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来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烽火戏诸侯
谢狗笑呵呵道:“道理好是好,就是太空泛了些,听得人云里雾里的,不触天不抵地的。”
吕喦微笑道:“就像这位岑姑娘,虽非练气士,作为纯粹武夫,习武练拳,与炼气一道,有异曲同工之妙,武夫习武,以一口纯粹真气淬炼体魄,就像一条火龙走水,气血为浩荡长河,筋骨为绵延山脉。而且看得出来,岑姑娘的教拳师傅,极有武学造诣,尤其是拳桩配合吐纳,能教旁人耳目一新,缘于此人传授了岑姑娘四种截然不同的吐纳术,故而真气运转轨迹,昼夜有别,冬夏各异,所以才能够一直压境而不伤体魄神魂,反而因此拳意扎实,滋养真灵,异于常人。”
岑鸳机愣在当场,朱老先生教给她四种真气流转路径,她练拳这么多年,当然一清二楚,只是从没想过会藏着这么大的学问。
难道自己破境之慢,其实并不是自认资质太差的缘故?朱老先生一直说她练武资质很好,也不是什么安慰言语?
谢狗笑道:“道长高啊。”
吕喦一笑置之。
谢狗当下还不清楚,这位道号纯阳的陆地散仙,正是至圣先师眼中的未来天下十豪之一。
陈平安没有沿着敬香神道,直接去往山巅祠庙,而是手持行山杖,徒步登山,去往一座披云山次峰,在登山人流中,与来此山文昌阁烧香许愿的文人雅士无异。
披云山中,有寺庙道观十数座,当年大骊朝廷曾经评选出一洲版图上的六山十刹,都是佛家名山大寺,其中披云山广福禅寺,就是大骊宋氏皇帝敕建,御笔题写匾额,赐下紫衣和法号,还曾诏令住持入京书写金字经文。
半山腰处有座歇脚凉亭,凉亭匾额海天无极,崖畔有古松,枝干斜出如在天外。
旁有茶摊,多是山中挑夫在茶摊这边饮茶,陈平安就在这边,抬头看了眼,掏钱结账的来了。
原来是魏山君亲临此地,当然施展了障眼法,可让俗子对面不相识。
这位声名早已远播别洲的北岳山君,金身精粹,如今境界修为相当于一位仙人境。
何况整个北岳地界都是魏檗的道场,魏檗可以视为大半个飞升境。
陈平安跟摊主又要了一碗茶水,魏檗落座后,劈头盖脸就问道:“小陌先生怎么没来?又是被陈山主拦下了,不合适吧。”
陈平安立即还了一句,“魏山君什么时候举办夜游宴,我好像一次都没有喝上山君府的美酒,人生憾事,必须找机会补上。”
老话都说久住令人贱,频来亲也疏。
落魄山与披云山,便无此顾虑。
可其实如今山君府诸司主官,小三十号山水神灵,陈平安一个都不认识。
“如今落魄山都有下宗了,要是在北俱芦洲那边,再有个下宗,落魄山和青萍剑宗,岂不是就要顺势升迁为正宗和上宗?”
“这等美事,想想就好。”
“到时候再来几个好事之徒,评选什么浩然天下十大宗门,你们肯定有一席之地。”
“什么‘你们’,这话说得伤感情了,得是我们。”
陈平安笑道:“桐叶洲开凿大渎一事,已经有了眉目,很快就会动工,我让青萍剑宗那边帮你留了个缺口,数目在一千四百到一千八百颗谷雨钱,你有没有想法?要是披云山财库紧张,我可以先帮忙垫上。”
对于一般练气士而言,参与开凿大渎,可能就是挣与亏的钱财往来,甚至挣钱越多,与功德就相去更远,比如包袱斋的张直,皑皑洲刘氏,都在此行列,不过多少能够帮助各自门派、家族挣下些福缘,只是这些福缘不太会流转,寻常只会在大渎周边“兑现”,比如转化为一份数额不定的财运,无形中帮助包袱斋生意兴隆、财源广进,这也是张直为何一定要在所有渡口开设店铺的唯一理由。 与一洲气运紧密相连的镇妖楼青同,是例外,可是对于山水神灵来说,都是有实打实功德在身的,属于稳赚不赔。
魏檗点头道:“那我就掏出两千颗谷雨钱,凑个整数。”
陈平安讶异道:“魏山君,一口气拿出两千颗谷雨钱,眉头都不皱一下的?我们北岳山君府的财库,不得是金山银山?来都来了,不如带我逛逛,开开眼界?”
