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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春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屋外风吹凉
齐太忠笑了笑,道:“不过闲谈罢,何必拘束?”
贾蔷闻言,想了想道:“在我看来,德昂兄绝非只一味埋头读书的迂君子,他的决断力,他的眼力,想来是得到过老爷子你的教诲,都属于上上等,我不及也。二十年后,德昂兄必能成为执掌齐家的不二人选。不过,就眼下的时局……只德昂兄一人,怕力有不逮,还需要你老这样的智者来掌舵。”
齐太忠呵呵一笑,道:“二十年……”
见这老人似乎又陷入了沉思,贾蔷便看向齐筠,问道:“聚凤岛建工坊之事,商议妥当了没有?”
齐筠先看了眼没有反应的齐太忠,对贾蔷小声道:“家里议了几回,都以为……两个月建起那么多房,还是年节里,怕有些难。况且,你还让齐家先垫付银子,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最后一句,显然难有好语气。
聚凤岛几百亩地,又不是建园子观景儿,而是实打实的要建成房子,还要铺路,还要搭桥建码头。
如果时间充裕,这对齐家来说当然不算一件难事。
可是要想在两个月里建成这样,就有些吃力了。
且马上就要快过年了……
华夏子孙,极少在过年的这一个月里劳作。
若这些凭借齐家的底蕴都能克服,可贾蔷要齐家垫资搞这些,就欺人太甚了些……
齐筠自忖齐家也不是冤大头,哪有这样便宜的事?
空手套白狼都套到齐家头上了,扬州府还没发生过这样过分的事。
谁知贾蔷闻言竟皱起眉头斥道:“活该你齐家要败,一点远见也没有。等你家老太爷百年之后,你们齐家也就这样了。”
齐筠闻言黑下脸,反驳道:“你不说你太黑心!一毛不拔,就想白使唤人做事。”
贾蔷无语道:“谁一毛不拔了?该多少工钱,一文都少不了你家的。等冰室做大后,从分红里扣就是了。你家负责经营冰室,银子都握在你家,还担心我不认账?冰室多大的营生,带你们入行分一杯羹,居然还这样小气,我看你们齐家才是一毛不拔!”
齐筠生生气笑道:“冰室就算能赚银子,一年又能赚多少?那聚凤岛光地面就几百亩,再加上修桥、架码头,还要修防洪堤,得多少银子搭进去?我要占股你还不干,若只凭冰室这些银子还,十年能还完就不错了!”
贾蔷无奈叹道:“要不说没有你家老爷子指点,你们就目光短浅没有远见呢?十年还完怎么了?你们齐家只剩不到十年光景了?我可以付息钱啊。你们难道就不算算,这笔买卖十年能赚多少?不要一心只想着卖私盐那种见不得光的暴利营生,那是在喝盐血,注定没有好结果。我教你们这条路,才是正经路子。既能赚到大钱,还安稳。”
齐筠气的无言以对,这时,齐太忠则回过神来,看着贾蔷道:“呵呵,聚凤岛那点营生,只是小东西,不值一提。良臣小友,你说我齐家卖私盐喝百姓的盐血,那你可知道,私盐的价格,要远远低于官盐。若无人卖私盐,有多少百姓都吃不起盐?人活着,是不能没有盐的。再者,我齐家从盐业上得到的银子,自三十年前,就一年比一年少,景初年间太上皇六次南巡,每一次齐家都要大把的银子捐出去。除了太上皇,自京里到金陵再到扬州府,没拿我齐家银子的公人,少之又少。你说说看,到底是谁在喝盐血?”
贾蔷摆手道:“这种话你老就不必多提,没意思。”
齐太忠闻言,微微扬了扬白眉,也不恼,微笑道:“怎地,你不信?”
贾蔷笑道:“我自然信齐家从盐业上捞的银子在减少,甚至赔钱都有可能。但齐家在盐业上捞到的好处,又岂是区区银子能衡量的?”
齐太忠闻言,始终平静如深湖的眼眸终于泛起了波澜,盯着贾蔷看,问道:“此言何意?”
