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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堂春深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浣若君
画堂春深
作者:浣若君

画堂春深简介





画堂春深 1.新妇
吉服裹身,喜帕蒙面,端坐在床沿上,赵宝如的脸火辣辣的疼着。
光凭声音,她就可以想象到婆婆杨氏手chā着腰口若悬河的样子。
“好好的儿子夺去一半也就罢了,如今连洞房也要你们家先么?凭什么?还不是照准了我们穷,还不是照准了宝如没娘家?”杨氏骂道:“说好了成亲后一家一个月,但前三天必须宿在我们二房的,怎么突然就变卦了呢?”
小声劝慰的应当是大房主母朱氏。她声音则小了很多:“宝如和兰茵皆是明德的妻子,这边来的都是官老爷人,他总得照应着些,是不是?”
忽而,杨氏就开始嚎了:“季明德,你若再不出来,娘就一头撞死给你看!”
接着便有人说:“散了吧,何必看一个疯婆子撒泼,都散了吧!”
两家院子不过隔堵墙,杨氏一听人称自己是疯婆子,索性放声开始嚎,哭声盖过锁啦,直冲云宵。
*
宝如摘掉脸上的盖头,细细打量这间屋子。
床是张油漆才干的新床,墙纸也是新糊过的,床对面的墙上贴着一幅油彩印成的画儿,上面两个圆丢丢的大胖小子,相对而坐。
当然,都是男孩。
再是一张妆台,上面空无一物,连面铜镜都没有。
那本该是摆嫁妆的地方,娘家陪嫁来的妆奁,饰着红绸的铜镜等物,就应该摆在上面。但她没有,她嫁的太仓惶,哥哥赵宝松沉病在身,前后不过一天的时间,嫂嫂黄氏没有jīng力给她准备这些东西。
床上铺着红绸被子,宝如伸手进去摸了一把,下面床单是棉布的,也是正红sè,她掀一把被子,下面咕噜噜滚出来一堆的瓜子、花生和红枣来。
宝如摸了颗花生出来,两手一掰,丢进嘴里,正嚼着,哭了满脸泪痕的杨氏进来了。
杨氏是个三十七八岁的乡里妇人,脸很黑,手也很粗,因为儿子大婚,也穿了件紫sè的绸面褙子,太过鲜亮的颜sè,衬着她的脸越发的黑。
她见宝如已摘了盖头,露出一张叫粉浆的生白,像从面箱子里倒提出来的脸,血红的chún,瞧着怪渗人的,哟的一声道:“我的好孩子,这盖头,必得要等着明德来了才能摘,你怎能自己把它摘下来?快快戴上去!”
盖头一遮,满眼红彤彤的亮光。宝如手里还捏着花生壳,也不说话,静静的默着。
杨氏坐到她身边,拍着大腿叹气:“娘能争到的,也只有这么多了。隔壁是大房,那胡兰茵年龄又比你大,虽皆是妻子,一身不能分作二用,谁叫叫人家胡兰茵是知府家的姑娘了?
不过放心,等那边吃完合卺酒,他就会回来,住在这边的。”
宝如还未见过季明德的面,对于那个人仅有的印象,是听说他今年在秦州府的乡试中了举人,是秦州八县秋闺第一名,解元。
两台花轿同时到门上,他先抱的胡兰茵,抱到隔壁大伯家的大宅之后,才来抱的她。
一路上锣鼓喧天,吹吹打打,他问了一句:“你叫宝如?”他的声音很好听,话也问的热情,颇有几分亲密。
宝如没说话。
季明德又道:“我叫明德。在明明德那个明德。”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善。这是《大学》的开篇,倒是个好名字。
他又道:“大哥去世一年,我今儿除了娶你,还得替大哥把大嫂娶回家,劳烦你受些委屈,好不好?”
