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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来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烽火戏诸侯
不光是那个鹤氅文士,就连其余几个,都给这少年的言语整懵了。
行走江湖,这样不太好吧?
货郎以心声言语道:“各位都悠着点,我前不久听到一个小道消息,天曹张氏出了个女子剑仙,隐藏极深,前些年才崭露头角,她还有一位贴身扈从,资质惊人,具体道龄不知,反正瞧着年少,也是一位中五境修为的剑仙了。上次张氏子弟在这边吃了大苦头,不出意外,再来这边,要么是跟青杏国国师所在的金阙派联手,要么就是那两位剑仙联袂而至了。眼前这个说话跟吃了爆竹似的背剑少年,可别是那位张氏扈从才好。”
世间修道之人,就没几个不怕剑修的。
尤其是山泽野修和鬼怪之属,只要碰过剑修,别管对方境界高低,就算他们倒了大霉了,只要对方不痛下杀手,都是能逃就逃,能躲就躲。
鹤氅文士心中凛然,埋怨道:“石壶,你不早说!”
货郎笑道:“白茅你也没有早问啊。”
鹤氅文士问道:“石壶,你消息灵通,我此次登山,就是想你一句,听说合欢山那边山神嫁女的嫁妆之一,有部兵书,消息确凿无误吗?”
货郎伸出手,“老规矩。”
鹤氅文士从袖中摸出两颗雪花钱,抛给货郎。
货郎将那雪花钱径直丢入嘴中,当场大口咀嚼起来,几缕雪白灵气从嘴角流散,被他伸手全部笼住,重新拍入嘴中,似乎还有些许残余,货郎仰头呲溜一口,悉数吸入口中,脸色布满陶醉神色,原本好似病秧子的汉子,惨白脸色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润起来。
白茅沉声道:“吃饱喝足,现在可以说了吧?”
石壶以心声笑道:“可以确定是真有这么一部兵书,只是品秩高低,就难说了,有猜是件法宝的。白茅,你说你一具冢中枯骨,生前也不是带兵打仗的武将,就是个守土失职被上司斩首示众的可怜虫,小小知县而已,要这部兵书有何用?擦屁股吗?”
白茅拢了拢鹤氅,冷声道:“这就别管了,鸟有鸟道,蛇有蛇路,你我无冤无仇,只管各走各的。”
石壶点头道:“各走各路,有机会就合作一把。”
山顶一阵大风吹过,少年袖子猎猎作响,所背长剑,露出鞘外的剑柄微微摇晃起来,发出细微声响。
少年连忙挪步侧过身,迎风而立。
撑伞女子抬臂作扶额状。
你说你一个才四境的纯粹武夫,来这山顶做什么。
来就来了,看完风景,走就是了。
这帮疑神疑鬼的货色,忙着参加合欢山的喜宴,误以为你是个硬茬,多半不会出手阻拦你的下山。
何况白茅方才故意与你开口言语挑衅,再假装对你忌惮,不愿出手,其实就是替你挡灾了。
依旧不知道轻重利害的背剑少年,还在那边自顾自说道:“那天曹郡张氏子弟,还有金阙派仙师,术法都很了不起?怎么个高,你们谁领教过?说来听听。”
约莫是送出去两颗雪花钱的缘故,白府主心情不太好,嗤笑道:“两家宗房和嫡系,都是些高不可攀的天上人物,你一个假冒剑修的蹩脚货色,少在这边丢人现眼,赶紧滚蛋,走慢了,本府主就将你炼为挑夫”
白茅同时以心声说道:“陈仁,你速速离开此地。”
见那少年满脸狐疑神色,鹤氅文士立即以心声急急说道:“少年,这个货郎与那架锅的汉子,是一伙的,锅内所煮下水,你真以为是牲畜的脏腑?赶紧走! 你这蠢货,真以为在这无法无天的鬼蜮地界,人便比鬼好吗?那两颗雪花钱罢了,你逃不掉了,下辈子再还我吧。他们只要联手,我注定斗不过,没道理为你这种傻子搭上一条命。”
那货郎站起身,“陈仁,虽说今夜之前,咱俩素未蒙面,不过我作为江湖前辈,可就要与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了。”
鹤氅文士叹了口气,犹豫再三,还是没打算出手。
这可是那石壶的口头禅,他说是掏心窝子,就真会掏心窝的。
背剑少年干脆伸手绕后,将那用桃胶粘在剑鞘内的剑柄给掰下来,放入袖中,微笑道:“你叫石斛?注意点,别自寻死路,我可是会仙家剑术的!”
