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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来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烽火戏诸侯

    青衣小童在崖畔修行,粉裙女童搬来小竹椅。

    陈平安坐在竹椅上,摸了摸她的脑袋,笑道:我没事。

    粉裙女童挤出一个笑脸,学着青衣小童拍马屁,当然啊,我家老爷最厉害了。

    陈平安朝她做了个鬼脸。

    终于把小丫头给逗乐了。

    陈平安之后便安安静静坐在椅子上,双手随意放在腿上,坐姿慵懒,并不刻意。

    但是。

    现在的陈平安,终于有了一股子无法言说的锋芒,哪怕他不说话,无论是他坐着躺着站着,他一身流泻如迅猛洪水的拳道真意,都能够让拳法行家感到扎眼,感到刺目!

    粉裙女童会觉得陌生,青衣小童更是如此,所以他才会每天拼了命去修行。

    这次练拳,最难能可贵之处,在于老人对陈平安的锤炼,无论如何凶狠残暴,都不曾改变少年的原本心性丝毫。无论是山上山下,都适用一条规矩,关于传道授业解惑,名师之上是明师,老人无疑是第一等的武道明师。明师,未必是顶尖高手,如李氏老祖就觉得不过五境武夫的朱河,是当之无愧的明师,但是这位每天把自己锁在竹楼的老人,如果不是武道宗师,那才是怪事。

    九境之上还有大风光,这种话谁能说出口?比如朱河甚至坚信九境的山巅境,就是武学的止境和道路的尽头了。

    粉裙女童偷偷问道:老爷,你今天是不是不太开心?

    陈平安问道:你是说老前辈暴起杀人一事?

    粉裙女童怯生生转头瞥了眼二楼,生怕自己给老爷惹来麻烦。

    陈平安没有给出清晰的答案,而是轻声道:上次远游的时候,我曾经在一处地方遇到了一位嫁衣女鬼,喜欢一个读书人,喜欢得很我不知道怎么说,但是她为此杀了很多无辜的过路书生,我觉得她错了就是错了,而且不是一般的小错,不是可以弥补的那种。但是我能怎么办呢,当时宝瓶李槐他们都在我身边,我总不能由着性子做事,而且我当时也想着,是不是我想的浅了,也不敢确定。

    粉裙女童好奇问道:老爷,那你现在觉得呢?

    陈平安双手握拳,撑在膝盖上,眼神清澈,笑道:那就是错的啊。下一次见面,我估计还是没办法讲道理,但是没关系,下下次!下下下次,总会有机会的!

    粉裙女童微笑着。

    这样的老爷,比以前那个闷闷的老爷,不太一样,但是更好一些。

    陈平安在心中默默告诉自己。

    要先活着。

    ————

    夜幕沉沉,有位头戴莲花冠的年轻道士,推着一辆独轮车,插着算命摊都会有的唬人旗招子,走在通往槐黄县的官路上,车轮碾压在道路上,吱呀作响个不停。

    正是当初那个在小镇上,当了好些年蹩脚算命先生的陆姓年轻道人。

    一只黄雀凭空破开夜幕,从涟漪中钻出,一个急停,站在年轻道人的肩头,用鸟喙亲昵摩挲着道人的脸颊。

    年轻道人笑容灿烂,腾出一只手,轻拍黄雀的小脑袋,知道啦知道啦,之前是辛苦你喽,要你将一枚枚铜钱啄来啄去的,帮着勘验文运,没法子呀,齐静春下棋那么厉害,你看,最后咱们两个不也没算出齐静春的后手?好嘛,这输的,小道我还是服气的。谁让老师偏心呢,明明是我这个徒弟下棋算卦最差,跟人打架最差,结果到最后,不讨喜的苦差事,全部要我来做,这不是难为人嘛。

    年轻道人像是碎嘴的市井妇人,埋怨这念叨那,没有半点神仙气度。

    黄雀突然啄了一下年轻道人的耳垂。

    年轻道人仿佛洞悉黄雀的心意,哈哈大笑,仙人怎的就不是人啦?

