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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寒冬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喻言时
她永远不会知道,在对面楼栋的阳台上,有个年轻的男人一直默默看了她很久。
她的背影那么纤瘦,小小的一团,在他的视线里渐渐模糊。
她也永远不会知道,他最后一次陪她到青陵祭奠她母亲回来,在冗杂的机场大厅,他突然发病,为了不让她看出来。他几乎逃也似的躲到了某个角落里。
在角落里,他看到她一个人在机场大厅里呆滞地坐了很久很久。她一直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无法自拔,表情是那么哀伤和迷惘。直到那个男人出现,那一瞬间,她脸上的哀伤迷惘的表情一扫而空,飞奔到那人的怀里。
他对顾疏白说他会正式和小九道个别,却也只能在电话里和她道别。他怕两人面对面时他的情绪克制不住,再也伪装不了,被她看出端倪。如果是那样的话,一切就都前功尽弃了。
原谅他懦弱到连和侄女当面道别都做不到。在这个世上,他唯一放心不下的就只有这个侄女。他犹记得,她出生的场景,躺在医院的婴儿床里,举着肉嘟嘟的小手,眼睛滴溜溜一直盯着他看。一晃眼就要嫁人了。
可惜他等不到那天了。他看不到她披上白纱的样子,他不能牵着她的手送她出嫁,更等不到她的孩子叫他一声“叔公”。
原来人的一生竟然这样短暂,很多事都来不及去做,便结束了。如果一早便知道是这个结果,他应该对她更好一点。
不过好在会有另一个男人爱着她,他做不到的,那人都会一一替他完成。
***
离开第一军医院,付今年去见了付淮。
自车祸以后,付淮便一直被警方扣押着。
屋子里的光线不太好,一扇窄窗,外头阳光照不进来。玻璃上蒙着一层薄薄的白雾。
空气也不太好,yīn暗的环境里总能闻到一股cháo湿的霉味儿。
十八岁的少年,早已不复往日的飞扬跋扈。昏沉沉的光线下,他靠坐在椅子上,面庞清瘦,头发凌乱,刘海泛着油光。他很颓废,很消沉,整个人的jīng神看上去很不好。
付淮没有想过付今年会来看他,因为自从那晚过后,小叔叔便和付家人断了联系。他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他不会再chā手这件事。
父母见联系不到他,气得跳脚。当着他的面,母亲更是肆无忌惮,各种难听的话都骂了一遍。他听在耳里只觉得厌烦。
他自己做了那样卑鄙无耻的事情,小叔叔那晚气得都吐了血,肯定早就恨透了他。他还有什么颜面让小叔叔再帮他。
叔侄俩面对面坐着,付淮怯生生地问:“小叔叔您没事吧?”
那晚在医院真是把他吓坏了。他压根儿就没想到,小叔叔会气成那个样子。
不过想想也是,小叔叔那么疼爱付忘言,俨然是把她当成亲生女儿养的。他丧心病狂地动了付忘言,小叔叔没跟他拼命都是好的。
付今年面sè灰白,瞧不见血sè,抬眸淡淡地瞥了一眼付淮,道:“暂时还死不了。”
说话间发觉自己嗓音眼儿发痒,干渴得厉害。想喝水,但更想抽烟。
一想到右手便下意识地去摸烟盒。可一眼瞟到外头的穿着制服的警察,手又给缩了回来。
他压了压情绪,“你想必也知道我的态度,这件事我不会chā手,全凭小九自己定夺。”
少年点了点头,说:“我知道,您不用为我求情。”
“我为你求情?”付今年冷声道:“我恨不得抽死你!”
他xiōng口剧烈起伏,缓了缓问:“知道小九她妈妈是怎么死的吗?”
付淮没料到付今年会提起付忘言的母亲,怔了怔,说:“不是说卵巢癌嘛!”
这事儿沈婧过去和他提起过几次,他知道一点。
“呵……”付今年闻言嘲讽地笑了笑,“你爸妈果然什么都没有告诉你。”
“额?”付淮不懂付今年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我爸妈有什么没有告诉我?”
“小九的妈妈是跳楼自杀的。她自杀的那天正好是你妈妈三十岁生日。你父亲花了大手笔为你妈妈庆生,邀请了大半个上流社会,整个宴会奢华至极,令人艳羡。无数媒体争相报道,轰动一时。”付今年微微仰头望着对面的少年,状似不经意间问道:“你说这会是巧合吗?”