贾蔷呵呵笑道:“齐家在扬州府,就是地道的无冕之王,这扬州府与其说是朝廷的扬州府,不如说是齐家的扬州府。齐家这几十年来送出去的金山银海,让大燕朝廷自上而下都默认了这种状态,只要齐家不更进一步,踏出扬州府。这也是你老几十年没离开扬州府的原因吧?靠着盐业,齐家能做到这一步,还好意思说干盐业赔钱?自古而今那些大商贾,包括吕不韦在内,都没你老高明。只可惜……”
“可惜什么?”
齐太忠微微眯起眼,淡淡问道。
贾蔷道:“只可惜,齐家送出去的银子,归根到底还是喝盐血而来的。齐家不过假天下百姓之慷慨,以固齐家之富贵。这种做法在景初年间还不错,上上下下都满意。但如今是隆安朝,天子爱民,重用半山公。齐家若不转变路数,继续行这一套,我敢断言,十年内,齐家必败!”
与面色大变的齐筠不同,齐太忠面色愈发淡然,道:“我齐家即便不做盐业,难道就活不下去了?”
贾蔷摇了摇头,轻叹一声道:“你老是明白人,又何必故意说这些话?只看看韩半山对你们的态度……即使他不追究,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等下一波臣子上位,他手下的人就不追究了?不追究他们吃谁去?齐家还有没有银山继续上供了?人家有没有耐心等你们一点点上供?直接抄了齐家难道不香甜……
所以,这一步,你们齐家不愿退,不会退,也是不能退。说难听点,齐家如今就是一头金子做的猪,被养的极肥,肥美可口!退一步,就是万劫不复。而且,哪怕凭借你老的高超手段,能躲得过这一次,可下一次呢?下下一次呢?你们总有一天躲不过。
齐家和太上皇能有默契,凭借你们历次孝敬,准你们占着扬州府。可我实在无法想象,当今天子,后继之君,还会准许你们如此。齐老太爷,你说呢?”
齐太忠白眉下,老眼内精光骇人,只听他沉声道:“筠儿!”
面色苍白的齐筠忙应一声道:“是,老祖宗。”
齐太忠道:“去告诉你爹,就按良臣小友所说,两个月……不,一个月内,聚凤岛要按良臣小友给的图纸建好,建妥当了!车马不够,就拿他们乘坐的马车去抵,人手不够,他们就亲自去挖泥烧砖。总之,一个月后,聚凤岛务必要让良臣小友满意。做不到,就让他和你二叔三叔提前荣养罢。”
齐筠唬了一跳,忙道:“祖父大人务恼,父亲他们必然能做到。”
说罢,急急去通知他老子齐万年。
等连齐筠也离开了,齐太忠看着贾蔷,目光奕奕的看着贾蔷,一字一句道:“小友,你说说看,我齐家到底还有没有活路?若是有,又在哪里?”
不是他老糊涂了,居然问道于少年。
只是贾蔷所能看透之事,他何尝不是一样能看透?
只是看透归看透,出路却难寻。
虽然只抱有万一之希望,却也不妨试一试。
至于兴建聚凤岛那点银子……
对齐家来说,银子真的不算什么大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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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春 第一百八十八章 男儿当世
此日,贾蔷一直在齐家草堂待到寅时初刻。
先是与齐太忠谈到了子时,后齐太忠又将齐家总管外事的老管家招至草堂。
谈过一个时辰后,又将齐家当家人齐万年招来,商议至寅时方才作罢,贾蔷出了齐园,回到盐院衙门。
是时,已近卯时。
然而此时,林如海竟还未入睡,贾蔷的马车刚入盐院衙门,就被守候半夜的王管家请至忠林堂。
贾蔷见林如海披着一件外裳,若非有暖气在,这会儿怕更熬的艰难,他连忙道:“姑祖丈,怎等到这个时候?”
林如海闻言笑了笑,让梅姨娘将他的拐杖拿来,站起身看着贾蔷道:“我没想到,你和齐家那老狐狸能谈到这个时候。如此看来,是有结果了?”
