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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墓兽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蔡骏
穿着军大衣的秦北洋,深一脚浅一脚,吩咐九sè要格外小心,避免踩到苟延残喘的重伤员们。不少人抓住他的大腿,期待对心口来一枪结束痛苦。走着走着,根本无法躲过死人与炸断的残肢,秦北洋先是想要呕吐,禁不住又要掉眼泪。不少人单看面孔,也不过十七八岁的同龄人,就这样做了军阀野心的枉死鬼。
忽然,脚下的尸体堆里,踩到某个坚硬的长条。
九sè用嘴替主人叼出来,原来是一柄长长的刀鞘。





镇墓兽 第三章 兽与兽(二)
杀戮战场,月亮出来了。
秦北洋认出这是父亲背后的刀,最后被遗弃在战场上。他握住红线缠绕的鲛皮刀柄,从皮鞘中抽出三尺多长的刀刃,一片寒光借着月sè,几乎刺瞎眼睛,就连九sè也望而生畏地后退两步。
不同于前清的腰刀,也不似西式的军刀,更不像日本的武士刀。此刀用百炼钢打制,刀身直背而狭长,呈现九十度的刚正不阿。刀柄最后多出一个铁质圆环,颇有汉朝古意的环首刀。厚厚的背脊,使得刀身沉重,试着单手挥舞两下,竟有些吃力。还好刀柄够长,他改用双手握刀,在战场上划出几道白光,夹带金属啸叫的风声。他将这把刀收入不起眼皮鞘,像秦海关一样绑在后背,如同古时候的刀客。
突如其来,吴淞要塞前方发出一声巨响。弹药库爆炸了,一阵烈焰飞上天空,照得子夜犹如白昼。
秦北洋向要塞奔去,担心父亲的安危。九sè紧跟主人左右,走过鲜血沃野的战场。
爆炸渐渐平息,火光让月光暗淡失sè。吴淞要塞上发出无数男人的欢呼,飘扬起一面被烧得七零八落的五sè旗,正是秦北洋在城墙上保护过的旗帜。
挥舞这面五sè旗,第一个攻克堡垒的战士,是十七岁的齐远山。
这场战役以“北洋之龙”的胜利而告终。但在这片国土上,绵延三十余年的漫长战争才刚刚拉开帷幕。
唯独秦北洋,没有参加胜利者的庆祝。他抱着大狗九sè,跪倒在成千上万的尸体中,无论敌我双方。这样荒谬的内战,根本没有胜利者可言。蓦然间,想起杜甫的《兵车行》——“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新鬼烦冤旧鬼哭,天yīn雨湿声啾啾!”
天亮前,寒露深重,余烬未熄。战场上退下一个男人,他摘下五sè金星的军帽,露出灰发。秦北洋看到他的两把刷子式的胡须,还有军装上三颗金星的肩章。
北洋政府国务总理兼陆军总长,“北洋之龙”王士珍孤身一人,拍了拍秦北洋的肩膀,半蹲下来凝视九sè,对着琉璃sè的眼珠子赞叹:“此乃火麒麟也!”
是夜,新月如钩。
次日清晨,天空飘起冰冷的雨,整个长江口陷落在烟雾濛濛之中。
身着蓝sè北洋军装的秦北洋,踏入千疮百孔的吴淞要塞。胜利的直军第六师正在清理战场,从瓦砾堆中挖出无数炸成焦黑的尸块。
唯一活着的俘虏,竟是个外国人——南苑兵工厂总顾问,卡尔·霍尔施泰因博士。
军医给他做了检查,只有轻微的脑震荡。昨晚,直军的炮弹bào雨般砸在要塞头顶,博士预感形势不妙,躲藏到避难洞深处,憋气潜入地下水中,才没被弹药库的殉爆炸上天。
霍尔施泰因博士被俘后,指名要求见到秦北洋,否则任何情报都不会透露。
一张黑臭的行军床上,躺着个四十来岁的洋人,他的个头瘦高,头上扎着绷带,一头栗sè乱发被烧掉少许,墨绿sè的眼珠子,已炸得呆滞无神,两块厚镜片上都是裂缝。
看到秦北洋背后的刀鞘,霍尔施泰因博士挣扎着爬起,用洋泾浜的汉语问:“这是什么?”
