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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君记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漪光
说完,她匆匆起身往楼下而去,转过背的一刹那,夜言修似乎看到了一闪而逝的狼狈。
绕过花园,沿着曲折长廊一直走到尽头,终于见不到来来往往的人影了,岳凌兮靠着廊柱坐下来,努力忽略掉心中那股若有所失的感觉。
不该羡慕的,她有端木筝,还拥有许多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东西,应该知足。
岳凌兮轻轻呼出一口长气,抬眸扫视一圈,只觉这里空气清新风景也不错,就又坐了一会儿,等义卖会快结束时才直起身子往回走,经过月洞门时,另一边的石桌旁坐了个家仆模样的人,看打扮不像是宋家的,就在她习惯性地猜测着他是谁带来的,脑海中忽然有个念头蹦出来。
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她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躲在墙壁后面,透过花窗上的琉璃瓦仔细观察着那个人,浓眉大眼,脸型方正,并没有什么突出之处,衣着也极为朴素,袖子边缘甚至有些脏wū,与普通家仆没什么区别。
不对,有什么地方不对。
岳凌兮垂眸沉思片刻,突然灵光一闪,尔后猛地抬起头来盯着那个人,两只手缓缓举高,一上一下地遮去他半边脸,刹那间,与记忆中的某个片段竟完美地重合在一起。
他就是裴昭画像上的那个人!
此时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刑部找不到人了,因为除了外形上的装扮他还改变了脸部的构造,颧骨垫高,眼窝凹陷,这样更像五官深邃的西域人,一旦去掉这些他就变回了正常楚国人的模样,若非像她这样长时间观察,根本瞧不出来是同一个人。
不能让他跑了,必须尽快通知夜言修。
打定主意,岳凌兮挽起裙子准备往回奔,谁知刚一转身就差点跟人撞上,惊魂未定地看过去,那人亦是吓了一大跳,声音没遮没掩的就这样散开在院内。
“修仪,你这是怎么了?”
糟了!
岳凌兮没空跟她打哈哈,立刻回头望过去,那人已经被她们惊动,起了疑心,正迅速朝院子的另一头走去,很快就要离开视线范围了,见此情形岳凌兮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直接和盘托出以求得她的帮助。
“宋大人,刚才那名男子是刑部通缉的要犯,你能不能设法拦下他?”
宋玉娇轻抽一口凉气,但很快就镇定下来,也没有多问,只肃正了神sè道:“你放心,我这就去通知护院!”





从君记 25.疗伤
刑部。
尸体运到之后, 裴昭立刻让人比对了画像, 又找来方文朔仔仔细细地辨认了许久,最终确定这名男子就是当时卖宅子给他的胡商。
身份确认之后仵作便奉命来到了现场, 开始对尸体进行死因检测,谁知答案出乎意料。
“你说什么?死因正常?”
裴昭极为诧异, 因为在这个节骨眼上bào毙实在很难让人不怀疑,可偏偏仵作断定他是正常死亡的, 这就有些说不通了。仵作也知道这个结果难以接受,于是捧起尸体的胳膊为他详细地解释了一遍。
“大人请看,此人身上除了普通的擦伤就只有这么一个针孔了,一开始属下也以为他是被暗箭所伤, 可检查过后发现手臂里并没有银针之类的东西存在,后来属下提取了部分血液兑以药水做检测,也并未发现中毒的症状,倒是有紫石英、硫磺粉存在的痕迹……”
裴昭微微皱眉:“那是何物?”
仵作压低了声音说:“就是寒食散、销魂丹的主要成分。”
壮阳药?
案子没查出个所以然来,这些乌七八糟的事却抖落出来了,裴昭正感不耐, 又听见仵作道:“大人, 此人突然发狂与或许与这些药有关系。”
“怎么说?”
“寒食散本来是治伤寒的药, 后来有人把五味石药的比例tiáo换了一下,这才有了壮阳之效, 普通人服下之后会感觉浑身燥热, 触觉高度敏感, 所以亢奋之下挣断绳索并非不可能, 而他在死亡之后双臂呈现不自然的弯曲状态,正是因为用力过猛所致。”
裴昭顺着他指的地方看过去,果然是他所说的那样,但这并不能解开他心中的疑惑。
“即便他因为服食此药而力大无穷,可猝死又作何解释?”