魏檗扯了扯嘴角,“是‘你们’,不是‘我们’。”
陈平安微笑道:“日落山水静,为君起松声。容我倾耳听,说是说不是?”
魏檗无奈道:“陈隐官的打油诗和集句诗,名气已经足够大了。”
“但是魏山君不能否认,还是很应景的。”
魏檗突然微微皱眉。
陈平安问道:“怎么了?”
魏檗解释道:“你们落魄山,来了个云游道士,我竟然看不出对方的道行深浅,对方反而立即察觉到了我的窥探。”
茶碗涟漪起云雾,浮现出一幅画面,只见那落魄山山门口,围坐一桌,其中就有个仙风道骨的中年道士,只是这幅山水画卷很快就消散。
陈平安看了眼,笑道:“很正常。这位前辈姓吕名喦,道号‘纯阳’,是真正意义上的得道之士,当之无愧的证道之人,他不欲人知晓自己踪迹,别说我的落魄山,或是你们披云山,恐怕就算在穗山山脚,神君周游一样察觉不到。”
魏檗赞叹道:“纯阳?这么大的‘道号’,一般人可承受不住。”
魏檗仔细翻检心湖片刻,以心声询问道:“我记得那黄庭国历史上,曾有道士丢掷酒杯入江水化作白鹄,与这位道士可有渊源?”
陈平安点头道:“正是这位纯阳真人的手笔,当年他与程山长一同乘船游江,醉酒酩酊即兴而为,这才有了后来的白鹄江水神娘娘。”
魏檗欲言又止。
陈平安摇摇头。
关于这位喜欢游戏人间的纯阳道人,还曾涉及到一桩陈年旧事。
老黄历上都是历史尘封已久的老故事,比如如今住在京城火神庙的封姨,就曾有个“燃艾草灼龙女额”的山水典故。
再比如昔年百花福地,众多花神曾经求助于一位身负气运的崔姓男子,来抵御封姨。
而此人也成为大雍朝的开国皇帝,与百花福地一直极有香火情,至今犹有举国簪花的习俗。
而昔年斩龙一役之初,天下真龙,诸多龙宫水府,也曾寄希望于一位得道之士的出手相助,正是纯阳吕喦。
魏檗便不再刨根问底,转去抱怨道:“这个化名谢狗的‘小姑娘’,你打算如何处置?”
一位飞升境圆满的剑修,还是蛮荒妖族出身,每天就这么杵在北岳地界,魏檗都觉得瘆得慌。
以至于魏檗到现在都没有跟山君府诸司佐官泄露天机,说有这么一号人物就在槐黄县城逛荡,免得他们心惊胆战。
陈平安开始撇清关系,“她是你那位小陌先生的爱慕者,你跟我抱怨不着。”
魏檗说道:“方才我算账算错了,如今山君府处处都要用钱,捉襟见肘,怎么一个穷字了得,那两千颗谷雨钱,恳请落魄山泉府帮忙垫上,我可以立下一张借据。”
陈平安只得保证道:“谢狗那边,我来约束,肯定不会由着她乱来,出了任何纰漏,你找我就是了。”
魏檗问道:“纯阳道人都在山门口露面了,你还不赶紧去现身待客?”