“我爹留下的佩刀。”秦北洋解下这把刀,放到博士眼前,“你认识秦海关?”
博士托了托高鼻梁上的镜片,仔细打量他的面孔,迅速恢复神智:“我是兵工厂的总顾问,你的父亲是首席机械师,我们是共事的搭档。我能看看你的脖子吗?”
秦北洋微微一愣,这洋人是什么路数?他还是脱下军大衣,bào露后脖颈的胎记,两块赤sè的鹿角形状。
“果然是秦的儿子!”
“我爹还活着吗?”
博士捏了捏太阳xué:“让我回忆一下……要塞陷落前,你父亲和十角七头镇墓兽,被运上吴淞口的军舰,现在应当在大海上。”
“十角七头?”秦北洋想象出一幅史前怪物般的画面,“是谁带走了我爹?又是谁把你们和镇墓兽派过来的?”
“小徐。”
“小徐是谁?”
“大军阀,他派遣我们指挥两头镇墓兽,乘坐军舰南下,前来协助守卫吴淞要塞。”
秦北洋搞不清北洋军阀的人名:“可我见到的金蟾,已不是原来的镇墓兽,它完全变了!”
“是我和你父亲一起改装了镇墓兽,加了柴油机的动力,还有加特林机关枪。”
“不可以!镇墓兽只能用于保护墓主人,不能在战场上杀人!我爹也老糊涂了吗?”
“他有自己的理由。”霍尔施泰因指了指秦北洋手里的佩刀,“秦,这把刀,就是你父亲给你准备的礼物,好在这乱世防身。”
“怪不得,他在战场上一看到我,就主动抛下这把刀。”秦北洋握着刀柄最后的圆环,好像还残留父亲的体温,“这是一把环首唐式横刀,父亲怎么会有这把刀的?”
博士的jīng力慢慢恢复,用结结巴巴的汉语,讲述两个月前的历险——北洋政府派遣他和秦海关去挖墓,寻找地下的镇墓兽。他们在直隶省太行山附近,发现了一座唐朝大墓,挖出许多重要文物,包括十角七头镇墓兽。
“究竟是什么样的墓主人,才能有这样厉害的镇墓兽呢?”
“安禄山。”
“你们竟然挖了安禄山的墓?”
博士摸着满脸胡渣说:“老秦在那座大墓里,得到这把唐代宝刀。”
“原来是给安禄山陪葬的唐刀!”
秦北洋从刀鞘中抽出环首长刀,寒光闪闪,刀面如镜,透出云龙般的纹理,必然也浸透古人的魂魄jīng气。不晓得这把唐刀,在安史之乱中,砍下过多少人的脑袋?杀死过哪些名臣良将?
这天午后,金蟾镇墓兽的残骸,也被送到吴淞要塞。
霍尔施泰因博士仔细查看这头镇墓兽,损毁相当严重,就像一个人被打断所有骨头,加之内脏粉碎。博士看得心疼,恐怕再也难以修复了。
秦北洋心想——袁世凯与安禄山,都是一代枭雄,他们的镇墓兽自然厉害。但金蟾毕竟是秦氏父子所造。安禄山的十角七头,却是真正的嗜血怪物,如同他对中原的惨烈破坏。这头镇墓兽在战场上的表现,已证明了它酷爱虐杀,凡是它所到之处,遍布残缺的肢体。
今次让十角七头逃跑了,将来必是大患。




镇墓兽 第四章 冰雪劫
北京!北京!
