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堂归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只今
画堂归
作者:只今
都说智勇公府的五小姐卫宜宁是个软柿子,于是人们不爽的时候都想捏一把,结果轻则身败名裂,重则家破人亡。卫五小姐表示:我不爱说话,给个眼神,你们自己体会吧!
第一章 泥鳅
四月初的清宵,微云淡月。
薄薄月光笼罩下的素心庵恰似一位谢了幕的青衣,洒落静穆中带出几分凄切。
这里本是智勇公府的家庙,专供府里头四时祭奠、家人礼佛,因此不以恢宏庄严见长。
占地只有十几亩,除却三间正殿,也只有山门处守门老苍头住的两间倒座、后院一溜房舍——正中间是一座庵堂、东西两处禅院。
此时,东禅院还有灯光,笃笃的木鱼声在静夜里传得很远,甚至淹没了踽踽而来的脚步。
走进来的人很瘦小,穿着灰扑扑的僧衣,连影子似乎都淡淡的,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倒像是挂在墙上的一缕破蛛网。
直到木鱼声停了,这人才又上前几步压着嗓子请示道:“太夫人,西院那个还留着么”
太夫人就是敲木鱼的人,也是一身僧衣,但没有剃度。
她从蒲团上起身,把手上的那串迦南佛珠系在前襟的纽子上,一句话也没说,径直走到院子里。
那瘦小的尼姑小心地跟在身后,她的年纪也不轻了,肩背明显有些驼。
太夫人抓起一把饵料扬进前面的放生池,平静的水面一下子炸开了锅,成千上万条泥鳅争夺着落入水中的饵料,把一池水都给搅动了。
京城里的人特别喜欢买泥鳅放生,所以这池子里养的都是泥鳅。
直到水面重新安静下来,太夫人才缓缓开口:“一条小泥鳅能兴起什么风浪也值得为她在天子脚下冒险明心,你是没了头发还是没了脑子”
太夫人语气冷峭,如镰刀割过青麦,断茬齐整。
这个叫明心的尼姑当即垂首噤声,不敢多做一句辩驳。
此时的西禅院已经全熄了灯,但还有人没睡。
暗淡的月华足以让适应黑暗的人看清屋子里的情形,一张旧竹床的床头坐着个女孩子,她侧着身子倚在老旧的翘头香案边。
香案上摆着一只黄铜香炉、两只白色的骨灰瓷坛,一只大些一只小些。
女孩子抚摸着两只骨灰坛,末了把脸颊轻轻贴上去,久久不动,整个人仿佛已经痴了。
她就是刚才太夫人口中所说的“泥鳅”——智勇公府的五小姐卫宜宁。
八年前,她的父亲卫宗钊因为调戏逼死宫娥,且是国孝家孝两重孝在身的非常时期,皇上震怒,夺了卫宗钊的爵位并将他流放到万里外的老凌河。
当时卫宗钊带着正妻王氏和一子一女前往配所,儿子福安在路上得天花死了,女儿就是卫宜宁,当年也不过五岁。
头年冬月,卫宗钊染病死在老凌河。因为皇帝去年曾颁下恩令:流放的犯人若是死在配所,准许其妻子儿女还乡。
谁想王氏带着卫宜宁和小儿子宏安回来的路上遇到土匪,宏安掉下绝壁,王氏思子心痛又受了惊吓,一病不起,不上半个月也散手人寰。
卫宜宁带着爹娘的骨灰回京,因为热孝在身,不便就进智勇公府去,便安排在家庙里继续守丧。
等满百日再除了孝服进府。
当年卫宗钊被夺爵,智勇公的爵位便由他的异母兄长卫宗镛袭了。
东禅院那位太夫人就是卫宗镛的生母张氏、老公爷卫逊的妾室。
如今智勇公府都奉卫逊的继室朱氏为正头太夫人,也就是卫宗镛和卫宗钊的嫡母。张氏来家庙修行也已经八年了,这么多年再没回过府里去。
上弦月西沉下去,夜更黑了。
东禅院,太夫人已经就寝,其他人也都睡了,只有禅堂的海灯还燃着。
放生池泛着暗淡的粼光,一只鱼篓
第二章 空架子
“你们怕造孽都别吃,”钟野唏哩呼噜喝光了一大盆米粥,含糊不清地说:“如今皇上不准在春季打猎放鹰,怕惊扰牲畜践踏秧苗。你们整天嚷嚷嘴里快淡出个鸟来,我才想出这法子来的。”
“公爷,既然这样你何不顺手捞两条大鱼回来省得等上三天。”冬瓜此时早把造不造孽丢到二门后了,光想着解馋。
“放生池里泥鳅最多,还有锦鲤和甲鱼,”葫芦冷冷地说:“大春天的吃甲鱼,你想让咱们三个没娶妻的大男人鼻血流成河吗那锦鲤的肉是酸的,不得已吃它也是产妇为了下奶,你想打下奶来给谁吃!”