付淮心下一惊,一时间难以回答。
付今年:“付淮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好。”
“从前在咱们横桑有个大家族,家里的大公子到青陵出差,因为卢挚的诗展遇到了当地有名的才女。两人一见钟情,很快便相爱了。可惜才女家境普通,不为家中长辈所接受。大公子不顾家里人的反对,坚持和才女结了婚。婚后第二年才女怀孕,夫妻俩都高兴坏了。十月怀胎,终于迎来生产。可惜生产过程中产妇大出血,医生当机立断只能为其切除zǐ gōng保命。才女没了zǐ gōng,不能再生育,更加不为家中长辈所喜。”
“因为生女,才女元气大伤,从此落下了病根。女儿五岁时,家里来了个小保姆。才女待这小保姆很好,推心置腹,两人的关系也处得跟亲姐妹一样。但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小保姆有一天会爬上丈夫的床。等她发现时,小保姆已经有了四个多月的身孕了。她如遭雷劈,心念成灰,果断向丈夫提出离婚,毅然决然地带着女儿去青陵生活,至死都不曾踏上横桑半步。家中长辈怕这等丑闻传出去毁坏家族声誉,便私下找人篡改了小保姆的身世,将她包装成大家闺秀和大公子成婚。从此母凭子贵,成为了当家夫人。”
付今年一说完,屋子里便陷入了长久的静默。周遭的氛围渐渐变得古怪,压抑,甚至令人窒息。
他悄悄观察着少年的反应,只见他面sè越来越白,没了血sè。
他抿了抿嘴,双chún干裂,已经起了皮。像是那干涸已久的河床,亟待水的滋润。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口干舌燥,胃里也似有烈火焚烧,一阵一阵热辣的灼烧感如cháo水一般袭来。
指代性这么明确的一个故事,他不信少年会听不懂。这场谈话也是时候结束了。
只见男人一双手撑着桌面缓缓站起来,勾了勾chún角,响起低沉沙哑的嗓音,“付淮,她是付家名正言顺的九小姐,但凡她有心想和你争,你过去便不会过得那般肆意潇洒。”
说完拖着沉重的步伐,徐徐往外走。
双手触到门把,即将摁下,身后蓦地传来少年的声音,“小叔叔。”
他霍然转身,视线重新落回到少年身上,眉峰轻蹙,动了动干涩的嘴chún,吐出字来,“说。”
“你放心,等我出去,我拿命还她。”
不堪明亮的光线下,只看得见少年挺拔地站立在长木桌前,双手握拳,态度坚定,表现出了莫大的决心。
“嗯。”付今年冲着付淮轻微点头,转身,用力摁下门把,一脚踏出门外。
下一秒,门被合上。
男人弯着身子站在门外无声地笑了笑。
小九,这是小叔叔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这下了无牵挂,他终于可以安心地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到夏天就被口腔溃疡狂虐,每个月又要被大姨妈虐,心好累(?;︵;`)





白色寒冬 第54章 第五十六场雪
第五十六场雪
那一天来看顾疏白的人好像特别多。一大早科里的同事就组队来看他, 买了一大堆的东西。
李默然对于好友出车祸的原因是浑然不觉。那晚在ktv顾疏白和付忘言突然就没了人影,他到处找人却都没找到, 电话也打不通。他以为是两人想独处,遂也并未在意。第二天一早来医院听科里的同事谈话, 他这才知道顾疏白出了车祸,正在住院。
好家伙, 一言不合就来医院报道!