秦海关坐在敞开的火车车厢,满脸被蒸汽机喷出的煤灰熏黑。十二月的北国,寒风刺骨,必须裹着厚厚的棉袄,戴上羊皮帽子。脚边的黑sè油布,覆盖一大堆张牙舞爪的东西,犹如某个巨大野兽的骨架,突兀地显出七个脑袋,十个尖角的lún廓。
三天前,吴淞口之战,要塞弹药库爆炸前十分钟,秦海关与十角七头镇墓兽,被撤退到黄浦江的军舰上。小徐将军自天津发来电报,务必保护镇墓兽安全,不能再落入直军手中。老秦刚上军舰,就看到固若金汤的吴淞要塞,连同数千守军,一齐被炸上了天。岸上烈焰滚滚,江面飘浮累累死尸,有年轻的士兵,也有枉死的平民。
挂着五sè旗的军舰原路返航,只剩老秦与十角七头镇墓兽。两天后,他们在大沽口上岸,军队押解他们登上火车,从塘沽直接发往北京南苑。
南苑,位于京城正南方向,原为永定河故道,辽金时代是草木繁盛的水乡泽国。元代是放飞海东青的皇家猎场,明清两代则为南海子行宫。清朝在此检阅八旗兵,圈养老虎与麋鹿,庚子年被八国联军猎杀殆尽。整整二十年后,七七卢沟桥事变,南苑又爆发过一场中日之间的血战,此为后话不表。
有三条铁路支线深入南苑,便于北洋政府运送军队,往东可达关外奉天,东南是天津塘沽,西南则是卢沟桥到汉口。
天黑以后,塘沽来的军用列车驶入南苑基地。十角七头镇墓兽被卸下,用平板车运入兵工厂仓库。秦海关穿着机械师的工装裤,外披军大衣,走过一排沉睡的机器。这都是北洋政府斥巨资从英、德、奥等qiáng国买来的,制造从大口径火炮到步枪子弹的各种武器。
老秦触摸着一台巨大的金属切削机床,只要打开蒸汽机,它就能改变许多金属的形状,再也不用工匠们挥汗如雨的手工劳作。石匠铁匠木匠们只能各自回家,下一辈人也不必来学习手艺,古时候陵墓里的鬼斧神工,将因这台机器的轰鸣而永久失传。多么可怕的机器啊!有时候,老秦真想偷偷埋下炸药点着引线……
过去两个月,他和霍尔施泰因博士,就在这些机器上改造镇墓兽。他们打开十角七头的身体,发现里面复杂的各种机关,甚至还有尚未兽毛和兽骨,难道它的墓主人真是一头野兽?博士给它安装了内燃机,做了外挂的油箱,用钢板加固成装甲,以免中一颗子弹就会殉爆。他们又给七个兽头装上加特林机关枪,成为比坦克更厉害更灵活的杀人机器。
卡尔·霍尔施泰因博士,甚至想批量仿制金蟾镇墓兽,折腾无数个昼夜却无一成功。
老秦告诉他,用科学的方法只能改造和加工镇墓兽,却不能制造出真正的镇墓兽。就像再伟大的战士,也只能从女人肚子里生出来,而不能从机床上产生。因为,任何科学都无法制造镇墓兽的魂魄——“制兽九宫”的第五宫“种魂”,也难以仿造出坟墓地宫的环境。
还有,便是镇墓兽的心脏,也是折损秦氏家族寿命的灵石。十角七头内部,有一块硕大的灵石,乌黑锃亮不断发出热能。
博士叹为观止,不知该如何用科学来解释?他问哪里可以开采灵石?老秦不想说出实情,只说灵石可遇而不可求,几十年才能找到一块,绝非想挖就能挖到。
此刻,离开这些机器,秦海关回到仓库,注视黑夜里蛰伏的十角七头。它的油箱是空的,只是一堆钢铁废物——它还能算是镇墓兽吗?
