避开上海市区与公共租界,以免招惹悬赏通缉秦北洋与齐远山的巡捕房或青帮。按照计划,两个少年一刻都不能停留,将立即从陆路赶赴北京。
夜航船。
艄公们煮了鱼头汤,喝着祛寒的烧酒,津津乐道于少年屠龙英雄,足够对儿孙们吹一辈子。
童男童女难得吃了顿饱饭,依偎在齐远山怀里入睡。
十四岁的阿幽,遥望船舱外锅底般的黑夜,听羽田大树说海上航行的故事。经营汽lún来往于中日之间,是羽田家族的老本行。日本人长吁短叹:“那艘lún船怎么不见了?”
夜深了,众人睡去。
化作大狗的九sè,踽踽独行到船头,看着被切开的滚滚海浪,无声呜咽。
秦北洋出现在它身后,抱着赤sè鬃毛问:“喂!你莫非是在思念某个人?”
九sè颔首,双眼眨了又眨。
“思念你的墓主人——唐朝小皇子?” 小镇墓兽将头埋入秦北洋怀里,像条失魂落魄的丧家犬,而他心口的玉坠子温热起来,“我会帮你找到他的!”“喂,达摩山伯爵,你在干吗?”
欧阳安娜凑过来,差点把秦北洋惊得坠下海里。接着是名侦探叶克难。他们一起听着帆樯鼓动之声,长衫猎猎作响。
三人一兽,聚在船头,秦北洋提出憋了一昼夜的问题:“叶探长,达摩山带出来的三千两白银,该怎么办?”
“考你一个数学题——当前通用的袁大头银圆,价值相当于白银七钱二分。三千两白银,相当于多少银圆?”
秦北洋脑中略一换算,当年在天津的德国学校读书时,数学可是qiáng项:“4166元6角6分6厘……还除不尽呢!”
“你可知我的薪俸是多少?”叶克难紧了紧羊毛围脖,“月薪一百银圆。”
“这笔巨款,相当于你三年多的薪俸。”
“我是北洋政府的公职人员,若是在北方农村,足够大户人家几十年的开销。”
欧阳安娜禁不住chā了一句:“在上海可以买下公共租界的一个小石库门!叶探长,难道把这笔钱私分了吗?
“你把我看成什么样的人了?安娜,我说过,虽说百万白银属于秦北洋,但由你负责看管保护。要知道,白银放在山洞里,永远还是白银,虽然不会贬值,但也未必增值。国际市场上的银价,有时涨来有时跌,谁都难以捉摸。”
“是啊,我爹也说过,白银藏在家里是下下策,存进外国银行是下策,投资办厂是中策,购买古董升值是上策,而在上海租界买入房子与地产则是上上策。”
刚说起父亲,欧阳安娜又黯然失声了。
“欧阳先生是当世枭雄,必然明白这些道理。北洋,安娜,若是我们能从一百万两白银中,定期拿出一部分,用于稳健投资,就能源源不断产生更多收益。”
“钱生钱,利滚利?”
叶克难笑着摇头:“那是高利贷,我们不干这种缺德事,何况那个风险也大。我说的稳健投资,首先是房地产,然后是黄金、古董,甚至英美两国的公债。还有值得信任的企业家,像南通的张謇先生。”
“可我们都不是生意场上的人。”秦北洋挠挠头说,“我对玩钱一窍不通。”
“不错,你俩也还年轻,可以把这笔白银财富基金,存入瑞士私人银行,委托代管进行投资。瑞士有银行保密制度,每笔款项进出,账户里到底有多少钱,外人绝不会知道。哪怕我们百年之后,秦北洋的子孙后代,只要有取款凭证,也可以从银行中把钱取出来。说不定到那时候,实际价值已增长了十倍不止。”
“我明白了,上海是中国的金融中心,就有瑞士私人银行的支行,我爹跟他们打过交道。我会请瑞士人代管这支白银基金。”这些天经历种种天崩地裂的变故,安娜仿佛瞬间长大,不再是教会学校的女中学生,“至于这笔投资的名字嘛,就叫作——达摩山伯爵基金!”
北风呼啸的船头,自来卷的黑发比黑夜更黑。她指着秦北洋模糊的面孔,只有双眼熠熠闪光,如同深海幽冥般的荧光生物。
“我?”
“秦北洋,我只是这个基金的管理人,负责让一百万两白银慢慢地升值。”安娜一把抓紧他的胳膊,“在银行开立托管基金账户时,我会悄悄填下你的名字——放心,这是基金的秘密,只要我们三个人不说出去,天长地久,海枯石烂,绝不会被泄露。”
“这么说来,我已是一个秘密的百万富翁了?”若换算为21世纪初的币值,绝对是三亿元人民币的大富翁。
叶克难拍拍他的肩膀说:“道士给我看过八字,我命中守不住财!百万白银,不是一般人能镇得住的。我们这些人中,唯有你秦北洋,当之无愧。”
“可你知道,我并不在乎钱,我天生就是个工匠。”
“工匠有大有小,小可天工开物,大可改换日月。”
“天工开物我懂,改换日月是啥意思?”
双脚蜷缩的叶克难问道:“你可曾看过《夜航船》?”
