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堂春深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浣若君
宝如在外噗嗤一笑,心道方衡这种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少东家,似乎只有杨氏才能治得了。
果真,杨氏随即便拿出了当日赶胡兰茵那些山工的泼架势,棍子雨点般砸到方府家丁的头上:“这银子,怎么拿进来的,全囫囵儿怎么给我拿出去,若再不走,我一会儿亲自去找方勋,让他来管教管教你。”
说着,杨氏一棍子便抡了过去。方衡自yòu那里叫人打过,唉哟一声叫道:“姑太太,您怎么能打人了?”
杨氏骂道:“打的就是你,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以为有银子了不起?你回去问问你爹,这银子上可是沾着我家明德爹的血,若他敢说没有,叫他亲自于我说来!”
天下最难缠的只怕就是杨氏这种泼妇了,概因她亲手养大一个皮小子,天下间所有的男人,在她眼里全是泼痞赖小子,无论门脸充的有多大,一顿棍子就可以打的他叫娘。
方衡被打的满院子乱窜,忍不住叫道:“二表哥,你也管管你娘好不好!”
泥瓦匠抹子一歪,方衡那崭新的牙白袍子上一道泥印稀溜一下便从肩滑到脚。方衡天生爱洁,最恨泥wū沾到自己身上,望着那千稀溜溜往下窜的稀泥,气的呀呀乱叫。
进门时抬着银子耀武扬威,出门时提着袍子狼狈不堪,方衡跑了个利索。
季明德趁乱出了门,便见宝如站在院门外一从木槿花丛内,耷拉着脑袋,微撇着嘴,有一下没一下的,正在揪那花瓣儿。她早起换了件香妃sè的衫儿,穿到胡府赴宴,如今还是那件衫子。
画堂春深 19.绝户之坟
十五岁的小丫头,明眉善睐,两颊细嫩到能掐出水来。一袭香妃sè衫儿将她衬托的无比温柔娇俏,夕阳洒在她身上,整个人仿佛镀上一层金一般。
隔着往外搬银砖的方府家丁们,宝如忽而抬头,便见季明德站在对面,大房一溜水儿青砖的高墙下,白白净净,两颊酒窝深深,笑的十分好看。
她暗道,这男人生的这样好看,若只有一个妻子,光对着这张脸都能愉悦。可天下间总没有什么事能尽善尽美,他虽笑的好看,性子却太过yīn狠毒辣,但不知彼此分别会在那一天,在此之前,还是好好将日子过下去呗。
因为宝如爱吃滴嗒菜,杨氏晚上蒸的滴嗒菜包子,豆腐粒儿,咸肉粒儿再加滴嗒菜,发的软糯糯的面皮儿蒸的蓬松,个个儿大胖小子一般,蘸上蒜醋汁儿,宝如吃了满额头的汗,杨氏替她打着扇儿,柔声道:“还五千两银子,便是给我五万两,我也不卖儿卖女。”
宝如使着劲儿点头,悄悄揣了几个包子,眼瞅着那泥瓦匠在门外擦外了抹子要走,连忙跑出去塞了他几个,因他恰也住在岔口胡同,又托他给小青苗带了几个,这才回来继续吃。
吃完包子还有小米粥儿,宝如自己吸溜了一碗,另端一碗进小耳房,便见季明德仍在那块青砖上练字。她将碗放到窗台上晾着,自己对灯绣补子,有意无意说道:“今儿大伯可真是险,差点儿就淹死在知府大人家的荷花池里了。”
季明德唔了一声,却不再说话。
宝如又诱一步:“恰好我经过,于是我喊来人,救了他。”她想看他会不会承认是自己下的手。
季明德端起那碗小米粥,坐到床沿上来喝,边看宝如绣补子:“我都说过,他是想要自己找死,你又何苦救他?”