老秦不得而知,或者,是比镇墓兽更可怕的物种。
后半夜,响起蒸汽机车的轰鸣与汽笛声,然后是激烈的枪炮声。秦海关打开仓库窗户,只见兵工厂门口的铁路支线上,开来一长列火车。不同于常见的货车与军车,这些列车上竖着大炮与机关枪,还有三百六十度旋转的炮塔,犹如一节节移动的炮台要塞,不断发射火舌。南苑基地的卫兵躲入工事,打开探照灯开枪还击,可是子弹一击中火车就弹开了……原来有厚厚的装甲,正是传说中的装甲列车。
一大群士兵从列车下来,戴着毛皮帽,脚蹬大马靴,军官全身貂裘,打起仗来不要命,在装甲列车的炮火掩护下,不消片刻,攻占了南苑基地。因为主力部队南下,基地守卫空虚,只能竖起白旗投降。
所有厂房被洗劫一空,穿得毛茸茸的士兵,全是关外口音,踹开最后一间仓库。秦海关明白了,这是东三省奉系的军队,军官们多是胡匪出身。
又一群真正的老毛子来了,穿着沙皇俄国的军装,头戴哥萨克的帽子,都是白俄雇佣兵。为首的白俄将军,第一眼就看到了十角七头。
镇墓兽依然沉睡,白俄人啧啧惊叹,朝圣似的抚摸那十个角,七个头,还有刺刀般锋利的冠冕,许多人跪下划着十字,默念俄语经文。
有人宣读了奉天张大帅的口令,说要征用南苑兵工厂的物资,清单里包括北洋政府的秘密武器镇墓兽,以及首席机械师秦海关。他们都被塞进装甲列车,关进闷罐车厢,向东开出南苑基地。
关在铁皮车厢里,他不知道装甲列车要开往哪里?只感觉气温越来越低,每天过夜都难以入睡,直到有人送来厚棉被和炭火盆。隔着铁门缝隙往外看,竟是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世界,恐怕早已过了奉天,飞驰在满洲的雪地。又过两日,装甲列车开过冰封的松花江,折向西北,真正进入不毛之地的北大荒。
从一家军阀的阶下囚,又变成了另一家的阶下囚,老秦慨叹命运无常。而一代枭雄安禄山的镇墓兽,竟也沦落至此,犹如马戏团的驯兽,不知在地狱里做何想?每夜枕着铁轨的震动声,他时常感受到镇墓兽灵石的热量,就像烈焰反复灼烧自己的肝肺和心脏……
铁路从平原到山区,穿越林海雪原的大兴安岭。其间停下很长时间,更换火车头和铁轨转向架,原来是从标准铁轨进入俄国的宽轨。
再也听不到中国话了,铁路两边全是外国字儿,穿着毛皮衣服的老毛子,洋葱头形状的木头教堂,风雪里飘扬拜占庭式的圣像旗帜,听到此起彼伏的野狼嚎叫……
在西伯利亚铁路上走了漫长的一个月,两边景sè越发单tiáo。古有苏武牧羊在北海边,而这次旅行远远超出了苏武。老秦在心里盘算距离,与儿子已相隔十万里之遥,这辈子怕是再也见不到了,不免泪湿衣襟。
他又挂念起那把唐刀,安禄山大墓中得到的陪葬品,但愿已被儿子背在身上。原本这把刀出土后已锈蚀,他弄来上等的砥石,每日细心研磨,恢复吹毛得过的锋利。他还重新配了刀鞘、鲛皮刀柄和护手,想要完美地转交给儿子。
装甲列车停下,闷罐车厢打开,秦海关披着熊皮大衣,被白俄士兵用枪托赶下来。十角七头镇墓兽被装在一副巨大的雪橇上。
他走在镇墓兽的前头,茫然地看着陌生的国度。眼前飘过鹅毛大雪,深一脚,浅一脚,走过深入膝盖的积雪。前头有成千上万的士兵,跪在雪地里划着十字祈祷。东正教牧首高举基督圣像,念诵大段俄语《圣经》。
秦海关看到一个骑着白马的将军,在这西伯利亚内陆深处的荒野,竟然穿着一身雪白的海军上将制服,专门来迎接扭转乾坤的秘密武器。这位相貌英俊勇武的将军,下马给了老秦一个热情的拥抱,并以斯拉夫人的礼仪用力亲吻。老秦尴尬地以为又碰上了喜欢相公堂子的家伙。
海军上将名叫亚历山大·瓦西里耶维奇·高尔察克。
