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来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烽火戏诸侯
说完这些,少女嗤笑道:还阿良,怎的,你就是天上掉下来的那个大神仙呀,如果真是,你答不答应收我为徒弟?我求你啊。
阿良坏笑道:我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还真没收过一个真正的弟子,没办法,剑术高了点,确实容易让人自惭形秽,连跟我拜师学艺的心思都生不出来,小姑娘,你是头一个这么直接开口的,我喜欢!
秋实刚要出言讥讽,被姐姐春水一把轻轻握住胳膊,秋实到底是调教有序的天字号房婢女,虽然气恼眼前男子的不守规矩和满嘴油滑,但还是硬生生止住了跑到嘴边的言语。春水比起秋实要心思缜密许多,眼前男子,好歹是贵客陈平安的朋友,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规矩一事,她们打醮山鲲船当然要讲,但绝不会讲得很生硬刻板,否则打醮山这笔油水十足的生意早就给别家抢走了,出门在外,和气生财,是颠簸不破的道理。
春水先望向陈平安,笑问道:公子,这位阿良是你朋友吧?是住在鲲船别处房间的客人吗?
说到阿良的时候,春水心里也有些别扭。
至于说此阿良就是彼阿良,春水打死都不信,这就像满是鸡粪狗屎的一条市井巷弄,来了个与一洲首富同名的家伙,有天走入巷子登门做客,谁会觉得他是那个高不可攀的首富?
陈平安只是说道:是我朋友。
发现春水还在等待另外一个关键问题的答案,陈平安灵光一闪,笑道:他跟我们大骊北岳正神魏檗也是朋友。
压在两位少女心底的那个谜题,豁然开朗。
原来是宝瓶洲大骊王朝的北岳正神牵线搭桥,难怪打醮山都要卖面子。
由于大骊吞并了整个宝瓶洲的北方疆域,展露出霸主之姿,便是俱芦洲都多有听闻,加上鲲船在大骊梧桐山设立渡口之前,也要经过大骊版图的上方,春水秋实作为打醮山精心栽培出来的少女,更多不是在修行方面,而是作为打醮山的门面之一,用以滴水不漏地待人接物,广结善缘,说不定哪天就会被哪位山上神仙相中,一旦收为美妾,双方门派就有了一桩香火情,这也是打醮山的初衷之一。
所以春水对于大骊王朝的形势,了解颇多。
对于大骊北岳正神的分量,不但春水知道轻重,性子跳脱的妹妹秋实一样清楚。
既然有这么一层关系,那么鲲船本就弹性较多的规矩,就可以更加松动了,春水拉着秋实施了个婀娜多姿的万福,一起告辞去往正厅,把观景台让给陈平安和那个不速之客。秋实在跨出书房门槛后,轻声问道:姐,要不要给马管事知会一声?
春水摇头道:不用。别画蛇添足,如果马管事觉得这份关系可以运作,肯定会大张旗鼓,那个男人如果真是大骊北岳正神的朋友,跟船主老爷可能会相谈甚欢,但是多半会嫌弃咱俩的不懂事,你想啊,谁喜欢背后嚼舌头的人?
秋实听出了言外之意,闷闷道:姐,你是不是想要离开打醮山啊?
春水眼神温柔,笑着拧了拧妹妹的精致耳垂,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以后自己出息了,才可以多报答一些宗门的养育之恩,否则成天给奇奇怪怪的人端茶送水叠被洗衣,总归不是个事。难道你忘了,我们也是练气士啊。
秋实满脸发愁,趴在桌子上,哀叹一声:姐,反正我听你的,我懒得想那么多。
春水俯身在妹妹耳畔窃窃私语,不知是什么难为情的言语,说得秋实立即满脸通红,羞得她直起腰,去挠姐姐的咯吱窝,姐妹二人便嬉戏打闹起来,时不时转头望向书房那边,以免被那位陈公子瞧见了她们的胡闹,这双姐妹哪怕是真情流露,仍是轻轻怯怯的,温柔似水。
观景台那边。
阿良在门口探头探脑,似乎在寻觅那对姐妹少女的诱人身影,过过眼瘾也好嘛。
陈平安忍住笑意,问道:跟人打架呢?
