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堂春深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浣若君
季明德见宝如还怔着,自己先一杯饮尽,将手推向宝如一侧,劝道:“这是夫妻必行之礼,快喝了它!”
宝如会喝酒,曾经在京城,还是相府小姐的时候,喝的都是梅子、桑椹、茉莉那类东西酿的甜酒。
但如今不能跟那时候相比,曾经位极人臣的祖父和父亲都死了,曾经相府小姐的日子,也早已离她而去。
她下意识舔了舔chún,咬咬牙一饮而尽,酒是街面上最平常的那种高梁酒,又烧又辣,呛喉而下,辣的她顿时红了眼眶,连咳带喘个不停。
季明德伸手从袖中找帕子,一找未能找着,又换了只袖子,还是未找着。
这时候宝如都咳完了。她暗惴惴想,只怕他的帕子,刚才在隔壁给胡兰茵擦嘴用掉了。
找不到帕子,季明德起身盛了碗jī汤,递给宝如道:“喝了它,会好受一点。”
宝如接过汤碗,颇意外的,jī汤咸淡适中,很好喝。她连着喝了两碗,桌子上各样菜都挑着吃了几筷子,吃罢饭忽而转身,便见季明德站在身边。他拿着块湿帕子,递给她道:“擦把脸,好睡觉!”
宝如脸上有妆。
今天早晨三更起来绞面,上妆。是大嫂亲自替她上的妆,光粉就不知道扑了多少上去,还有胭脂,质地极劣,含着一股子的煤烟味儿。
她擦过脸扫了眼帕子,白的倒还罢了,那红红的两道,异常鲜艳的,是她涂了一天的口脂。
她暗猜方才季明德揭起盖头时看到的自己,只怕是个戏台上的白脸曹cào,难为他涵养好,倒是没有表露出来。
他再进一步,修长白净一只手伸了过来,直奔她xiōng前那枚紧衽的铜锁扣。
宝如以为他是想看她脖子上的伤痕,伸手便捂住了脖子。
四目相对,厚厚的吉服裹的宝如喘不过气来,季明德也不说话,颊上两个酒窝还未消退,就那么笑温温的望着她。
他看起来格外温和,宝如默了半晌,终于缓缓松开手,脖颈上深深一道勒痕,在吉服白sè的衽下若隐若现。
王朝宣只得重又坐下,等着宝如去问话。
宝如出了果园子,定晴观察这座胡府,认准了往主院的路而去。
她要找的是方勋,要求他给赵宝松治风湿,至于王朝宣,就让他在那园子里等着去。
从一处角门上进去,宝如远远瞧着瓦檐最高的一处,暗猜那是胡府正殿,遂疾步走过去。谁知走到半途,恰就撞上喝的东倒西歪的季白叫个小厮扶着,迎面从那正房后的檐廊下绕过来,要过荷花池,想必是要去解溺。
画堂春深 117.孔庙
此为防盗章 杨氏一幅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怎么就不明白了, 明德不是不行, 他能行的, 只是你还一团的孩子气, 他不好动你, 若你再不主动,那边孩子生下来,明德可就真的归到那房去了。”
若不是从方衡那里听说季明德是季白的儿子,宝如还不能深切体会杨氏的焦灼, 她怕季白忽而公然宣称季明德是自己的儿子,二房就会绝后,丈夫的棺骨会被清除季氏祖坟, 她死了以后无人埋葬。
宝如不禁可怜杨氏, 也觉得自己该和季明德坦牌了, 遂说道:“那我今晚试试!”
杨氏从后灶上一锅子的jī汤里盛了一碗出来, 递给宝如道:“将这个给他喝了,好补身子,他不行也得行!”
宝如见上面还飘着红红的枸杞, 自己先吹开枸杞尝了一口, 杨氏连忙捉住宝如的手:“这是给男人喝的,妇人们喝不得, 你一定要看着他一口气喝完了才行!”
宝如连忙笑:“媳妇明白!”不用说,杨氏必定跑了趟宝芝堂, 这里面必定有大补的药材。
端着那碗汤回了房, 季明德大约去了隔壁, 还未回来。宝如拿起补子绣着,时不时望眼窗外,杨氏就在厨房屋檐下坐着,显然立等着她和季明德两个成事。
终于季明德匆匆去隔壁回来了,杨氏先就起身问道:“你大伯他如何了?”
季明德道:“我瞧他很好,jīng神很足!”分明就是在装病,鞋上还染着未干的泥砂,待他进门时,却趟在床上呻/吟,一声比一声大。
想想也是天真,从未给过一口饭的孩子,丈着一点血脉亲情,到如今理直气壮的想要将他从二房夺回去,替他生孙子,替他做孝子,任他摆布。
杨氏放心了不少,推了儿子一把道:“快去,宝如等着你了!”