一只名叫奥杰塔的雪白天鹅,正掠过秦海关的头顶,奔向温暖的南方。




镇墓兽 第五章 北归(一)
十二月,江南冷到骨髓。天高云淡的苍穹,来自西伯利亚的北雁南飞。齐远山下马站到高冈上,举起步枪瞄准,竟然打下一只硕大的白天鹅。
“北洋之龙”王士珍将之视为吉兆,下令大军安营扎寨,煮一锅天鹅汤分而食之。据说天鹅煮烂在锅里时,眼角流出公主般的眼泪。大伙儿开金蟾镇墓兽的玩笑,说这只蛤蟆想要吃天鹅肉,可惜死得不是时候。
还有人给九sè丢了一块鹅肉,但这条“大狗”嫌弃地躲开。大家只知它是跟随秦北洋的军犬,藏獒与德国黑背的杂交犬。至于打败十角七头与金蟾的镇墓兽,传说是上海租界的英国驻军借给直系军阀的秘密武器,打完这一仗就回欧洲接着打德国人了——全是秦北洋编造的障眼法。
江南田野上,九sè时而深沉忧伤,宛如圣贤神兽;时而欢快活泼,像未成年的小猫小狗。秦北洋盯着它的琉璃sè眼睛,想到藏在赤sè鬃毛里的鹿角,脱口而出《诗经·鹿鸣》:“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九sè绝对听懂了,它的智力不逊于人类,因为吃了达摩山上恶龙镇墓兽的灵石?
从上海到北京,一路走走停停。野战医院车队,不断有人伤重哀嚎死去。每次秦北洋都会陪伴伤兵到最后时刻,亲手为挖掘坟墓,镌刻墓碑,就地掩埋——这是他的老本行。
然后,九sè学着鹿鸣为之哀嚎,声音在冬天传出去很远,听着无不动容。
来到南京下关渡口,国务总理兼陆军次长王士珍,对北洋第六师的将士们发表讲话,历数北洋军自小站练兵以来的光荣历史,再造qiáng盛的中国,简直堪与杨家军、岳家军、韩家军、戚家军相提并论。
秦北洋暗暗嗤之以鼻,这群带枪的丘八,何时能有如此丰功伟业?
浩浩荡荡北渡长江。齐远山穿上北洋军官制服,身在老爹旧部之中,堪比衣锦还乡。想起半年前,为避张勋复辟战乱,他与秦北洋逃亡南渡,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之后又发生了多少离奇事啊。他在船舷边击节高歌,竟有南宋北伐收复河山的气势,全然忘了这支军队南下无谓送死,又被肮脏的交易赶回北方。
过浦口,大军沿津浦线北上。有时乘坐火车,有时艰难步行,走了三天四夜。坐在闷罐车厢,秦北洋听着铁轨震动,失魂落魄地想着欧阳安娜,还有此番北上目标,也是九sè最牵挂的——唐朝小皇子的棺椁。
十八节军用蒸汽列车,开入南苑基地的同一日,飘落细细密密的小雪。
秦北洋在最后一节车厢,搀扶伤兵们跳下车,再次踩在北京的土地上。他看到铅灰sè的天空,被兵工厂的烟囱与chā满,南苑航校的飞机在雪中qiáng行起飞,花哨地超低空翻滚而过。
北洋第六师接管整个基地,包括航校里所有飞机与飞行员。
博士走进寂静的兵工厂,却跪倒在地——最重要的几件机器都不见了。幸存的卫兵说,今天凌晨,南苑基地被一列全副武装的装甲列车占领,兵工厂被洗劫一空。刚回来的十角七头镇墓兽,还有首席机械师,全被运往了关外。
秦北洋带着九sè,闯入曾经停放镇墓兽的仓库,发现父亲遗留的被褥和私人物品,甚至有在银行储蓄银元的凭单。又一次擦肩而过,让他一拳砸中墙壁,关节流满了血。
是夜,大军住进基地兵营,刀枪入库马入槽。
南苑是片广阔的野地泽国,曾是四不象麋鹿的乐园,正门是今日的大红门桥。园内有座巍峨的歇山顶房子,有皇家宫殿之气势,原来是清朝的团河行宫。
王士珍将齐远山与秦北洋都召入行宫,看着两个少年说:“吴淞口一战,你们一个在城头保卫五sè旗不倒,一个指挥人马反败为胜,都立下汗马功劳,我要论功行赏!”
