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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来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烽火戏诸侯

    陈平安无奈一笑,跟魏檗告辞,魏檗亦是苦笑不言,享福?亏得老人说得出口。

    卸甲一词,听上去很有意思吧,可事实如何?是要陈平安自己撕开表层皮肤掀起指甲盖!

    抽丝这个说法,则是要求陈平安自己抽动筋脉!

    这种残虐的手法,真正考校人心之处,在于故意让陈平安自己动手,还得瞪大眼睛,动作还不能快,一点一点,就那么自己给自己抽丝剥茧。

    但是魏檗在头皮发麻之余,也对陈平安的武道境界充满了期待。

    这样打熬出来的三境,底子到底有多雄厚,日后与人对敌厮杀的时候,战力到底有多强?

    陈平安脱了草鞋走入空荡荡的屋子,关门后,发现老人正盘腿而坐,在那边翻阅《撼山谱,看得老人眉头直皱。

    今天老人在陈平安练习剑炉之际,突发奇想,说想要看看剑炉这个站桩的拳谱,陈平安一番解释之后,无外乎当初跟宁姑娘说的差不多,拳谱是代人保管,不是他陈平安所有,拳谱所记载的拳法和图谱,不可外传,诸如此类,把老人给烦得差点就要当场教训少年。

    这就是那部撼山拳谱?

    老人随手将拳谱丢还给少年,呵呵笑着,满脸讥讽道:拳法开篇有言,‘家乡有小虫名为蚍蜉,终其一生,异于别处同类,皆在搬运山石入水。’哈哈哈,原来是俱芦洲东南那边的江湖武人,你听听这些小家子气的言语,土腥味十足,可想而知,写出这部拳谱的拳师,一辈子能有多大的出息?

    好在这家伙还算有点自知之明,晓得在拳谱里明明白白写了一句,‘一直不曾跻身当世拳谱之清流高品’,要不然老夫真要骂他一句臭不要脸了。

    ‘我的拳法,分生死不分胜负,重拳意不重招式’,啧啧,这句话,真是说得癞蛤蟆一张嘴,就想要吞天吐地,好大的口气。陈平安,你知道为何拳谱如此阐述吗?很简单,因为分胜负的话,总是输多胜少,所以才念叨着分生死,大不了一死了之嘛。

    陈平安闷闷不乐道:拳谱如此不堪的话,老前辈还愿意把书中拳理记得这么清楚?

    老人哈哈大笑,所载拳法是真稀拉,但是这哥们说话不怕闪着舌头,老夫看着挺乐呵的,当一本乱七八糟的山水游记看待就行了。

    陈平安没有反驳什么,但是有些不高兴。

    他很珍惜这部拳谱,无比珍惜!

    对撼山拳的心怀感恩,陈平安内心深处,甚至不比剑灵的三缕剑气逊色。

    一个是救命药,一个是保命符。没有高下之分,也不该有。撼山拳谱的优劣,其实陈平安大致有数,因为宁姚就觉得很一般,按部就班学着练拳可以,但是她不觉得有多大的成就。之后朱河也亲眼见识过陈平安的走桩立桩,同样没有半点惊艳之感。

    可是陈平安不管这些。

    哪怕陈平安再过十年,一百年,不管他那个时候的武道成就有多高,对于《撼山拳的喜欢,只会更多,不会减少!

    老人笑问道:在今天练拳之前,老夫问你一个小问题,如果答对了,就有惊喜,如果答错了,嘿嘿。

    陈平安咽了口唾沫,有点犯怵。

    老人收敛笑意,沉声问道:你觉得拳谱之中,抛开拳招拳架,你最喜欢哪句话?

    陈平安没有任何犹豫,说道:后世习我撼山拳之人,哪怕迎敌三教祖师,切记我辈拳法可以弱,争胜之势可以输,唯独一身拳意!绝不可退!

    老人猛然站起身,练拳!

    ————

    小镇南边的铁匠铺子那边,有位少女在埋怨她爹,铸剑这事儿,为什么不要我帮忙?

    汉子瞥了眼那座崭新剑炉的方向,知道爹什么答应那位少女,给她打造这把剑吗?