*
宝如就坐在窗边笑,趁着杨氏走的空儿,端着那碗jī汤出门,准备要将它倒掉。
季明德见宝如端着碗汤,顺手就接了过来,低眉问道:“你熬的?”
宝如连忙摇头:“是娘,我还不会熬jī汤。”
季明德恰口渴,端起汤碗便一饮而尽,笑的有些揶揄:“蒸鱼不掏肠肚,若叫你熬jī汤,是不是要连毛一起熬?”
杨氏恰好瞧见儿子将汤一饮而尽,暗道今夜儿子媳妇必定能成事,遂夹了块鞋面在院门上喊道:“明德,娘今夜给瓦儿娘做个伴儿,陪她睡一夜去,你们俩自己关上门睡就好,不必给我留门。”
宝如连忙夺过碗,一瞧已是空的,伸手指便去掏季明德的喉咙:“不能喝,这汤里面放了不好的东西,快把它吐出来!”
季明德舔了舔chún,也咂过味儿来了,这里面放了草苁蓉和锁阳,全是补肾之物,看来杨氏果真跑了一回药铺,买好东西回来替他补身了。
他自认定力颇好,丢了碗道:“不过两味中药而已,无事,你先睡,我再练会儿字。”
宝如揩着自己的手指,见季明德笑的风轻云淡,以为果真如此,指着正房道:“娘不在,要不我去那屋睡?”
季明德本在润笔,停了停道:“好!”
这房子矮,他头几乎要顶到横梁,在那块青砖上临帖。宝如夹上自己的绣片本欲要走,默了片刻又坐下来,说道:“明德,我有个事儿欲要跟你说。”
“何事?”季明德头也不回,问道。
宝如道:“我听小衡哥哥说了,你是大房季白的儿子。”
“那又如何?”季明德仍在临贴。
宝如吸了口气道:“亲爹也敢杀,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季明德笔停了停,复又动了起来。
宝如又道:“我觉得娘怪可怜的,养你二十年,却是给别人养儿子,如今唯一的指望是我能赶紧给她生个孙子出来,可我又做不到。要不这样,咱们还是快快儿的合离,合离了你再找个年龄相当的妇人回来,替娘生个孙子出来,好不好?”
她本是低着头说的,说完抬头欲看季明德,却发现他屈半膝而跪,已在床边。他一口白牙笑露在外,声腔带颤:“怎么,你是想替娘生个孩子,还是想离开我?”
宝如叫他圈着,怕他笑,又怕他恼,qiáng撑了一丝笑道:“我想离开你!”
季明德忽而捉住宝如握针的手,如捏毛毛虫一般一点点的揉捏,忽而抬眉:“然后嫁给你的小衡哥哥?”
宝如连忙摇头:“倒也不是,他不会娶我,这我知道。”
季明德心说瞧着她面憨,心倒还是清亮的,还知道方衡不会娶她。
“你怎知方衡不会娶你?”他故意问道。
宝如抽回手,两寸长的小细针儿在绷布上来来回回的穿梭,莞尔一笑道:“方伯伯是个开明大义的人,小衡哥哥也是个好孩子,可方家伯母是来自晋江的世族大家,晋江盛产茶,他家是晋江有名的茶商,与皇家都是沾亲规矩极严的,她若知道小衡哥哥要娶我,只怕拼死也会阻止我进门。
小衡哥哥性子太温,抗不过他娘,所以你瞧,虽他一个劲儿要我脱离你,却从来不敢给承诺,因为他知道,自己没那个能力能娶我入方家。”
季明德转身又去临贴了:“那你为何非得要与我合离,这样过着不好么?”
宝如道:“可是娘想要个孩子,而我……”
季明德手中的笔忽而掉入水碗之中,他僵在那里。他艰难转过身,宝如仍坐在床头,脱了绣鞋,两只软绵绵的小脚丫儿一并一翘,在空中轻轻荡着。
他一步步走过去,屈半膝跪在地上,闭了闭眼,虽自yòu尝遍百药,熟知每一味药的药性药理,但草苁蓉的威力,却是头一回尝到。
她的脸看起来份外圆,甜甜笑着。
“唔……”宝如哼了一声。
他嗓音嘶哑,两眼通红,鼻息着两股灼热的烫热之气:“多简单的事,那咱们就给她生一个!”