    年轻道人眼睛一亮,嘿嘿笑着,学那僧人单掌竖立在胸口,往轻巧了说是不伦不类,滑稽可笑而已,可若是往大了重了说,那就是忤逆道统。

    年轻道人没个正经,轻声念叨着:佛祖菩萨们保佑啊,让小道这趟重返小镇,和气生财,一定要和气生财。嗯,上回求你们,还是有用的嘛,最后不就没跟齐静春打生打死?所以这次再关照关照小道?一回生二回熟,以后大家就是朋友了!

    年轻道人举目望去。

    夜色下的小镇,在他眼中,纤毫毕现。

    无论是骊珠洞天下坠之后,失去了大阵护持,还是破碎之前,术法禁制完整,对年轻道人而言,其实一模一样,并无差别。

    年轻道人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敲打那顶古朴道冠,似乎在思考一个令人头疼的问题。

    名为陆沉的年轻道人。

    正是齐静春不管当初离不离开骊珠洞天,都必须死的死结所在。

    只是齐静春出人意料地选择退了一大步,年轻道人便跟着退了一小步。




第二百零一章 若无闲事挂心头
    喜欢大大咧咧说话的曹曦走后,谢宅顿时就重新恢复了清净,一家上下,从当家作主的妇人,到一双子女,再到几位老仆老妪,走路都要蹑手蹑脚,唯恐惊扰到谢实的休息。这段时日,谢家人人过得很不真实,突然从那部甲戌本族谱上,走出一位活生生的老祖宗,活了不知道多少个春荣秋枯。

    恐怕就只有那位自幼寡言的长眉少年,心境相对安稳,因为谢实大致跟他解释过了外边的世界,并且让少年暂时跟随阮邛铸剑打铁就是,机缘一事,不是跟着自家老祖作威作福就会更好。长眉少年心性坚韧,哪怕得知老祖谢实马上就是北边俱芦洲的首位天君,无论修为还是地位,其实都要超出师父阮邛一筹,少年仍是没有流露出丝毫改换门庭的想法,这让谢实在心中微微赞赏,这才是谢家子孙该有的度量。

    少年注定不会知晓,若是他这位长眉儿稍稍心志不定,谢实就会放弃栽培他的念头,甚至会主动对阮邛言语一二,免得家门不幸,遗祸绵延。

    这就意味着长眉儿,几乎彻底失去了证道长生和重振门风的可能性。

    山上仙师收取弟子,尤其是道教的陆地神仙,极其重视修心,往往不是几年就能敲定的事情,更多是云游四方数十载,才能找到一个能够继承香火的满意弟子。在这期间,很多仙师都会给予种种考验,富贵,生死,情爱,诸多俗世头等事,皆是修道登天的关隘,是继续待在江河里做杂鱼,还是鲤鱼跳龙门,可能只在一念之间的取舍。

    大道漫漫,每一个跻身十境尤其是上五境的练气士,无一例外,都是惊才绝艳之辈。

    只不过大道三千,登山之路并无定数,故而各有各的缘法,天君谢实不喜欢的性情,落在别家圣贤或是旁门左道眼中,就有可能是一块良材璞玉。所以老话又有天无绝人之路的说法。

    当然,谢实的地位崇高,眼光自然高远,其实以长眉少年的资质天赋,在宝瓶洲的仙家门派当中,都会是极为抢手的修道胚子,什么都不管,肯定先收了做弟子再说,山门里头每多出一位中五境神仙,无论是用来震慑世俗王朝的帝王将相,还是与周边山上邻里的微妙关系,都会是极大的助力,哪里会如谢天君这般吹毛求疵。

    谢实缓缓喝着酒,面有愁容。

    老祖宗,有心事吗?长眉少年坐在桌对面,一对品相极高的香火小人,眼见着没有外人在家,便从大堂匾额跃下,在少年肩头脑袋上追逐打闹,欢快嬉戏。长眉少年对此早已习以为常。

    谢实喝着闷酒,问心有愧罢了。

    长眉少年错愕道:老祖宗这么厉害,还需要做违心的事情?

