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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来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烽火戏诸侯

    陈平安挠挠头,咧嘴笑道:齐先生没跟我说过这些。

    沈温又问道:你就不怕你这次钤印下去,灵气大损?

    陈平安摇头道:这有什么好怕的,我又不是胡乱挥霍。先前我从一本胭脂郡刊印的山水游记上,看到八个字,叫‘河清海晏,时和岁丰’,我特别喜欢,还专门刻在了竹简上。而且我觉得这也是齐先生送我印章的初衷,如果齐先生在这里,肯定一样会这么做。

    沈温喟叹一声,只可惜这次妖魔作祟,更多是以邪法蛊惑人心,以及瘟疫传播,这对山水章的钤印,意义非凡,却对当下的险峻时局,用处不大。陈平安,收好印章,我还是那句话,若是将来彩衣国有明主,你路过彩衣国的时候,可以跟那位皇帝讨要一幅京城形势图,往上边一盖,便可以最少惠泽百年。收起来吧,切记切记,好好珍藏。不要轻易拿出来,让人瞧见。

    陈平安有些失落,只好重新收起印章。

    这一幕,看得沈温哭笑不得,哪有这么缺心眼的孩子,山上人是一个个生意人,都在追求一本万利,或是不计较眼前得失,却也深谋远虑,布局千万里和千百年,归根结底,还是要大赚。

    沈温身影愈发虚无缥缈,涣散不定,沉声道:陈平安,此次妖魔作祟,就像你自己所说,‘力所能及’,就足够了。

    陈平安点点头,摘下酒葫芦,和城隍爷一起抬头望向外边的天空。

    沈温突然问道:大骊龙泉郡?宝瓶洲的州郡县,一般都不会带个龙字才对。

    陈平安笑道:我家乡以前是那座骊珠洞天,后来小洞天破碎坠地,才改名为龙泉郡。

    沈温一怔,试探性问道:你说的那位齐先生,可是山崖书院的齐先生,文圣最得意的弟子?

    陈平安嗯了一声,神色黯然,就是那位齐先生。

    沈温呆呆看着来自大骊的少年郎。

    草鞋,酒葫芦,飞剑,印章,赤子之心,名叫陈平安。

    沈温有点口干舌燥,陈平安,那你可是齐先生的嫡传弟子?

    陈平安犹豫不决,最后决定还是实话实话,齐先生不愿收我做弟子,但是后来遇上了文圣老爷,好像齐先生是想代师收徒,不过我当时觉得自己连读书人都不是,就没答应文圣老爷做他的弟子,文圣老爷也没生气,就是喝高了,我背着他的时候,老人就使劲拍着我的脑袋,劝我喝酒

    陈平安笑着举起手中的酒葫芦,笑容灿烂道:所以现在我喝酒了。

    读书人沈温只觉得天打五雷轰,还不是一顿天雷砸在脑袋上,是一波接着一波。

    齐静春!齐静春的小师弟!文圣老爷!文圣老爷的闭门弟子!

    少年给拒绝了,给拒绝了

    沈温呆若木鸡。

    陈平安怔怔看着城隍爷,难不成是自己说错话了,只好偷偷喝了口酒,压压惊。

    沈温蓦然大笑,捧腹大笑,差点笑出了眼泪,伸手使劲拍打少年郎的肩膀,好好好!我们读书人的事情,别人肯定不明白!这才对,这才对!

    沈温收回手,双手负后,大步跨出土地庙的门槛,痛快痛快,读书人读书人

    沈温回头一笑,伸出大拇指,干得漂亮!

