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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墓兽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蔡骏
大红门前的士兵,升起大清的黄龙旗,高唱权代国歌的陆军军歌《颂龙旗》——
于斯万年,
亚东大帝国!
山岳纵横独立帜,
江河漫延文明波;
四百兆民神明胄,
地大物产博。
扬我黄龙帝国徽,
唱我帝国歌!
歌声虽嘹亮,歌词虽壮阔,仇小庚却全然无感。
穿过大红门,有一条宽阔的主神道,两边耸立着石人石马石大象。望见许多黄sè琉璃瓦的屋顶,便知是皇家的标志;绿sè琉璃瓦的建筑,则是妃子、公主与阿哥的陵墓。
九岁男孩如出笼小鸟,一路摸着神道上的石雕。虽在天津德租界长大,但他从小爱石头,古物、雕像,每每摸到这些,就会莫名兴奋,以至于想要亲手打造。包括德国老师在内,大家都夸他有一双能工巧匠的手。
经过几座巨大的陵墓,许多光着膀子的民工,拉着一车车石料与木头,看来又有一项浩大工程。群山里出现一片大工地,便是光绪帝的崇陵。旁边还有崇妃陵,庚子年被推到紫禁城水井里的珍妃正等着下葬。
叶克难抓紧男孩的手,走过尘土飞扬的工地,来到宝顶前的幕帐——这是为保护墓道不被人看见。出示摄政王的手书,他才领着小庚进去。四周戒备森严,武装的旗人世代为清朝守陵。终于,他们见着一条深深的墓道。
“别害怕!”
叶克难在男孩耳边说,其实是说给自己听,他也是第一次走进地宫。墓道两边点着灯,与想象当中不同,并非笔直深入,而是螺旋形弯弯曲曲的。盗墓贼若想挖到墓道口,绝非易事。走到第一道墓室门前,两块重达千钧的青石板,各雕一尊菩萨立像,外形一男一女,男的威武雄壮,女的慈眉善目,都是绝世jīng品。跨过墓室门,叶克难的右手在发抖,仇小庚却并未惊慌。第二道门,依然两尊菩萨,唯姿态略有不同。
跨过第三道门,他们听到铁锤与石头的敲打之声。空旷幽暗的地下,只有孤零零一个人影,蹲在角落干活。
“秦海关!”
叶克难叫了一声,那个高大的男人站起。一回头,他被叶克难手里的马灯刺到眼睛,连忙低头说:“是管事的公公吗?”
“老秦,您天天在地下敲打,是不是耳朵聋了?公公哪有我这么雄壮的声音!”
二十四岁的叶克难,怕自己声音太年轻,被误认为太监,故意把嗓门压粗,说话也冒了几个脏字儿。
“巡警局的叶探长?”秦海关抬起马灯,走到他俩跟前,“人来了?”
“您看看!”
灯光照亮仇小庚的脸,九岁男孩下意识地挡脸,但被叶克难一把揪住,面孔对准秦海关。
“北洋!”
秦海关唤出这日思夜想的名字,仔细端详男孩的脸——这骨架,这lún廓,这眉眼,尤其目光里弹出石头般的倔qiáng,果真跟自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老秦,千真万确!我已验过!”叶克难拍了拍孩子的肩膀,“那我就撤了!你们再好好聊聊!我实在受不了这地宫的晦气……罪该万死!怎么能在皇上的福地说这话儿?”
“叶探长!墓匠族后继有人,如此大恩大德,永世难忘,请受老秦一拜!”
秦海关跪下磕了个响头。
“对这孩子好些,他聪明透顶,别委屈了他!对了,这是给孩子的信。”叶克难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塞到秦海关手中。他放下男孩的皮箱,转头往外奔去。
小庚的眼眶里滚动泪珠,感觉自己又受了欺骗,大声说:“arschloch!”