    谢实笑了笑,你以后一样会如此不爽快,用不着大惊小怪。你的性子,憨直多于灵动,学剑挺好的,道家修清净,听上去是一潭死水的性子,其实不然,最是需要扪心自问,条条道道,并不轻松。

    谢家长眉儿点点头。

    谢实看着略显稚嫩的脸庞,心中喟叹。

    乱世将至,群雄逐鹿,注定会精彩纷呈,但同样会多出许多无可奈何的生离死别,山上山下差不离的。

    谢实挥挥手,示意少年可以离开。

    一双香火小人儿蹦回匾额待着,相互依偎,窃窃私语。

    谢实闭目养神,呼吸绵绵,坐忘神游。

    ————

    曹曦离开桃叶巷后,随便溜达起来,行走在大街小巷,笑眯眯的富家翁,外人不知他的显赫身份,曹曦倒是跟谁都能唠嗑几句。若非如今骊珠洞天的宝贝都已搜刮殆尽,以曹曦在婆娑洲雁过拔毛的脾气,还不得把小镇翻个底朝天才尽兴,曹曦心中大恨,恼火大骊王朝之前的强买强卖,按照大骊曹氏子孙的密信所言,大骊那趟涸泽而渔似的搜集法宝,还真是收获颇丰,哪怕修为高如曹曦,都有些眼馋。

    屠龙一役,三教百家的先贤们在此血战一场,打得天翻地覆,尸体如雪纷纷落,然后四位圣人从天而降,画地为牢,所有宝贝就这么留在了小洞天之内,一甲子一次开门迎客,各凭本事,掏钱进门,靠着眼力捡漏,多有出去之后境界骤然暴涨的幸运儿。

    曹曦犹豫了一下,自言自语道:儿孙自有儿孙福个屁,不提点几句,我看悬乎。

    他来到督造官衙署,门房是个眼力劲不好的,又没资格知晓曹氏家事和山上事,气势汹汹地将曹曦挡在门外,曹曦也不生气,笑呵呵站在衙署门外跟门房闲聊,一来二去,还挺热络了。结果搬出曹氏祖宅来此暂居的曹峻,察觉到异样后,给督造官曹茂提了一嘴,上柱国曹氏的这一代嫡长孙,吓得立即跑到大门口,见着了朝思暮想的老祖宗,二话不说就扑倒在地,砰砰磕头。

    把那个门房胥吏给吓得魂飞魄散。

    别看曹茂在郡守吴鸢那边谈笑风生,心里根本没把吴鸢这个寒庶出身的国师弟子,如何放在眼里,更是大骊京城出了名的贵公子,今天到了曹曦跟前,真是毫不含糊,这怪不得曹茂失了分寸,曹曦,家族最大的老祖宗,比为家族赢得上柱国头衔的祖宗,还来得高高在上,曹氏只有每一代嫡子,才有资格知晓这桩天大密事,用以在危急时刻抖搂出来,自家老祖,婆娑洲的陆地剑仙,镇海楼的半个主人,这可是比免死铁券还管用的保命符。

    曹曦走到曹茂身边,用脚踹了一下,起来吧,少在这里丢人现眼。

    曹茂连忙起身,连官服上的灰尘都不舍得拍一下,年轻人激动得眼眶通红,发自肺腑。

    上五境的神仙人物,岂是想见就能见到的?更何况还是自家族谱上清清楚楚写上大名的祖辈!

    有这么一座大靠山,以后曹氏子弟莫说是在大骊王朝这一隅之地,便是在整座宝瓶洲,不能横着走?

    曹曦问道:关于陈平安的祖籍,查清楚了?

    曹茂毕恭毕敬道:启禀老祖,查清楚了,并无特殊,往上追本溯源数百年,都是小镇寻常人家,甚至连一位有据可查的练气士都未出现。

    曹曦嗯了一声,那当下这件事情就简单了。只是这还是挺奇怪蹊跷的一件事。要么是龙尾溪陈氏动了手脚,或是某位老祖的气运实在太‘独’,寅吃卯粮,预支了数十代子孙的福缘。算了,这些不用管,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已。

    曹茂弯着腰,想要领着老祖宗去往衙署大堂,曹曦没好气道:屁大的官身,我坐在那大堂里头都嫌害臊。

    曹茂有些手足无措。

    如何跟神仙祖宗打交道,他委实没有半点经验,估计他的爷爷,大骊上柱国曹氏的当代家主在这里,一样会进退失据。

    曹曦站在衙署广场的牌坊楼下,冷笑道:曹峻,你给我滚出来。

    没过多久,悬佩长短双剑的曹峻懒洋洋走来,瞧见了曹曦也没个正形,笑道:怎么,在谢宅那边受了气,想着把我当出气筒,大老远赶过来,就为了把我拎出来骂一顿?