这等于是变相承认是他动的手了。
方才方衡来家里闹,宝如也瞧见了,季明德甚至连跟方衡撕破脸的勇气都没有,更何况她也急于想要脱离他,更不想欠他的人情,虽明知是火中取栗,却希望能通过季白,把姨娘从季墨那里给弄回来。
她扭了扭身子,往外挪了一点:“总算是条人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所以我才救他。”
季明德搁了粥碗,伸手过来揉着那只他曾亲过,咬过的小耳垂儿,见宝如两只眼睛睫毛长长,眨巴个不停,螓首微扭纤腰一握的小媳妇儿,连xiōng脯都还未长,孩子一样,责又不能责,骂又不能骂,欲说两句狠话,又怕要吓到她,终究忍不住说道:“我做什么事,都有我的道理。徜若往后你瞧见了,装个看不见即可,若是胆敢……”
宝如随即回头:“怎样?”
季明德忽而就凑了过来,掰过宝如,咬上那点小耳垂,白白一口牙上下轻磨,握过她一只手儿往自己身上放着,鼻息火热,一身墨香:“万一我那天夜里忍不住,叫你吃回苦头呢?”
宝如似乎触到只喷着火的火龙,烫的立即缩手,明知季明德在吓唬自己,可他屡试不爽,她也一吓就怕。
天热未关房门,杨氏在外看了,忽而有些明白过来,虽说儿子一直喊是自己不行,但一瞧宝如那瑟瑟缩缩的样子,显然她也推拒的有些过了。心中暗道也该给宝如上点眼药了。
这边季明德好容易松了手,宝如随即趴伏在枕头上,垂着枕头暗暗咬牙,心道这人随时兴起,又还装的没事人一样,怎么也没给憋死?
季明德转而端了粥碗出去,过一会儿却抬了满满一盆水进来,丢帕子给宝如道:“你洗个澡,我去外头转转。”
这夜宝如暗暗咬牙,心道自己决计不往季明德怀里钻,但一听到房梁上那窜来窜去的老鼠,脑子一片空白,随即就趴到他身上去了。
*
次日,季明德要往书院读书。
杨氏清清早起来热了几个包子,给宝如的还格外用油煎过,外面酥酥一层焦黄的皮,里面软嫩嫩的瓤子,和着高梁粥吃过早饭,她锁上正房的门,提着只篮子便要出门。
宝如跟着杨氏,因见篮子里装着香火裱烛,笑问道:“娘,咱们可是要去给公公上香?”
杨氏道:“要叫爹。你爹年青的时候一表人材,隔壁你大伯那相貌,只能给他提鞋的,人聪明的什么一样,无论那一方的方言口音,旋听即会,见谁都能称老乡。
只可惜死的早,死的时候才十八岁,就留下明德这么一点独苗苗,我将你当女儿,你也得将他当爹,是不是?”
季家在秦州是大户,族中有专门的坟地,出城东五里路的半山腰上,前面一条长河横流,河对面绿蔚蔚的山头,湛蓝sè的天光下远山只有lún廓,缓缓的土包包山,山上长满了各类果树,正是成熟的季节,景sè美不胜收。
秦州人的坟全是土包儿,雨打风吹总会渐渐平掉,所以每年上坟都要添土,这样坟包儿才能永远鼓挺下去。
若是看到那里有座坟渐渐垮塔,不用说,那是断了香火的绝户,无人上坟填土了。
在季丁的坟头chā了香,杨氏一阵碎碎念,自然是在跟丈夫说儿子讨媳妇了,讨的媳妇儿有多好,多水灵,多乖巧。宝如乖乖的跪在一旁,厚着脸皮听杨氏将自己夸上天去。
忽而,不远处一声凄厉的嚎哭之声划破天际。杨氏随即站起来,伸长脖子望了望,拉过宝如道:“快去瞧瞧,这是瓦儿娘,她怎么又哭上了?”