事实上以宝如知道的消息,季明德是兼祧两房,胡兰茵名义上是大嫂,实际上也是他的妻子。
宝如两只手虚乍在半空中,也不敢揽他,又怕他才抱过一个,体力不济要将自己扔在半路,只虚虚嗯了一声,便已经进家门了。
将她放到床上之后,季明德也颇为君子的陪她坐了片刻,临走时还说了句:“我晚些再来看你!”
宝如仍旧没回话。她只能看见他的鞋子,青缎面,千层底的白布鞋,上面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再接下来,等到巳时一刻吉时,在隔壁大伯季白家的正堂大厅里拜的堂。两个妻子一个丈夫,堂上一父两母,同时喊,同时拜。
拜完之后,季明德先抱她回自己家的小院,一路上急急匆匆,因为胡兰茵还在正堂里直挺挺的站着,也在等他抱回洞房。
他走的有些急,微喘气,宝如也不敢吭气,紧掰着他的肩膀,生怕叫他颠下去,俩人俱像行兵打仗一般。
然后,宝如一个人便被扔在这空荡荡的小屋子里,一坐就是一整天。
待婆婆一走,宝如大松一口气,又去摸床上的花生来吃。
再等了大约一刻钟的功夫,杨氏又进来。
接着有人进来摆席面与酒,刚摆好,外面一阵沉沉脚步声,挑帘进来的想必是季明德。老娘方才在隔壁大闹一通,估计是个人脸上都挂不住,他倒还声音平和:“娘,儿子自会照料宝如,你快去歇着吧!”
灯照的红盖头影影绰绰,宝如可以看到婆婆和丈夫的影子。
杨氏一把扯过季明德,指着墙上那幅画儿,声音压在嗓子里:“争取一回就有,明白否?”
季明德虚推着母亲,应道:“儿子晓得,您快去吧!”
终于关上门,他在门上停了片刻,仰了仰脖子,再转过身来,宝如看不清他的脸,只见他走了过来,停在自己面前,站了约有三息的时间,才伸手取过桌上称杆,轻轻一下挑起盖头。
宝如总算看清楚季明德的脸了。
他是个很清秀的男人,面白肤净,颌下略有青青胡茬,一件正红sè,白衽的圆领袍子,衬的他脸略泛着些cháo红。
他也在看她,牵chún笑了笑,双颊旋即漾出深深的酒窝,叫灯影衬着深深的眉眼,倒是别有一股寻常男子没有的甜与温和,看得出是个性子很好的男人。
彼此才看第一眼,他眉间略有些无奈:“辛苦你等得这么久!”
宝如应付着笑了笑,心里却在暗猜,方才在隔壁,他与胡兰茵两个吃合卺酒的时候,都在说些什么。
平常人一生一生只入一回洞房,季明德却是享了齐人之福,今夜第二回喝合卺酒,他熟门熟路扶宝如起身,拉开椅子让她坐下,揭开砂窝盖子盛了碗面递给她,特意在上面压了两筷子jī丝,说道:“只怕你也饿极,不必拘礼,快吃吧!”
宝如接过碗来,挑眉飞快看了一眼,恰对上季明德的眼睛。他一双眸子里满是长辈看孩子的慈爱:“快吃!”
说罢,他忽而起身,凑了过来,执过桌上酒杯斟了两盏酒,将一盏递给宝如,自己独擎一盏,接着便将手伸过来,拉过宝如擎杯的手,隔着一张小桌,二人都是特别怪异的姿势。离的太近,宝如能闻到他鼻息间略略的酒气。
季明德见宝如还怔着,自己先一杯饮尽,将手推向宝如一侧,劝道:“这是夫妻必行之礼,快喝了它!”