李医生带着一大群同事过来, 大伙儿寒暄几句,也就匆匆离去了。
到了中午时分, 付今年就来找他了。两个男人进行了一场短暂的谈话。随后付今年离去, 顾疏白一个人在窗户边站了很久。
他没想到不过半天时间,到了晚间,便迎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这夫妇俩倒也来的是时候, 付忘言回去替他拿东西了,病房里就只有他一个人。
付峥年夫妇俩不请自来,他用脚趾头想都能想得到他们是何用意。肯定是在付忘言那里碰了钉子,准备采取迂回策略,从他身上下手。
顾疏白是第一次见付峥年,过去只在电视上看过。像付峥年这种大人物, 他这种小虾米自然是见不到的。如果不是为了宝贝儿子, 这位付部长也不会屈尊来这里。
付峥年的长相和电视上看到的并没有多大不同, 只是没了某些特定的光环,看上去倒是和普通人无异。
付峥年人到中年却也不显得富态,身材依旧修长挺拔。付家人历来生得好, 他肤sè古铜,五官立体,长相偏硬朗,深谙的眼底波平如镜,威严毕现。
常年在官场上浸yín,举手投足皆流露出为官之人的jīng明。不说别的,单单一个眼神似乎都透着深意。
他看到付峥年的长相,又回想了下女朋友的长相。看来付忘言的长相还是更多继承了她母亲。
至于某位付家的当家夫人,则穿着一件素净的碎花旗袍,外搭貂绒大衣,满身的贵气。
两人一走进病房,沈婧率先扬起和蔼可亲的笑容,“顾先生,我们夫妇俩不请自来,你不会觉得冒昧吧。”
顾疏白靠在床上,明知故问:“两位是?”
“难怪顾先生不认识我们,小九这孩子也不安排咱们见一面。”沈婧指了指身侧的丈夫,“这位是小九的爸爸。”
“伯父伯母好。”顾疏白清淡地向两人打了个招呼:“你们看我现在这个样子也不好起身招待你们,你们随意啊!”
“没事没事。”沈婧笑呵呵地说,边说还边将手里一堆名贵的补品往床头柜上放,“顾先生,过来得比较匆忙也没来得及好好挑选,就随便买了点东西。”
顾疏白面sè寡淡,不冷不热地说:“不用这么破费的,医生说我很多东西都不能吃。”
“现在不能吃就等出院以后再吃嘛,反正是冬天,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坏掉。”沈婧笑吟吟地说着话,还不忘给丈夫使眼sè。
付峥年会意,这才清了清嗓子,开口:“顾先生,犬子顽劣,喝多了酒,不小心撞到了你,我替他向你赔不是了。”
“不小心?”顾疏白挑出付峥年的措辞,轻飘飘地说:“伯父是不是弄错了?”
付峥年:“……”
沈婧适时接话:“确实是不小心的。淮淮他那晚喝了酒,脑子晕晕乎乎的,这才撞到你们的车。顾先生你可能不知道,因为我的原因,小九一向不怎么喜欢淮淮,这才一口咬定淮淮是故意撞你们的。这哪能够啊!他们可是亲姐弟,淮淮断然是不可能做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的。”
“那二位今天来是?”
“我知道小九是为了顾先生你才一定要坚持走法律程序的。所以我们今天来就是想请顾先生劝一劝小九,都是一家人,没必要闹得这么僵,咱们大可以庭外和解的。”
“我想二位可能是找错人了。这件事小九完全不允许我chā手,至于她打算怎么做,我是一点也干预不了。”顾疏白靠在病床上,依旧是他惯有的气定神闲的姿态。
沈婧:“……”
沈婧的面sè当即一沉,却依旧笑着,“顾先生当真说笑了,我们小九这么喜欢你,你的话她怎么可能不听?”
“伯母你可能还是不够了解小九,她性子倔得跟头牛一样,她一旦决定的事情,任何人都无法改变她的意志。恕我无能为力。”
沈婧冰冷的目光直直扫射过来,“这么看来顾先生是不愿意帮这个忙了?”
“在下实在是有心无力。”
“顾疏白,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女人顿时换了副面孔,面目狰狞,仿佛刚才那个和蔼可亲,浅笑吟吟的女人是他的幻觉。
付峥年直接拍了拍妻子的手背,以示安慰,对上年轻男人的目光,悠悠道:“年轻人,想入我付家的门,这么不懂变通可不好。”
到底是在官场上游走的人,最是懂得拿捏人的分寸。
其实依到付家的家世,付峥年哪里看得上一个小小的顾疏白。付家的女儿哪里是他一个小小的医生能够高攀得上的。顾疏白但凡有点自知之明,就不会傻到在这个时候和他们作对。
面对付峥年的诘难,顾疏白倒也不怕,照旧姿态从容,不疾不徐地说:“伯父未免太看得起晚辈了,付家何等显贵,不止是晚辈,小九只怕也高攀不起。”
付峥年:“……”
绵里藏针,不动声sè地狠狠打了夫妇俩的脸。
空气微妙地凝滞了一会儿,付峥年方徐徐说出话来:“在下听闻顾局近段时间工作好像不太顺利呀?”