陈平安笑道:“肯定要去的,只是不着急,总得容我陪着魏山君把一碗茶水喝完吧,做人不能太喜新厌旧。”
这就是心里有底说话就硬气了。
有小米粒负责待客,哪里需要他这个山主去锦上添花,完全没必要。
访客若不是飞升境起步,我们落魄山都不屑搬出右护法。
可要是换成陈灵均这个大爷,你看陈平安急不急,保管早就火急火燎跑去落魄山门口了。
陈平安喝过两碗茶水,让魏山君不必相送,潇洒告辞离去。
陈平安到了落魄山的山门口,吕喦起身笑道:“叨扰。”
双方一起登山,拾级而上,直接去了山巅。
吕喦开门见山道:“有一事相求。”
陈平安也几乎是异口同声,差不多的意思,有事相求。
吕喦笑道:“陈山主先说说看。”
陈平安也不客气,说道:“可能需要与道长讨要一张火符,品秩越高越好。”
吕喦心中了然,“是为了文运火蟒的走水一事?”
陈平安犹豫了一下,问道:“我家小暖树,道显于黄庭国曹氏芝兰楼,莫非与道长有关?”
吕喦抚须笑道:“贫道曾经在那蜀地,画符于一栋书楼的梁柱之上,初衷只是用来庇护书籍,只不过那会儿还不是什么芝兰楼,至于如何一路辗转落入曹氏之手,想来只是随缘而已。”
陈平安作揖致谢。
吕喦摆摆手,“无需如此。”
吕喦继而问道:“文运火蟒走水大不易,天然水火冲突难以调和,陈山主可有谋划?”
陈平安笑着点头,刹那之间,吕喦环顾四周,微微一笑,原来已经置身于一条由陈平安两把本命飞剑早就而成的光阴长河之中,最奇异之处,在于两岸皆是文字成山,文运盎然,气象不俗。
吕喦说道:“凭借这份底蕴,陈暖树将来跻身玉璞境都绰绰有余了。有无贫道的那张火符,差别不大。”
看那陈平安欲言又止的模样,吕喦笑道:“贫道本就是登门求人来的,岂会吝啬一张符箓。”
陈平安好奇问道:“不知道长所求何事?”
吕喦说道:“护道一场。”
陈平安疑惑道:“以晚辈如今的境界,真能胜任此事?”
吕喦点头道:“贫道现在完全不担心陈山主能否胜任,就怕陈山主护道护得太过尽心尽力,贫道自己反而无事可做。”
陈平安问道:“道长能否细说护道一事?”
吕喦笑道:“不着急,还需等个火候。”
陈平安收回两把本命飞剑,吕喦从袖中取出两张符箓。
陈平安说道:“一张就够了。”
吕喦笑道:“就当是好事成双,火符送给陈暖树,至于另外一张水符,是送给你们右护法的。”
当初在那仙都山青衫渡,黑衣小姑娘紧紧攥着棉布挎包的绳子,因为纠结一袋子鱼干到底是拿出来待客,还是留给米裕,紧张得满头是汗也浑然不觉,她一直皱着眉头绷着脸,让吕喦哭笑不得,又不好开口劝说对方溪鱼干留着就是了。
此后双方凭栏而立,陈平安与纯阳真人请教了一些修行事。
天地霜尽,春山如笑,群峰之巅,长风浩荡。
剑来 第九百八十五章 关门弟子
陈平安刚好取出养剑葫,吕喦也摘下了腰间那枚葫芦瓢,对视一笑,大概这就是白也诗篇所谓的山中与幽人,对酌山花开。
吕喦仰头灌了一口自酿酒水,“你可知道,骊珠洞天这些山脉诸峰的由来?”
陈平安点头道:“崔东山曾经说过些内幕,西边群山,总计六十二座山头,大半是古蜀地界的山峰迁徙而来,拼凑而成,有据可查的有四十多个,我猜测是三山九侯先生的手笔,以后看看有无机会当面询问。但是像我们脚下的落魄山,魏檗那边的披云山,还有那座拥有斩龙台的山头,都比较古怪,没有任何文字记录,后者被大骊户部秘档记录为甲六山,于春徽年间封禁,按照我们这边的土话俗称为龙脊山,半山腰处有大片斩龙崖石,来历神秘,可能知晓真正根脚的,就只有昔年药铺后院的杨爷爷了。”
吕喦笑道:“杨爷爷?你是说那位青童天君?”