超勇公府早已只剩个空架子,朝廷的俸禄已经停了快十年了。
公爷除了有个空爵位没一点儿实职,家里的仆人也早都遣散了,只剩葫芦和冬瓜死也不肯走,还有钟野的奶娘宋妈妈,老太太前年就亡故了。
府里头原本不怎么厚的家底,当年给老公爵夫人办丧事就已经用的差不多了。如今能变卖的东西早已卖的差不多了,就剩下个空院子。
平时吃的粮食蔬菜都是后花园种出来的,冬瓜早已练成一个娴熟的庄家把式了,其他用度主要是靠葫芦做绣活换钱。
钟野的食量奇大,别人吃饭论碗,他得论盆论锅,粮食基本上不够吃,还要想办法筹措米面,日子着实清苦。
钟野字漫郎,京城中的人都把钟漫郎当笑话讲。
说他空有个身架子,文不成武不就,嗜酒成性全无一点儿才干。除了十五岁那年手刃了杀父仇人外,再无一点儿出众的事迹。
钟漫郎当初就是因为杀了刚刚投降的黑车子部族首领尼堪而被降罪罚俸禄二十年的,没削他的爵位也是看在钟家满门忠烈为国捐躯的份上。
都知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钟漫郎只能拖着两个忠仆活受罪。
“如今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公爷最好再弄几篓泥鳅回来,”葫芦坐在窗前一边给钟漫郎缝补衣服一边闲闲地说道:“那东西晾干了烤着吃奇香,用盐渍了久储不坏。”
“是啊公爷,这放生池里的泥鳅是救咱们命的东西,佛门人慈悲为怀,谅也不会怪罪咱们的。”冬瓜把口水往回吸溜了一下说:“有了泥鳅干,您以后下酒也不愁没下酒菜了。”
“你不怕造孽了”葫芦嗤地一笑。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咱们是为了果腹,怎么能算造孽”冬瓜理直气壮地说。
钟漫郎也丝毫不觉得去放生池捞泥鳅有什么造孽,修行的人都未必个个向善,又何况是他这个终日饿肚子的人呢!
那晚他藏在树丛后面听到张太夫人和明心的对话,虽不知道她们口中的“泥鳅”是谁,但一定是个弱小。
钟漫郎平生最厌恶恃强凌弱的人,看来那个太夫人也不是什么诚心向善的人,在那庵中修行想必是另有缘故。
……
素心庵门前的一片山桃林已是绿叶成荫子满枝,一辆牛车在山门前缓缓停下,车上拉着些干菜粮食,是卫家农庄上的人来给庵里送吃的来了。
赶车的叫岳老九,每次都是他赶车来。车后头还坐着两个上了年纪的庄子上的妇人,一个就是岳老九的老婆,另一个面生些。
但因为她是跟着岳老九夫妇来的,守门的老苍头也就懒得多问。
把东西从车上卸下来,几个人开始往里头搬。
那面生的妇人悄悄跟岳老九老婆使了个眼色,独自往西禅院走去。
卫宜宁早起梳洗过了就跪在蒲团上给父母念经,她每天都是念完经后才吃早饭。
除了晚上休息,她的房门都是敞开的,这样就省得有人总是偷偷舔破窗户纸。既然想看,那就大大方方的看吧!
老妇人站在卫宜宁房门口,光看着她的背影眼泪就忍不住落下来。
&n
第三章 恸哭
卫宜宁给母亲守孝满百日,展眼到了下葬的日子。
智勇公府自始至终没人主动来过问,她也不开口向任何人求助。
卫宗钊是朝廷的罪人,王氏与他夫妻一体,两个人都不可能安葬在祖坟,这一点是明摆着的。
素心庵的南面是望春山,山势平缓,景色宜人,当初卫宗钊每逢天气晴好的时候都会带妻女来这里游玩。
卫宜宁看中了向阳的一处坡地,打算把父母的骨灰葬在那里。
她用了半天的时间挖了一个四尺见方的墓坑,尽管天气晴暖,但新挖的泥土依旧潮湿冰凉。
卫宜宁蜷缩着躺进墓坑里,她要给爹娘暖一暖墓坑。
钟漫郎懒洋洋地躺在一棵粗大的皂荚树枝杈上,皂荚树很高,又生长在山坡上,能俯瞰方圆五六里的范围。
所以他一路看着卫宜宁从素心庵出来,又见她挖墓坑暖墓,额头轻轻抵着那两只一大一小的骨灰坛,像是幼兽对至亲最后的依恋。
也许,她就是张太夫人口中的“泥鳅”
卫宜宁哀戚地抱着父母的骨灰,往事潮水一般在她脑海中袭来卷去,最后全都化成了眼泪。
直到太阳已经升得很高,她才依依不舍的爬出墓坑,轻轻安放好骨灰坛,慢慢的填土。
之后又在父母的坟边分别种上一棵柳树和一株腊梅。
被流放的这八年,卫宜宁一家一直生活在老凌河。那是出了名的苦寒之地,每年一进八月就开始下雪,整个冬天积雪可达三尺厚。
因为天气寒冷,老凌河连柳树都不生长,只有耐寒的松柏和桦树高可参天。景色不可谓不瑰丽,但又怎么能够抵偿对故乡风物的思念
她从未听到父亲因为流放而口出怨言,只是在短暂的春夏常常慨叹不能看到杨柳依依的景色。
母亲王氏更是任劳任怨,却也在偶尔的闲暇中,说起当年在京城落雪时节亲手折一株檀心腊梅供在瓜棱瓶中。
卫宜宁知道母亲最爱的花就是腊梅,父亲卫宗钊总是不脱书生习气,偏爱如碧绦的柳丝。
偶尔空闲的时候,卫宗钊会在院子里专供卫宜宁姐弟习字的大青石上画上几笔写意画,多是柳丝依依,牵挽留不住,总归赴天涯。
如今就让柳树和腊梅长伴在父母左右吧!