    曹曦斜瞥了一眼曹峻,鸟样!

    曹峻呵呵笑道:没法子,随祖宗。

    曹茂内心深处,有些羡慕只知姓名出身同族的年轻剑客,竟然胆敢用这种吊儿郎当的口气跟老祖说话。

    曹曦沉默片刻,仔细看了眼衙署布局和风水流转,毫无征兆地问道:衙署是不是刚刚翻新过?谁给出的主意?

    曹茂环顾四周,这才低声道:是爷爷拿着衙署图纸,去恳请一位京城陆氏高人,帮忙点拨了几句。老祖宗,怎么了,不妥吗?

    曹曦脸色阴沉不定,不妥?妥当得很,比起之前更加藏风聚水,稍加改动,就是画龙点睛的漂亮手笔,多半会成为你曹茂的龙兴之地。嗯,别误会,你没那好命当真龙天子,你这辈子不出意外的话,撑死了就是世袭罔替上柱国的爵位,运气好的话,将来可能是族谱上的中兴之祖。

    曹茂狂喜,如何都遮掩不住。

    曹峻习惯性眯眼而笑。

    曹曦则有些无奈,自己好不容易弄了个子嗣茂盛的大家族,怎么到头来尽是些窝囊废大草包,一个王朝的上柱国,就能笑得合不拢嘴?

    曹曦一时间心情大恶,只是没表现在脸上。

    曹曦没来由想起经由别人修缮过的祖宅,与记忆中是有些不一样的,比如大雨天气里,他小时候的破烂宅子,屋檐天井处的水滴年复一年,早已破败不堪,又没钱去缝补,一到下雨天,地上就会溅射得满地雨水,而富裕门户里的天井,无论雨雪,财运福气都往自家天井下边的水池里落进来,却绝不会让天井四周的地面变得潮湿,那叫干干净净的接纳风水了,按照小镇老一辈的说法,祖上积德,赏下一百粒米饭,子孙就能用地上水池这个大碗,半点不差地接住整个百粒米,而不是像曹曦小时候的屋子那样,最多接下个半碗米饭。

    如今塌了又修的祖宅,倒是因祸得福,若是信那个神神道道的说法,算是接住全部的祖荫了。

    曹曦喃喃道:积善之家必有余庆,是不是多少要相信一点?

    一只坐在牌坊楼上的火红狐狸讥讽道:别人信这个就算了,你曹曦也信?你要是真信,根本走不到今天!

    曹曦没抬头,冷笑道:那是我曹曦命硬,能耐大,所以可以不信,但是宝瓶洲这么一支没出息的曹氏,我如果不稍微信点,怕他们哪天说没就没了。

    曹峻调侃道:真信啊?咋的,老祖要行善积德不成?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曹曦转头望向曹峻,那颗剑胚,你不要动心思了,如果心里不得劲,回头我亲自补偿给你。

    曹峻笑意趋于冷淡,为何?

    曹曦撂下一句:我是你祖宗。

    曹峻蓦然大笑,就这么说定!好人有好报,老祖宗一定长命万岁!

    火红狐狸站在牌楼上,使劲拍着爪子庆贺,但是嘴上可说着凉风嗖嗖的风凉话,哇,父慈子孝似的画面,老祖宗出手阔绰,做子孙的孝顺,真温馨,不行不行,我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曹曦冷哼一声,懒得理睬那只嘴贱的狐狸,转身摔袖,大步离去。

    当老人走出衙署,天阴沉沉的,还真是要下雨了。

    他回到泥瓶巷祖宅,淅沥沥的一场春雨,不期而至,越下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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