青童天君,十二高位神灵之一,昔年掌握一座飞升台的男子地仙之祖,却是人族成神。
就像一个孤零零的点灯守岁人,在人间守岁足足一万年。
陈平安轻轻点头。
如果不是杨爷爷,他活不到今天,有些事情,长大以后可以熬,但是熬不到长大。
其实陈平安原本有很多话,想要与这个老人好好聊一聊,与身世和天下大事都无关,就只是些家常话。
生活道路上,少年和年轻人始终前行,好像老人们却已经停步,前者再回头,就只是回忆了。
陈平安至今还清清楚楚记得,第一次见到杨爷爷,是年幼时蹲在药铺门槛外,等了片刻,没有等到扫帚砸在脑袋上,仰起头,看到了那个神色严肃的老人。
“买东西给钱,生意人赚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我先赊欠给你,但是你以后得还钱,一分一毫也不许欠铺子。”
最后老人问孩子听不听得懂,孩子站起身,懵懵懂懂,只是递出那只始终紧紧攥在左手的钱袋子。
吕喦举目远眺,视线一路绵延而去,远如山脉,不管如何物是人非,山河风景变化倒是不大,感慨道:“昔年古蜀地界,我经常游历其中,只记得蜀天夜多雨,蛟龙生焉,剑光与风雨同起落,蔚为壮观。”
“只说那座龙脊山,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最早位于古蜀边境,曾有洞天名为括苍洞,依山傍海,蟠结斩如刻,上有倒挂仙,疑是帝所谪,快意雄风海上来。此山古名颇多,有真隐,天鼻,风车,寮灯等。”
“可惜后被剑仙与蛟龙厮杀所摧破。最早山脉一路绵延入海,可与某座海底龙宫气息衔接,红烛镇那边有条冲澹江,水性极烈,湍悍浑浊,我如今这瓢葫芦酒,就是用那边的江心水酿造而成,在上古时代,经常白昼雷霆,与如今的禺州相呼应,所以如今地方县志上所谓‘此水通海气’,并非穿凿附会之语,那个在小镇开书铺的冲澹江水神李锦,其实就是上古龙种之一,只不过可能李锦都不清楚自己的出身,一直误以为是骊珠洞天的龙气流溢,散入冲澹江,他得以开窍炼形,或是被上古仙人以龙王篓带离骊珠洞天,实则不然。至于后世被剑修拿来砥砺剑锋、奉为至宝的斩龙台,其实就是字面意思,远古天庭两座行刑台之一的斩龙台,在登天一役被剑修斩碎,坠落人间,四散天地间,龙脊山那片石崖,就是最大的一块,古蜀地界因此蛟龙繁衍,剑修亦多。剑气长城那边也有一块,如果贫道没有记错,就是你那位道侣的家藏?”
