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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墓兽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蔡骏
四翼天使是来报恩的。
它降落到秦北洋面前,用翅膀将重伤的九sè卷到自己背上,钢铁缝隙中长出几道锁链捆绑,以免它在飞行中坠落。秦北洋翻身跳上四翼天使的脖颈,对兽头耳语:“君乃天使,今晚恩德,北洋永世难忘!”
法国士兵们开枪了,安娜已被钱科拽到地上,躲过头顶横飞的弹雨。镇墓兽已腾空飞起,两对翅膀剧烈扑扇,几颗子弹打在它的下腹部,不过打出个把凹陷和印痕。
“小心!北洋!”
安娜眼睁睁看着四翼天使带着秦北洋与九sè飞出视野。
凡尔赛的夜空。
风从四面八方而来,气象条件不允许战机起飞追踪。秦北洋抓紧四翼天使的脖子,回头注视被牢牢捆绑的九sè,高声吆喝让这头小镇墓兽挺住。
为了拯救自己的同类,四翼天使镇墓兽也发出热量,既用一千多年前的灵石,也用被改造后的柴油发动机,让九sè的身体不至于冷却。
“我们该去哪儿?”
秦北洋对着四翼天使的耳朵话,它在巴黎的高空盘旋一圈,径直飞向建筑密集的市中心。二十世纪的巴黎,梦幻般的不夜城,如同灯光的海洋。镇墓兽御风而行,轻巧地避开高耸的埃菲尔铁塔,沿着塞纳河逆流而上,滑翔过一座又一座桥。
他们飞过巴黎新桥,虽叫“新桥”,却是巴黎最古老的桥,连接西堤岛与塞纳河两岸。从空中掠过巴黎古监狱,西堤岛东端,迎面矗立巍峨的哥特式建筑。黑夜看不清全貌,只见两座高耸的正方形塔楼,背后有直冲云霄的尖顶,尖屋顶构成十字架形状的平面。
倏忽间,秦北洋叫出一个响亮的名字巴黎圣母院!
四翼天使是唐朝景教徒的镇墓兽,景教又是东方基督教,因此对于天主教圣地的巴黎圣母院心向往之吗?
镇墓兽载着秦北洋与九sè,降落在巴黎圣母院的西北塔楼。这座伟大的中世纪建筑,始建于1163年,历时两百年才竣工,原名notre-dame,法语意思是“我们的女士”,这位女士正是耶稣之母玛利亚。
秦北洋趴在塔楼边缘,探望六十米下的塞纳河。在昏天黑地的中世纪,造起这样的石头建筑也是奇迹。圣母院底层有三个桃形门洞。上方为众王廊,有旧约时代28位君王雕像。再往上是两个硕大的石雕棂窗,中间的圆形彩sè玻璃,俗称“玫瑰窗”。
第三层的外墙上,雕着许多魔鬼怪物,体型略小于真人,悬挂于圣母院半空,七百年来临窗俯瞰巴黎芸芸众生。秦北洋点起一根火柴,雕像们乍看酷似兽头,面目诡异,神情冷峻。有几个带着翅膀的小怪兽,做出托腮思考状,隐隐吐出舌头,简直四翼天使的孪生兄弟,怪不得要飞到这里来呢。这些雕像为何存在于巴黎圣母院之巅?有几分异端信仰的感觉。
秦北洋身后的塔楼内,悬挂一口古老大钟。敲响这口钟,要么是重大宗教节日,要么是法国战胜日,或者伟人的丧钟。塔楼背后的中庭上方,矗立九十米高的尖塔。顶端十字架底下,封存着耶稣受难时的十字架与冠冕。
他搂了搂四翼天使的兽头:“伙计,你是来朝圣的吧!”