贾蔷上前一步,搀扶着林如海从床榻上起来,走到桌几边落座,他自己也坐下后,方微笑道:“齐太忠是个极有远见的人,他心里明白,到了这个地步,即使半山公他们在都中遭遇了大挫折,可过了这一关,新政势必难以阻挡。更何况,京城风波对都中那些人来说是胜利,可半山公到了江南,对江南诸势力来说,反倒是直接受到打击。齐家若仍顽固不化,坚持走老路,三五年后,只怕一年比一年艰难。所以,齐家愿意交一个投名状。不过,齐万年还是魄力不够,只肯暗地里相助,不肯走到台面上来。齐家老爷子也不好强逼……”
林如海闻言,淡淡一笑,道:“齐家和白家共通之处不少,白家手里未必没有齐家的把柄。况且,齐家若敢出头,他背后的那些官们又该怎样想?怕是各般打击刁难瞬间而至。能暗中相助,已属不易。只是可惜了……齐家若果真有这个气魄,未必不能真的上岸。”
贾蔷笑道:“上岸也要元气大伤,不过是重新再来过一回罢。而且,日子多半不会有从前好过。”
林如海诧异,道:“蔷哥儿此言何解?”
听贾蔷言下之意,投靠新党,日子比以前还要艰难?
这是对新政的否定么?
贾蔷犹豫了下,还是选择直言道:“姑祖丈,以我之见,就算齐家愿意为新政效力,可半山公日后执掌军机,下面的官员势必悉数轮换,尤其是扬州这样重要的州府。可换上的官员,难道都会如半山公和姑祖丈那样清廉?不会的。古往今来,青史之上名臣最大的一个标注,第一就是清廉。为何如此?便是因为官员清廉实在太难得,古今少有。所以,即便以后半山公和姑祖丈你们这样的清官主掌朝政,也依旧难以禁绝下面的官员收受贿赂。甚至,这些新提拔上位的官员因为先前不得志,穷怕了,所以一旦上位,怕会比先前的贪官更贪婪,也更酷烈。到那时,齐家从上到下还得重新用银子喂一遍,喂的更多。而且倒霉的景初旧臣,也不会放过他们。所以这个魄力,莫说齐万年,就是齐太忠都下不得。”
林如海闻言皱紧眉头,盯着贾蔷道:“既然如此不看好新政,齐家为何会答应?你给他们许下了什么承诺?”
贾蔷笑了笑,道:“姑祖丈,我一黄口孺子,什么承诺能如此值钱,让齐家肯付出这样大的代价?我只是给齐家老爷子指了一条,或许可以保全齐家万万年的路子。”
林如海闻言,眉头更皱,沉声道:“连历朝历代的江山社稷都难保全万万年,你有法子保全齐家万万年?”
贾蔷干笑了声,道:“万万年自然是句顽笑话……不过姑祖丈,齐家现在最担忧的,无非是变天之后,齐家会落个梅、冯两家的境地。所以我就告诉他,可以换个想法,尝试一下,跳出这个圈子。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海外实则另有一片更广阔的天地。南洋那么多小国,以齐家的实力,哪处不能立足?分一支出去,在外打熬三年,便可立下一片可立足的基业。只要我说的没错,齐老爷子就愿意相助盐政革新,若果真如我所言,海外之地可以养人,非蛮荒兽行之土,那么齐家将会在数年内,将所有的盐田、盐铺悉数转交,不再沾染盐务喝盐血。”
林如海闻言怔了好一阵,方按下惊撼之心,看着贾蔷缓缓道:“海外之地,我亦曾有耳闻。可是那里多瘴气横生,蛇虫孽生,疟邪肆虐。前朝大军前往,大军未至,十亭已折三亭,焉能立足?此事,齐太忠不会不知啊。”
贾蔷看着林如海轻声道:“姑祖丈,你患的疟邪,不就被治愈了么?”
林如海闻言微微倒吸了口凉气,看着贾蔷沉声道:“你手里,还有金鸡纳霜?那王太医让那西洋番僧进贡宫里时,他为何说没有了?”
贾蔷忙道:“现在还没有,但已经想到法子去买,甚至争取去得到秘药种子了。或许要几年时间,但至少,这是一条出路啊!”
林如海紧皱的眉头始终没松开,追问道:“纵然如此,南洋诸国的朝廷,难道就比大燕好?他们就会善待齐家?不要想的太美!”