    金城隍沈温在跨出大门后,最后一点神性灵光也消磨,就那么大笑着消散在天地间,整个人的身影砰然粉碎。

    陈平安有些伤感,别好酒葫芦在腰间,对着那位彩衣国读书人消失的地方,轻声念叨:碎碎平安,岁岁平安。

    ————

    赵府在白衣公子哥被击杀之后,便再无府上人氏陷入魔障,银铃少女刘高馨虽然作呕不止,仍是不愿退回太平无事的郡守府,陪着那位姓窦的江湖宗师寻找漏网之鱼,当他们来到一处柴房,大门紧闭,刀客皱了皱眉头,一脚踹开,发现里边有个男孩,**岁,身后就是柴火堆,刀客淡然道:让开!入魔之后,便没得救了。

    男孩嘴唇抿起,使劲摇头。

    刀客脸色冷漠,大步向前,按住男孩的脑袋往后一甩,男孩便撞在墙壁那边,刀客以长刀拨开两捆柴火,里边有个面黄肌瘦的女童,被绳子紧紧捆绑起来,一只眼眶正在渗血不止,另外一只眼眶却与常人无异,女童嘴唇铁青,微微颤抖。

    刀客举刀就要劈下,男孩挣扎着起身,拿起一把柴刀冲到女童身前,咬牙切齿道:你敢杀他,我就杀了你!

    竟然用字正腔圆的一洲雅言开口说话,赵府不愧是胭脂郡第一大豪门,便是府上的仆役孩童,也能通晓一洲雅言。

    刀客哂笑道:不知好歹的东西,知不知道你今天这点狗屁仁慈,有可能会害死成千上百人。

    男孩身材消瘦,衣衫单薄,眼神坚毅道:我不管,我要保护鸾鸾!

    刀客一脚踹飞手持柴刀的男孩,一抹刀罡迅猛劈向那位可怜女童的。

    银铃响起,刀罡劈碎了飞旋而至的朵朵金色花朵,刀客手上动作略作停留,可刀锋仍是在女童额头处,向下划出一条寸余长的血槽。

    一刀被阻,刀客没有动怒,只是转身盯着少女,问道:刘高馨,你能救她?入魔一事,别人不知道厉害,你身为修道有成的练气士,会不清楚?怎么,到了不可挽救的局面,是你亲手处决这名女童?

    刘高馨脸色雪白,嘴唇颤抖,我不忍心。

    刀客呵了一声,想必是先前赵府门外,那些入魔的家伙被我斩杀得太快了,刘大小姐没能瞧见他们啃咬百姓血肉的场景。

    刘高馨

    男孩再次挣扎起身,浑身剧痛的他拿刀都已经不稳,刀尖颤颤巍巍,男孩朝着刀客撕心裂肺道:王八蛋,有本事你先了杀我!

    刀客冷笑道:杀你算什么本事?

    他就要再次挥刀劈下。

    刘高馨红着眼睛,转过头,不忍再看。

    门外有人说道:稍等。

    背对门口的刀客想了想,竟是干脆收刀入鞘了,转身朝那人抱拳一笑,既然是仙师发话,那我就不多此一举了。

    原来是重新返回赵府的陈平安,他向刀客点头致礼。

    陈平安快步走入柴房,蹲在女童面前,发现孩子好像在竭力对抗体内魔障,而且哪怕眼眶渗血,痛彻心扉,仍是死死要紧嘴唇,一声不吭,女童竭力睁开那只正常的眼眸,眼神中充满了祈求,人若能活,谁愿死,尤其是这般大的孩子。

    陈平安看着倔强的女童,动作轻柔地拍了拍她的脑袋,温声道:不怕不怕,疼了就哭出来,没事的,没事的。

    女童仰起头,半张鲜血流淌的小脸蛋,望向那个微笑着的陌生少年,哇一下就哭出声了。

    有些委屈,无论大小,只有受过同样委屈的人,才可以真正体会。

    否则旁人再好的善心善意,恐怕都无法让人真正心安。

    陈平安帮她解开绳子,背转过身,蹲着转头道:来,我背你去一个安全的地方,让人救你。

    在两只冰凉小手放在肩头后,陈平安对那个手持柴刀的男孩笑道:麻烦你用绳子把我们绑在一起,我怕万一路上会有事,会照顾不到她,你动作要快,做得到吗?

    可以!男孩丢了柴刀,胡乱抹了一把眼泪,赶紧跑到陈平安和女童身边,动作利索地帮两人绑在一起。

    陈平安缓缓站起身,对刘高馨和窦姓刀客说道:我先带小姑娘去往太守府,不能再拖延了,看看那边有没有高人能够救治,你们带上那个男孩,如果赵府还有问题,刘高馨,你可以让把他安置在赵府门外。可以吗?