低头再看九sè,“大狗”已不再流“血”。秦北洋在yīn森的塔楼里找到几块木板,像医生给病人缠上绷带,简易包扎伤口。
当晚,他决定在巴黎圣母院的塔楼过夜。





镇墓兽 第十五章 遇见光
同一lún太阳,掠过巴黎的巍巍建筑,照在凡尔赛宫广场上。
中国代表团驻地,吕特蒂旅馆的餐厅角落,安娜第一次跟顾维钧公使共进早餐。自从走进凡尔赛宫,面对世界上最有权势的男人们,她已做过多次翻译。法国外交官向她搭讪,不乏高大英俊的美男子,邀她去拉丁区共进晚餐,或上酒吧喝一杯云云,但都被婉言谢绝。
中国驻美公使又熬了一整夜,憔悴地托着黑咖啡。顾维钧,字少川,生于江苏嘉定。二十出头,他就在美国哥伦比亚大拿到国际法博士位,做过袁世凯的英文秘书。中国在巴黎和会没什么发言权,却捧出了这颗外交明星。他的夫人在美国感染西班牙流感而病故,如今是吃香的钻石王老五。
“顾公使,昨天《费加罗报》刊登了您为中国的辩词。克列孟梭总理赞扬您对付日本,有如猫之弄鼠,尽其擒纵之技能。”
“可我们依然无法在谈判桌上收回青岛。”顾维钧不屑于任何赞美,“昨晚,来了那么多军人,你可把我们担心死了!”
欧阳安娜不想隐瞒,索性和盘托出,包括秦北洋与镇墓兽的关系……
听完这漫长的讲述,顾维钧的咖啡都凉了:“匪夷所思!安娜小姐,容我冒昧地问一句你与秦北洋之间?”
安娜羞涩地低头:“别这些啦!顾公使,我也不知道秦北洋、九sè与四翼天使去了哪里?但可以确定,十角七头镇墓兽,以及秦北洋的父亲,还在凡尔赛。”
“我会面见克列孟梭总理,从外交层面索还国宝镇墓兽。虽然这不容易,当年火烧圆明园所流失的文物,至今还在英法两国的博物馆和私人收藏家手中。”
“您请我共进早餐,就是为了问这个?”
“不,我想请你跟随我执行一项秘密任务今晚,我将要拜访日本代表团。”
安娜面sè大变:“我们要去找日本人?”
“嘘!”顾维钧在chún前竖起手指,“可不能让别人听到!这是一次秘密谈判。”
“您擅自行动?”
“不,我已得到陆总长同意,这是一次授权行动。”
“干嘛要偷偷摸摸?代表团里那么多高阶的外交官,而我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实习生。”
顾维钧压低声量:“我不相信代表团。他们总把各种内幕消息捅回北京。如果我去日本代表团也被泄露,北京生们所的‘内惩国贼’就是我了。要知道北洋政府里有一大批亲日派,随便抓谁都会被戴上这顶帽子。经过我这些天来的观察,我觉得你是最可靠的。”
“因为我职位最低,不像别人有各种背景。”安娜心中敞亮,“除我以外呢?”
“鄂尔多斯多罗小郡王,他也不错。”
餐厅里人渐渐多了,顾维钧抬起胳膊让安娜挽住走出去。许多人指指点点,以为年轻风流的顾公使,泡上了十九岁的女实习生,郎才女貌的露水姻缘。
凡尔赛的荒野,安娜看到一大堆黑sè钢铁残骸,昨晚迫降坠毁的卡普罗尼ca30双翼飞机,空气中残留烧焦的气味。
“顾公使,现在是最紧张敏感的时刻,你为何想去秘密拜访日本代表团?”
“巴黎和会,第一次全体会议,各国就已吵成一团。你看到台面上那些东西,已是无数次黑幕中的讨价还价结果。即便五qiáng之一意大利,也因难以满足其要求而一度退出和会。”
欧阳安娜从顾维钧的臂弯里把手抽回:“您认为可以和日本达成秘密交易?从而保住我们的山东青岛?”