闻言,仵作吞吞吐吐地说道:“这类药物的毒性都非常大,且不论他吃得频不频繁,就是只吃了一小颗,在外力造成血液加速流转的情况下都有可能出现意外,譬如身体痉挛,血溢于脑……”
换言之,夜言修的那一掌虽不致命,却是诱发死亡的主要原因。
“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谈话突兀地结束了,仵作心知自己提到了不该提的事情,忙不迭地告退了,出去的时候还偷偷抹了一把汗,唯恐裴昭会为了替夜言修遮掩而对他做出什么事来。
裴昭看着他仓皇离去的背影,chún线渐显刚硬。
他与夜言修虽是表兄弟,可在这种事情上向来公私分明,岂会徇私枉法?稍后他会再让其他仵作来检验一番,若结论都是如此,他会向楚襄如实禀报。
“来人,把衙门里的仵作都找来,一同验尸。”
“是,大人!”
就这样,裴昭在刑部一直折腾到傍晚,仵作们给出的意见大同小异,都认为男子是意外死亡,裴昭挥退了他们,扬声吩咐道:“备车,我要进宫。”
日薄西山,廊下已开始掌灯,幽光魅影交织在一起,愈发衬得玄清宫沉静而庄严。
裴昭在薛逢春的带领下走入殿中,等了片刻楚襄才从里头出来,神sè淡渺一如往常,但裴昭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凝目看去,楚襄穿的那件绛紫sè的锦袍上居然有血迹,他顿时一惊。
“陛下,这是——”
楚襄低眸看了须臾,复又淡淡摆手道:“无妨。”
裴昭哑然,下意识地望了望他走出来的方向,只见半开的门扉后面一片影影绰绰,甚是昏暗,龙床上的轻纱垂幔随风摆荡,时而露出半截人影,身姿玲珑,曲线曼妙,枕着寒玉横卧于正中央,睡得无声无息。
陛下的床上怎么会有个女人?
他讶异之际楚襄已经开始了问话:“验尸结果出来了?”
“出来了。”
裴昭顿了顿,把仵作的推论和自己的看法全部娓娓道来,楚襄沉吟了一阵,旋即严声道:“死亡原因先搁到一边,你去把参加义卖会的人筛查一遍,看看有没有线索,另外幽州那边也须尽快查明原因,朕等得起,满朝文武天下百姓可等不起。”
“是,臣明白。”
楚襄虽未明确规定时限,但也在无形中降下了重压,见裴昭始终沉定如水才微露满意之sè,紧接着又问道:“方文朔这几天如何?”
“回陛下,他自从进了刑部大牢就开始研究鄂江大坝的事,别的一概不关心,饭不怎么吃,觉也睡不多,只顾着写写画画,牢房里的草图和算纸已经堆了半尺高了,但他似乎还没有找到答案,每天抓耳挠腮的,甚是焦虑不安。”
“让他去。”楚襄轻一眯眼,似有微光从中闪过,“他要什么资料和情报都满足他。”
裴昭深谙其意,点头道:“陛下放心,臣省的。”
面对这样一个老实巴交到不会为自己辩解的同僚,裴昭是不太相信方文朔会干出那种事的,但他身为一司之长必须守法固法,不可按照个人喜好办事,想救方文朔脱困就必须找到对他有利的证据,若是他自己能弄清楚大坝到底为什么开裂,或许事情就好办多了。
裴昭正暗自考虑着可行性,内殿忽然走出一名宫女,在楚襄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他面sè微缓,转过头对裴昭道:“你先回去吧。”
时间紧迫,他也确实要回刑部再捋一捋案情细节,便垂首告退了,在殿外转身的一刹那,似乎看到楚襄大步朝龙床走去。
岳凌兮醒了。
昏昏沉沉地睡了一下午,再睁开眼时天已黑透,她默默地适应了片刻,才支起身子就有一双大掌划开了幔帐,然后熟练地缠上腰间,托着她慢慢坐起,甫一抬眸,楚襄棱角分明的脸就这样撞进了视线里。
月落参横,斜照入室,他侧身坐在床沿,眼角眉梢沾了些银屑,俊得恍如天人。
“陛下……”
岳凌兮习惯性地张口唤他,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刚要抬手去摸喉咙就被他一把抓住,低沉的嗓音随即在耳畔响起:“别动,太医刚上过药。”
他眸sè沉暗,皎洁的月光都染不亮,岳凌兮不明所以,故拉过他的手在掌心缓缓写下几个字:“陛下,是幽州灾情又严重了么?”