秦北洋在绍兴住过快园一夜,自觉有资格回答:“晚明张岱,前半生风花雪月,后半生国破家亡。他说天下学问,唯夜航船最难对付——有僧人与士子同宿夜航船。士子高谈阔论,僧人拳足而寝,忽问:澹台灭明是一个还是两个人?士子答两个人。僧又问:尧舜是一个还是两个人?士子答一个人!僧人曰:这等说起来,且待小僧伸伸脚!”
“神州之广大,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你我在这夜航船中,谁都不敢轻易伸伸脚啊。等你再长大些,多读世界各国的书,自然就会明白。”
“再去读书?可我没读过中学,连小学都没毕业呢!”秦北洋想起八年前他俩的相遇,“京师大学堂,少年班?”
“哈哈……你还在想我随口扯的谎啊。我看你啊,是真有慧根去北京大学读书。”
“到明年,我就十八岁了,真的可以?”
叶克难不畏风急浪高,如实相告:“北洋,你虽有锦绣前程,超乎常人的才智,却有个致命的缺点!”
“愿闻其详。”
“八年前,我将你从天津德租界带走,从此你在皇陵之中长大,在你爹身边学习工匠手艺,未曾真正接触这个复杂的世道。”
秦北洋低头思忖,打九岁那年起,自己就被关在地宫里,只知道制造镇墓兽,跟坟墓啊石头啊木头啊钢铁啊打交道,唯独缺少了跟人接触的机会。至于自己的老爹秦海关,也是个一辈子老实巴交的闷葫芦,一门心思钻研在手艺当中,身边几乎连一个朋友都没有。内务府的同僚、管事的太监都会欺负他。
“叶探长,您的意思是——我不谙世道人心?”




镇墓兽 第七十章 东海夜航船(二)
东海夜航船。
秦北洋、叶克难、欧阳安娜还有九sè,挤在狭窄的船头,海风吹乱了他们的发梢。
未待叶克难回答,欧阳安娜抢先chā了一嘴:“不错,秦北洋,别看你心灵手巧,过目不忘,xiōng中有万卷书,真要跑到社会上头混,这些未必管用啊!”
“我明白,安娜,你爹欧阳先生也明白,也就没再qiángbī我做他徒弟。我这种人的性情和脾性,就算混了青帮,分分钟就会被人出卖,或者被斧头砍死。我啊,命中注定,只能做个没出息的匠人。”
“北洋,你天生性拙,只认死理!你的眼里头,天底下非黑即白,根本容不得一粒沙子!用咋们北京话来说,就是轴,就是犟牛筋!”
虽然被叶克难教训,秦北洋却挺起xiōng脯说:“做人不就应该如此吗?我只记得父亲在地宫里跟我说过的那句话——不疯魔,不成活!”
“好一个‘不疯魔,不成活’!北洋,我没看错你,这是你最大的缺点,也是你最大的优点!”
“有句英文叫social intelligence!”安娜又补充一句,“意思是社会智力,就是你的待人接物,在社会上处理人际关系的能力。”
“我懂了,如果打分的话,我的社会智力就是不及格,甚至零分。”秦北洋半蹲下来,看着小镇墓兽的琉璃sè眼球,“九sè,我就像你一样!”
“北洋,我不奢求你改变性格。”叶克难的眼前,似乎还是天津徳租界的四合院里,夜读《三国演义》的九岁男孩,“恰恰相反,我就怕你长大以后,变成一个平庸之人,只知明哲保身,混成了老油子,而遗忘了少年的梦想。”“少年的梦想?”
秦北洋若有所思,心中竟有了几分小激动!
“切记,勿忘初心!”
“北洋谨记!”
叶克难看着船头前方茫茫夜sè,剖开波涛汹涌的东海,正前方的中国大陆,尚在一团黑暗混沌之中:“你不但要在中国读书,还要去国外,见识东洋与西洋的文明,才配得上达摩山伯爵的封号,配得上你的百万白银,还有你的姓氏与鹿角胎记。切勿辜负你养父的遗愿!”
这句话,霎时戳中秦北洋的泪点,脑中闪过八年前的灭门夜,压在仇德生尸体底下,被鲜血染红的一纸诀别书“他日龙飞天下,定不负汝养父母之爱矣!诀别!”
“ich liebe dich.”
他对着黑暗中的虚空,念出养父写给自己最后的话。
“你在对我说什么?”
安娜正好凑到他面前,秦北洋尴尬地挠头:“我在说……今夜天晴,但波浪高。”
“哪来的天晴啊?月亮星星都不见,我看海上要疾风骤雨了!”
秦北洋在船头站起来,纵声长啸:“让bào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神经病!”
安娜嘴上这么说,自己却大笑起来。岛上长大的姑娘能观天象,果不其然,夹着呼啸的西北风,东海上下起一场冰冷的大雨。秦北洋摸着九sè的脑袋:“叶探长,你是有大智慧的人,未来真有惊天动地的大计划?”
风雨如晦浪高颠簸的船头,叶克难仰望黑漆漆的宇宙,落下膝盖,沉声道:“炎黄列祖列宗在上,庚子年国人亡魂在上,建文帝在天之灵为证——障百川而东之,回狂澜于既倒,拯救我中国的黎民苍生于水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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