***
顾疏白在医院里观察了三天,第四天出院。
他没通知顾教授夫妇,让付忘言简单收拾了下东西就出院了。
却意外在停车场被沈婧堵住了。
一看到这个女人,付忘言下意识地就皱了皱眉。
连日来为了儿子奔波劳碌,沈婧看上去有些沧桑,不复往日的jīng致贵气。
之前他们夫妇俩去找了顾疏白,他的态度很明确,不会去干扰付忘言的决定。而眼下付今年又去了外省出差,摆明了是不想再chā手这件事。
虽然丈夫和付家二老不断向付忘言施压,可这姑娘始终无动于衷,油盐不进。他们以家族相要挟,她却也是淡淡地回应一句:“是我主动脱离付家,还是你们将我从家族里除名,我都随意的。”
付家人过去还真是低估了这个姑娘。看似软弱无能,实则是扮猪吃老虎,能耐好着呢。
这件事只要付忘言不松口,付家绕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无可奈何。
可即便如此,她也不可能放弃搭救付淮。那是她唯一的儿子,是她在付家唯一的筹码,她千万不能让他出事。若是付淮进去了,她的后半生就完了。
如今她别无选择,只能来求付忘言。
她算计了大半辈子,步步为营,爬上了付峥年的床,bī走了谭辞,生下儿子,从一个不被人待见的小保姆变成付家如今的当家夫人。她原本以为她赢了一切。没曾想到头来她还是要来求付忘言。
身为付家的保姆,小的时候她还带过这个姑娘。付忘言继承了谭辞七/八分的容貌,神态和性子也像极了年轻时的谭辞。每次一看到这张脸,她便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年轻时的谭辞。可想而知她的心情。
其实当年谭辞待她是极好的,可惜那个女人太蠢,根本就不知道她想要什么。
沈婧一把拦住付忘言的去路,哀求道:“小九,婧姨求你了,你放过淮淮吧!他还那么小,他身上要是背了案底,那他这辈子就毁了。”
这个女人的姿态是那么卑微,似乎低到了尘埃里。哪里还有过去付家当家夫人颐指气使的气焰。
付忘言扭头对顾疏白说:“顾医生,你先去车里等我。”
“好。”顾疏白冲她点点头,提着东西往自己的车子走去。
事到如今,女朋友终于要开始处理这段牵连着两代人的恩怨了。
远远看顾疏白坐进车里,付忘言抱住双臂,勾chún冷笑道:“放过他?他都想要我的命了,我凭什么放过他?”
“小九,你不能这样残忍,淮淮他可是你的亲弟弟啊!”沈婧惊慌失措,花容失sè,一把抓住付忘言的手,“他年纪还小,不懂事,冒犯了你,你就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他好吗?”
“残忍?沈婧,你当年那么对我妈妈,你怎么不说你自己残忍?”付忘言用力抽出自己的手,使劲儿搓了两下,看着面前这张令她作呕的脸,qiáng忍着胃里的不适,厉声控诉:“我妈妈对你那么好,把你当成自己的亲姐妹,处处维护你、照顾你。可你是怎么回报她的?你竟然算计她,勾搭她的丈夫,bī走她,夺走了属于她的一切。试问你就不残忍吗?”