宝如怕自己手中的针要戳到季明德,慌慌乱乱将它chā到窗台上。
“明德……”
就像上一回,宝如发现他不会更进一步,只是紧紧箍着她的脑袋。
宝如不敢惊动这条缓缓游走的毒蛇,脑子里将所有能求的神佛菩萨都求了一遍,希望季明德能冷静下来。
“还要不要合离?”季明德笑的颇为诡异,越发叫宝如混身发抖。
她连忙摇头,柔软的身体随着脑袋一起摆动。
季明德一遍遍的跟自己说着:不是现在,现在还不行……
这小小的四合院,就算夜晚吹熄了灯,也不止他和她两个人。胡兰茵仿佛一抹幽灵一般,无时不刻不派着人在隔壁窥探。
王朝宣虽还沉迷于朝颜种子给他带来的那种奇幻快感而忘记了一切,但迟早会想起自己的正经差事,他若此刻要了她,目前微妙的平衡将打破,胡兰茵首先会疯狂,她会催促王朝宣明抢,宝如也会陷入惶恐之中。
*
事实上季明德比如今这世上所有的人,都多活了九个月。
在那已经消泯的九个月里,他和宝如在洞房夜就圆了房,而所有发生的事情,也与如今截然不同。
季明德轻手旋上宝如平坦的小腹,那地方曾经孕育过一个孩子。
他记得自己千辛万苦在临洮府找到她,她挺着鼓鼓的肚子,一手抚腰,一手教方衡该如何劈柴,乡村小院之中,他两生都未见她笑的那样欢畅过。
可最终那些恶人们还是找到了她,孩子胎死腹中,他最终也没求得她的原谅。
春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那是来年的三月,跃关山而下,季明德马不停蹄,溯官道而上,过洛门镇,在文峰tiáo拨马头,连着一日一夜,想要在死之前驰回宝如和季棠的身边。
“娘,什么人没有头啊?”苜荮田里正在捉蝴蝶的孩子忽而停下脚步,问那正在拿个小铲剜苜荮的妇人。
春风不渡的临洮府,苜荮才生了嫩芽。一冬不曾见过青意的妇人要弄点苜荮尝鲜,头也不抬:“什么人没有头,死人没有头。”
季明德伸手摸了把脖子,果真没有头。他昼夜星驰,奔回了临洮府,却没有把自己的头带回来。
扑通一声,无头的尸体跌落在那新土未干的坟上。
黄土包裹着蜷身的宝如,她怀里圈着盛着季棠尸骨的陶瓮。无头的季明德蜷身,圈上那颗黄土未干的新坟。
虽她厌弃,愤恨,不肯要他。他依旧执著的回到她身边,最终死在她的坟头上。
再睁开眼睛,他又回到了与她拜堂前的那个夜晚。这一回,季明德打算以季白祭刃,从秦州杀起,叫曾经一人一捧土,bī宝如入坟墓的那些恶人们,给他永远都不会再回来的女儿季棠,陪葬。
画堂春深 118.妹妹
此为防盗章 掌柜不由心软, 哈哈一笑道:“原来如此。私售官服, 那怕寿衣店里, 那也是犯法的, 不过即你相公做官的愿望心切, 咱们也得满足他这点遗愿是不是?来,你随我进到里间,咱们慢慢说!”
宝如抱着个小包袱,从掌柜翻起的货柜上绕过去, 转而进了内间。
*
对面宝芝堂二楼,季明德一身风尘朴朴,还是那件深蓝sè的直裰, 正在窗前站着。屋子里还坐着个须发皆白, 眼明而熠的老人, 这老人正是整个秦州在官场上最有影响力的前庐州刺史, 人称成纪老人的李翰。
他交一腿坐着喝茶,正在谈论当初丞相赵放父子被贬一事。他道:“前年先皇大行不过三日,李少陵即位, 王定疆以宦官之身, 被太后任命为辽东都督,率兵出征勾丽国, 那时候,我就知道白太后亲信宦官, 只怕朝堂要起血腥, 明哲保身而退。
赵放是个咱们秦州人的老实性子, 不肯适时而退,结果一府全灭。若不是李少源求太后娘娘一力相保,王定疆是决心要撺掇着小皇帝诛赵放九族的。”
季明德唔了一声,目送宝如进了对面的寿衣殿,勾手叫个小伙计过来,耳语几句,那小伙计转身跑了。
他转到桌边,替李翰添茶:“先生继续说下去。”
李翰眼中略带责怨:“王定疆之所以网开一面放出赵相府两个孩子回秦州,并非他大人大量,应当还有别的目的。
李少源的退婚连我都没有预料到,没了他护着,王定疆才敢动赵宝如。你倒好,狼群里叨肉,就把她给叨回来了。那是个很招人疼的小丫头,yòu时我曾抱过多回,配你,太委屈她了!”