如此一来,少年便背着一把空空的剑鞘。
那无头女鬼幽幽叹息,死到临头还要如此大言不惭,那就不救这少年了,救了这一次,就看少年那种不见棺材不掉泪的行事风格,在这鬼吃人、人也吃鬼的地界又能活多久。只是她难免心生疑惑,就这么个愣头青,怎么一路走到这处腹地的?
不知为何,那货郎脸色剧变,正要说话间,山外异象横生,宝光熠熠,几道流彩一下子撕裂沉沉夜幕,格外扎眼。
转瞬之间就从十数里外来到山顶,只见那对少年少女,一双璧人,前者背剑,手持马鞭,骑一匹雪白骏马,后者乘鸾。
好个宝剑珠袍美少年,追风一抹紫鸾鞭。
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个魁梧壮汉,上身裸露,遍体鲜红色纹身。凌空蹈虚,风驰电掣,跟着前边两人。
三人飘然落地,白马与青鸾都各自化作一张符箓,被少年和少女捻在指尖,再放入怀中。
光凭这一手“家当”,就让鹤氅文士羡慕不已,眼馋垂涎之余,他没有忘记身形倒掠,尽量远离这几个练气士。
少女眼神凌厉,道:“怎么说?”
那壮汉看了眼鹤氅文士,“有业无孽之鬼,死后执念深重,立起淫祠,却无法成为一地英灵。”
视线转移向那个背剑少年,“活人,好像是个武夫。”
再看那撑伞女子,“无头鬼,秋分日,正午时,死于一个阳气鼎盛的刽子手。”
最后望向那口油锅和汉子,“练气士,好食人肉,作恶多端,比那山野作祟的伥鬼还不如。”
少年冷笑道:“那就斩了。”
剑光一闪,便是一颗人头滚落,刚好坠入那口油锅当中,一颗脑袋在沸水中扑腾腾起伏。
少女满脸厌恶神色,袖中瞬间绽放出一道璀璨金光,将那口油锅连同头颅一并打碎。
伴随着一阵铃声,金光一旋,返回少女袖中,在空中带起一条经久不散的金色流萤。
壮汉再望向那病秧子货郎,“狼狈为奸,一路货色,还是个炼成人形的妖族。”
少女神采奕奕,问道:“可是蛮荒余孽?”
壮汉摇头说道:“本土妖族。”
少女有些惋惜神色,这就没有战功可换了。
少年微笑道:“再斩。”
货郎一脚挑起货担,砸向那少年,再朝崖外纵身一跃,仍是被一道画弧剑光戳中后背心,剑光再起,又割掉头颅。
壮汉蒲扇一般大小的巴掌挥出,随便将那只货郎担打成齑粉。
少年嗤笑一声,“雕虫小技,也想瞒天过海。”
少女摘下腰间一串金色铃铛,轻轻一晃,崖外一缕黑烟砰然散开,化作数百张白纸,少年双指并拢,轻轻一划,飞剑如获敕令,雪白剑光在崖外纵横交错,将那些白纸搅了个粉碎,壮汉再张开嘴一吸,便将那散乱的妖族精血凝为一粒珠子,连同妖丹一并吞入腹中。
一时间山顶唯有风声。
撑伞女鬼也已站起身,犹豫了一下,她还是选择站在背剑少年身边。
鹤氅文士咽了口唾沫,既然对方没有赶人下山,那他就打算开口求饶了。
这个丫头片子,明摆着是一位来自金阙仙府的嫡传仙师,故而才有资格拥有一位“朱兵”神将担任扈从。
至于那少年,更不谈了,分明是一位剑仙!