“你以为我愿意?我跟陆总长商量时,我们抱头痛哭。都男儿有泪不轻弹!但作为外交官,我已没有退路。举国形势汹汹,都要求拒绝签字。可有没有想过,为参加这场世界大战,中国两次内乱,皇帝一度复辟。多少中国劳工死在法国战场?这是中国第一次作为战胜国,跻身于世界各国之林的大好机会,我们万里迢迢来到巴黎,就是为了不签字?”
“可是一旦签字,我们就会失去青岛,失去山东。”
“除非日本人自己愿意让步。”
安娜蹙起娥眉:“你是在与虎谋皮!”
“死马当作活马医吧!这是弱国的无奈呢。”
荒野的太阳下,顾维钧的嘴chún发紫,草草结束这场谈话。
日落之前,欧阳安娜坐上顾维钧的马车。两人谎称去巴黎城里看歌剧,几乎坐实了安娜爬上公使大人床的谣言。
车厢里还坐了第三个人:鄂尔多斯多罗小郡王,因他身上有枪,jīng通蒙古格斗术,在如今刺客横行的巴黎,还能派上些用场。他在顾维钧面前自嘲:“想不到我这堂堂的成吉思汗直系后代,中华民国的国会议员,竟然做了个保镖。”
“为顾公使做保镖,也算你的福气呢!”
安娜在对面冲了一句,少男少女话间,马车已到日本代表团。屋顶上一面太阳旗,犹如凡尔赛的落日。
日本外交官在门口迎接,把三人引入楼上的贵宾室,已被改装成简易的茶室。有个留着小胡子的男人,带着个穿和服的小姑娘,按照日本茶道的流程,有条不紊地煮水、沏茶……
“嵯峨侯爵!感谢您的招待。”
顾维钧用法语跟对方打招呼,日本侯爵同样用法语回答:“顾公使,您的美名早已传遍巴黎,有幸与您饮茶,乃是本人的荣幸。可惜此地简陋,以后有机会在东京饮茶吧。”
“这位小姐是?”
“哦,这是小女,性情顽劣,不服管教,我带她来巴黎见见世面,习欧洲淑女的风气,献丑了。”嵯峨侯爵彬彬有礼地起身,“三位,请慢慢品茶,我去请日本代表团的正副团长,西园寺公望殿下与牧野伸显男爵。”
嵯峨侯爵踩着木屐出去,茶室内翻腾氤氲之气,泡出浓郁的茶香,打小锦衣玉食的小郡王吸着鼻子:“这茶不错。”
欧阳安娜注视眼前的小姑娘,白皙细腻的皮肤,因煮茶而微微冒汗,脸sè像颗苹果透出红晕。她有一双细长的眼睛,认真沏茶的样子就像一头小鹿。她差不多有十二岁,不会超过十三岁,刚刚发育的样子。女孩穿着鲜艳的和服,仿佛直接从《源氏物语》里走出来……
“妹妹,你叫什么?”
安娜忽然用法语问她,女人的直觉告诉她,女孩听得懂法语。
果然,小姑娘点点头,出一个法语单词:“露mière.”
意思是“光”。




镇墓兽 第十六章 行刺
凡尔赛,日本代表团驻地。
欧阳安娜皱起眉头,看着眼前的这道光,又像一团柔和的花蕊。
这时候,日本代表团的正副团长,西园寺公望与牧野伸显来到茶室坐下。嵯峨侯爵退到外边,小女孩“光”继续坐着伺候大家。
外交官就是这样,谈判桌上chún枪舌战,私下里却保持着礼貌。寒暄过后,牧野伸显先向顾维钧表达了敬意,赞美了这位年轻而有才华的对手。
“尊敬的西园寺殿下,牧野男爵,我个人也非常尊敬你们二位,但也请允许我表达愤怒山东是中国的领土,中国作为世界大战的战胜国,理应收回德国在山东的权益。巴黎和会的决定,既不公平,也不公正,更不公义!”