婆媳两个牵着手上了山崖,宝如便见崖上一座孤坟,草还未长齐,便叫人刨去半拉,棺板斜翘在外,白骨散了满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正趴在坟上嚎哭,妄图以一已之手,将被刨的坟掩回去。
杨氏上前扶起瓦儿娘,见竟是有人刨了瓦儿爹的坟,气的叉腰大骂:“又是那个生孩子没□□儿的扒了瓦儿爹的坟?那坟里除了白骨一无所有,想发财也不是这么个发法。阎王爷眼睛亮着了,早晚把你们打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瓦儿娘像块烂泥一样扶也扶不起来,呦道:“要是我的瓦儿在,他爹能进祖坟,又怎会三天两对叫人刨了坟去,骨头乱扔拼都拼不起来。他嫂子,我绝户了,等我死的那日,只怕连个收敛的人都没有,得自己爬进坟里去呀!”
杨氏连忙劝道:“还有我家明德了,我让他给你当孝子,背棺板,好不好?”
宝如也连连点头。瓦儿娘看一眼宝如,暗道季明德两房娇妻,同年的瓦儿却是早死,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哭:“要是我的瓦儿也能长成个人,讨得房媳妇,我家就不至于绝户了。我还是远远跳了崖吧,死了也没脸见他爹呀!”
宝如一边扶着,杨氏一边背着,俩人把个瓦儿娘带回城,安顿在她那只剩瓦与梁的家里,杨氏又替她做了顿饭,给瓦儿娘吃过了,才带宝如回家。
一路上,杨氏语重心长:“我的儿,咱们秦州古例,绝户是不能入祖坟的,而且绝户的坟,流氓赖皮们想扒就扒,无论你活着时有多光鲜,死了无后,照样得叫生前不对眼的人们掏出来,把骨头扔的到处都是。
所以娘才盼着你和明德能早有个孩子,他是个独苗儿,你总得替我多生几个,好叫咱们这一房开枝茂叶,将来你和明德死了,十几个孙子一起上坟,闭眼躺在土里,子孙们的哭声高,那也是荣耀啊,你明白否?”
宝如叫那瓦儿娘那伤心绝望的样子吓怕,也算真真意义上理解了杨氏的担忧。
当初赵放以宰相之身被王定疆陷害,最后不曾动员官场力量斗争,恰就是因为白太后暗示要诛赵放的九族。
秦州人对于绝户的怕,怕到了骨子里,所以他最后自卸官袍,交出权职,带着儿子共赴岭南,实则就是希望白太后能留下赵宝松和小青苗,替赵氏一族留个后,将来不至绝户。
她低头看看自己瘦瘦的小身板儿,仍觉得怀孕是件遥远的事情,不好再欺骗杨氏,吞吞吐吐道:“娘,我觉得自己还太小,只怕不能生孩子。”
杨氏瞧了儿媳妇一眼,故意在她pì股上拍了一把道:“怕什么,咱们城里很多十四就生孩子的,也没见怎么着。瞧瞧你这翘翘的小pì股,绝对一生一个儿子,娘就等着给你们带孩子的那一天,好不好?”
宝如笑的像哭,微扭了扭pì股,也不知道是否真的是个宜男的相,勉qiáng点了点头。
*
季白差点叫水呛死,头一日季明德没有过去看,第二天再不去有些说不过去。
他一直凑到吃罢晚饭,才一个人到隔壁。
季白头上顶着方白帕,裹的严严实实躺在床上。原本那么jīng壮的中年人,一回落水给淹光了周身匪气,躺在床上一会儿一声长哼,一会儿又长出一口气。
屋子里浓浓一股草药味儿,和着莲姨娘身上的清香,熏的人透不过气来。
莲姨娘见是季明德来了,连忙扶着季白坐起来。
季白睁开眼睛,目光也颇呆滞:“人言逢九不利,我垮过了三十九,没想到四十二了竟是一个背字儿走到家,背到家了!”