宝如会喝酒,曾经在京城,还是相府小姐的时候,喝的都是梅子、桑椹、茉莉那类东西酿的甜酒。
但如今不能跟那时候相比,曾经位极人臣的祖父和父亲都死了,曾经相府小姐的日子,也早已离她而去。
她下意识舔了舔chún,咬咬牙一饮而尽,酒是街面上最平常的那种高梁酒,又烧又辣,呛喉而下,辣的她顿时红了眼眶,连咳带喘个不停。
季明德伸手从袖中找帕子,一找未能找着,又换了只袖子,还是未找着。
这时候宝如都咳完了。她暗惴惴想,只怕他的帕子,刚才在隔壁给胡兰茵擦嘴用掉了。
找不到帕子,季明德起身盛了碗jī汤,递给宝如道:“喝了它,会好受一点。”
宝如接过汤碗,颇意外的,jī汤咸淡适中,很好喝。她连着喝了两碗,桌子上各样菜都挑着吃了几筷子,吃罢饭忽而转身,便见季明德站在身边。他拿着块湿帕子,递给她道:“擦把脸,好睡觉!”
宝如脸上有妆。
今天早晨三更起来绞面,上妆。是大嫂亲自替她上的妆,光粉就不知道扑了多少上去,还有胭脂,质地极劣,含着一股子的煤烟味儿。
她擦过脸扫了眼帕子,白的倒还罢了,那红红的两道,异常鲜艳的,是她涂了一天的口脂。
她暗猜方才季明德揭起盖头时看到的自己,只怕是个戏台上的白脸曹cào,难为他涵养好,倒是没有表露出来。
他再进一步,修长白净一只手伸了过来,直奔她xiōng前那枚紧衽的铜锁扣。
宝如以为他是想看她脖子上的伤痕,伸手便捂住了脖子。
四目相对,厚厚的吉服裹的宝如喘不过气来,季明德也不说话,颊上两个酒窝还未消退,就那么笑温温的望着她。
他看起来格外温和,宝如默了半晌,终于缓缓松开手,脖颈上深深一道勒痕,在吉服白sè的衽下若隐若现。




画堂春深 2.兼祧
赵宝如今年十五岁,比季明德还小五岁。一年之中先后失去为宰相的祖父、父母,到如今哥哥病卧于床,未婚夫李少源居然还不肯私下写信退婚,从京城到秦州,一驿一驿,与吏部的公文一起,将退婚书送到秦州府。
于是整个秦州城的人,都知道前相爷府的孙姑娘,被未婚夫给退婚了。
李少源是皇亲国戚,荣亲王府的世子爷。若说没有退婚的时候,有那重婚事顶着,秦州城的人还不敢对前相爷的遗孤们做什么的话,待婚一退,大家就知道相府是真的倒了,赵宝如俩兄妹,也是真的落难了。
她一根绳子投梁的时候,季明德其实就在隔壁。
他手在她衽口那铜锁扣上轻触了触,却又抬起,轻轻揭过宝如头上的花冠,连同那合卺杯一俯一仰,一起放到床底下。
接着,他又拿起刷子去清扫床铺,边扫边说:“早生贵子,高中状元,香火不断!”
事实上秦州习俗,撒帐这等事情,该是由公婆二人共同来完成的。季明德父亲早丧,又只有母亲一个人,他一个大男人干这种事情,说着些莫名其妙的吉祥话儿,叫宝如觉得怪异。
不知道他在隔壁,跟胡兰茵在一起时是个什么样子。
清扫罢床帐,他又打了洗脚水过来。她坐在床沿上,等季明德倒洗脚水,将菜都收出去,再回来的时候,还在床沿上坐着。
他另用一只很旧,但擦的光亮的铜盆洗脚,而她方才洗脚的那只,被他放到了屋角的木头架子上。
洗完脚坐到床沿上,季明德解掉自己红sè的外衫,双手捏拳,搭在膝盖上默了半天,说道:“睡吧!”