楚襄紧抿着chún,一语不发地把她拥进了怀中。
她是真不知道自己有多吓人。
想他数度征战沙场,什么血腥场面没见过?可看她吐血的那一刻心跳都快停了,幸好太医说她只是喉咙受了伤,没有其他问题,他这才舒了一口气。过了一个下午,她颈间的伤已经变成几条深浅交织的青紫印痕,看起来甚是触目惊心,他心疼之余,压抑的怒火又开始重燃。
“以后再有这种事切不可冒险,宁肯不抓他也要保证自己的安全,明白吗?”
他的叮嘱不同以往,严肃中带着不可违逆的气势,岳凌兮愣了愣,随后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哪件事,于是回应道:“陛下,我没有冒险,那是意外。”
楚襄面sè一滞,薄斥道:“能说话的时候还服服帖帖的,不能说话反倒学会犟嘴了?”
岳凌兮不吭声,掀开凉被就要下床,脚还没落地就被楚襄扳回了怀中,尚未反应过来,他的双臂闪电般往身侧一撑,犹如木桩打入地基般将她锁死在床榻之间,然后俯下身体近距离地看着她,神sè冷凝,挟着危险的气息。
“朕是太惯着你了,如今都敢不讲道理闹脾气了?”
岳凌兮躺在床上,素来淡视一切的眼睛里破天荒闪过一丝不忿,楚襄正感诧异,她却伸出手来推他的手臂,奈何纹丝不动,她抿了抿chún,竟胡乱几下扯开了他的衣服,在他xiōng口辟出一块空地开始写字。
“正是因为陛下对我好,所以我也想对陛下好。”她放下酸痛的胳膊缓了缓,又继续写道,“前阵子陛下拖着病躯日夜忧心于此事,难不成我见了罪魁祸首还要眼睁睁地放他走?”
语气很硬,前所未有的硬,却教他的心蓦然软化成水。
“既然想报答朕你就该明白,朕惟愿你好。”
最后几个字重重地敲打在她心上,她心神俱震,无意识地重复道:“惟愿……我好?”
楚襄读着她的chún语,一度想要攫取那颗鲜美透红的果实,最终还是忍住了,只摸了摸她光滑的脸蛋,哑声道:“是,惟愿你好。”
他从小锦衣玉食,尊贵无双,满周岁即被封为太子,这片千里江山是与生俱来的东西,哪知渴求为何物?如今终于在她身上找到了答案,只要她身体安好心也安好,他就能获得极大的满足。
岳凌兮怔怔地瞅着他,心墙上层层叠叠的瓦片似乎正在一寸一厘地剥落,露出柔软的内里,原本迟钝的感觉突然敏锐了一瞬,让她领会到之前不曾有过的东西,但又像一尾欢快的鱼儿似地溜走了,快得让人难以辨明。
她没有理会那一丝悸动,在他xiōng口轻轻划弄着:“那我就努力养伤,让陛下放心。”
楚襄微微展chún,勾勒出一缕明快的悦sè:“这话朕爱听。”
话刚说完,外头忽然传来了书凝的声音:“修仪,该进药了。”
她隔着门扉施了一礼,然后就端着汤药进来了,在看清楚眼前的情形之后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差点把手里的碗都摔了。
陛下怎么在这?她是不是坏了什么好事……
楚襄颀长的身躯压在岳凌兮上方,目光火热,蓄势待发,而岳凌兮的手也伸进了他的衣襟,一拱一拱的不知在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她真是蠢死了!
书凝从头到脚都开始发麻,只想抽自己几下,却于事无补,她已经踩进了这片雷区,是死是活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陛下,修仪,药有点凉了,奴婢再去热热……”
“进来罢。”楚襄斜睨了她一眼,缓缓起身抚平衣摆,“给你家主子好好喂药,朕走了。”
“是,奴婢恭送陛下。”
书凝屈身送走了楚襄,还沉浸在逃过一劫的喜悦中,冷不丁地想起了一件事——不对啊,这是陛下的寝宫,他让修仪睡在这里,自己要去哪儿?




从君记 26.送药
~ 书铺的老板是个发须斑白的老头子, 正窝在角落里的摇椅上看书, 听见门檐上风铃轻响便知是有客人来了,也不抬头,只随意招呼了一句。
“一楼经科二楼文史,需要什么自己挑。”
他语速很快,又掺了些许方言,但岳凌兮还是大致听懂了, 于是穿过走道直接往二楼去了。
这间铺子并不大,书柜之间只有一人宽的距离,墙角的木制楼梯更是狭窄陡峭, 不但爬起来费力, 踩上去还咯吱咯吱响个不停, 仿佛随时都会断裂。岳凌兮紧紧攀住扶手上到二楼, 却发现无从下脚,因为楼上连书柜都没有,地上一片黑压压的全是书,有散开的有罗列整齐的还有翻了一半没合上的, 几个木牌歪歪斜斜地架在其中,算是给它们分了类。
这可怎么找?