“斩龙之人陈清流,就曾在括苍洞之内练剑多年,可以算是他的证道飞升之地,后来所谓的蝉蜕洞天,其实只是括苍洞的一部分,就相当于你们落魄山的霁色峰。他在蝉蜕洞天内,一口气斩杀了订立生死状的十四位剑修,其中八个上五境,其中仙人境就有两位,其余六位元婴,虽然境界不高,但是每一位剑修本命飞剑的神通,都极适合围杀,元婴境剑修杀力高低如何,配合飞剑本命神通,围杀效果又会如何,你来自剑气长城,应该最清楚不过了,结果仍是被陈清流反杀殆尽,经此一役,宝瓶洲断了十余条剑脉法统,由于陈清流是别洲人氏,宝瓶洲的剑道气运,就开始一蹶不振了。”
这位在两座天下萍踪聚散不定的纯阳道人,通古博今,诸多典故,娓娓道来,云淡风轻。
人生路上,我们好像都是在翻书看他人,不知何时,才能成为他人仔细、反复翻阅的书籍。
记得郑大风曾经说过一个道理,人到中年,四十不惑,一个人如果到了四十岁,还不信命,要么是实在命好,要么就是不开窍。
不说荤话的大风兄弟,除了模样丑一点,兜里钱少了点,还是很有几分独到风采的。
陈平安诚挚道:“老话说得好,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将来等到吕前辈成功出关,不知能否恳请前辈,为一洲修道之人设法坛传道业?至于地点,无论是落魄山、披云山,还是南涧国神诰宗、黄粱派娄山,或是宝瓶洲任何一地,都是无所谓的。”
毕竟这位纯阳真人,严格意义上说,就是宝瓶洲的自家人。
吕喦对此不置可否,只是笑问道:“自家人不说两家话,先有蝉蜕洞天一役,后来又有斩龙一役,贫道既然是宝瓶洲本土修士,又与诸多龙宫颇有缘法,为何两次都没有出手,陈山主难道就不好奇?”
陈平安提起朱红色酒壶形制的养剑葫,与吕喦那枚紫气萦绕的葫芦瓢轻轻一磕,如碰酒杯,只是给了个含糊其辞的说法,“红尘历练,修真我证纯阳,不昧因果。”
各自饮酒,陈平安擦了擦嘴角,吕喦会心一笑,“言而当,知也。默而当,亦知也。”
陈平安突然笑道:“先前拜访衣带峰,听一位老前辈说修行事,不过就是心关独过,大家都好。”
吕喦点头道:“修行是自家事,若是以天地为家呢。”
陈平安沉默片刻,问道:“吕前辈接下来要游历何方?”
吕喦说道:“打算走一趟北俱芦洲,贫道曾与白骨真人同游白玉京青翠城,此外别有一番境遇,算是欠了陆掌教一份人情。”
“清凉宗的贺小凉,她作为陆掌教新收的弟子,成为一宗之主,境界一路攀高至当下的仙人,因为她自身福缘深厚,修道资质够好,所以都算轻松。此次剑仙白裳以闭关作饵,贺小凉性格外柔内刚,一着不慎就会咬钩,想必生死无忧,但是以白裳的行事风格,这种自行咬钩之鱼,再被他抛入水中时,鱼儿是肯定要吃些大苦头的,只是碍于陆掌教和天君谢实的面子,会对贺小凉留其性命,却肯定会伤及她的大道根本,跌一境至玉璞是跑不掉的,加上能够让贺小凉刚好错过即将到来的这桩机缘,以后贺小凉再想按部就班跻身飞升境,就不容易了。”
“贺小凉光有一个师兄曹溶,至多再加上顾清崧,即便他们三人联手,面对一位闭关即可出关的飞升境剑修,还是十分勉强,如此涉险行事,太过托大了。所以贫道打算离开落魄山后,就去北边看看。”
陈平安点头道:“贺小凉一定会去找白裳的麻烦。”
吕喦笑着打趣道:“陈山主,你能够与陆掌教产生这么多的因果纠缠,看遍历史,屈指可数。只说这一点,就足以自傲了。”
陈平安点点头,沉声道:“这些年看了些佛教典籍,经律论之外,其余公案评唱拈古颂古,洋洋洒洒,不下八千,然后我发现一件事,历代高僧引用陆沉著作中的典故,甚至要比引用所有儒家圣贤加在一起的次数更多。”
“所以不管小看谁,都不能小看这位陆掌教。”
吕喦点头道:“我们外人再高看陆沉,也未必就是陆沉的真正高度。”
吕喦突然问道:“就不问问看为何会提及这西边诸山的由来,莫非贫道就只是与陈山主显摆自己的见多识广?”
陈平安思量片刻,试探性问道:“是在提醒晚辈,这也是一种广义上的‘道化’?”