季明德站在床前,板着脸道:“您身体底子好,会好起来的!”
季白笑:“若有人存心加害,防都来不及,又怎么能好得起来?倒是宝如可真是个好孩子,要不是她喊人来,只怕我一条命就葬在那荷花池里了。”
季明德一声冷笑:“若你将她送给王定疆,此刻定然已经淹死在荷花池里了。”
画堂春深 21.毒蛇
回到家,杨氏正在厨房里做饭,见宝如来了,连忙将她叫进厨房,悄声道:“你个傻孩子,你大伯娘今个满世界的夸,说昨个明德在大房圆房了。胡兰茵只怕要比你先早得孩子了!”
宝如愣了片刻,点头道:“好!”
她脑海中浮现胡兰茵那细细的腰肢,暗道像胡兰茵那样的年纪生孩子,恰恰合适,毕竟她已经有可以做母亲的资本了。
而自己,宝如低头瞅了瞅空荡荡的衣襟,暗道就凭如今这平坦坦的样子,只怕是永远也不会再长大了。
杨氏一幅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怎么就不明白了,明德不是不行,他能行的,只是你还一团的孩子气,他不好动你,若你再不主动,那边孩子生下来,明德可就真的归到那房去了。”
若不是从方衡那里听说季明德是季白的儿子,宝如还不能深切体会杨氏的焦灼,她怕季白忽而公然宣称季明德是自己的儿子,二房就会绝后,丈夫的棺骨会被清除季氏祖坟,她死了以后无人埋葬。
宝如不禁可怜杨氏,也觉得自己该和季明德坦牌了,遂说道:“那我今晚试试!”
杨氏从后灶上一锅子的jī汤里盛了一碗出来,递给宝如道:“将这个给他喝了,好补身子,他不行也得行!”
宝如见上面还飘着红红的枸杞,自己先吹开枸杞尝了一口,杨氏连忙捉住宝如的手:“这是给男人喝的,妇人们喝不得,你一定要看着他一口气喝完了才行!”
宝如连忙笑:“媳妇明白!”不用说,杨氏必定跑了趟宝芝堂,这里面必定有大补的药材。
端着那碗汤回了房,季明德大约去了隔壁,还未回来。宝如拿起补子绣着,时不时望眼窗外,杨氏就在厨房屋檐下坐着,显然立等着她和季明德两个成事。
终于季明德匆匆去隔壁回来了,杨氏先就起身问道:“你大伯他如何了?”
季明德道:“我瞧他很好,jīng神很足!”分明就是在装病,鞋上还染着未干的泥砂,待他进门时,却趟在床上呻/吟,一声比一声大。
想想也是天真,从未给过一口饭的孩子,丈着一点血脉亲情,到如今理直气壮的想要将他从二房夺回去,替他生孙子,替他做孝子,任他摆布。
杨氏放心了不少,推了儿子一把道:“快去,宝如等着你了!”
*
宝如就坐在窗边笑,趁着杨氏走的空儿,端着那碗jī汤出门,准备要将它倒掉。
季明德见宝如端着碗汤,顺手就接了过来,低眉问道:“你熬的?”
宝如连忙摇头:“是娘,我还不会熬jī汤。”
季明德恰口渴,端起汤碗便一饮而尽,笑的有些揶揄:“蒸鱼不掏肠肚,若叫你熬jī汤,是不是要连毛一起熬?”
杨氏恰好瞧见儿子将汤一饮而尽,暗道今夜儿子媳妇必定能成事,遂夹了块鞋面在院门上喊道:“明德,娘今夜给瓦儿娘做个伴儿,陪她睡一夜去,你们俩自己关上门睡就好,不必给我留门。”
宝如连忙夺过碗,一瞧已是空的,伸手指便去掏季明德的喉咙:“不能喝,这汤里面放了不好的东西,快把它吐出来!”