冲出墓道时,叶克难竟对这孩子有些不舍:小子,我的任务就是将你送到亲生父亲身旁。仇家灭门案后,外面的世界,对你来说都太危险——只有躲在皇陵地下,才能避开那些刺客。这里是你真正的家,命中注定之地。





镇墓兽 第九章 重生秦北洋
清西陵,光绪帝的地宫,第三与第四墓室门之间。地面上艳阳高照,而在这深深的地底,却如打了霜的深秋。
“北洋。”
秦海关紧紧搂住孩子,无奈小庚搏命反抗,在地宫中狂喊:“我不叫北洋!我叫仇小庚,我爸叫仇德生,快点放我出去,救命啊!救命啊!”
“孩子,你喊破嗓子也没用,在皇陵营造期间,我就是地宫的主人。”
“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叫秦海关,世代为皇陵修建镇墓兽的工匠。”他把孩子bī迫到墙角,“我是你的亲生父亲。”
“你骗我!你们都骗我!”
小庚挣扎抗拒之时,贴着心口的玉坠子晃到衣服外边,仿佛一颗明晃晃血淋淋的心脏掉出来。
老秦急忙用马灯一照,果然是那枚和田暖血玉,白鹿原唐朝大墓的陪葬品,到了地宫中反而更加发热,世上绝无第二个相同的。庚子年腊月,这枚玉坠子藏在孩子襁褓里一并丢失,而今成为父子相认的信物。
“看什么看?”男孩把玉坠子塞回衣服,“这是我爹送给我的。”
“我给你看样东西。”
秦海关脱掉自己上衣,露出后脖子两块胎记,同样赤sè的鹿角形,左右对称在颈椎骨两侧,只是年纪大了略有褪sè暗淡。
“你也有这胎记?”小庚后退两步,褪去上衣,也给秦海关看了一眼,“几天前,叶探长来我家,给我照了前后两面镜子,我才第一次发现这个胎记。”
“绝不会错的,我的父亲、我的爷爷,还有我的太爷爷,我爷爷的爷爷……祖祖辈辈的后脖子上,都有同样的两块鹿角形胎记。”
秦海关想起多年前,自己夭折的那个孩子,生下来也有这样的胎记,如假包换。
男孩自言自语:“一直有人说,我长得不像爸爸妈妈,我是捡来的孩子,难道真是?”
老秦打开叶克难留下的信封,沾满干涸发黑的血迹,幽暗跳跃的煤油灯,照出密密麻麻的文字——
小庚吾儿:
见字如晤!待天明,吾与汝永别矣!实言相告,汝非吾之亲生子也!庚子事变,吾被bī为虎作伥,陷于德寇阵中,皇城根下,偶遇襁褓中之汝。天寒地冻,吾怀恻隐之心,救汝回津门宅中。吾与吾妻,膝下无儿女,待汝视若己出,已九度春秋。以上,绝无半分虚言。今宵,京城西路巡警局探员,抽丝剥茧,寻至门前,吾方知汝生父尚健在,现为大清皇上当差。汝生父日夜盼汝,并有当今摄政王手书为凭。吾与汝九载父子情分,今夜当休矣。嗟夫!吾泪与墨齐下,唯愿吾儿,体健安康,去病无灾,他日龙飞天下,定不负汝养父母之爱矣!诀别!
宣统元年四月二日,汝养父,仇德生
ich liebe dich
原来,这就是仇德生临死前伏案所写的书信。刚写完最后一字,刺客便从背后下刀,刺破了他的心脏。
男孩夺过这封浸血的书信,纸张变得格外脆硬,这是仇德生死亡瞬间,从心脏迸裂出的鲜血。
小庚逐字逐句念出,毛笔字最后,加上一句钢笔字的德语“ich liebe dich”,意即“我爱你”,代表养父的深情厚谊。
不错,这是仇德生的笔迹,千真万确!恍惚间,墨迹、笔画还有血迹,仿佛变成黑sè飞虫,组合成各种古老文字与数字,密密麻麻铺满视野……
脑子像被抽空,过去九年他对自己的认识,要推倒重新来一遍了。
男孩泪流满面,颓然坐倒在地,转头看向煤油灯下的老工匠:“你真是我的亲生父亲?”