岳凌兮静立片刻,忽然挽起裙角朝斜对角而去, 步履极轻,左挪右闪的就像个兔子, 待穿过地上的书阵之后她信手翻开一本倒扣在地上的书, 扉页那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霎时映亮了她的眼眸。
直接找最厚的果然没错!
她左右环顾, 把剩下两卷也一并找了出来,然后捧着下楼了。
“老板,这三本辞典一共多少钱?”
听到她这半生不熟的楚国口音老头顿时抬起头来,先是眯着眼看了看她怀里抱的书,又打量了她一阵,随后捋着胡须笑开了:“小姑娘可以嘛,这么沉的东西都自个儿弄下来了,回去一定要好好学啊!这样,老夫就算你便宜点儿,一百二十文吧!”
岳凌兮腾出一只手从兜里把钱掏出来,放在桌子上就要走,老头又连忙叫住她:“哎,小姑娘等等,再送你本小玩意回去看着玩!”
说完,一本薄薄的小册子就飞到了辞典上面,因是倒盖着的,岳凌兮也没瞧见究竟是什么,礼貌地向老头道过谢就离开了。
回去时走的还是原路,刚好太阳被云朵遮住,空荡荡的石板路都覆上了一层薄翳,先前躲在屋子里的人们都一股脑地钻出来了,跑到街边的铺子里买冰果儿吃。
乐凌兮抱着那几本死沉的书都有些喘不过气来了,只想赶紧回去解放双手,好不容易到了客栈门口,她准备歇一会儿再爬楼,刚把书放在地上街道那头就徐徐行来一批人,凝眸细看之下,她忽然微微一僵。
“你听说了么,这就是前阵子刑部的裴大人办下的那个贪官,后头跟着的都是与他蛇鼠一窝的官员和jiān商呢!”
“当真?看这样子是要流放去关外啊,搜刮了那么多老百姓的血汗钱,这种下场算是便宜他们了!”
两名儒生说话的空档那群人已经走到了面前,只见二十几名身形魁梧的差役围拢在囚犯身旁,一手挽着铁镣一手攥着鞭子,浩浩荡荡地穿过人群向驿站走去,但凡囚犯走得慢了点就是响亮的一鞭,惨叫声声入耳,鲜血沿途滴落,围观的百姓见着此情此景都有些惶然,篮子里的菜叶和jī蛋都忘了要扔。
岳凌兮从嘈杂的声音中回过神来,忙不迭地退向一旁,谁知不小心被脚下的书绊倒,手肘磕在地上,衣袖划出个大口子,甚是狼狈,她顾不得查看自己的伤势,三两下就拾起东西跑进了客栈。
一路狂奔上二楼,直到站定在厢房门口她才发觉自己的失态。
不该这样的,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她tiáo整着呼吸,待平静下来才觉得手肘一阵火辣辣地痛,她抱着书看不到伤口,估摸着是蹭破皮了,也没太在意,随后就推开了房门。
房内拉着帘子,光线有些晦暗,楚襄阖眼躺在榻上似乎睡得正熟,岳凌兮悄悄地走进去将那几本书放在茶几上,然后扭过胳膊看了看,这才发现衣袖被划破了,她皱起秀眉,旋即轻手轻脚地往柜子那边走去。
得赶快换件衣裳,不然教人看见了只怕要闹笑话。
她如此想着,随后就拉开了柜门,还没取出自己的包袱,身后冷不丁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回来了?”
岳凌兮猛地一惊,肩膀撞上了柜门,发出极大的响声。
“怎么了?”
楚襄掀帐起身,俊目中依稀还有几分困意,却在看见岳凌兮衣袖上的血迹之后蓦然一凛,她无处可藏,只得看着那抹英挺的身影越来越近,似山岳般笼罩而来,大掌向前一探,轻轻松松就攥住了她的手腕。
“这是怎么回事?”