    少女点头道:知道啊,她送给咱们那么大一块斩龙台,足够买把好剑了。

    阮邛摇头道:不止如此,爹是希望,我阮邛开宗立派的第一把剑,不管是为谁铸造,都能够一鸣惊人,让整个宝瓶洲甚至是俱芦洲的剑修,都晓得这把剑的锋利无匹!

    说到这个,就连小镇沽酒妇人都敢调笑几句的打铁汉子,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异样光彩,如夫子高谈阔论,如道人论道僧人说法,坐在椅子上的男人手握拳头,轻轻捶打膝盖,眼神锋芒,哪里还有平时那种粗朴木讷的感觉,那么送谁最合适?本来出身风雪庙的魏晋,半个自家人,于情于理都合适,只可惜在宁姚出现之前,魏晋一直在闭关,既然宁姚主动要求铸剑,还拿出了斩龙台,我当然不会拒绝。过了倒悬山那边,可比俱芦洲的几座剑修圣地,更了不起,更能够赢得天下剑修的眼光。

    倒悬山的存在,被誉为世间最大的山字印,本是一枚小巧印章,从天而降之后,便成为了一座巍峨山岳,这明摆着是恶心儒家圣人们的,那位道庭在别处天下的道祖座下二弟子,不但在浩然天下钉下了这么颗钉子,还要求所有通过倒悬山去往剑气长城的各洲练气士,必须签订一桩山盟。

    一般人是不知道倒悬山和剑气长城的存在,毕竟那儿几乎就是浩然天下的最边缘,例如宝瓶洲的寻常山上门派,偏居一隅,小门小户,还真就一辈子都不会听说这两个称呼。再往上,就是听说过,然后一笔带过,会是一个很难深聊的话题,一来消息阻塞,再者毕竟隔着千山万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但即便是风雪庙这种最山顶的宝瓶洲宗门,对于那处光景,依然是觉得云遮雾绕,雾里看花终隔一层,因为隔着那座倒悬山,更因为那是道祖二徒的手笔,宛如建造在这座天下的私家庭院。

    当真是跋扈至极。

    整个浩然天下都是你儒家的门户,贫道就偏偏要在你家里,独立开辟出一座小花园。

    难怪文圣还未成圣之前,当初跑到两座天下的接壤处,对着那位道祖二徒破口大骂,会成为当时天下儒家门生最引以为傲的壮举之一。

    按照一些流传已久的说法,是说你去到倒悬山之后,可以随便看,可以随便走,但是某些事情,你不得外传。你传了,浩然天下自然有那位道教掌教之一的徒子徒孙,来跟你算账。而且涉及此事,儒教三学宫七十二书院,往往不会太过掺和插手,最多居中调停几句话而已。

    至于为何文庙里头有神像的圣人们,对此选择视而不见,那估计就是涉及到极大的内幕了。

    三个字,天晓得。

    阮秀纳闷道:爹,你说这么多,跟不让我帮你打铁铸剑,有关系吗?

    阮邛点头道:那把剑品相太高,材质太好,你如今境界已经足够,爹怕万一你打出真火来,太吓人。如今小镇鱼龙混杂,稍有风吹草动,就会是半个宝瓶洲都知道的事情。

    阮秀更加奇怪,我不就打个铁,还能打出块桃花糕啊?

    阮邛冷哼道:如果只是打出一块桃花糕,爹那倒是省心省力了。

    阮秀略显尴尬地哈了一声,不再说话。

    最近一年,糕点吃的不多,一说起来就想流口水,有点难为情。

    阮邛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那小子听说是给宁姚送剑之后,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就连宝瓶洲距离倒悬山到底有多远,都没问,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知天高地厚!

    阮秀转头,轻声道:爹,只是喜欢一个姑娘而已,还讲究门当户对啊。又不是结婚成亲,到了那个时候,讲究一个出身,勉强还有点道理,如今只是喜欢谁而已,天不管地不管的。

    阮邛愣了愣,你知道他喜欢宁姚?

