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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董局中局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马伯庸
我点点头,虽然我不懂瓷器,可人心都是一样的。
药不然更是得意,继续说道:“北宋的钧瓷太珍贵了,这么多年来很少有人能搜集到完整的。无论是谁拿到一件钧瓷,心里除了高兴,肯定还特别忐忑,特别没底,总惦记着到底是不是真的。所以我先是故意散布药家有新马眼子的消息,把他钓来这里,再故意用蚯蚓走泥纹的话题,勾起他的疑心,就是为了试探,到底是谁私藏了货。”
我想起来了,药不然刚才说了一句“仿烧只在一些小器件上实现,大件儿暂时还烧不出来”,现在看来,这句话其实就是在暗示,那个钧瓷小笔洗,说不定就是近期面市的赝品之一。真正的藏货者一听,肯定坐不住,想急着回去看看。想不到这家伙也有这等细密心思。
“嘿嘿,我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其中有一人面色一变,跟火撩兔子似的,转身就走,心里有鬼。”
我环顾左右,笑道:“这么说来,黄烟烟没出现,也是你安排的,她现在正偷偷跟在那位掌柜身后吧?”
药不然点点头:“敢匿下钧瓷、栽赃付贵的,一定是大店的掌柜。而这沈阳道上玩瓷器的大店,听了咱药家名号,没人敢不过来问候。”
这就是五脉的底气了。我对这小子另眼相看。五脉出身的人,果然不一样。虽然有点借重家族势力,但这一手用鉴古的法子玩弄人心,颇有大家底蕴,实在佩服。
药不然端起杯茶,稳稳道:“咱们接下来,就等吧。”
过了一个多小时,我搁在茶几上的大哥大响了,震得玻璃几乎都要碎掉。我赶紧把它接起来,里面传来黄烟烟的声音:“目标锁定了,速来。”然后她报了一个地址。
我和药不然连忙离开旅馆,直奔黄烟烟给的那个地址而去。那儿不在天津城区,而是靠近塘沽,一路上已经有些荒凉。我们很快来到一处城乡结合部的小胡同外,黄烟烟在村口小卖部的公用电话旁已经等候多时了。
“确定了?”药不然问道。黄烟烟点点头,伸手一指:“就在村口第三家。”
我们三个像日本鬼子一样偷偷摸进了村,来到第三家门口。这家的房子明显比其他邻居要好,门面是大理石装饰,一左一右搁了两个石狮子,屋顶还支着一个天线锅。
黄烟烟过去一撬,也不知用的什么手法,门应声而开。
既然已如此暴力地破门而入了,索性就贯彻到底吧。我们仨飞快地冲进院子,隔着玻璃看到屋里的情形。屋里那人正是刚才五个掌柜中为首的孙掌柜。孙掌柜正拿着放大镜,聚精会神地对着一个精致的瓜形笔洗琢磨,甚至连我们进了院子都不知道。
药不然推门进屋,孙掌柜听到声音,这才抬起头来,一看是我们,吓得赶紧要把笔洗藏起来,手一颤,差点没摔到地上。药不然道:“哟呵,北宋的钧瓷,孙掌柜,发达了啊。”孙掌柜顾不得质疑我们为何闯门,起身连声解释道:“祖传的,祖传的。”
药不然学着我的口气道:“我看不见得吧!哥们儿来天津时,听说沈阳道上出了一件宝贝,是北宋钧瓷瓜形笔洗,想必就是这一件?”孙掌柜面色大变,可藏已经来不及了,只得赔笑道:“您肯定看错了,那件儿不是被人匿了嘛。”
药不然似笑非笑:“是啊,我也听说了,是被人匿了,听说整个天津都满世界在找呢。”
孙掌柜急道:“你们私闯民宅,我要去报警!”他是豁出去了,药不然既然语出威胁,他也只能铤而走险。药不然一屁股坐到对面沙发上,悠然自得地说:“您莫着恼。你们沈阳道上的事,哪怕闹翻了天,哥们儿我也不管。我们路过宝地,是想请你捧个人场。”
“您说您说……”孙掌柜借着这个问话的机会,把那个笔洗偷偷藏到身后。
“开门见山吧,我们想找付贵。孙掌柜能不能给我们指条明路?”