是了,沈婧就知道付忘言一定是为了谭辞。她早就恨毒了她们母子。她恨她们母子夺了属于她和谭辞的一切。
“小九,是我错了,是我对不起你妈妈。可这和淮淮没有关系,他是无辜的。”沈婧声嘶力竭,直接跪在付忘言跟前。
“他会无辜?这些年你不断教唆他来欺负我,你觉得他会无辜吗?”付忘言面无表情,声音冷至冰点,“沈婧你别忘了,这次是他对我动了杀机,是他想杀我。”
“你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肯放过淮淮?”沈婧跪在她面前,泪流满面,整个人不断颤抖,“你到底我做怎么做?你说啊……”
一向风光无限的付家当家夫人居然有一天也会这么狼狈不堪。付忘言只觉得无比讽刺。
她等了那么久,不过就是想看到这个女人来求她。她知道她一定会来的,因为她不会放弃任何搭救她那宝贝儿子的机会。抛开母子情深不说,付淮也是她在偌大的付家唯一的筹码,她不可能就这么舍弃。
沈婧出生卑微,比母亲都还不如。哪怕有七窍玲珑心,处世圆滑,左右逢源,却也不会真正为付家二老所待见。二老冲着付淮,虽然面上看起来还过得去,实则心底是根本瞧不上她的。这点她必然也很清楚。当年如果不是她怀了儿子,付家的大门她是断然跨不进去的。
所以,为了付淮,她会不计任何代价。
沈婧是不择手段的女人,这种人也最没有尊严。为了付淮,她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付忘言就是要她来求她,卑躬屈膝地来求她。她要把这对母子加注在她和母亲身上的东西都悉数奉还给她。
母亲所受的苦,所受的累,她这些年所受的苦,所受的累,她都要找沈婧讨回来。
她忍辱负重这么多年,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够脱离付家,让这个女人跪在自己面前。
她自问不是那种睚眦必报的人,但也从来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好人。若是这次付淮没有这样对她,他没有动顾疏白,她为了小叔叔,兴许还不会这么做。
是他们母子将她bī到了这种境地,那就不能怪她心狠。
“要我放过付淮也可以。”付忘言红着一双眼睛,一字一顿泄愤一般地吐出话来,“我要你放弃手中的一切,然后滚出付家!”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写得好过瘾!




白色寒冬 第55章 第五十七场雪
第五十七场雪
付忘言再回到车里已经是半个小时以后了, 她的眼眶微微泛红,脸sè发白, 状态看上去很不好。
她坐在主驾上一直不说话,像是一尊雕像伫立着。
透过挡风玻璃, 她远远地看到沈婧跌跌撞撞地离开了停车场。
她觉得很累,jīng疲力竭, 仿佛身体都被掏空了。刚才和沈婧那场歇斯底里的对峙, 俨然耗损了她太多心力。
她不说话,顾疏白也不开口打扰她。他知道女朋友现在需要一个人安静地缓一缓。
两人都在沉默, 车厢里的气氛都显得有些厚重和凝滞。
良久之后顾疏白才听到女朋友的声音, “顾医生,我拿付淮威胁沈婧,你会不会觉得我卑鄙?”
顾疏白正欲接话, 却又被女朋友抢了先,“我一直以为看到那个女人跪在我面前,亲耳听见她来求我,我一定会觉得很开心,很过瘾。可事实上,我一点都没觉得开心。顾疏白, 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他抿嘴不说话, 一把握住她的手, 那双手寒凉浸骨,像是握住一团冰块。
两手交握,他掌心的热度一点一点传递给她, 她听见他柔声说:“付忘言,你要是觉得难受你就哭出来吧。”
这句话仿佛就是催化剂,让她堆起的心房骤然坍塌,卸下满身利刺,变成最原始的付忘言。
她的泪水一下子就喷涌而出,顺着脸颊簌簌往下落,“我确实挺难受的。我想起了我妈妈,想起了她临终时候的样子。她告诉我她想吃医院对面一家早餐店的小笼包,让我去给她买。我信以为真,傻傻地去了。如果我知道她那天会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我一定会寸步不离地守着她。你不知道看着她眼睁睁地从我面前跳下去我有多么绝望……十八层,嗖的一声,一下子就到底了……我从身后跑去追她,却连她的一角都没摸到……”
“我妈妈自从得知自己得了卵巢癌以后就一直很乐观,积极地接受医生的治疗,她说她要一直陪着我,不能轻易留我一个人在这世上,她说她不放心。可最终她依然选择提前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我一直认为是她累了,饱受病痛折磨,再也承受不住了。直到我收拾她遗物的那天,翻出一份《横桑日报》,上头报道了我父亲砸重金为那个女人庆生。”
“很讽刺是不是?”付忘言说着便自嘲地笑了起来,“妈妈一直都知道父亲凉薄放荡,却还是爱了他一辈子,临死都没放下。我妈妈那么美丽,可她死的场景……你能想象得到吗……特别恐怖……”
癌症晚期的病人备受病魔摧残,面容枯槁,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可母亲却一直那么美丽,虽然很憔悴,却有一种病态的美感。
母亲美了一辈子,最后却选择了那样一种不体面的死法。头朝地四仰八叉地躺在血泊里,血肉模糊,让人触目惊心。
这个场景时常会出现在她梦里,她每次一到医院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它,然后难以遏制地全身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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