这还是白府主这辈子第二次见到剑仙。
还是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背剑少年,率先开口打破寂静,双手负后,望向那个瞧着像是同龄人的少年,点点头,脸上流露出几分前辈看晚辈的赞赏神色,沉声道:“不曾想还能在这种鬼地方,遇到一个同道中人。”
站在最后边的鹤氅文士,都被这个叫陈仁的少年给整懵了,你小子真是要脸不要命啊,有本事说大话的时候手别抖啊。
所幸那少年剑仙根本没搭理这个脑子有坑的。
少女轻声问道:“张姐姐何时赶来?是与我们在合欢山那边碰头吗?凭我们几个,能不能一路从山脚杀到那两处山中府邸?”
少年皱眉道:“我家主人未必会来,所以这场外出历练,必须生死自负。”
少女脸色看似失落,实则心中窃喜。
一座高山内外,黑云连鸟道,青壁带猿声。
撑伞女鬼“看着”那双身份高高在天的少年少女,只是世间喜欢好像都一般,低低在地。
她喜欢他,他喜欢她,就是不知道那个她又会喜欢哪个他。
鹤氅文士叫苦不已,原来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山巅才来了三条惹不起的过江龙,怎么连合欢山那边的地头蛇都赶来了,难不成这就要狭路相逢,来上一场厮杀?
那背剑少年还在那边说些臭不要脸的言语,“白府主,只管放一百个心,有我在,天塌不下来。”
鹤氅文士苦笑道:“那我谢谢你啊。”
背剑少年点头道:“我与姓白的,历来投缘。既然是自家兄弟,无需客气。”





剑来 第一千一十四章 坐井观天复少年
一位身穿黑色官袍的山神,声势煊赫,虽是灵祠淫祀之属,却排场很大,坐着一顶由鬼吏肩扛的八抬大轿,赶路期间,他用一支碧玉灵芝轻轻挑开帘子,亲眼目睹了这边的剑光闪烁,慢慢放下帘子,这尊山神老爷脸色阴晴不定,如山君府情报显示,此子确是一位中五境剑修无疑了,天曹郡张氏,真心拣着宝了。
一旁还有个头戴幂篱的女子,身姿曼妙,绯衣骑乘桃花马。一人一骑,与那顶黑金轿子并驾齐驱。
只是不同于先前少年少女的符箓坐骑,这匹能够腾云驾雾的桃花马,是一匹货真价实的神异灵驹。
他们身后还有一拨身高两丈的力士扈从,或遍身挂满活物蛇虺,或以一串白骨髑髅绕颔,它们看着既非阳间人物,又非善类,个个眉粗发如锥,诡异令人汗毛竖。
山神轻声提醒道:“四小姐,等会儿到了泼墨峰那边,可别一言不合就跟他们打起来啊,教下官为难。不小心误了府君的大事,下官更是百死莫赎。”
女子神采奕奕道:“一位资质好到没边的少年剑仙唉,岂敢招惹,李员外且放心,到了那边,我保证不说话。”
被揭了老底的山神老爷,脸色阴沉如水,嘴上却是笑声呵呵,抱拳摇晃几下,“那下官就先行谢过四小姐了。”
这支队伍,在崖外数十丈外停步,霎时间黑云滚滚,如铺地衣在天,轿马鬼吏皆立其上,与那泼墨峰遥遥对峙。
女子透过幂篱薄纱,盯着那个相貌英俊的张氏子弟,等她近距离瞧见这位少年剑仙,便愈发挪不开眼睛了。