宝如这才开始解自己的衣带,慢腾腾从腋下解着,思索自己该睡在里面,还是外面。
季明德似乎猜到她的心思,轻声说道:“我惯常一个人,也是睡在外面的,你睡到里面去。”
宝如应了一声,脱掉那件正红sè的吉服,连里面白sè的交衽长衫都未脱,快速钻到了床里侧。
这种架子床,连板壁都没有,里侧只挂了薄薄一层绵布,再往后,就是土坯墙了。六月雨多,墙皮往外喷着阵阵的cháo热之气。闷的宝如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钻紧两拳,蜷缩着身子靠里躺着。听架子床咯吱一声轻摇,接着,身边明显一热,季明德也躺到床上了。
彼此默了很久,忽而季明德又翻坐起来,深吸一口气吹了桌上的灯盏,室中顿暗。
宝如穿着两件衣服,热的几乎喘不过气来。还以为季明德会问些什么,或者看看她脖子上的伤痕,毕竟她和李少源的事情,如今在秦州只怕尽人皆知。
谁知他一句话也不曾,只说了句睡吧,便自拆一床被子,睡着了。
季明德似乎总睡不稳,起来在床上扑摸着,扑摸片刻又躺下,过一会儿再起来。
宝如白天饿的等不住,吃了许多花生,老鼠一般,将那花生壳儿全藏在季明德的枕头下,这会子瞧他起了又起,绝对是因为咯的睡不着,果然,他搬起枕头,从下面扑出去许多花生壳儿,才算睡稳了。
*
新婚三天无大小,都是新娘子。
次日,宝如先听到哗啦哗啦的水声,睁开眼睛,便见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滚到了床外侧,透过架子床,可以看到季明德换了件深蓝sè的直裰,正在木架上的铜盆中洗脸。
恰季明德转过身,两人目光对到一处,宝如又连忙别开。
这时候天还未亮,外面月亮都是明的。季明德擦净脸,走过来一口气吹熄灯盏,说道:“隔壁早起也需要照应,我过去照应一下,然后就去书院读书,兰茵是大嫂,是大哥的妻子,今天你抽空过去拜拜她,叫声大嫂。
若不自在,早些回来在自家呆着,我至晚就会回来。”
他这意思是要到隔壁,跟胡兰茵一起敬新妇茶。
季明德走了,宝如又重新回到床上。从昨开始,她一直未看清楚他的脸,方才他吹灯时才看了个仔细。浓眉,眼略深,鼻梁很挺,眉眼竟与李少源有七分相似,笑起来感觉是个好性子。
李少源清瘦,孤高自许,当然,先皇嫡长孙,荣亲王府世子爷,京城第一才子么,也是男子中独一无二的好相貌。
季明德与李少源生的颇有几分神似,但又比李少源生的还好看,而且更温和,一笑颊侧两个深深的酒窝。
男子脸上生酒窝,宝如唯一见过的,唯有荣亲王李代瑁,不过李代瑁是皇帝的儿子,国之亲王,而季明德只是个秦州城的小举子而已。
当初季明德去求娶的时候,宝如本已心如灰死,以为肯出五百两银子买自己的,会是个糟老头子,昏昏绰绰又熬不过黄氏的哭闹,勉qiáng点了头,谁知揭了盖头才发现季明德年纪青青仪表堂堂,更难得性子也温和,此时也不知如何时好,看窗外天还是黑的,遂又蒙上被子睡了。
再睡一觉醒来,天才真正大亮。
家里就她和杨氏两个,杨氏没做惯婆婆,不会拿婆婆的款,一早便提着铜壶,端了新铜盆进来。
她完全不像个婆婆,兑好水,打开窗子凑过来,借外头的亮光儿瞧着宝如,忽而哟了一声,接着便咧嘴笑了。
宝如不知杨氏笑什么,站起来规规矩矩行了个礼,这下,杨氏笑的更欢了。
杨氏以为丞相府的小姐,只怕比隔壁的胡兰茵还要高傲冷艳,鼻孔必定chā在天上。谁知卸去昨日那一脸的白/粉,这赵宝如美的像幅画儿一样。
她额头饱满,皮肤白亮,两只圆圆的眼儿,还浮着两道喜庆又福相的卧蚕,鼻梁挺直,鼻头翘圆,红嘟嘟一点小嘴儿笑成一弯月牙,又美又甜,甜的杨氏一颗老寡的心都要化了。
杨氏一掀红被,自然要检视那元帕,有了元帕,这丞相府的千金,才算真正成了自家的儿媳妇儿。
宝如起床之前早将元帕铺好在正中间,杨氏拿起来细细的看,看了许久,问道:“我的儿,昨儿你们成事了不曾?”