于是乎,秦海关一五一十地述说起来,天翻地覆的庚子年,如野马脱缰的众神战车,残bào地碾压到了这一家人的头顶。
秋风白鹿原,秦北洋诞生在唐朝小皇子大墓地宫……
听到自己在庚子年的腊月,被德国军队掳走的往事,男孩若有所思:“怪不得,我爹爹最忌讳庚子年旧事。”
“我才是你爹爹。”秦海关用煤油灯照着儿子双眼,“从今天起,你就叫秦北洋。”
“为何我叫北洋?北洋大臣赐的名字?”
秦海关又说起孩子的外公,甲午年打日本,战死在刘公岛的北洋水师老兵。
“北洋水师?”
男孩记起曾经的海军梦,亲手做过的定远号铁甲舰木头模型,大概与这冥冥之中的名字,以及血管里奔流着北洋水师的血液有关吧?
“秦北洋!”
光绪皇帝的陵墓地宫之中,秦海关泪水滚烫,他又唤了一声,九岁男孩抬头应道:“嗯。”
完璧归秦。
男孩任由秦海关搂着自己,自此起,未来的人生,不是龙飞天下,就是命丧地宫。
“这就是皇帝的地宫吗?皇上就躺在里面?”
他努力熟悉自己的新身份,唯独还不能管秦海关叫爹。
“嘘!”
秦海关把手指封在儿子的嘴上。他指着身后一道空空的门券说:“这才是第四道墓室门,只是石板还没有雕刻好,铜管扇也没安装呢。我带你进去看看。”
他牵着儿子的手,提着煤油灯,跨进最后一道墓室门,才是要存放皇帝棺椁的地宫,不过现在只是雏形,像个大地洞,堆满沙土和石料,离完工还远着呢。
“皇帝呢?”
“还停在西陵地面的梁各庄行宫里呢,加上皇上最宠爱的珍妃娘娘,都得等完工后才能下葬。”秦海关摸着怪石嶙峋的内壁,“没三五年完不了工。”
“你是说,我们要在这里住三五年?”
“是,我们家族世代就是干这个的。”
听到这里,秦北洋心里头生出恐惧,并不是害怕这皇陵地宫,而是他的皮箱里还装着学校的课本和作业呢。他自己提着煤油灯,在地宫最深处转了一圈,发现中心靠后的位置,地上有一口圆形的深井。
这口井,乍一看深不见底,直径类似于民间的水井。九岁的秦北洋果然胆大,趴在井口边缘,举着煤油灯往下照去。井里并没有水,只是空空的黄土井。
“此乃金井!”
秦海关在他背后低声说,这回是真的吓到他了。秦北洋连滚带爬躲到一边,深呼吸着说:“方才我感到井底升腾出一股热气,直冲到我的头顶心。现在我全身又热又燥,好生难受!”
地宫里yīn冷异常,这孩子却已满头大汗,热得脱掉了上衣,光着膀子bào走。不消片刻,他又流出浓黑的鼻血。秦海关弄了点纱布塞住他的鼻孔,警告了一声:“莫靠近金井,那是给皇帝准备的,我等凡夫俗子,不得沾染此龙气。”
“万一沾染上了咋办?”
“要么是真龙天子,要么是乱臣贼子!”秦海关对着儿子耳语,“此话切不可被人听去。”
“何为金井?”
“自古以来,营造陵墓,必先确定金井所在。行话就是‘点xué’。所谓‘三年寻龙,十年点xué’,龙脉bào露在天地间,依山傍水,不难寻觅。而xué则要在群山峻岭中,找到区区几尺的万年吉壤,可谓难上加难。一旦点xué出了差池,便是前功尽弃。”
听到此等玄乎的事,秦北洋想起德国学校教授的知识:“这不科学啊!”