若是她能娶了这个少年郎,便能将大姐、三姐都比下去了吧?大姐不用说了,本就是下嫁,委屈了她。三姐可真算是一桩好姻缘,即将与那绛山国一座巨湖水君的嫡子定亲,说是招亲嫁女,其实早就内定了这么一位乘龙快婿,只不过父亲最喜欢热闹,而且合欢山如今财库缺钱,上次被天曹郡张氏打闹一场,伤亡惨重,兵饷都快发不出了,父亲对那几个陆陆续续得了各国朝廷官身的地仙修士颇为忌惮,尤其是那个程虔,父亲都只差没有扎草人了,近期合欢山又忙着打造一座护山大阵,花钱如流水,缺钱,实在是太缺钱了,所以就想着通过招亲一事收些彩礼、贺礼找补找补,据说这还是父亲前不久从某份山水邸报某个消息得到的灵感,娘亲又是一个极痴迷市井那类才子佳人艳本小说的,什么抛绣球、猜灯谜,花前月下卿卿我我……都是她的心头好。
轿子晃了晃,身材臃肿的山神老爷伸手掀起轿帘,低头弯腰走出,嗓音嘹亮,他没有废话,先说正事,“下官李梃,忝为合欢山下祠山神,兼领合欢山诸部三千兵马的观军容使,要为两位府君大人给诸位捎几句话。”
山神咳嗽几声,润了润嗓子,稍稍侧过身,高高抱拳,换了一种威严语气和浑厚嗓音,“天曹郡剑修张雨脚,金阙派垂青峰金缕,来者是客,随便游历,便是去小镇逛荡都无碍,只是你们两个记得止步于山脚,不得登山,否则就视为与合欢两府的挑衅,到时候本府君可就不念与程虔在阳世的那点旧谊了,胆敢登山过界半步,杀无赦,斩立决!”
张雨脚扯了扯嘴角,毫不掩饰自己脸上的讥讽神色。
一口一个本府君,好大的官威,真当自己是这处腌臜之地的土皇帝了,怎么不干脆自称寡人,以钦此二字结尾?
貌若地方豪绅的山神宣读完毕这道“圣旨”,立即重新换上一副脸孔,略带几分谄媚,拱手笑道:“府君法旨,不得违抗,还望张剑仙、金姑娘放在心上才好。”
不提张雨脚,只说那个细皮嫩肉的小姑娘,年纪不大,在那金阙派的辈分却高得吓人,只因为这个小娘皮的师尊,便是那个连自家两位府君都要忌惮几分的程虔,如今程虔贵为青杏国的护国真人,是一位久负盛名的陆地神仙,精通水火雷三法,手执一枚开山祖师得自古仙遗物的青精神符,又被他炼成了一枚流金火铃,驱邪却魔,易如反掌。通晓水法,能够呼吸江河,麾下数百朱兵,皆是半人半灵真的高手,尤其是真人的一手雷法,天威浩荡,妖魔邪祟,无所遁形……修道五百载,仙迹颇多,山上的朋友多,仇家更多,总之就是点子很硬。
李梃以心声笑道:“金姑娘,游历过后,返回仙府,替下官与你师尊问个好。”
少女笑着点头,“一定替李军容带到。”
少女虽然是第一次出门历练,可这点粗浅的人情世故,还是不缺的。
听闻那小姑娘以“军容”代替山神称呼,李梃顿时眉开眼笑,对这金阙派女修愈发顺眼几分。
话已带到,李梃本已准备打道回府,只是自家小姐直愣愣盯着那个张雨脚,李梃心中颇为无奈,天曹郡张氏出身的少年剑修,合欢山势力再大,也不是你可以随便掳回山中当压寨夫君的,再说了,侥天之幸,被你抢了张雨脚回山,府上前边那几个面首怎么处置?