季明德舔了舔chún,也咂过味儿来了,这里面放了草苁蓉和锁阳,全是补肾之物,看来杨氏果真跑了一回药铺,买好东西回来替他补身了。
他自认定力颇好,丢了碗道:“不过两味中药而已,无事,你先睡,我再练会儿字。”
宝如揩着自己的手指,见季明德笑的风轻云淡,以为果真如此,指着正房道:“娘不在,要不我去那屋睡?”
季明德本在润笔,停了停道:“好!”
这房子矮,他头几乎要顶到横梁,在那块青砖上临帖。宝如夹上自己的绣片本欲要走,默了片刻又坐下来,说道:“明德,我有个事儿欲要跟你说。”
“何事?”季明德头也不回,问道。
宝如道:“我听小衡哥哥说了,你是大房季白的儿子。”
“那又如何?”季明德仍在临贴。
宝如吸了口气道:“亲爹也敢杀,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季明德笔停了停,复又动了起来。
宝如又道:“我觉得娘怪可怜的,养你二十年,却是给别人养儿子,如今唯一的指望是我能赶紧给她生个孙子出来,可我又做不到。要不这样,咱们还是快快儿的合离,合离了你再找个年龄相当的妇人回来,替娘生个孙子出来,好不好?”
她本是低着头说的,说完抬头欲看季明德,却发现他屈半膝而跪,已在床边。他一口白牙笑露在外,声腔带颤:“怎么,你是想替娘生个孩子,还是想离开我?”
宝如叫他圈着,怕他笑,又怕他恼,qiáng撑了一丝笑道:“我想离开你!”
季明德忽而捉住宝如握针的手,如捏毛毛虫一般一点点的揉捏,忽而抬眉:“然后嫁给你的小衡哥哥?”
宝如连忙摇头:“倒也不是,他不会娶我,这我知道。”
季明德心说瞧着她面憨,心倒还是清亮的,还知道方衡不会娶她。
“你怎知方衡不会娶你?”他故意问道。
宝如抽回手,两寸长的小细针儿在绷布上来来回回的穿梭,莞尔一笑道:“方伯伯是个开明大义的人,小衡哥哥也是个好孩子,可方家伯母是长安世家,与皇家都是沾亲规矩极严的,她若知道小衡哥哥要娶我,只怕拼死也会阻止我进门。
小衡哥哥性子太温,抗不过他娘,所以你瞧,虽他一个劲儿要我脱离你,却从来不敢给承诺,因为他知道,自己没那个能力能娶我入方家。”
季明德转身又去临贴了:“那你为何非得要与我合离,这样过着不好么?”
宝如道:“可是娘想要个孩子,而我……”
季明德手中的笔忽而掉入水碗之中,他僵在那里。他艰难转过身,宝如仍坐在床头,脱了绣鞋,两只软绵绵的小脚丫儿一并一翘,在空中轻轻荡着。
他一步步走过去,屈半膝跪在地上,闭了闭眼,虽自yòu尝遍百药,熟知每一味药的药性药理,但草苁蓉的威力,却是头一回尝到。
她的脸看起来份外圆,甜甜笑着。
“唔……”宝如哼了一声。
他嗓音嘶哑,两眼通红,鼻息着两股灼热的烫热之气:“多简单的事,那咱们就给她生一个!”