“前朝嘉靖皇帝即位之初,有所谓大礼仪之争。嘉靖帝继承堂兄正德帝的皇位,不顾满朝文武反对,为父亲兴王追封帝位,重修兴献帝陵。山中有一户居民,梦见兴献帝坐于他家堂屋。风水师点xué发现此地,两相呼应,此为天数。嘉靖帝召山民入宫赏赐,他家堂屋就成为显陵地宫。”秦海关也不敢靠近光绪帝的金井,远远地说,“金井,位于地宫核心,如同围棋的天元,决定整个地宫以及陵墓的方位布局。”
“就像军舰必有龙骨。”
“更重要。凡人都有魂魄,金井就是陵墓魂魄所在,庇护墓主人以及子孙后代。金井之上,就是安放棺椁的宝床。也只有先挖开这口井,皇陵才算正式开工。往年必是皇帝亲自批准,由皇家风水师挑选良辰吉日。挖金井前,祭告三仙:山神、后土神、司工神。最后一位司工神,就是我们工匠行的保护神。”
“就像鲁班,工匠行的祖师爷?”
“是。”秦海关高兴儿子如此聪慧,“挖开地宫基槽,在金井正下方,保留部分原土,叫原山吉土,切不能见‘日、月、星’三光。陵墓完工后,要把一些重要的宝贝,比如皇上生前最爱之物,放入金井内,以求天地感应。然后,棺椁才被运入地宫,直接压在金井上。将来要是不移开棺椁,金井便永远不会被人发现。”
“遭了!我感觉金井里的东西在我身上。”




镇墓兽 第十一章 童女阿幽
什么鬼?
此处紧挨光绪帝陵墓的工地,说不定地道已延伸到地宫范围内了,若是盗墓贼挖了这条小道,难道是为日后方便盗掘?
秦北洋躲在密室幽暗处,看那点如豆的油灯闪烁,照出个清宫服装的老头,将小女孩放在那个不知是死是活的男孩身边。
小女孩是活的!
她的眼睛睁开,看到满脸褶子的老头,吓得惊声尖叫。老头掐住她的脖子,另一只手从背后摸出个钢瓶子,里头盛满某种液体。小女孩双脚乱蹬,钢瓶已对准她的嘴巴,就要把什么guàn进去。
刹那间,小女孩转过脸来,她看到了躲藏的秦北洋。但她的喉咙被掐住,发不出声音。她有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死到临头,向秦北洋祈求救命。
“呔!来者何人?”
秦北洋一声bào喝,现学现用了雍正帝鬼魂的腔tiáo,带一点京剧武生的味道。他从角落里跳将出来,恶鬼般的老头被吓住。秦北洋一鼓作气,挥拳砸在老头太阳xué上,将他打倒在地。小女孩趁机躲到一边。老头并不含糊,看得出曾是练家子。他确认秦北洋是人非鬼,掏出一把匕首刺去。秦北洋反应迅捷,避开这几乎致命的一击。但他也不是赤手空拳,养母给他的皮箱是德国货,正宗的山羊皮革,极其坚硬。他挥舞着沉甸甸的皮箱,三拳打死老师父,砸落老头手中的匕首,然后立刻捡起来,对准老头的xiōng口。
老头面白无须,连根眉毛都没有,就像个鸭蛋形状的鬼,仰天兴叹,发出刺耳的老太婆嗓音:“天亡我大清!皇上!奴才是个老废物!连这点小事都办不成啊!呜呼哀哉!”
原来是个老太监啊!听得秦北洋直起jī皮疙瘩,他后退两步,护住瑟瑟发抖的小女孩。
“你到这里要干什么?”