李梃只得帮忙介绍道:“这位是咱们合欢山的四小姐,两位府君大人最是喜爱,摘星星摘月亮都是愿意的。”
如今合欢山那边,长女已经嫁人,次子喜好远游,而这次对外招亲的,是合欢山的三姑娘。
合欢山的赵、虞两位府君,属于半路鸳鸯,在那之前,各有山上道侣和子嗣道种,故而真正能够称得上双方皆是亲生的,还真就只有眼前这位头戴幂篱的绯衣女子了,否则合欢山也不可能将那匹桃花马赠给她当坐骑,换成那种出不了一个中五境练气士的偏远小国,它早已炼形成功,可以轻轻松松占山为王。
所幸那位四小姐没有如何纠缠张雨脚,她只是直了直纤细腰肢,斜瞥一眼他身边的少女,嗤笑出声,然后她伸出两根青葱玉指,掀起幂篱一角,有意无意挺起胸膛,笑道:“张公子,妾身闺名小眉,有缘再会。”
张雨脚置若罔闻。
一骑一轿,带着大队扈从渐渐远离泼墨峰。
金缕嫣然笑问道:“雨脚,我们接下来怎么说?”
张雨脚说道:“那就先去山脚小镇看看,是否登山,到了那边看过情况再定。”
金缕点点头,看架势,只要张雨脚选择登山,她是会毫不犹豫就跟着他一起闯山门。
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的白府主,心中感慨万分,这些个谱牒仙师的胆识气魄,就是跟他们这些孤魂野鬼不一样,走哪里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德行。就说这个垂青峰的少女,既投了个好胎,又拜了个好师父,出门历练,身边不是师门赐下的一位朱兵扈从,就是与一位同出豪阀仙门的少年剑仙结伴而行。
张雨脚望向那拨当地“土民”,问道:“请教诸位,合欢山招亲嫁女,什么时候开始,具体时辰是?”
背剑少年双臂环胸。
白府主装聋作哑,生怕说错一句话,就落个被“再斩”的下场。
只有那撑伞的无头女鬼,好像不是特别惧怕那位少年剑仙,她从袖中摸出一片青翠欲滴的柳叶,随着柳叶旋转起来,便响起清脆的女子嗓音,“回禀剑仙,约莫还有两个半时辰。”
张雨脚点点头,与身边少女说道:“那就徒步前往合欢山。”
少女在他这边,显然万事好说,只管点头。
张雨脚望向女鬼,“姑娘若是愿意的话,可以与我们同行,前提是别怕被合欢山那边误会,事后被穿小鞋。”
她扛着油纸伞,侧身敛衽施了个万福。
张雨脚和金缕带着那位金阙派独有的“朱兵神将”,下山去了。
撑伞女鬼姗姗而行,与他们拉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这泼墨峰之巅,只剩下背剑少年跟白府主大眼瞪小眼。
“白府主还不动身赶路?”
“不着急,距离招亲典礼还有两个时辰,你呢,留在这边作甚?”
“继续赏月。”
两两无言,就这么长久沉默,最后还是白茅率先开口说道:“那货郎和吃肚肠的,他们都是穷鬼,一个杀人越货的山泽野修,一个刚刚炼形成功的精怪,稍微有点家底,都像先前我丢过去的雪花钱,能吃都马上吃了,全部用来提升修为和增补灵气,只求个立竿见影,身外物,积攒多了,反而是祸事,没个山头,或是靠山,很容易招来杀身之祸,为他人作嫁衣裳,那就不值当了,先前那位少年剑仙一斩再斩的,都给打没了,只说那货郎的妖丹都被金阙派那尊朱兵吃掉了,半点渣滓不剩,那口油锅本是一件颇为邪祟古怪的值钱灵器,可惜也给连同那根货担扁担一并打碎了,就只剩下地上那些纸钱……”
少年说道:“废什么话,见者有份,五五分账。”
白府主心中大定,“陈老弟真是痛快人,一言为定!”
只是这头自封了个“府主”头衔的鬼物,很快就心中狐疑起来,这少年答应得如此痛快,该不会是个深藏不露的山泽野修吧?