顾维钧用法语阐述观点,安娜低头记录,将来都要进入外交部的秘密档案。
“顾先生,我非常理解您的想法。但在这个世界,不是依靠想法就能解决问题的。”
西园寺公望,年逾七旬的秃头老者,cào着一口流利的法语。他可能是世界上唯一经历过明治维新与两次世界大战的政治家。京都的公卿贵族中,西园寺家是仅次于“五摄家”的“九清华”之一。他四岁被封为天皇侍从,八岁为右近卫少将。明治天皇登基时,十八岁的西园寺公望已是朝廷重臣,参加“王政复古”等重大决策,戊辰战争中亲临过鸟羽伏见之战,而后留法国十年。
顾维钧虽年轻,但也见惯了美国总统,不会被大人物轻易震慑:“阁下,恕晚辈直言,日本军部势力猖狂,您也面临诸多压力。如果青岛落入日本之手,势必与四万万中国人为敌。贵国已占了台湾与旅顺口,再得到山东,恐怕还会得寸进尺,未来中日必有一战!这势必让军部坐大,控制日本酿成更大灾祸,不仅对中国也对整个亚洲,包括日本自身。如果青岛归还中国,两国友好相处,不但可抑制军人气焰,还能守护贵国的君主立宪制度,让坂上之云继续飘扬。”
这番话,恰好到西园寺公望的心坎上!这位三朝元老,大正民主守护者,早被军部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西园寺公望抚摸着小女孩“光”的头发:“为了孩子们,顾先生,我完全赞同您的法。可政治是复杂的,不以任何个人意志为转移,政治是集体意志。而政客们的眼光没有这么远,人们总是贪恋于眼前所能得到的食物!我老了,还是把谈判交给你们年轻人吧。”
老爷子抓起桌上一块茶点,便是“眼前所能得到的食物”,转身离开茶室,只剩下代表团副团长牧野伸显男爵与小女孩“光”。
牧野感觉被老人家甩锅了:“顾先生,虽然您在谈判桌上,几次让我颜面扫地,但我仍要,中国在凡尔赛条约上签字对两国都有好处。虽然失去山东部分权益,但中国仍然享有主权。其他方面所得将远远大于损失,日本政府可以提供包括贷款、军火……”
“主权不是被用来做交易的。”
顾维钧打断了牧野的算账,茶室里的气氛格外尴尬,名叫“光”的小姑娘忙着添茶。
在一旁默默观察的欧阳安娜心想,这道光并不能照亮中日之间的黑夜。
“我尊重你们的决定,但巴黎和会做出的决定,同样不容更改。”
正当顾维钧与牧野伸显剑拔弩张,头顶传来一记清脆的枪声。
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是尖叫声。牧野男爵大喊“西园寺阁下”冲出房间。顾维钧也要跟出去,安娜拽住他:“危险!不要去!”
“我来。”
小郡王抽出腰间的左lún手枪,小心地钻到门外。正好有人从楼梯滚落,露出一张死不瞑目的面孔,眉心有个弹孔,汨汨地喷射鲜血。
又有两个日本人冲下来,保护年迈的西园寺公望。其中一人手里也有枪,回头向楼上射击。有人袭击了日本代表团,行刺目标就是首席代表西园寺公望。
旅馆里已乱作一团,牧野伸显将西园寺公望接入茶室,走廊正在枪战,已有数人中弹倒下。顾维钧和安娜也沉不住了,他担心刺客会不会来自中国?一旦出现中国刺客杀死西园寺公望的情况,中国代表团的全部努力就将付诸东流。
突然间,茶室的窗户碎裂,有人径直闯入,举枪对准西园寺公望。单眼皮的东亚人,看年纪不过二十来岁,正要开枪射击的刹那,安娜将茶杯砸向刺客的脑袋。