“你们找他干嘛?”孙掌柜反问。
我一听,和药不然对视一眼,心知有门。
药不然道:“这您就别管了。”孙掌柜还想挣扎,药不然脸色一沉:“我说老孙,出来混,义气最重要。你不讲义气,哥们儿可就也不讲了。”
孙掌柜一听,颓然坐在沙发上,半晌才喃喃说道:“其实……我根本就不想,这主意都是付贵出的。”
原来在一个多月之前,付贵带着这个北宋钧瓷瓜形笔洗找到孙掌柜,说自己准备金盆洗手,想弄一笔钱就出国隐居。孙掌柜见到这宝物大为震惊,想盘下来。可付贵不肯让,说这东西拿出去肯定轰动,会惹祸上身,所以想用别的办法弄钱。于是孙掌柜和付贵商量出一个计策,付贵出面,散布消息说有人要出手一个钧瓷笔洗,以他的人脉,很快整个沈阳道的人都知道了。孙掌柜借机策动几个大掌柜的,说这东西既然谁都想要,为策公平,不如开个窜货场,几个掌柜都同意了。
窜货场的规矩,参加的人得交订金。订金虽不多,但参与的人很多,合在一起也不是笔小数目。按照事先约定的,付贵拿了订金,又从孙掌柜那里拿了一大笔钱,跑了。而孙掌柜拿到了笔洗,偷偷藏起来,等风头一过,再悄悄出手。
这计策听起来两边都不吃亏,而且最大的风险还是付贵背着,所以孙掌柜心里一直踏实。可自从药不然说了那几句关于蚯蚓走泥纹的话以后,孙掌柜开始担心这会不会是赝品,一从旅馆出来,就直奔回家研究,结果被抓了一个正着。
“所以你们问我付贵在哪儿,我是真不知道。他把笔洗给了我,拿着钱就跑了。”
线索到这里,似乎断了。药不然用指头敲着沙发,陷入沉思。这时候,我忽然开口:“照你这么说,那个笔洗的原主人——就是那个被付贵欺骗的老太太——也是假的喽?”
孙掌柜道:“对,那是付贵找来的托儿。”
古董市场买卖,讲究源流。一件东西,是孙家、臧家还是童家,来历必须分明。付贵找个寡居的老太太当原主,大概就是出于这个目的,好让那些掌柜放心。
“她家地址你有么?”我问。药不然和黄烟烟同时眼睛一亮。外界都以为老太太是被骗的苦主,只有孙掌柜知道她是托儿。那么付贵如果躲在她家里,那肯定谁也想不到。
孙掌柜犹豫了一下,给我写了一张纸条。我们三个拿起纸条,起身准备离开。孙掌柜拉住药不然,想讨一句放心话。他这勾当,如果真曝光出来,以后就别在沈阳道混了。
药不然笑眯眯道:“你看得起我,我看得起你,我号称京城铁嘴金不换,你的事儿,别说严刑拷打了,就是美色当前,咱也不含糊。”孙掌柜听他话里有话,忙问是什么意思。药不然指了指那件被孙掌柜藏在身后的笔洗:“别怪哥们多嘴啊,这玩意一看,就知道不旧。”
孙掌柜手里一颤:“啊?”