宝如擦着脸,摇头。
杨氏扑通一声坐在床沿上,捏着帕子愣了片刻,半似安慰自己,半似安慰宝如:“不怕的,还有今天晚上了。到时候你主动一点,做了人家媳妇不比姑娘,我拿你当亲儿,你也给我长脸,今儿晚上,必得要抓住机会,否则过了明天,他可就去隔壁睡了,明白否?”
宝如咬了咬chún,垂眸道:“媳妇明白!”
杨氏铺好帕子,亲手替儿媳妇叠好被褥,说道:“毕竟那边是长房,胡兰茵又比你大四岁,占着个长字,咱们得过去坐坐。你昨儿带来的衣服,我都原样不动放在墙角了,自己翻件好看的出来穿上,你曾是相府小姐,莫叫那胡兰茵比下去了。”
当初从京城回秦州,整整二十大柳条箱子,每一只柳条箱子上都镶有一块漆成绿sè的木牌,上面用金漆描着大大的赵字。
箱子摞了几大车,全是她的衣服,首饰随车带着,车夫们都笑说,大小姐的车驾走过去,车辙都比别的车更深些,必是银子太沉压的。
那总价值万金的东西,沿路半丢半卖,回到秦州之后再一回回去当铺,到如今她连件稍微体面点的衣服都没有。
宝如挑了半天,总算找到件藕合sè的半新高领褙子,系了件白sè百褶裙,到底三代浸yín的书香门第大家闺秀,稍作打扮,就能看出气质来。
杨氏无比的满意,站远看了许久,穿上自己那件紫sè的新褙子,带着宝如一起出门,从两家间那道小门穿过去,往大房院子而去。
*
与二房那寒碜的小院相比,大房可以算得上是府宅了。
两进的白墙青砖院子,门漆纯黑sè,上面钉着噌亮的狮口衔环铜把手。
正堂是一水溜红木的四门八窗,里面也是一水儿的紫檀木家具,堂上几幅字画,皆是出自名家。
廊下立着两个管家,四个婆子,还有一溜水的丫环,俱面无表情盯着杨氏和宝如两个。
仍是昨天拜堂的位置,紫红sè油亮亮的大圈椅,大老爷季白正在抽水烟。这东西兴起来时间不长,是打西域传来的,烟味又冲又呛。
他今年刚过四十,相貌与季明德并不像,倒是西域人的浓眉,深眼,带着股子匪气,不像为商的人。
他旁边坐着的是大房婆婆朱氏,一个皮肤很白,眉眼很漂亮,但天生兔chún的妇人。她面相太老,与季白坐在一处,母亲儿子似的。
再就是胡兰茵了,穿着件宝蓝sè潞绸半膝褙子,纯白sè的百褶裙,头上并无别的佩饰,唯一支脆玉簪子鲜亮嫩绿,衬托的她整个人生动无比。
她的身形也很奇特,乳大腰细,一身软嫩嫩的白肉,略胖,却一点也不腻味,反而媚气十足。
总之,就算放在京城,胡兰茵也是个十足的美人儿。




画堂春深 3.见礼
这胡兰茵的母亲在京城也是个人物,是曾经泸州知府的歌姬,后来被贡给太监王定疆,据说一身软肉功夫了得,伺候王定疆伺候的好,王定疆替她找了门好亲事,便是这天高皇地远的秦州知府胡魁。
*
季明德已经走了,宝如只得一个人敬新妇茶。
季白大剌剌坐在圈椅上,略一扬手,身后一个软娇娇的妇人,走过来,双手奉上一只覆红锦面的硬皮本子,一口柔柔的江南软音:“这是老爷给二少nǎinǎi的见面礼!”