他送给齐远山一支比利时制造的勃朗宁手枪,送给秦北洋一副德国进口的军用望远镜。
齐远山下跪谢过:“伯父,一支手枪,一副望远镜,您必有深意?”
“你是将门虎子,必是行军打仗能手,手枪帮你在战场上杀敌。”王士珍捋着胡须,又看向秦北洋说,“你有cào纵武器的才能,我发觉你北上途中,留心观察山川形势,心中必有一幅地图,望远镜最配得上你。”
秦北洋有些心慌,没想到内心的秘密被“北洋之龙”窥透,只能下跪感激不尽。
“你们可知道,今天凌晨,洗劫了南苑基地的人是谁?”
“不是土匪吗?”
“没错,张作霖的奉天军队!但又是小徐的主意!两天前,他们合伙儿在秦皇岛劫去北洋政府从日本进口的两万七千支三八式步枪,这是要bī着我辞职啊!”
“那再打一仗!”
王士珍摇头道:“远山,第六师是你父亲的老部队。吴淞口一战,虽杀敌一千,但也自伤八百。再跟关外开战,岂不是要把直系的老本都赔光了?”
“伯父,我不明白,您贵为国务总理兼陆军部长,加上冯大总统,怎能被这帮宵小欺凌?
“皖系地盘广大,纵横捭阖,能动员十几省督军。袁世凯死后,北洋同室cào戈,直皖相斗,两败俱伤。奉系盘踞东三省膏腴之地,兼有日本人撑腰。皖直奉三系,虽比不得魏蜀吴三分天下,但也算割据一方。我这‘北洋之龙’时日无多,就不再是国务总理了。”
齐远山拍着勃朗宁手枪,眼眶有些发红,这是王士珍下野前最后的嘱托。
王士珍接着说:“甲午战败,从朝鲜回来的袁世凯,痛定思痛,在天津小站练兵,才有了‘北洋三杰’,如今的北洋政府。难道我们不想打败日本?我做梦都想一雪甲午前耻,乃至收复台湾。无奈中国衰败,纵然最优秀的北洋军人,放到欧洲战场,顷刻间灰飞烟灭。”
“可若有镇墓兽,亦未可知呢?”




镇墓兽 第五章 北归(二)
重兵守卫的南苑行宫,总让人想起烛影斧声之类的传说。
终于,说起了镇墓兽。
“你有了秘密武器,洋人就不会有吗?我们的败坏不是武器,而是这里!”王士珍指了指自己心口,“当年,袁大总统已拥有无限权利,不是皇帝,胜似皇帝。他竟冒天下之大不韪,除了身边小人佞臣,难道不是心里的皇帝梦作祟?姓袁的家天下,段祺瑞、冯国璋等北洋大佬,再无往上走的机会,便也暗拆墙脚。”
“南方的革命党呢?”
“当年宋教仁遇刺,幕后真凶未明,他们举旗叛乱在先。如今,孙文又搞什么护法军政府,跟桂系与滇系军阀狼狈为jiān,还向日本人借款输诚,简直是分裂中国,引狼入室的败类!”
王士珍对革命党的评价,跟秦北洋在上海听到的截然相反。
“秦北洋,你愿留在军中,为我北洋直系效力吗?”
“从军?”
“好啊!”齐远山拍拍他的肩膀,“跟我一样,骑马领兵,征战四方,岂不威风快活?”
秦北洋却想起祖祖辈辈的职业,此番来京要找的唐朝小皇子棺椁,断然摇头:“国务总理大人,小人天生是个工匠,无意穿上戎装,更无打仗之才能。只在年yòu无知时,想过成为海军军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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