“臭小子,这话儿,咱家倒是要问你了。”老太监盘腿坐在密室墙角,“你给咱家听着!咱家是侍奉光绪爷的首领太监,大家都叫我公公。”
“原来,你就是史书上说的阉人!”
“不得放肆!”老太监没想到这九岁小孩会这样说话,直接戳中他的痛处,“你!你!你!究竟是何许人也?”
“行不改名,坐不改姓,秦北洋!”
他已接受了自己的新名字,觉得说出来要比“仇小庚”更响亮些。
“什么东西?”
“我是负责为光绪帝营造陵墓的工匠。”秦北洋也晓得扯来父亲做挡箭牌了,“你呢?往下说,下面还有吗?”
隔了半晌,老太监才听出,这小孩居然在用yīn损话骂自己——下面还有吗?
“龙困浅滩被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老太监用袖子管擦了擦眼泪,“咱家侍奉皇上多年,打他四岁登基那年起,到戊戌年后,老佛爷把皇上幽闭在中南海瀛台涵元殿,咱家从未离开过皇上。庚子年八国联军进京,咱家护送皇上到了西安,再随两宫銮驾回京。皇上命苦啊!好不容易亲政了,又被袁世凯那个王八蛋欺瞒,宠爱的珍妃也被崔玉贵那厮推入井中。皇上在瀛台,与外界音信不通,骨瘦形销,可不是人间地狱吗?咱家眼见得心疼啊。上一年,老佛爷病重,密旨在御膳里下砒霜,分量要少,每次点到即止,让皇上慢慢儿归天。”
“你是说——光绪帝是被慈禧太后下毒所害?”
“事到如今,咱家没啥好瞒的!”老太监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咱家罪该万死!弑君是诛九族的大罪,但老佛爷旨意不得不从。老佛爷绝不能让自个儿死在光绪帝前面,更不能让大清的江山落入皇上和维新派手中。因此啊,得到皇上驾崩消息的第二天,老佛爷指定醇亲王载沣之子,三岁的溥仪继位,她便心安理得地归天去了。”
“反正也死无对证。那我问你,你干吗要害这小姑娘?”秦北洋抓紧小女孩的胳膊,小女孩瘦得像只小猫,几乎能清晰地摸出锁骨的形状,“还有啊,那个男孩是不是你害的?”
“你不晓得童男童女守墓的习俗?”老太监的目光里根本不把小孩子当人看,“农村里凡是大富大贵的地主,下葬时都想买一对童男童女陪葬。皇上在世时,从没享受过一天好日子!待他驾崩归天,我赌咒发誓要补偿他,就从朝廷钦犯里头,选了这对童男童女,让他俩在地下,代替咱家永久侍奉皇上。那童男可以做小太监,那童女就给皇上做妃子。”
“你要怎么害他们?”
“嘿嘿!水银可是个好东西!”老太监yīn惨惨地笑起来,举起手里的钢瓶子,“它能让人千年不腐,万年不化!这个男孩嘛,昨晚已被咱家处理了!先给他的嘴里guàn水银,然后在头顶、后背、脚心上挖洞,再把水银guàn进去,之后用针线缝好。咱家再用水银粉给他涂抹全身,确保他天长地久保持原样,这也是咱家对皇上的一片忠心!天地日月可鉴啊!”
这番皇陵地下的对话,听得秦北洋心惊肉跳,他自己也才九岁,一样也是个“童男子”。他想起在德国学校里,老师说过汞这种物质,也就是俗称的水银,含有剧毒,千万不可以身体触碰。那么多水银guàn顶,死时该有多痛苦啊!
“你这个断子绝孙的老妖jīng!”
秦北洋怒不可遏地扇了老太监八个耳光。
“没事儿!在皇上跟前,人命算个pì啊!咱家年纪大啦,没有力气同时做两个,只能昨晚上先处理了童男,今晚上再来处理这童女。可惜啊,被你这小子搅黄了!”