是个熟稔黑吃黑的阴狠主儿?
所以白茅与那背剑少年拉开距离,笑问道:“少侠如此年轻,就有武道炼气境的实力了,非富即贵,否则如何能够有此不俗的武学成就,想来是位外出游历的豪阀子弟了?少侠身边就没有几个护卫扈从?”
练气士还有野修散仙,但是纯粹武夫里边的每一位武学大宗师,几乎个个有来历,有明确的师承,这是山上的共识。
尤其是那场半洲陆沉的大战落幕后,宝瓶洲南边,几乎所有吃尽苦头的豪阀世族,愈发卯足劲,培养家族刺客和死士,大肆搜寻、拣选那些根骨好的孩子,从年幼起就让担任家族供奉的武学宗师传授拳法,不惜本钱,一日三餐皆吃药膳,每天泡药罐子,打熬筋骨,哪怕拔苗助长,不惜走那寅吃卯粮的路数,也要将其从炼体三境快速提升到炼气境,只求二三十岁就能够独当一面,看这少年,若非那种故意施展障眼法假装成纯粹武夫的练气士,那么对方的年龄和境界就对得上了。
再联系先前这少年的“出口成章”,白茅总觉得自己的这个猜测,差不多就是真相了。
反正只要不是反复无常的山泽野修就好,白茅生前当过官,
“少什么侠,才下山历练没几天,尚未做成几件英雄好汉事迹。”
那草鞋少年淡然道:“要么直接喊我名字,要么喊我陈公子。”
白茅心中腹诽不已,这是先前合欢山四小姐称呼张雨脚为张公子,你就嫉妒上了?
一同走去崖畔,地上落满了从散架货郎担的纸钱,和各种折纸屋舍、车驾、美人,而那些金元宝和银锭,与一般白事铺子售卖纸钱不一样的地方,就是被那货郎用朱砂笔写有国号年份。
跟那练气士拣选某些铜钱作为“法宝”的路数不同,挑铜钱,必须需要找那些国力鼎盛、寓意美好的王朝年号,据说如此一来才会阳气重,一颗铜钱经手之人越多,沾染阳气自然就更多。反观这些纸钱的底款,往往是国力衰弱到了极点的年号,故而多是亡-国之君在位时所铸,阴气便重,多是货郎从坟头捡来的“挂纸”,或是有人在坟头烧纸钱时,货郎便用上某种障眼法,看似烧完,却实则被货郎给半路劫道了。
姓陈的背剑少年,跟腰悬官印、兵符的白府主,各捡各的,井水不犯河水。
白茅故意挑选了那些折纸精巧的车马阁楼、丫鬟婢女,约莫百来颗雪花钱总是有的。
见那背剑少年蹲在地上,从袖中掏出火折子,将那一大堆才刚刚得手的纸钱竟然全部烧毁了。
白府主一头雾水,忍不住问道:“小兄弟,这是作甚?”
这些纸钱,碰到识货的市井有钱人家,可是能卖不少真金白银的,折算起来,怎么都能卖出几十颗雪花钱。
少年说道:“老话说财如流水流水财,都是过手即得又无的东西,只说这些纸钱,本来就是烧给死人的,当年到了阴间,就已经缺斤短两,如今烧掉,下边就等于多出一笔本该属于他们的钱财。”
白府主怔怔无言,沉默许久才蹦出一句,“你倒是心善。”
少年纠正道:“我这叫艺高人胆大,不怕走夜路,这点横财钱算什么,毛毛雨。”
他站起身,问道:“一起下山?”
白茅点点头。
总觉得这个不知道从哪个旮旯蹦出的愣头青,傻归傻,运道是真不错,这都能逃过一劫。
少年突然说道:“我好像还欠你两颗雪花钱。”
白茅抖了抖袖子,笑道:“都算在这里边了。”
结果少年瞥了眼白府主的那条蹀躞,说了句,“生前只当过芝麻官,没当过大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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