    刀客笑道:这种小事,让刘小姐带他先出去,我一人搜寻赵府就可以。

    陈平安转头对男孩说道:自己小心,不管结果如何,我都会来告诉你,行不行?

    男孩抬起手臂擦拭眼泪,使劲点头。

    陈平安背着浑身冰凉的女童掠出柴房,跃上墙头,几次蜻蜓点水一般的潇洒飘荡,很快就落到郡守府邸的高墙,这一次认识了陈平安的面容,潜伏其中的精锐亲军没有挽弓劲射,任由陈平安进入官邸,迅速去往议事正厅。

    刘高馨带着男孩走出赵府大门,男孩忐忑不安地问道:神仙姐姐,你的朋友真的能救鸾鸾吗?

    刘高馨还是头一回被人称呼为神仙姐姐,有些不适应,挤出笑容道:我可不是什么神仙姐姐,放心吧,那位神仙老爷才是真正的山上仙人,一定会救下小姑娘的,但是但是如果没有救下来,你也不可以怪他,知道吗?

    男孩哭着点头。

    刘高馨揉了揉男孩的脑袋,轻轻叹息一声。

    陈平安进入正厅后,除了刘太守在座,还有两位负责压阵中枢的练气士,一位手捧长剑的老妪,腰间挂着一只布袋子,不知装有何物。一位腰间悬挂一支银色毛笔的老人,据说都是胭脂郡附近的散修,三境修为,一辈子不曾跻身仙家门第,只靠着机缘和努力才走到今天这一步。

    三境修为的练气士,可能在龙泉郡走路都不敢喘大气,却足够让他们在小国州郡内叱咤风云了。

    陈平安跟刘太守三人说过了大致缘由,已经解开绳子,将女童小心放在一张椅子内,问道:有没有办法救这个孩子?

    老妪满脸不悦,但是看到刘太守没有出声,她也不好喧宾夺主,只是冷哼一声,始终站在原地,干脆闭上眼睛,选择视而不见。

    倒是那名老者快步走到椅子旁,蹲下身,伸手撑开女童那只渗血眼眸的眼皮,语气沉重道:小闺女是好资质,天生一双阴阳眼,一眼可观阳间灵气流转,一眼能见夜间鬼魅阴物,原本都有望踏上修行之路,只是明珠蒙尘,没有遇上伯乐,才遭此劫难,这只阴眼沦为了浓郁魔障的栖息场所,好比一座小的乱葬岗,瘴气横生,哪怕是阳气强盛的青壮汉子,都要疼得哇哇叫,可怜这小娃儿了。

    老者一边帮着女童把脉,一边抬头仔细凝视着她的眼眶血迹,小娃娃的求生之心,很强烈,现在急需阳气充沛的灵丹妙药不对,哪怕是对症下药的上品丹药,吞咽而下,也无法祛除这只阴眼的积郁瘴气,难办难办,我身上目前只有一颗培本固元的春风丹,只能暂时帮助她维持生机,真正需要的是灵符,而且必须是品秩极高的灵符,能够牵引阳眼灵气,渡入阴眼,阴阳相济,小娃娃靠着自己的毅力和运气,才有希望活下来,可这样的灵符哪里去找,小娃娃即便有我的丹药续命,也已经拖延不得了。

    老者在说话间,就从袖中掏出一只紫檀小盒,打开后,露出一颗清香扑鼻的青色丹丸,毫不犹豫就喂女童吃下。

    蹲在一旁的陈平安轻声问道:老前辈,阳气挑灯符,行不行?

    老者先是惊喜,随即苦笑道:行,怎么不行!天底下符箓千千万,这阳气挑灯符品相极高,正是最为对症下药的灵符之一,且立竿见影,但是你当真有?而不是假货?要知道世间有许多猪油蒙心的练气士,对于这种符箓的仿品极多,以次充好,多是以‘借阳符’充数,卖出百倍的价格

    陈平安沉声道:我手头有一张!