季明德还在看对面的寿衣店,宝如刚刚走进去的地方,chún角一抹笑意,阳光洒在他年青俊朗的脸上,酒窝深深,眉目笑的又暖又温和:“我会努力,不辜负先生的期望,也好配得上宝如。”
李翰又道:“季白是咱们秦州的老地头蛇,杀他容易,但他身后所盘根错节,牵扯的范围太广,若你冒然杀他,我怕王定疆会盯上咱们秦州,派重兵来围剿土匪,你干爹势力再广他也是匪,轻易动季白,秦州会生乱。”
季明德眉间掠过一丝青,却还在笑:“我会找个妥善的法子,届时也会随时跟您商量,咱们照情形,边办边看。”
就算季白非他爹,只是他的大伯,但也是连着骨头带着筋的血亲。但听季明德的口气,杀季白,就像一件于已不相关,但非得要办的公差一样。
*
对面寿衣店最里一进,掌柜神秘兮兮捧出一套绸质绿sè官服,质地差到宝如不忍心看,上面的双鸬鹚补子,绣的歪歪扭扭,像是扑了两只鸭子在上头。
宝如问道:“这一套官服,要值多少钱?”
掌柜笑道:“官服并不贵,不过是寻常寿衣的材料罢了,只这补子却是一针一线绣出来的,最少要值二十两银子,所以这套官服,连靴带里衣,我要卖它二十五两银子一套儿!”
宝如一听这样难看的补子都要值二十两,心下暗笑:“掌柜莫要哄我,我也见过当官的,您这补子太假,太难看了,到了地府,阎王大老爷能认么?”
掌柜嗨一声笑:“小丫头,官服那东西寻常,这补子却难得。寻常作官的人,这东西都是要穿到坟里头去的,咱们白身的人,拿张假的凑和凑和,也就完了不是?”
宝如又道:“这不过是套六品官服,我家相公人虽病了,却也年青好像貌,不爱穿这绿衣,您拿套紫袍出来可好?”
大魏官制,六品文官穿绿衣,三品以上大员穿紫袍,所以宝如会有此一说。
掌柜笑着摆手:“紫衣好办,但那补子孔雀补子却不好绣,说白了,除了钦差大老爷,咱们秦州人谁见过三官大员穿什么样的衣服?大多数人也就弄套绿袍子凑和凑和完了,又不是真的要做官,计较那些作甚?”
宝如跟他较上劲了:“我家相公非得要套紫袍,掌柜您说个价儿,多少银子能得?”
分明赵宝松那套六品官服,都卖了十两银子,宝如要套这掌柜一个准话儿。
掌柜不知宝如诱自己,以为果真遇到了敢出钱的,展着五指道:“至少五十两子,才能弄来一套,也不能立刻就得,我必须得派人往京城,至少瞧瞧大品大员们的补子,找个人绣出来,才能给你东西!”
宝如笑笑嘻嘻,立刻就解开小包袱,捧出方补子来,笑问掌柜:“掌柜的,您瞧我这方补子它能值多少银子?”
这是一方三品文官的孔雀补子,背绣金sè云纹,云海之中,两只孔雀开屏而翔,丝线层层堆叠,绣工jīng致,简直以假乱真。
掌柜一眼之下当了真,连忙盖上宝如的小包袱皮儿:“小娘子,你这是真家伙吧,这东西可不敢乱拿出来。”
宝如嫣然一笑:“不瞒掌柜的说,这皆是我自己绣的,非但三品孔雀补子,就是二品锦jī补子,一品仙鹤补子,只要掌柜您要,我都能给您绣出来,但不知我这补子它能值价几何?”
掌柜沉吟许久,却不说话。
为何?
因为恰这些日子有个巧宗儿,让这掌柜需要一方真正的一品重臣仙鹤补子。
那州知府胡魁的老爹眼看就要咽气,老爷子贵为知府大人的爹,一辈子却只做过个七品闲散朝奉朗,当然不愿意穿着七品官服去见老祖宗。他想要一套一品重臣的官服,还想要真的,官服易做,补子难得。
本来,他谋的是丞相赵放的那一套,谁知赵放和儿子赵秉义在发往岭南的路上,是被人烧死的,那套官服也没饶了,被烧掉了。
老爷子心心念念要官服,胡魁给这掌柜打了招呼,银子事小,只要有绣工能绣出来,多少银了都给。
宝如觉得自己已经吊上了这掌柜,遂一把合上包袱皮道:“既掌柜无意,我再去别家问问!”
她转身要走,那掌柜忽而说道:“小娘子,你果真能绣仙鹤补子?”