茶杯里有滚烫的茶水,刺客怪叫着踉跄两下。日本小姑娘“光”,掀起烧开的茶壶泼向刺客,让他疼得在地上打滚儿。牧野伸显趁机保护西园寺公望退出茶室。
眼看刺杀无望,刺客一把揪住小女孩,用枪顶着太阳xué,将“光”劫持为人质。
十二岁的女孩蹬腿反抗,刺客抓着她退出窗户。欧阳安娜胆子很大,冒险追赶想把“光”救回来。被烫伤的刺客,抱着小女孩跳入花园,逃入树丛中不见了。嵯峨侯爵跌跌撞撞奔来,大声呼唤女儿,却已追之莫及。
不过,楼上还有一个刺客,枪战已经结束。小郡王开枪击中刺客的胳膊,当场将他擒获。
刺客还是个年轻的东亚人,右臂流着鲜血,脸上被抽了几个耳光,硬气地一声不吭。日本人正要用bào力手段对待他,却被鄂尔多斯多罗小郡王阻止,他用英语:“如果他是中国人,请不要虐待他,中国代表团希望也参与审讯。”
“我不觉得他是中国人。”
一句日式英语飘来,不到三十岁的日本男人,同样捏着左lún枪。虽然身着西装与皮鞋,但他的体格qiáng壮,小平头发型,刚毅的脸庞与眼神,都不像通常所见的外交官。
此人是个空手道高手,凶狠地揍了刺客几拳,用膝盖撞击对方xiōng膛,小郡王几乎能听到肋骨断裂的声音。
铁打的人也忍不住,刺客口喷鲜血,嘟囔一声:“阿西八!”
“果然是朝鲜人!”
这刺客开枪打死了三名外交官,还重伤了两人。他被拽入地下室,日本人必须抓紧时间审问,赶在法国警察抵达之前。
“畜生不如的东西!听着,我是大日本帝国陆军中尉,秦田三郎。”
日本控制朝鲜十几年,凡是受过教育的朝鲜青年,基本都能听懂日语。秦田三郎伸出两根手指,抵住刺客的喉咙,如同两根削尖的筷子,随时能刺穿对方脖子。
这年初春,在奈良县吉野古坟,战国名将盔甲实验事故,陆军中尉秦田三郎身受重伤,最近才痊愈出医院。凡尔赛传回消息巴黎刺客横行,日本代表团团长,西园寺公望不信任军部,点名要秦田三郎负责安全。原来,幕末与明治初年,暗杀层出不出,秦田三郎的祖父是西园寺家臣,保护过年轻的西园寺公望。秦田三郎紧急启程,取道苏伊士运河来到巴黎。
肋骨折断的刺客,抬起满是血wū的面孔,翻着青光闪闪的白眼,发出骇人的笑,嘴里嘟囔出日本话:“那个女孩……她……死定了……你们都会死的!”
刺客出一连串朝鲜话,秦田三郎听出几个脏字儿。他猛踹朝鲜人的脸,踢断鼻梁,还想拽着头发往墙上撞,才发现不对劲,刺客嘴角流出大量的血,全身痉挛。秦田用力掐着对方人中,呼吸脉搏全没了,他还想做人工呼吸,却掰不开嘴巴,用军刀撬开刺客紧闭的牙关,一大截舌头像某种动物内脏掉了出来。
刺客死了,经受不住酷刑,为了保守秘密,嚼舌自尽。
一群法国警察冲进地下室,面sè威严的沙维尔警长,看到地上被折磨致死的尸体,愤怒地挥出重拳,砸破了秦田三郎的鼻梁。




镇墓兽 第十七章 蒙马特高地
警方冲进日本代表团的同时,顾维钧已带着安娜和小郡王离开,乘坐马车返回吕特蒂旅馆。小郡王提醒一句,千万不能被别人看到,否则会惹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回到中国代表团,顾维钧特意绕道后门,还让小郡王打前站。安娜担心被人闲话,故意留在门外。
一颗石子砸到她的头上。
“什么人?”
欧阳安娜憋着一肚子火,怒气冲冲地向四周搜索。黑魆魆的树丛中,跳出一个年轻男人,高大修长的身影,背后露出刀柄,分明是秦北洋。
他一把将安娜拖入小树丛。劫后重逢,她满心欢喜,却用力踹了一脚:“不要轻薄!”