钟漫郎从没见一个人哭得如此伤心,尽管卫宜宁哭得无声无息。
钟漫郎也曾经痛哭过,当年他把仇人的头颅提到病重的母亲床前,看着母亲咽下最后一口气。
那时的他也曾仰天痛哭,哭得地动山摇,风云变色。
可他觉得即便是当年自己那一番痛哭也比不上如今那个小姑娘悲恸,她泪如涌泉,全身颤抖,却硬是死死咬住嘴唇不发出一点声音。
究竟是多大的心伤才能酝酿出如此不绝的眼泪
又是要多强的毅力才能压抑住呼天抢地的悲鸣
这样的一个人会是只能活在污泥里的泥鳅吗
直到太阳偏西,卫宜宁才收了眼泪,她告诉自己不能再哭下去了,今日以后,她不能再流一滴眼泪。
卫宜宁摘下鬓边的白花,把它轻轻插在父母的坟头。又郑重的磕了三个头,才缓缓起身,走到不远处的溪水边洗了脸。
等她回到素心庵的时候,几个姑子正在那里嘁嘁喳喳的议论什么。
最近几天,一向平静的素心庵有些人心不定。
原因就是放生池中的泥鳅忽然锐减大半,只剩下一些不足筷子粗细的。
众人不免疑神疑鬼,难
第四章 侯门似海
卫宜宁坐的马车走了一个多时辰终于进了城,大周的京城果然繁华,即便已到了黄昏,街上的行人依旧熙来攘往,宝马香车络绎不绝。
又行了一顿饭时,才望见智勇公府。
两扇朱红油漆烫蜡金钉的大门紧闭,只有旁边的西角门开着。
马车停下来,从门里走出两个四五十岁的婆子,迎上来把卫宜宁搀下车。
“五姑娘一向安好太太和小姐们都在内院等着呢!”这两个婆子看上去还算热情知礼,殷殷勤勤扶着卫宜宁进了门。
此时天色已经很暗,智勇公府在暮色中越发显得威赫肃穆。
都说侯门深似海,穿着青白色衣裙的卫宜宁此时恰如一叶浮萍,缓缓漂进智勇公府这深海里去。
经行的每一处,往往都与记忆里的片段重叠,时而模糊,时而清晰。
绕过影壁,走过穿堂,雕着缠枝莲花样的垂花门前,卫宜宁曾和哥哥卫福安在这里放雄黄虎子、拓石印。
甬路两侧的厢房廊檐下原本摆放着一盆盆茂盛的兰草,如今却悬挂着各式的鸟笼,里头的画眉、八哥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正房檐脊上的琉璃兽头还是记忆中的样子,就连其中一个头上的角缺了半边都和卫宜宁记忆里的丝毫不差。
那是他们兄妹几个打弹弓弹坏了的,其实是卫长安弄的,最后赖在了卫福安头上。
两个婆子把卫宜宁带到正院,便站在台阶下不上去了。
卫宜宁知道她们的身份太低,不能上正房。果然从门口又迎上来两个丫鬟,一个穿着葱绿衣裙,一个穿着杏子红绫裙,模样都很周正,穿戴也很体面。
“给五姑娘请安!”两个丫鬟齐齐向卫宜宁行礼,娇声婉转似乳燕出巢。
卫宜宁随着她们走进房里,抬眼望去,灯火葳蕤中,一地的丫鬟婆子,满堂的檀木家具。
现任智勇公夫人包氏带着一干子女坐在那里,人人艳装丽服,一派富贵景象。
相比之下,越发显得卫宜宁寒酸单薄,仿佛孔雀堆里的一只寒鸦。
“宜宁请夫人、各位兄弟姊妹们安。”卫宜宁声音清浅,眼睛低垂着,一副安分守己的模样。
“宜宁!可怜的孩子,你受苦了!”包氏伸手拉住卫宜宁,语音悲切,十分令人动容:“还是像从前一样叫我大伯娘吧!”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