宝如回头,从包袱里掏出另一张,恰是仙鹤补子。
掌柜捧着看了片刻,伸出五指道:“五两银子,不能再多,我收了这两张,好不好?”
宝如笑着递过补子,换了十两一锭银了装在身上,顿时觉得自己财大气粗。
临出门时,那掌柜追了出来,一脸严肃:“小娘子,若你还有补子,我这里,有多少,收多少,但只我一家,若你再问别家,就莫怪我翻脸不认人,将你告到官府了!要知道,私绣官服补子,可是死罪。”
掌柜觉得这个小绣娘,怕要成为自己的大财脉,是已不计手段,想要威胁她。
宝如笑着应了一声,甫一出寿衣殿的门,便看见对面一个穿着深蓝sè直裰的年青人,与那宝芝堂小伙计站在一处,肩上一只褡裢,似乎正在听那小伙计说着什么。
宝如刚才还在寿衣殿里说丈夫眼看要亡,出门就撞见季明德好好儿的站在那里,欲避,已经叫他瞧见了,也不好再走,便站在寿衣殿门上等着。
季明德听到小伙计说宝如是去寿衣殿给丈夫裁寿衣的,低头笑笑,对那伙计说道:“我知道了,传我的话,叫掌柜守好店,那一块伽蓝先不要分开,也不要入药,我留着有大用。”
那伽蓝本是他伯父季白给大太监王定疆办的,如今季白还不知在那里抓瞎找东西,却不知那价值万金的伽蓝香,如今与自己家就隔着两条街。
宝如脖颈上被粗绳勒出的那圈勒痕终于消了,她穿件交衽的短袄,纯月白的底子,颇宽,衬着腰深空空荡荡,瘦的叫人可怜。
季明德记得这件袄子,当是去年他找裁缝给杨氏做的,想必杨氏舍不得穿,送给宝如了。
季明德穿过街道,对着宝如先笑了笑,问道:“我走之后,可有什么事发生,你过的还好?”
宝如不知道寻常人家的丈夫们离家出远门,回来之后妇人们都是怎么答话的。她与他实在不算亲密,而且季明德有时候狠,有时候怪,又有时候温柔,总之那一样皆叫她胆寒,也不知自己该如何回答,将那揣银锭的包袱转而藏到了身后:“我过的很好,你是那一天回来的?”
她暗猜他只怕早回来了,因这个月理当住在隔壁,怕老娘絮叨,索性不告诉她和杨氏,若不是她碰到,只怕他还会瞒下去。
季明德道:“我今天刚从成纪回来,还未进家门,恰好就撞见你。”
宝如半信半疑,也笑了笑,与季明德并肩走着。便听季明德问道:“你好好儿的进寿衣店,可是你哥哥身体不好了,你要替他裁寿衣?”
画堂春深 119.四夷馆
此为防盗章 手串儿是伽蓝的, 香气淡而绵,因宝如不离身的戴了几年, 养的晶莹剔透。伽蓝论克卖,这样一串手串儿, 若是在京城,没个一百两银子根本买不到,宝如不信就因为帐做的好, 当铺东家就会把要值二百两银子的东西送给季明德。
还有那家宝芝堂, 天黑了,都关门上门板了, 他还能在里头一个人呆着,也不仅仅是一句做帐就能解释的通的。
宝如越发看不透季明德, 直觉他不仅仅是个小举人那样简单, 又猜不透他究竟还私底下做着些什么, 一把摘了项圈道:“果真天晚了,我也该去睡了,你快走吧,好不好?”
她忽而夺门而出, 上了正房的台阶回眸, 便见季明德也跟了出来。
他望着她婷婷袅袅的背影进了正房,隐于那黑洞洞的屋子里, 站着发了会子呆, 书也不带, 空人一个转身走了。
这夜杨氏一直在小耳房里鼓捣, 宝如又在裁剩下的缎面,绣补子的打底纹儿。至晚杨氏回来,俩人一炕睡下,杨氏握过宝如绵绵一双小细手儿,叹道:“不期我的宝如一双小细手儿如此jīng巧,竟是个能挣银子的,娘果真小看你了。”
宝如窜了过来,趴在杨氏身边,甜甜说道:“娘,往后我挣钱养你,你就不必每日辛苦炮制药材了,好不好?”
杨氏笑道:“傻孩子,你毕竟是个妇人,咱们的指望还是明德,他明年果真春闱能中个进士,往那儿做官,咱就跟到那儿去,你这样好的孩子,是要做官太太的,做绣活儿只是个消遣。果真拿它当营生,熬坏了眼睛怎么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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