贾蔷抽了抽嘴角,小声道:“南洋诸国,小国寡民,齐家先低调发展上几年,以商贾手段,贿赂官员,以换取时间。等发展壮大后,再有敢欺上门的,就不需要隐忍了……”
“……”
林如海简直是第一次认识贾蔷一般,毕竟,他的世界观是以“忠”“孝”“节”“义”四个字构成的。
不需要隐忍……造反?
这是林如海想都未曾想过的事!
可是,贾蔷给齐家出的主意,却是屠龙之术。
见林如海目光渐渐凌厉,贾蔷有些无奈,仔细解释道:“姑祖丈,若能过太平日子,谁愿意背井离乡?谁愿意远走他国?谁愿意,分离祖宗故土?可是没办法哪!!商贾也是百姓,难道他们就不是人么?在大燕,他们想安稳的活下去,有尊严的活下去,实在是太难!齐家算得上古今少见的商贾巨富了,齐太忠更称得上当世人杰,可这样的家族,这样的人杰,都活的战战兢兢,每逢变故,就有朝不保夕大难临头之忧。当然我知道,任凭他们坐大后果更加不堪设想。所以,在大燕针对商贾的制度没有完善前,干脆放他们出去算了。”
林如此沉声道:“你这是站在商贾的身份去看?”
贾蔷摇头道:“站在百姓的立场上,一样艰难,且只会更难。一个老百姓,一辈子能遇到几个像样的父母官?说来讽刺,朝廷上面宽松些,下面苛勒百姓或许还会轻一些。朝廷上面严一些,下面就会想法设法的刮地皮,不然,他们吃谁的喝谁的。官都喂不饱,还想让他们善待百姓,可能么?姑祖丈,或许是我读的史书读错了?为何打开青史,我读的每一个字,都是百姓的斑斑血泪?”
这个问题,林如海回答不了,也回答不上。
他干咳了两声,面色苍白。
一旁梅姨娘忍不住开口劝道:“哥儿少说两句吧……要我说,哥儿虽然才赋惊艳,可在我看来,却不如老爷多矣。老爷难道不知世道艰难?若他也如哥儿这般想,凭老爷四世列侯,探花郎的出身,什么样的神仙逍遥日子过不得?可老爷知道这样难,却从未放弃济世安民的抱负,这才是真正的大丈夫。这世道贪官是多,百姓是苦,可要是世上没有老爷和半山公这样的清官,百姓岂不连一点活路都没了?”
“……”
贾蔷一张脸臊的和猴屁股一样,面红耳赤又哭笑不得道:“姨娘,又不是我要远走海外,给齐家支这个招,不正是为了帮姑祖丈和韩半山做事?我马上就要赚银子了,还会把冰的价格降下来,以后还会把布的价格降下来,还会多送些书给穷苦孩子。另外,还会组建戏班子,丰富百姓空虚的生活……”
“呸!”
梅姨娘气笑道:“这些也好意思拿来说嘴自夸?”
贾蔷嘿了声,小心看了眼林如海后,笑道:“姨娘,这世间若多有我这般小人物,肯定比多有姑祖丈、半山公他们这样的大人物对百姓更好。他们是官,是管民牧民的。而我却尽我所能,让百姓过的好一些。”
梅姨娘懒得搭理,道:“你这套说法,还是留着去诓你林姑姑去罢。在我这里,唯老爷这样的,才算是为天地立心的伟丈夫!你好歹多帮老爷一些,才不枉老爷和姑娘这般疼你。”
贾蔷苦笑道:“姨娘不知,给齐家指出的这条路,原是我为自己留的。本想着,都中贾家容不得我,过几年我就去海外逍遥自在,当个蛮王也不错。如今……只想想姑祖丈回京后所面对的局势,我都无法拍屁股一走了之。姑祖丈若是我这样惜命的性子倒也罢了,偏生他老人家是为国不惜身的。果真有什么变故,林姑姑……还有姨娘你,该怎么办?我一走了之心里都难踏实。所以罢了,我一狠心一跺脚,就把路指给了齐家。回京之后,生一道生,死一道死,全看天命罢。”
“你这孩子……”
梅姨娘显然被贾蔷的话给感动的不知所措,红了眼圈不知该如何是好。
别说她,林如海听了都心中震动之极,大为动容。
原本,方才听到贾蔷那番灰暗之言,他心中之失望,几乎难以言表。
君子定志,可以选择不同的道路,即使不愿为官,也不当紧。
可是,若心中如此晦暗,只看到前方一片黑暗而看不到半点光明,还选择自暴自弃的自我放逐,没有一丝一毫家国大义的担当……
十来岁的少年郎,连一丝锐气和志气都无。
这样的人,哪怕赚尽天下金银又能如何?