阿良嗯了一声,对啊,一个臭不要脸的家伙,是道教里头除了道祖,最能打的一只老王八,我呸,仗着天时地利和护身法器而已,没事,我这就回去还他一拳!
陈平安积攒了一肚子的心里话,全部被吓回去。
阿良收回鬼鬼祟祟的视线,转身走到栏杆旁,打量了一番陈平安,啧啧道:小子,这才几天没见面,都快有我阿良千分之一的风采了!可以的可以的,厉害的厉害的!
陈平安不知道说什么,好不容易憋了一句客气话,有空常下来玩啊?
阿良吃瘪,没好气道:你大爷啊
没你小子这么不看好我阿良的,咋的,在你心目中,就只有我阿良挨打的份?你是不知道那个身穿羽衣的臭牛鼻子老道,先前被我一拳打得撞死无数头化外天魔,只是这些内幕,阿良没好意思说,毕竟当下一拳是输了,他阿良可不是那个老秀才,没脸皮说这些有的没的。一切等他打赢了对手再说!
到时候就跟这个小子只说一句,想当年我打得一位掌教老道屁滚尿流,陈平安,真不骗你,我阿良从不吹牛嘛。
话说回来,那个臭不要脸的老道人,还真笑纳了真无敌称号的道祖二弟子,他阿良看不惯归看不惯,打起架来,那是真挑不出毛病,看他阿良没带剑,就也舍弃了那把四大仙剑之一的神兵利器,两人就纯粹以拳头和道法过招,在青冥天下的更高处,一边相互打架,一边斩杀天魔,确实痛快!
迟早有天,他要打得那臭牛鼻子老道自认真有敌才行。
阿良瞥见陈平安腰间的朱红酒葫芦,哈哈笑道:呦,如今还会喝酒啦?
陈平安点了点头,还是不太能喝,每次只能喝一点。
阿良瞥了眼天上,陈平安,咱们还能聊一会儿,你挑重要的说。
然后陈平安大致说了近况。
阿良伸出大拇指, 既然如此,就放心南下,这趟江湖,好好走着。赶紧变得更强,将来来天上玩,人间很好,天上的天上,强敌如林,也很精彩的!
陈平安有些愧疚,阿良,我虽然背着剑了,可我还没开始正式练剑。
阿良咧嘴笑道:练拳到了极致,就等于是在练剑,莫着急!
陈平安欲言又止。
阿良拍了拍陈平安的肩膀,别这么想,石拱桥老剑条一事,最早确实是齐静春捎了消息给我,但是之后他又反悔,说另外选了一个比我更适合的人,我倒是不生气,齐静春什么脾气,天底下我最清楚,但是不生气,我当然也奇怪啊,是何方神圣,能够让齐静春这个榆木疙瘩开了窍,所以才有后边我们那趟相逢,事后我也就释然了,因为我想明白了一件事,恐怕就算我走到了你们小镇那座石拱桥,她也不一定会选我,当时在小山坡上,我跟你说了‘囊中之物’四个字,是我阿良吹牛皮了!
陈平安呆呆的。
阿良也会吹牛?
阿良笑得眯起眼,整张脸庞都挤在一起,像是把一团和煦阳光折叠了起来,开怀大笑道:怎么,还不允许我吹牛一次啊?就像这次我给人一拳打落人间,丢不丢人?丢死人了!但我阿良还不是来见你陈平安?为啥?
陈平安一头雾水,为啥?
阿良指了指天上,真正的强者不在于什么无敌,而在于活着,输得再惨都别死了,而是每次都能够站起来,再次愤然出拳出剑!
阿良指了指南方,笑呵呵道:过了臭牛鼻子老道的倒悬山,在剑气长城那边,我阿良在那边砥砺剑道很多年,你以为次次风光无限,所向披靡吗?绝对不是的,给人撵得比丧家之犬都不如的次数,多了去!当然了,单对单捉对厮杀,我阿良不惧天下任何人,扛不住那些个大妖臭不要脸地围殴老子嘛,我就该跑跑,该骂骂,好不容易逃出生天了,然后偷偷杀回去,摘了头颅,扬长而去,把大妖脑袋往长城那帮小兔崽子面前一丢,都不用我阿良说什么,一个个就已经嗷嗷叫了,你是不晓得那边的小姑娘和漂亮妇人,那眼神能吃人哇!我怪难为情的
陈平安忍不住拆台道:之前的,我都信。但是最后这个,我是不太信的。
阿良尴尬道:看破不说破嘛。
一时间,有些沉默。
阿良抬头望向西边天幕破开的大洞,正在缓缓合拢。
陈平安突然高声问道:阿良,喝不喝酒?!