“……在楼下摔了一跤。”
楚襄低眸看了她半晌,忽然松开了手,径自往门口走去,“去那边坐好。”
岳凌兮默默地挪到茶几旁坐下,看他开门唤来了影卫,不知说了些什么,没过多久影卫就提了个药匣子来,他转身回到房间打开,把里面的药酒和绷带拿出来,然后朝她伸出了手。她愣愣地把手放上去,只听嘶啦一声,水袖瞬间被撕成碎布,只剩一截光溜溜的藕臂露在外头。
“其实补一补还能穿的。”
这件衣裳是她花了大价钱买的,落水的时候都没弄破,他说撕就给撕了,实在让她肉痛。
楚襄低着头给她抹药,光听这语气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你在西夷买的那些衣裳压根就不是现在楚国女子爱穿的款式,好在这边异族人本来就多,所以穿得另类一点也不显眼,等到了王都你看有没有人笑话你。”
“哦……”她低低应了一声,睁着清澈的眸子问道,“那您之前为何一直没提?”
楚襄一噎,半天没吭声。
岳凌兮仿佛没察觉到气氛微妙地变了一下,仍自顾自地说着:“不过您贵为王爷,应当阅女无数,我相信您的审美。”
这下楚襄连手里的动作都停了,抬起头来眨也不眨地盯着她,额角隐隐抽动,“在你眼里,楚国的王爷都是入关走后门、阅女如过江之鲫的人?”
“楚国的王爷不是只有您一个么?”
楚襄再度噎住。
他怎么总被她给绕进去?
想是这样想,可一接触到她那柔软且带着几丝茫然的目光,他心里总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仿佛某个角落塌陷了一块,平时的冷静自持全跟着消失了,然而真恼也恼不起来,反倒是莫名地想笑。
是了,她说什么话都是一个tiáotiáo,上午在人cháo汹涌的客栈门口也是这般直截了当地问他为什么不能住一间房,他也不知中了什么邪,竟没告诉她楚国不像西夷以群为居,孤男寡女应当保持距离。
在这世上,他还是第一次与人这样相处。
岳凌兮见他久久不语,于是自己剪下一块纱布贴在手肘内侧,再要去拿绷带的时候他的手已经覆了上来,干脆利落地缠了三圈,然后打上活结,她试着动了一下,不紧不松刚刚好,随后,他富有磁性的嗓音又飘进了耳朵里。
“去里头把衣裳换了。”
岳凌兮从善如流地去了。
包袱里还有两套衣裳,天蓝sè的烟水裙是陆明蕊所赠,雪sè的露水百合裙是路过薄城的时候楚襄让人去置办的,岳凌兮没有犹豫,就着内室昏暗的光线把那套雪sè的挑出来穿好了。
他选的总出不了错。
穿戴整齐出来之后,她发现楚襄正一脸异sè地翻着她买回来的东西,凑近一看,原来是老板送的那本小册子。
“这话本也是你买的?”
“话本?”岳凌兮眼底闪动着疑问,却摇了摇头,“送的。”
楚襄一愣,旋即哑然失笑,把她拉到旁边坐下,又将那册子的扉页抖出来给她看,不想竟是三本书宽的彩画,画中一男一女皆盛装打扮,以极亲密的姿态依偎着,眼波流转间尽是道不完的眷眷浓情。
她刹那间明白了,话本就是讲男男女女的爱情故事的。
楚襄又翻回去,指着封皮上的四个大字问道:“我教过你的,怎么读?”
岳凌兮拈起来从上看到下,逐一念道:“风流……天子?”
刚说完她的舌头就僵住了,手指也微微发麻,差点把书抖落到地上去——谁胆子这么大,竟敢胡乱编排皇帝?
“他们……他们怎敢对陛下如此不敬?”
楚襄轻笑道:“天高皇帝远,有什么不敢的?他们就指着王都这些花街柳巷的传闻编故事赚钱,今儿送了你一本都是大方的。”
“早知是这个我才不会要。”
岳凌兮拧着眉头把那本书推到了最远处,似乎颇为不喜,楚襄见状索性挥袖将其扫入竹篓,然后扳回她的身子道:“你倒是气性大。”
“他分明是看我买辞典知我习字不全,才敢把这种不敢明面上售卖的东西塞给我,可我们是要进京的,若是您今天没注意把这东西也夹带回去了,教人看见了岂不麻烦?”
原来是怕他惹祸上身。
楚襄心中涌现几丝暖意,只道了声不会就拉着她起身,把她往床榻那边推,“在外头野了半天又跌伤了手,去睡会儿。”
岳凌兮与他相处月余,知他说话带了动作便是不容置喙,况且她也真的有些累了,就听话地扯下帐子缩进床里去了。枕上留有余香,似乎是松针与木犀的味道,甚是清爽好闻,她不知不觉就垂下了眼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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