    阮秀瞪大眼睛,我又没眼瞎,而且爹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看得到人心啊,所以早知道啦。

    阮邛气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恨不得一步走到落魄山竹楼,然后一拳打死那个泥瓶巷小泥腿子。

    没这么欺负自家闺女的。

    阮秀突然笑了起来,爹,你该不会是以为我喜欢陈平安吧?嗯,我说的这种喜欢,是男女之情的那种喜欢。

    阮邛有些摸不着头脑,虽然心里发虚,仍是故作轻松,嘴硬道:你怎么可能喜欢那小子,跟出身没关系啊,爹也是寒苦门户里走出来的穷小子,这点不用多说什么,可是那陈平安的容貌和天赋,还有性格脾气,爹是真不喜欢,哪里配得上我家秀秀。

    阮秀哦了一声,双手胳膊伸直,十指交错,望向远方,原来爹你不喜欢啊。

    堂堂兵家圣人,差点给自家闺女这么句话给气死。

    阮邛硬着头皮问道:那你呢,秀秀?

    阮秀的回答,显得有些风牛马不相及,又像是避重就轻,陈平安只会喜欢一个姑娘,我比谁都知道。

    说到这里的时候,少女笑得有些开心。

    这让阮邛有些发蒙,弄不清楚秀秀到底是怎么想的,他毕竟不是秀秀她娘亲,这些情情爱爱的问题,他一个大老爷们,实在不好打破砂锅问到底。

    阮秀眯起那双水润水润的灵气眼眸,笑嘻嘻道:桃花糕真好吃呀。

    阮邛猛然起身,闷闷道:爹到小镇给你买去。

    阮秀柔柔弱弱道:好嘞。

    阮邛一边走一边生气,狗日的陈平安,害得我家秀秀大半年光顾着馋嘴,没吃上零食点心了!

    我闺女都瘦了!

    ————

    圣人阮邛开炉铸剑一事,那些在去年入境的妖物野修,都已被秘密通知,不管情愿不情愿,都赶往西边大山,至于能否破财消灾,成功进入山头,借着山水气运抵御之后剑炉发出的剑意,还得看那些山上势力的脸色行事,所以绝大多数来此扎根的各类妖物,脸色都不太好看,一些个没把此事当回事的妖物,想着自己道行高深,岂会被远在龙须河畔的铸剑所惊吓,因此执意要留在小镇新购置而来的宅子,来自郡府衙署两个地方的当地官吏,也不勉强,只是将这类名单交给境内的大骊谍子。

    大道玄奇之处,就在于阮邛此次铸剑,颇为古怪,宣称只对妖族大有影响,人族练气士并无妨碍,哪怕是相对身体孱弱的市井凡人,同样不会受到阮邛铸剑的余韵波及。

    难怪有老话流传在仙家的山脚:不入此山,不享大福,但是同时也可以少去诸多烦恼。例如骊珠洞天的术法禁绝一事,之前从圣人齐静春到李槐,再到李氏老祖和所有寻常练气士,其实全部都是在遭罪,反观老百姓,根本毫无察觉。

    随后近百位隐于小镇市井的野修,在进山路途当中,相互间起了好几桩冲突,一言不合就打生打死,大骊朝廷对此并不插手,只要双方厮杀,不破坏山头的风水,全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倒是一位在小镇不愿挪步的六境妖物,跟前去通报的县衙官吏起了争执,凶性勃发,一拳打得那名官吏呕血不已,还将一位随行扈从的武秘书郎一并打伤,结果不到一炷香功夫,飞剑传讯到了大山北边的新建郡府,郡守吴鸢亲自下令,将那名妖物当场斩杀。

    从始至终,郡府没有动用小镇那几个大族的老祖修士,更没有驱使那些寄人篱下汲取灵气的其它妖物,而是派遣了三位品秩较高的武秘书郎,配合两百精锐大骊军卒,在一名武将的率领下,把妖族所在的宅邸围困得水泄不通,屋脊之上,皆是膂力超群的弓弩手,一张张强弓劲弩,所用弩箭更是工部一座秘密衙门的特制,最终将其当场绞杀。