阿良愣了愣,哈哈笑道:先欠着!
那就先这样,哪天等你走到了剑气长城那边,如果有兔崽子拿这桩糗事笑话我,你记得告诉他,就说阿良保证很快就会一拳打得那道老二,整个人砸入青冥天下!
阿良轻喝一声,去也!
鲲船剧震一下,缓缓下沉十数丈才好不容易止住下降势头。
上空传出一阵轰隆隆作响,然后那抹虹光上升到了鲲船练气士都望不见的顶点,爆发出一阵声势更加惊人的炸裂声,以至于数百里云海全部粉碎一空,阿良就这么彻底消失,下一刻出现在了宝瓶洲与中土神洲的海域上空,又一次巨响,便一鼓作气掠过了中土神洲的东海之滨,以及那座巍峨通天的穗山,有盘腿坐于虚空之中的金甲神灵睁开眼:还有路过了黄河小洞天外的彩云间白帝城,有一位魔道巨擘立于城头,望向一闪而过的身影;
如此反复,在天幕破洞下方,迅猛升起,在天幕并拢的前一刻,阿良来而复去,就此破空而去。
陈平安站在观景台上,久久不愿挪步。
阿良无敌不无敌,暂且不好说,潇洒是真潇洒。
第二百零九章 也是木剑
阿良这趟来也匆匆,去也匆匆,陈平安非但没有觉得阿良给人一拳打落人间,就不是心目中的那个猛人了,反而觉得这样的阿良,特别帅气。
只是陈平安还是有些遗憾,至今还没有亲眼见过阿良出剑。
陈平安收回视线后,摘下名为姜壶的养剑葫,轻轻喝了口酒,不由自主地感慨道:练拳百万之后,是应该抓紧练剑。
重新放好酒葫芦,陈平安不再那般拘谨,深呼吸一口气,满脸笑意,竟是就这么大大方方练习起了剑炉立桩。
浩浩荡荡经过小镇上空的御剑仙人,御风凌空,看那天上大风,踩剑远游,看那潮起潮落;崔姓老前辈的一拳出去,地动山摇,风雪庙剑仙魏晋,人未至剑先来,天地大放光明
一些美好事情,如果是在别人身上流露出来的,羡慕过后,那就去学,至于学不学得来,努力之后再说。
多简单的事情。
久等不至,加上之前剧烈震动,惹来鲲船上上下下的惶恐不安,春水害怕观景台那边出现意外,冒着惹来贵客恶感的风险,穿过书房来到门槛附近,发现那位与大骊北岳正神交好的修士,已经消失不见,春水忍不住腹诽,这家伙真是神出鬼没。
发现陈平安好像在修行,春水赶紧默默转身,一声不吭,返回正厅的时候还有意放轻了脚步。
打搅一名练气士或是纯粹武夫的修行,是山上山下的大忌。
各洲大练气士的闭关,都会是整座宗门的头等大事,自家打醮山在百余年前,就惹出了一桩天大的风波,一位九境闭关试图破开十境瓶颈的年轻长老,在闭关期间,打醮山一时疏忽,或者说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被死敌潜入山头,坏了大道根本,此生只能滞留在金丹境,在那之后没过多久,心境腐朽,以至于彻底崩溃,原本口碑极好的一位山门前辈,变得无比暴戾,动辄虐杀侍妾婢女,甚至还将一位观海境的得意弟子打成残废,差点断了长生桥,最后一向对其青眼相加视为己出的掌律祖师,不得不亲自出手,将其拘押在后山牢狱。
然后百年不曾下山的掌律祖师爷,做了一个惊世骇俗的决定,她去祖宗祠堂领了打醮山开山鼻祖的佩剑,仗剑下山,闯入仇人宗门,大开杀戒,亲手血刃仇寇之后,大笑之中重伤而返,回到宗门不到一年,便溘然长逝。
关于此事,尤其是掌律祖师爷的复仇,是否值得,打醮山子弟只敢私下讨论,但是掌律祖师爷的那股子豪迈气概,哪怕是打醮山之外的宗门仙家,一样赞赏有加,觉得极有打醮山开山始祖的风范,在那之后,对已经被摘去宗字的打醮山,多有善意之举。