宝如怕自己手中的针要戳到季明德,慌慌乱乱将它chā到窗台上。
“明德……”
就像上一回,宝如发现他不会更进一步,只是紧紧箍着她的脑袋。
宝如不敢惊动这条缓缓游走的毒蛇,脑子里将所有能求的神佛菩萨都求了一遍,希望季明德能冷静下来。
“还要不要合离?”季明德笑的颇为诡异,越发叫宝如混身发抖。
她连忙摇头,柔软的身体随着脑袋一起摆动。
季明德一遍遍的跟自己说着:不是现在,现在还不行……
这小小的四合院,就算夜晚吹熄了灯,也不止他和她两个人。胡兰茵仿佛一抹幽灵一般,无时不刻不派着人在隔壁窥探。
王朝宣虽还沉迷于朝颜种子给他带来的那种奇幻快感而忘记了一切,但迟早会想起自己的正经差事,他若此刻要了她,目前微妙的平衡将打破,胡兰茵首先会疯狂,她会催促王朝宣明抢,宝如也会陷入惶恐之中。
*
事实上季明德比如今这世上所有的人,都多活了九个月。
在那已经消泯的九个月里,他和宝如在洞房夜就圆了房,而所有发生的事情,也与如今截然不同。
季明德轻手旋上宝如平坦的小腹,那地方曾经孕育过一个孩子。
他记得自己千辛万苦在临洮府找到她,她挺着鼓鼓的肚子,一手抚腰,一手教方衡该如何劈柴,乡村小院之中,他两生都未见她笑的那样欢畅过。
可最终那些恶人们还是找到了她,孩子胎死腹中,他最终也没求得她的原谅。
春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那是来年的三月,跃关山而下,季明德马不停蹄,溯官道而上,过洛门镇,在文峰tiáo拨马头,连着一日一夜,想要在死之前驰回宝如和季棠的身边。
“娘,什么人没有头啊?”苜荮田里正在捉蝴蝶的孩子忽而停下脚步,问那正在拿个小铲剜苜荮的妇人。
春风不渡的临洮府,苜荮才生了嫩芽。一冬不曾见过青意的妇人要弄点苜荮尝鲜,头也不抬:“什么人没有头,死人没有头。”
季明德伸手摸了把脖子,果真没有头。他昼夜星驰,奔回了临洮府,却没有把自己的头带回来。
扑通一声,无头的尸体跌落在那新土未干的坟上。
黄土包裹着?竟祝诠桌铮辔裕樗酰持幸恢惶瘴停屠锸撬堑呐咎摹k嗍遣辔裕樗酰忱锸悄qiáng呕仆廖锤傻男路亍?
虽她厌弃,愤恨,不肯要他。他依旧执著的回到她身边,最终死在她的坟头上。
再睁开眼睛,他又回到了与她拜堂前的那个夜晚。这一回,季明德打算以季白祭刃,从秦州杀起,叫曾经一人一捧土,bī宝如入坟墓的那些恶人们,给他永远都不会再回来的女儿季棠,陪葬。
*
他松开她的chún。过了许久,忽而说道:“永远都不许再提合离,咱们是夫妻,永远都是。也不许再那样亲昵的叫方衡,他是老几,凭什么你要叫他哥哥?”
不止方衡,还有王朝宣,她见了面也是叫哥哥。还有李少源,她也要称一声少源哥哥。
季明德不知道宝如在长安生活的那十四年中,究竟有多少哥哥。他觉得等将来到了长安,考场见面全是宝如的哥哥,自己得被活活气死。
宝如忍着他毒蛇般的挑衅,连连应道:“好,好,我全答应你!你快放我起来,好不好?”
就在宝如以为今夜必定躲不过时,他忽而起身,转身出了屋子:“你在这儿睡,我去正房睡吧。”
宝如咬牙躺了片刻,一会儿觉得季明德是个好人,君子的不能再君子,转念一想,他连亲爹都敢杀,又觉得他心机深沉手段毒辣,实在是个恶人。
如此躺了许久,眼看将要睡着,忽而梁声一阵齿啃之声,至少三只老鼠同时出动,从梁上窜到了桌子上,相互吱吱乱叫着,小爪儿蹦蹦跃跃,也不知道在啃什么。
宝如哎哟一声,一把拉开门便往正房奔去。
她一把推门不开,冷静下来又觉得季明德比老鼠更可怕,转身欲折回耳房,便听屋子里季明德嘶声哑气问道:“为何不睡?”
宝如道:“老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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