秦北洋退回去抱紧小女孩:“别害怕!我在你身边,这老阉驴的日子到头了!”
“除了侍奉光绪爷,咱家还盼着,这对童男童女,埋在皇陵里头,永保我大清的江山不倒。”老太监又号啕大哭起来,“摄政王载沣,是个乳臭未干的毛糙小子,连老佛爷的半根毫毛都及不上,大清国落到他的手里头,嘿嘿!三年必亡!可怜我大清三百年江山……”
“亡了也好!”秦北洋大着胆子在清朝皇陵里吼叫,“再也不要放你们这群老怪物出来害人了!”
“大逆不道的小子,要是咱家年轻力壮,早就把你给活剐了!知道啥叫凌迟吗?”
老太监再次jiān笑起来,这怪异刺耳的声音,让秦北洋心里瘆得慌,小女孩也紧抱着他。
突然,老太监把钢瓶子对准自己口中倒下,嘴角溢出银白sè的液体,滚动到地上像玻璃珠子似的。整整一瓶子水银,几乎都guàn入他的体内。
“前朝崇祯帝在煤山上吊时,身边只剩下一个叫王承恩的太监,满朝文武大臣都脚底儿抹油溜了,唯独这王承恩上吊死在崇祯帝身边。大清入关,顺治爷为王承恩修墓,御笔题了字儿‘贞臣为主,捐躯以从’!”老太监声音已变形,愈加微弱,身体软得像团棉花,躺倒在墙角嘶喊,“光绪爷,奴才来服侍您啦!”
他断了气儿。
秦北洋头一回亲眼看到有人自杀。并且,太监为皇帝殉节,古来没有几人吧?
死则死了!他低头再问那小女孩:“喂,你没事吧?”
“嗯。”
小女孩嘤嘤地哭着,靠近地上的男孩,秦北洋抓住她:“不能碰!”
“哥哥!哥哥!”
她唤着被水银永恒禁锢的男孩,泪水涟涟。秦北洋仔细看她相貌,眉清目秀,颇为可人,一对大眼睛里,攒着说不清的幽怨。女孩同样穿着一身喜庆的绸缎,头发和脸上都被jīng心打扮过。必然也是老太监干的,让童女盛装殉葬。她跟死去的男孩长得很像,年纪也差不多。
“你们可是双胞胎兄妹?”
“是。”
“别哭了,你从哪儿来的?怎么会到这里?刚才那老不死的,说你们是朝廷钦犯?”
“啥叫朝廷钦……我们是河南农村的。今年大旱,黄河断流,家里小米吃光了,连地里的红薯都挖完了,爹爹与娘亲都在家里饿死了,我和哥哥只能出来要饭。俺们流落到直隶保定府,不知怎么就落到了这老头手中。”
“这老妖jīng怎么不早点翘辫子!”秦北洋手指头拭去她的泪水,“对啦,你叫什么?”
“阿幽。”
“哪个幽?”
“不晓得,我不认字。”
“既然,我们是在这皇陵的地下相逢,那就叫你幽灵的幽吧。”
秦北洋用手指在密室墙壁的尘土上,写出了这个“幽”字。
“这个字儿,长得真好看,我喜欢。”
到底是女孩子,认字只看漂不漂亮。她很聪明,也在墙上依样画葫芦写了一个,虽说歪歪扭扭,笔画却都没错。
“阿幽,你几岁了?”
“六岁。”
“我今年九岁,以后啊,你就叫我哥哥,我叫秦北洋!”
“好啊,哥哥。”
阿幽柔软的小身体,埋在他的怀里,头发丝里淡淡的香油味,仿佛永世不腐的死者。她触碰到秦北洋xiōng口的暖血玉,感觉一阵热流涌到耳朵里。秦北洋把玉坠子给她看了一眼,那染着鲜血的碧玉好似身边盛装而亡的童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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