这个软娇妇人,想必就是季白从江南带回来的莲姨娘吧,据说专房独宠已经有三五年了。儿媳妇见礼这样的场合,她都站在季白身后,可见专宠之盛。
接下来该给朱氏和杨氏敬茶了,朱氏备着一整套的头面,命丫头捧给宝如,锡镀金的东西,样子货,太阳下可以看到磕过角的地方,金凤簪露出里面的锡胎。
朱氏还刻意说道:“你们两个,我都当成亲儿媳妇,东西皆是一样的,你原是相府小姐,好东西见的多,不要嫌薄就好。”
宝如谢过,再给杨氏磕过头,走到胡兰茵身边,笑着叫了声:“姐姐!”
胡兰茵也是早有准备,两只手握上来,叫了一声妹妹,好一对娥皇女英,这就算是见面了。
*
一进自家院门,杨氏便道:“你大伯那可全是故意的,清清早起来把个明德叫过去,与胡兰茵同拜,等你过去的时候,明德已经去书院了,只留你一个人在那里拜,好好的二房正妻,倒弄的像个妾一样。”
宝如深觉杨氏有点太锱铢必较,新媳妇又不好劝她。遂回了自己的西屋,歪在那床沿上,揭开方才季白送的,覆红锦面的本子。
里面是白宣纸裱过的框子,正中镶着一张地契。
宝如心猛得一跳,凑近了一看,这地契还是自她的手当出去的。谁知转了几手,竟到了季白手中,今天他出手一重大礼,又将它还给了她。
看了许久,宝如忽而一把将地契揭下,下面压着巴掌大小,对折的宣纸。
仅凭墨迹,宝如也能看出那是自己的笔迹。
展开宣纸,上面一行小令:水中看树影,风里听松声。抱琴待姑侄,闲谈到天明。
这是她十二岁那年写的,祖父觉得她写的颇好,曾给府中门客们传视过,大约季白就是在那时候见的这首小令。
至于他什么时候,又是通过什么手段从她闺房里将诗弄出去的,宝如就不知道了。
家败人凋,父辈们曾经称兄道弟的好友,如今路过都要假装不认识。
她和赵宝松回到秦州后,没有一个曾经的熟人登门问讯过一声,季白也不过见面之交,更要装作不相识了。
将地契压在枕头下,宝如一直在思索,这事儿该不该告诉季明德,毕竟他是她的丈夫。
晚上他回来的颇早,娘儿三个一同在杨氏所居的正房中吃饭。
正房盘的是炕,杨氏自己出出进进端碗端饭,宝如chā不上手,只能给季明德递个筷子。杨氏不但端碗端饭,还刻意将季明德肘在上首:“你如今也是举人老爷,就该坐在中间,快坐下,娘今儿做的菹菜面!”
宝如虽是秦州人,却自yòu长在京城,吃不惯菹菜这种东西,闻着一股子的馊味儿,也曾嫌弃不肯吃。
但自从哥哥病了以后,家里连白面都吃不起,一家子吃起苦兮兮的豆子面儿,面中一股土味儿,宝如也就不嫌菹菜酸了。
面才捞上筷子,便听门上一个丫头叫道:“二少爷,老爷叫您过去一趟!”
季明德放下筷子,望了眼老娘已经燥起来的眉毛,隔窗问道:“何事?”
这丫头穿件崭新的绿绸袄子,红裤儿,俏丽非常,当是胡兰茵的陪嫁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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