药不然叹了口气,指着那笔洗的深色胎足道:“宋钧瓷的足心包釉,元钧瓷却是裸底露胎。这是元瓷,不是宋瓷。您只顾贪钱,把这么基本的常识都忘记了啊。”
我们默默走出屋子去。在我们身后,一声清脆的破裂声传来,然后是一个人重重跌坐在沙发上的声音。
离开了孙掌柜家里,我们按图索骥,很快找回到城里,来到那老太太的住所。老太太姓陈,住的是不知哪个单位的家属院。几栋四四方方的楼立着,砖头呈暗红色,各家窗台和阳台上都堆满了大蒜、鞋垫、旧纸箱子之类的杂物。每栋楼之间都种着一排排槐树与柳树。
陈老太太住的是三号楼二单元,楼道里采光不算太好,很狭窄,又被自行车、腌菜缸之类的占去了大部分空间,我们三个费了好大力气才上到四楼。
正对着楼梯口的那家,就是陈老太太住的地方。她家门口是一扇绿漆斑驳不堪的木门;门上一个倒“福”字被人撕得只剩下一半,两侧的对联倒是清晰可见,上面浓墨楷体写着宝光寺的名联:“世外人,法非常法,然后知非法法也;天下事,了犹未了,何妨以不了了之。”看得出这对联绝不是大街上随处买的,而是什么人亲手所书,无论笔锋还是内容都颇有禅意。
药不然正要敲门,我把他拦住了,眯着眼睛说:“这家人,恐怕正请客呢。咱们得谨慎点。”
药不然和黄烟烟问我为何,我一指门口的铁撮子:“撮子里有蒜皮、有芹菜梗,上头还沾着点面粉。这家人肯定是打算包饺子。”
“那又怎么样?”黄烟烟反问。
“一个寡居的老太太,包饺子肯定是为了请客。你们看芹菜的新鲜程度,刚摘好的。门里还有砧板的声音。天津吃饺子讲究吃新鲜的,所以这位客人,恐怕现在已经在屋里头了。”我别有深意地说。
我们短暂地商量了一下,我跟药不然分别站在门两侧,让黄烟烟去敲门。黄烟烟轻轻敲了几下,屋里过了好久,才传来脚步声,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谁呀?”
“您好,我是街道办的,国家最近要做城镇人口普查,我上门来了解一下情况。”
那个冷若冰霜的黄烟烟,此时居然改了一副热情活泼的口气,俨然一个来街道办实习的女大学生。我没想到她居然还有这等演技,真是小看她了。
门开了一半,一个老太太警惕地探出头来,看到门口居然站着三个人,吓了一跳,就势要把门收回去。黄烟烟满面笑容,一把攥住老太太的手:“您辛苦了!”老太太被她突然抓住手,缩不回去。我和药不然一看机不可失,一脚伸进门内,把腿一别,门当即被拉开。
“你们干什么?入室抢劫?”老太太惊惶地嚷道,想挡住门口。可她哪拦得住两条壮汉,我们轻轻松松就闯了进去。药不然还忙里偷闲地喊了一声:“警察!统统不许动!”





古董局中局 第四章 智斗青铜器赝品世家
这是一个两室一厅的小房子。我和药不然眼神一闪,分头冲向东西两个房间。我一进屋,看到这是个卧室,卧室里除了一个大衣柜和一张双人床以外,再没别的东西。我矮身一看,床底下没人,就退到了门口。药不然也检查过了对面那屋,说那里只有一张折叠木桌和几把椅子,还有台黑白电视。
不过药不然告诉我,那木桌上搁着一碟花生米和一盘拌海蜇,还有一瓶茅台酒与一个酒盅。
老太太这时候已经反应过来了,一把拽住我和药不然,喋喋不休说要报警。我一看她的袖口沾着面粉,知道她开门前是在厨房包饺子呢。
换句话说,在客厅里喝酒的,肯定另有其人。
我目光闪动,把老太太轻轻扯开,交给药不然拽住,第二次走进那卧室。我一进去,扫视一眼,径直走向衣柜。这衣柜是榉木做的,样式很老,支脚还是虎头状的,应该是民国家具,不过保养得不错,表皮包浆溜光。
本来还在撒泼的老太太愣了愣,突然扯着嗓子大喊了一声:“老头子,快走!”