负责天字房一切事宜的马管事,是一位胖乎乎的老者,手上戴满了各种颜色的玉扳指,他需要亲自跟每个房间的贵客解释一番,言之凿凿告诉他们鲲船的异样动静,并非遭受攻击,只是鲲鱼偶然的顽皮玩耍罢了,百年难遇。
至于其余屋子的客人,打醮山还不屑去浪费口水解释什么。
秋实开的门,听说陈平安在观景台修行后,笑眯眯的马管事便让少女捎话,回头别忘了就行。
站在门口的马管事离去之前,眼神越过眼前少女的纤细肩头,望向了身姿更加丰腴的姐姐春水,亭亭玉立站在桌旁,哪怕是正面,都能够看到少女臀部的弧度风景,老人恋恋不舍地收起视线,开玩笑道:秋实啊,你多吃些,看把你瘦的,女孩子太瘦了也不好,若是舍不得开销,没事,马老哥这点小钱还是有的,尽管找我,跟你们马老哥甭客气,知道吗?
秋实笑盈盈答应下来。
等到她关上门,坐在姐姐身边,忍不住白眼道:老色棍一个,给他瞧上一眼,就跟蛞蝓在手背爬过似的,黏糊糊,真恶心!还马老哥呢,姐,我真想一拳打瞎他的狗眼。
春水柔声打趣道:自己长得好看,还不许别人多看一眼啊,你好大的小姐脾气,真把自己当仙家宗门里头的仙子啦?就不知道秋实仙子,跟船上那位黄粱阁的柳仙子,是不是闺中密友啊?能否帮奴婢引荐引荐?
秋实瞪眼,气呼呼道:姐,哪有你这么取笑我的!
春水突然说道:这位大骊龙泉的陈公子,倒是一位好说话的。
秋实眨着水灵眼眸,怎么,你该不会真想自荐枕席吧,还是屁大孩子呢,姐你看得上?
春水无奈道:瞎说什么呢。
秋实嬉笑道:我知道我知道,你喜欢咱们打醮山的那位韩仙师嘛,也对,掌门的嫡传弟子,天资好,人也好看,关键对谁都和气,两次下山磨砺都闯下偌大名号,三年一度的打醮山庆典,你远远望着他与人切磋剑法的眼神,啧啧,那可真是春风一吹雪水消融呐
春水身体前倾,无意间胸脯在桌沿压出一个惊人的曲线,伸手拍了一下妹妹的额头,你是二境,我是二境,咱俩加起来都不如人家的境界高,人家在三年前可就是洞府境了,说不定咱们这趟回去,他就是观海境了。
秋实笑着一把抓住姐姐的手,学着马管事的语气神态,说着不正经的调戏言语,呦,春水姑娘呀,这小手儿真是白,真是天生丽质,别人家的仙子,一年到头十指不沾阳春水,都未必有你好看呢
春水一手被妹妹攥住不放,一手掩嘴娇笑。
山路难行,可总还是有些开心事的,比如姐妹二人相依为命,自幼过着大体上太平无忧的生活,闲暇时,还能偷偷想着一些高高在上的人和事。
陈平安原本已经走到书房跟正厅接壤的门槛那边,看到这一幕后,不愿打搅那份温馨,悄然撤回观景台。
从头到尾,无声无息,二境练气士的姐妹竟是根本没有察觉。
陈平安干脆在观景台上练习走桩。
他给自己订立的目标,练拳百万,不是一次出拳就算一次,而是一次完整的六步走桩,才算。
若是一味求快,哪怕称不上指日可待,这趟南下之行,若是每天能够花上半天,即六个时辰左右,来孜孜不倦地练习走桩,加上大隋远游的那一年积攒下来的次数,大概还有两年半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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