    名动中土的墨家豪侠许弱,和麾下心腹刘狱,就在不远处的一座屋脊上,并肩而立,袖手旁观,没有越俎代庖。

    当时远远观战的人,还有许多买下山头的外来势力。

    如果大骊是派遣出一位强大修士,碾压镇杀那个不守规矩的妖物,对于那些观战之人的冲击,其实要远远小于他们看到的那一幕——兵家修士出身的大骊武秘书郎,配合沙场百战的悍卒,人人进退有序,有条不紊,游刃有余地强杀妖物,分属于山上山下的两拨人,却能够配合得天衣无缝。

    这才是大骊王朝真正的可怕之处。

    ————

    今日练拳,只是淬炼神魂,但陈平安更加受罪遭殃。

    被青衣小童背出去的时候,手脚抽搐,口吐白沫,哪怕被放入楼下的大药桶之后,仍是如此凄惨。

    等到陈平安爬出药桶,换上一身洁净衣衫,又是深夜时分,拎起那只酒壶,吐出一口浊气,伸了个懒腰,坐在青衣小童和粉裙女童中间,陈平安喝了口烈酒,还是觉得呛人难喝,但是感觉很好,比第一次喝还要好。

    陈平安小口小口喝着酒,眯起眼,有些微醺。

    他借着酒劲,问道:我知道世上有养剑葫芦,你们说包袱斋那边有卖吗?

    两个小家伙面面相觑。

    青衣小童叹了口气,老爷,真不是我不愿意借钱给你,且不提包袱斋有没有卖,就算真有,第一,老爷你未必抢得到,第二,我就算倾家荡产,砸锅卖铁,也未必买得起一只最普通的养剑葫。

    陈平安有些震惊,这么贵?

    青衣小童使劲点头,没有最贵,只有更贵!贵到让所有中五境练气士都觉得肉疼!

    青衣小童站起身,加重语气道:就说我那御江水神兄弟,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左手一个养剑葫,右手一个养剑葫,嘿,偏偏他还不是剑修,非活活气死那些眼高于顶的剑修。结果到现在,他才攒出一个品相很低的养剑葫,当然了,这跟他大手大脚花钱有关系,光是那位仙子,就让他挥霍掉四五百年积攒下来的家底,还有好些爱慕他的,他也总是为她们一掷千金,唉,红颜祸水啊,所以说老爷你算好的,没啥桃花运嘛,不用愁这些。

    粉裙女童赶紧反驳道:不对!阮姐姐就喜欢我们老爷!

    陈平安笑道:那是阮姑娘人好,不是她喜欢我。这种话以后别乱说,否则阮姐姐真气了,我可不帮你们。

    说话的同时,陈平安暗暗咂舌,原来养剑葫芦这么价值连城啊,那么回头下山第一件事,就是去驿站寄信给李宝瓶,要她好好收着那只银白色的养剑葫,千万别磕着碰着了。他可清楚宝瓶那丫头的玩心大着呢,说不定哪天就会甩着红绳小葫芦满山跑,说不定咻一下小葫芦就给砸了出去。

    两个小家伙相互瞪眼,都憋着不说话。

    陈平安仔细想了想,补充道:阮姑娘跟一般人不太一样,具体的,我说不清楚。如果说阮姑娘喜欢我,那我也喜欢阮姑娘啊,但是这种喜欢,不是你们以为的那种。

    青衣小童如释重负。

    他之前有点担心,那个不爱说话不像圣人的中年汉子,某天会气势汹汹杀到落魄山,一拳打死陈平安,再一拳打死自己。

    粉裙女童则有些失落。

    她当然最喜欢自家老爷,然后也喜欢阮姐姐,如果她喜欢的两个人,能够相互喜欢,岂不是很好?

    那么老爷到底喜欢的是谁呢?

    粉裙女童知道,老爷是偷偷喜欢着某位姑娘的。

    比如现在她偷偷看着老爷的侧脸,看着陈平安的眼神和脸色,就知道老爷又开始想念那位姑娘了。

    陈平安心神远游千万里之外。

    有个姑娘,眉如远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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