大衣柜的两扇柜门突然打开,一个穿着汗衫短裤的老头子猛地窜了出来,手里拿着把改锥(螺丝起子)恶狠狠地朝我扎来。我不敢阻挡,不由自主倒退了三步。老头儿借着这个空隙冲出卧室,朝门口跑去,动作无比迅捷。药不然想伸手去抓,老太太却一口咬在他手背上,疼得他一激灵。
可惜老头不知道,门口还有个女煞神等着呢。他刚出去半个身子,就被一只纤纤玉手按在肩膀上,改锥“当啷”一声掉在水泥地上,整个人当即动弹不得。
这老头行动虽然惊慌,眼神里却闪着凶光,全身都紧绷着,有如一头恶犬,稍有放纵便会伤人。他挣扎着从地上要爬起来,却被黄烟烟牢牢按住。
“请问您是付贵付探长么?”我蹲下身子,冷冰冰地问道。
老头听到我的问话,身体突然一僵。
我一看到他的反应,心里踏实了,这老头肯定有事儿。我示意黄烟烟下手轻一些,和颜悦色道:“付探长,放心吧。我们不是冲那件假钧瓷笔洗来的,就是想来问个事儿。”
付贵听到我提到“假钧瓷笔洗”,知道如果再不合作,就会被我们扔到沈阳道去,他终于不再挣扎,瞪着我道:“你们……要问什么?”
“来,来,先起来,尊老敬贤,这么说话哪成。”我把他从地上搀扶起来,黄烟烟很有默契地挽起他的胳膊,往屋子里带。药不然苦笑着对老太太说:“大妈,您是属狗的吧?能把嘴松开了么?”那老太太牙口可真好,咬住药不然的手掌一直没放开,都见血了。
付贵冲老太太挥了挥手,叹息一声:“月儿,松开吧,接着包饺子去,没你事儿了。”老太太这才放开药不然,狠狠瞪了我们一眼,转身进了厨房。看到这一幕,我们三个心里都明白了。这老太太估计是付贵的老婆或者女朋友,只是沈阳道没人知道他们的关系。
老太太出来扮苦主,一是忽悠那几位掌柜,二是放出烟幕弹——谁能想到,付贵会躲到苦主家里来呢。
付贵弯腰从地上把改锥捡起来,手掌冲客厅侧伸:“三位,请吧。”他已从刚才的慌乱中恢复过来,气度沉稳,全不像一个刚刚被人按在地上的骗子。
我暗暗心想,这老头到底干过探长,果然不简单。他本来在客厅吃饭,一听敲门声,第一时间就躲进了衣柜,还不忘手里攥着凶器,伺机反击。若不是黄烟烟身手了得,真有可能被他逃掉。
我们几个人坐定。付贵道:“你们是北京来的?”我们几个点点头。付贵又问:“你们是五脉的人?”这次只有药不然和黄烟烟点了点头。付贵找出几个酒盅,给我们满上,然后他自己拿起酒杯一饮而尽,问了第三个问题:“你们是为了许一城的事?”
这人眼光当真毒辣得很,药不然拿指头点了下我:“这位是许一城的孙子。”
付贵打量了我一番,不动声色:“倒和许一城眉眼有几分相似。”他一说到许一城,整个人的气质都发生了改变,不再是那个骗人钱财的猥琐老纤夫,而是当年在北平地头上横行无忌的探长。我注意到,在他脖颈右侧有一道触目惊心的疤痕,虽然被衣领遮掩看不太清,但依稀可分辨出是烧伤。
现在亲眼见过许一城的人,除了黄克武以外,就只有这个付贵了。从他嘴里探听出来的东西,将对我接下来的人生有重大影响。我的声音显得有些紧张:“听说当初拘捕审问我爷爷的是您,所以想向您问问当时的情形。”
付贵三个指头捏着酒盅淡淡道:“这么多年了,怎么又把这件事给翻出来啦?你们费这么大力气跑来找我,恐怕不是想叙旧那么简单吧?”于是我把木户加奈归还佛头的来龙去脉约略一说,特意强调付贵是解开木户笔记的关键。
“这么说来,五脉对这个盗卖佛头的案子,一直念念不忘啊。”
“他们是他们,我是我。许家已不是五脉之一。”我纠正了付贵的说法。付贵听到许家二字,看我的眼神有了些变化。他问道:“你们家这么多年来,过得如何?”