    陈平安站起身,我很快就回来。

    老者毫不奇怪,只是提醒道:要抓紧。

    练气士的显露家底,哪里会当着外人的面。

    刘太守低头弯腰,看了两眼女童的惨状,很快就收回视线,去往桌旁观看形势图。

    怀抱长剑的老妪睁开眼,瞥了眼少年的背影,嗤笑一声。

    陈平安赶紧寻了一处僻静廊道,背靠廊柱,盘腿而坐,从飞剑十五这把方寸物之中,飘出李希圣赠送的那支风雪小锥和一张金色材质的符箓。

    从与马苦玄小街一战,再到城隍殿大战枯骨艳鬼,以及之后入魔的金城隍,陈平安其实当下的体魄和神魂,暂时已是强弩之末,就像刘高馨所想那般,最是需要休养生息,例如行走山路的前半程,脚步轻松,越往后自然会越困难沉重,到最后那段路程,哪怕只是多走一步,可能就是肩抗山峰步履维艰的境地。

    陈平安深呼吸一口气,弯下腰,手持篆刻有下笔有神的那支风雪小锥,视线有些模糊,陈平安轻轻晃了晃脑袋,想当年在家乡做龙窑学徒,烧瓷拉坯一事,最怕出现一丝一毫的误差,一点差错,可能就意味着手中那件瓷器,是成为皇帝老爷家的摆设,还是一堆烂泥不如的老瓷山破碎瓷片。

    陈平安尽量平稳呼吸,开始凭着一口武人真气去画符,练气士的气机能够生生不息,循环不停,画符一事,虽然也是讲究一气呵成,但是比起纯粹武人的画符,还是要简单许多。而长生桥早已崩断粉碎的陈平安,要想画出一张灵性十足的符箓,需要消耗大量的心神,半点不比接连不断的二十一拳神人擂鼓式轻松。

    落笔画符,快不得分毫,慢不得些许。

    在无人知晓的僻静廊道。

    少年手持风雪小锥,弯腰画符,落笔沉稳,只是七窍缓缓流血。

    至于为一个素未蒙面的女童,耗费一张他已经大致知道价值的金色符箓,值不值得,陈平安没有想过。

    事后会不会心疼,守财奴的陈平安,想必肯定会有的,但是那也是事后事,到时候再说,大不了喝酒解闷便是了。

    一张画在金色符纸之上的阳气点灯符,成了!

    陈平安擦干净血迹,脚步漂浮地奔向官邸正厅,当他将手中符箓交给老者,老人呆了一呆,一脸匪夷所思地双手接过符箓,那份沉甸甸的盎然灵气,几乎都快要冲出金色符纸了,老者用不太确定的语气,问道:那我就用了?

    陈平安点头笑道:用!

    老人蹲下身,双指夹住那张阳气挑灯符,轻喝道:起符!

    金色符箓纹丝不动,没有半点动静。

    老人羞愧难当,涨红了脸,调动体内所有气机,再次喝道:起!

    金色符箓这才轰然燃烧起来,却不是烧成灰烬,而是浮现出一大团金色灵光。

    看得不知道真正玄妙的刘太守啧啧称奇,更看得那捧剑老妪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

    老人不敢有半点松懈,再次强撑着运转气息,抬起另外一只手,双指并拢,指向那团如水流淌的浓郁金光,嘴唇微动,分阴阳,融水火,去!

    金光一点去往女童不断渗血的阴眼,绝大部分金光浩浩荡荡融入女童阳眼。

    然后很快就可以清晰看到,在双眼之间,如有一条金色丝线搭建起一座小桥梁,金光从左眼缓缓流向右眼。

    女童疼得牙齿咬破嘴唇,双手死死按住椅子把手,整个瘦小身躯剧烈晃荡,脸庞扭曲至极,陈平安轻轻抓住女童的一只手,不管她能否听见自己的话语,始终轻声安慰道:坚持,一定可以活下来的,活下来比什么都重要,相信自己只要活下来,什么都会有的

    老妪按耐不住好奇心,走到老人和陈平安身后,低头仔细凝视着女童鼻梁那边,那条金色丝线的流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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