“哎呀!”秦北洋捂着被踢的下身,压低声音,“我只是怕被别人看见。”
月光下,两个面孔都鲜明起来,安娜摸着他满是wū迹的脸颊:“北洋,你是怕又被法国人抓走?”
“他们铁了心要得到镇墓兽。而我身边有一个九sè,一个四翼天使,他们不抓我抓谁啊。”
“九sè还好吗?”
秦北洋几乎要哭出来了:“它受了重伤,身上有个大窟窿。它动不了,慢慢变冷,但还活着。”
“我记得,两年前,九sè刚送到我家的时候,它身上也都是弹孔啊。”
“当时,子弹没有穿透身体,只是镶嵌在青铜外壳里。”
“昨晚你逃去哪儿了?”
他庄严地出维克多·雨果的一部杰作:“巴黎圣母院。”
“哇,你去游山玩水了啊!我倒是一天烦透了。”
她将今天秘密造访日本代表团,意外遭遇朝鲜刺客等等,事无巨细地告诉了秦北洋。
“你……这个被劫持的日本小姑娘,名叫光?”
“嗯,她的是法语,她的爸爸是嵯峨侯爵。”
“嵯峨光!”
“你认识她?”
“安娜,我去救她!”秦北洋把手指放在她的chún上,“你要保护好自己,凡尔赛必有大劫!”
“等一等!你知道去哪儿救人吗?你不要命了吗?”
秦北洋匆匆潜出旅馆,躲过站岗的法国警察。附近有很多军队,他不敢走大路,专挑崎岖的小径,横穿整个巴黎,穿过塞纳河与香榭丽舍大街,来到全城制高点的蒙马特高地。
此地是艺术区,也是红灯区,彻夜亮着灯光,街头横卧着醉汉,酒吧与妓院通宵达旦。走过起伏的丘陵,迎面成群结队的妓女。四年的战争杀死无数丈夫和儿子,也让女人们丧失了尊严和贞cào,没什么是不能出卖的,就像芳汀。他被一群涂脂抹粉的女人包围,小的不过十三四岁,年纪大的能做老nǎinǎi。她们并不在乎恩客的人种,也许亚洲人更容易对付。也有姑娘看中秦北洋的高大英俊,只要一条法棍就能上床。秦北洋面红耳赤地推开,奔向蒙马特的最高点。沿着小径拾级而上,他看到一座巍峨的白sè教堂,既像罗马,又像拜占庭,便是俯瞰巴黎的圣心教堂。
秦北洋看着脚下的花花世界,心想圣贤与婊子往往一墙之隔。巴黎和会期间,蒙马特高地来了许多外国人,尤其亚洲人,比如中国人、越南人,还有朝鲜人……
秦北洋没入密如蛛网的街巷,决定找个小酒馆看看。北京名侦探叶克难对他过,探员们往往在这种地方寻觅线索。酒馆嘈杂拥挤,汇聚三教九流,照例有不少妓女出没,跟男人们商量价钱。也有人喝得酩酊大醉,胡八道战争期间的奇闻异事。来到巴黎的十多天里,他跟安娜了几句简单的法语,应付酒保没啥问题。他只点了一杯啤酒,坐在角落里观察四周,最好能找到一张亚洲面孔。
忽然,对面有个人撞到他身上,对方微醺着了句:“entshuldigung.”
居然是德语的“对不起”。
秦北洋举起酒杯,用德语回答:“没关系,很高兴认识您。”
对方这才清醒下来,低声起奥地利口音德语:“不可思议,我能跟一个亚洲人用德语交谈。在如今的巴黎,没人敢大声德语了。您好,我是个画家!世界大战爆发前,我报考过维也纳美术院,可惜教授们不录用我,我的画没有艺术感,建议我去报考建筑院。但我不会放弃梦想,我成了维也纳街头的流浪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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