我简短地说了一下许家的情况。付贵听完,把酒盅搁下,指了指门口:“看到门口那副对联了么?那就是许一城送我的。我每年都请人临摹一副,挂到门外,这都好多年了。”我颇为意外:“您和我爷爷原来就认识?”
“岂止认识,还是好朋友呢!”付贵晃着脑袋,仿佛很怀念以往的日子,话也开始多了起来,“我跟他认识,那还是在溥仪才逊位不久。那时节,我在琉璃厂附近做个小巡警,每天别着警棍在管片儿溜达。有一天,我看见一个穿马褂的人走过来,胳肢窝下还夹着一把油伞,像是哪个大学的学生。那时候大学生老闹事,我就上了心,过去盘问。那学生说他叫许一城,正准备去北大上课。我一看他带着油伞,心里就起疑,北平晌晴薄日的,谁没事会出门带把伞啊,肯定有问题!”
付贵说着的时候,脸上浮现出笑容来。老人最喜欢回忆过去,而且对过去的记忆都特别深刻。我没急着问他木户笔记的事,而是安静地听着,希望能多听到点关于许一城的事情。
“我不由分说,把他逮回了局子里,带入审讯室。刚坐下还没一分钟,又进来一拨人,说是有个人在古董铺子里失手打碎了一枚铜镜。掌柜的说这是汉镜,价值连城,非让他赔,两人拉扯到了警局。警察人手不够,我就索性把掌柜的与顾客也带进审讯室,两件事一起审。我略问了问古董铺子的案情原委,许一城在旁边乐了,跟我说我帮你解决这案子,你把我放了吧。我不信,说你以为你是包青天呐?许一城一拍胸脯:这可是一桩大富贵。
“没想到,这案子还真让许一城给破了。他说汉唐铜镜的材质是高锡青铜,江湖上有一种做旧的手法,是用水银、明矾、鹿角灰掺着玄锡粉末去摩擦镜面,叫做磨镜药,磨出来几可乱真,要水银沁还是黑漆古都很容易。他把那掌柜的手一抬,上头还沾着锡粉,一望便知是个造假的作坊,专门讹人。于是我拘了掌柜的,又带着几个伙计赶去那商铺,顺藤摸瓜起出来了一个赝品作坊,立了一功。
“我对这人立刻刮目相看,把他放了,还请去张记吃了一顿酱羊肉。从此我和许一城就成了熟人。琉璃厂这个地界,纠纷多因为古玩而起。有这么个懂行的朋友在,我以后办起案子来也方便。后来我才知道,人家是明眼梅花,五脉传人,肯折节与我这个小警察交结,那是人家看得起我。后来许一城做到了五脉掌门,我也借势破了几个大案,成了南城的探长。”
说到这里,付贵忽然变得有些困惑:“我实在没想到,许一城这么一个明白人,竟然会去盗卖佛头。那家伙的性格我最了解了,生平一恨糟蹋文物,二恨洋人夺宝,经常感叹国家弱小,文物都得不到保护。当初孙殿英炸开慈禧墓,把他给气得差点没背过气去。这样一个人,居然会去盗卖佛头,我到今天也想不清楚。”
我问:“您在审问他的时候,他没告诉您?”
付贵听到这,气哼哼地咳了一声:“哼。佛头案发以后,北平警局要拿他。本来这案子没我什么事,我主动请缨去审他,认为这里面绝对有冤情。许一城是我的好朋友,我得想办法替他洗刷。”
“您怎么如此笃信?”