吕喦点头道:“这可能就是道门与佛家的根祇差异之一。”
陈平安微皱眉头,继而心中豁然,只是又起疑惑,毕竟大乘佛教亦有“无众生不得成佛”一语,刚想言语,吕喦便笑道:“这只是后世祖师禅的调和法之一,与更早的如来禅关系不大。”
崔前辈曾经给过一个说法,纯粹武夫,七境八境死家乡,九境山巅死本国,十境止境死本洲。
而这位道号纯阳的吕祖,曾经已经一只脚跨入十四境门槛却自己退出门外的道门真人,当初选择远游青冥天下,就很好解释了。
只需将前理反推即可。
一直在偷听山顶这边对话的某位貂帽少女,听得晕乎乎,你们到底在聊个啥。
陈平安深呼吸一口气,收起养剑葫,侧过身,拱手抱拳,神色肃穆道:“晚辈倒是有一大问,斗胆与前辈请教。”
吕喦面带微笑,摆摆手,示意陈平安法不传六耳。
陈平安心中悚然,竟然没有丝毫察觉到谢狗在偷听,因为方才在山顶设置了一座类似袖珍剑阵的禁制。
吕喦双指并拢,看似随意轻轻一推。
便有一缕并未剑气的粹然剑意,与天地融合,早就在这边守株待兔了,结果被道人推回登山道路那边。
不过与此同时,山路那边亦有一缕隐蔽剑气,被谢狗伸手推回山顶这边。
吕喦调侃道:“你们两个算不算礼尚往来?”
陈平安略显尴尬。
吕喦正色道:“你在桐叶洲那边,是不是已经两次试图跻身玉璞境未果?”
陈平安点头道:“心魔出乎意料,我怎么都没有想到会是以这种方式出现,第一次是措手不及,第二次是自以为能够凭借祈雨篇在内的六种解决方案,结果还是不成。”
吕喦笑道:“绣虎确实给你出了个不小的难题。”
陈平安苦笑道:“浩然天下,如果因为我的重返家乡,而提起剑气长城,就需要一个上五境的末代隐官。”
所以当年造化窟一觉醒来,在剑气长城那边都还是元婴境的陈平安,就莫名其妙成为了玉璞境。
这其实是崔瀺给了陈平安一个介于真伪之间的玉璞境,说真,在于陈平安的确属于靠自身打破瓶颈,跻身的玉璞,只不过陈平安自己忘记了那个具体过程而已,说伪,则是陈平安的心路,因为被崔瀺抹掉记忆,出现了一段空白,长远来看,就是极大遗患,不过崔瀺的解决方案,再简单不过,等着未来的师弟自己跌境再重返玉璞即可。
至于陈平安的境界一跌再返,期间会不会横生枝节,引发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崔瀺大概是全然无所谓的。
大概在绣虎看来,如果这种小事都处理不好,就不用去青冥天下自取其辱了。
吕喦也不细问心魔为何,只是提醒陈平安再慎重些,不要急于恢复玉璞境,然后很快就岔开话题,“毕竟人言可畏,众口铄金,崔先生的做法,无可厚非,剑气长城的末代隐官,是不是玉璞境剑修,是一道分水岭,是,提到陈平安,便多是溢美之词,最坏至多调侃几句,捏着鼻子说你是年轻有为,老大剑仙敢于用人,可若只是元婴,浩然天下对你个人,甚至对整个剑气长城的观感,就要变了。”
世事繁多,生活不易,多是看过一个热闹再等下个热闹而已,哪有那闲工夫去求个究竟,人心不古,古人之心,就在于求学不易,得了一两个道理,就愿意开掘极深,当然今人也有今人的优势和长处,这就是两条道路了,古人从一到万,反证其一,就像道门所谓的人法地地法天道法自然,今人从万到一,就像佛家所说的法门无量誓愿学,最终得见不二法门。比如先生在京城人云亦云楼那边,就曾不由得感慨,要说书上的道理和学识,只谈广度不提深度的话,岂是前贤们能比的?那么是不是现在随便从书院拎出个读书人,再丢到万年之前,估计都能让当初那拨“书生”一个个跑来虚心求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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