“因为这案子蹊跷啊!我告诉你,盗卖佛头这案子,唯一的证据,就是木户有三在日本学报上登的那篇文章,这叫孤证。至于那枚佛头他们是在哪盗的,什么时候盗的,这些细节一概没有。这么一个案子,一城只要推说都是那日本人所为,自己只是受了蒙骗,不说开释,多少能有减刑。结果一城那混蛋根本不配合,什么都不说,问来问去只有一句话:老付你不懂。过了几天,他索性认罪了,说左右是要死,这最后一份功劳不如送给老付你,你说可气不可气?”
他说到这里,一拳砸在桌子上,酒盅掉在地上,摔成了五六片,显然对这件事耿耿于怀了几十年。老太太闻声走进来,把碎片收走,又给他拿了一个新的。
这番话让我呆在了原地。听付贵的意思,许一城竟是自投罗网,主动承认了罪名。这在道理上完全说不通啊。药不然见我沉默不语,抢先问道:“那个木户有三,你打过交道么?”
付贵听完却十分为难,他默默拿起酒杯又啜了一口:“我跟木户有三不是特别熟悉。我也只是跟他吃过两次饭,还是跟许一城一起。我对日本鬼子没好感,不过这个人,倒不是什么坏人。我做探长这么多年,什么人我一眼就能看透。木户有三这人,就是个书呆子,高度近视,不擅言辞,没事就捧着本书看,两耳不闻窗外事。我们吃的那两顿饭,其实一共也没说上几句话,大部分时间都是我和许一城聊天,他陪在旁边,一脸呆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若不是后来因为他而导致许一城入狱,我还真以为他是个好朋友呢——所以你们说我能解开木户笔记的密码,实在有点勉强,我跟他,真没什么交集。”
“审讯许一城的时候,木户在吗?”
“怎么可能,那家伙要敢来北平,我一枪崩了他!”
“他有一本笔记,当时被当做证物收走了,还是你签的字。你有没有印象?”
付贵歪着头沉思了一阵:“好像是有这么一本东西……不对,是一摞,一共有三本。”
我们三个一听,都是一惊。那种牛皮镶银笔记我手里有一本,木户加奈手里有一本,居然还有第三本?
“笔记本里写的什么内容你知道么?”
“不知道,里面用的是密码。我估计大概是考古笔记之类的东西吧——不过许一城自己已经承认,所以检控方对这些笔记也没什么太大兴趣,当成二类证据,没费心思去破译。”
果然这第三本笔记,也被加密过了。只是不知道它用的密码是和《素鼎录》一样,还是跟木户笔记相同,抑或有自己专属的密码。
“后来这些笔记本的下落呢?”我问。
“日本领事馆来了一个叫姊小路永德的外交官,说这是日本政府的财产,给收走了。”
“全收了?”
“啊,那当然,三本全拿走了。”
木户有三笔记的来源搞清楚了,可是新的疑问重新发现:如果日本政府当时把笔记本收走,那么我家里那本笔记,到底是从何得来的呢?还有,第三本笔记,下落又在何处呢?
我又细细追问,也亏得付贵对当年那件事印象太深,许多细节都还记得。我问了一圈下来,发现付贵这个人只是凭着对朋友的义气,想要帮帮许一城罢了,他只是个小探长,对于盗卖佛头这件事本身,知道的恐怕还不如黄克武多。
综合黄克武、付贵和木户加奈的故事,许一城的形象逐渐丰满了,但他与木户有三在1931年7月到8月之间的经历,却还是一片空白。
我问道:“我爷爷,到死也没再说什么?”付贵摇摇头道:“没有。你爷爷许一城是个茶壶煮饺子的性子,他不想说的,你一个字也别想撬出来。他临刑前夜,我带了点酒菜去送行,劝他再好好想想,只要他说一句话,我就有把握把这案子拖下去。可他什么都没说。等我把酒菜盘子端出监狱,发现案底粘了一张纸条。纸条上说他与我相识一场,总要留点东西做纪念。纸条指点我去南城一处偏僻的冰窖里,从那里拿到一件唐代的海兽葡萄青铜镜。我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咱们以镜结识,就以镜结束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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