就算天资再聪颖,再惊艳,他也一样瞧不起。
非男儿!
不是难成大器,是连起码的傲骨和志向都没有,立不住身的。
如果人人都这样想,那天下才将真正永坠沉沦!
好在……
好在后面还有那番和梅姨娘的话,让他既欣慰,又感动。
终究还是个好孩子,至少,纯孝之心,令他极为感动!
尤其是在他子嗣断绝,连正经族亲都凋零之际,在这样的冬日夜里听到这样的话,林如海真的感动到了心底……
“你放心吧,我和半山公还是有所不同的。我做不到他那般直臣,性子也没那样刚直。不过,能有你这弟子相助,倒也能轻便些。说不得,做的更好些。”
贾蔷:“……”
……




红楼春 第一百八十九章 蠹虫
“姑祖丈,我听林姑姑说最近姑祖丈吃饭不香,没有胃口……因为姑祖丈大病初愈,进不得油腻荤腥,所以我让人去天宁寺请了两个会做素斋的师傅回来。明儿你尝尝,瞧瞧如何。”
说着,贾蔷对梅姨娘道:“下回姑祖丈若还如此熬夜,还请姨娘正经劝劝。不说林姑姑,往后连我也要厚着面皮躲在姑祖丈背后,靠他老人家遮风挡雨。这身子骨不养好些,可了不得。”
梅姨娘好笑道:“正经劝劝?我还能如何正经劝劝?”
林如海摆手笑道:“好了,往后我多注意些就是。”
他心里原并不怕死,为君父勤政而死,是士大夫最高的美誉和美德。
可是现在,林如海心里并不想死。
因为他已经“死”过一次,濒死时的感觉,其实对死亡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对孤女和身边亲人的放心不下。
那是一种死不瞑目的感觉,林如海不想尝试第二次……
他始终做不到韩彬那样,可以真正舍身为国。
这里的“身”,绝不止韩彬本身,更包括他的骨肉,他的亲人,他的族人。
或许林如海本身就是列侯出身,血脉里仍残留着贵族的“自私”……
所以,他决定往后不会再拼死为之,而是尽力为之。
“蔷哥儿,此事一定要快,要稳,要狠!”
临近谈话的终点,林如海看着贾蔷叮嘱道。
贾蔷点了点头,道:“这件事我和陈师叔多沟通一二,姑祖丈且放心就是,不算难事。就是齐家……能否给他三到五年的时间?”
林如海闻言,皱眉想了想后,缓缓道:“此事,我一个人拿不准主意,回头还是派人去江宁,问问半山公的意见。不过,应该不会有多少阻碍。半山公并不是嗜杀之人,若是能安稳的推行开新政,齐家……随他去罢。”
这里显然不止是嗜杀不嗜杀的问题,而是齐家这样一个从头到尾都是金子打造的金猪,几乎是嘴边的肉,就这样放飞,其实很难下抉择。
但贾蔷说的也有道理,齐家若能顺利举旗,那么清理其他家族时,齐家就能带领未被清理的家族,顺势接管被清理盐商的盐场、盐民和输盐渠道。
这样,就能最大程度的保证两淮盐业不会大乱,不会波及百姓吃盐,不会生出大乱。
考虑至此,韩彬也不该赶尽杀绝。
“蔷哥儿,你和一般人不同,旁的不说,你琏二叔还长你几岁,可他……才是正经公候子弟的做派。你不似贾家人,说起来喊我一声姑祖丈,却是五服之外的远亲,我也更拿你当我的弟子。所以,你说往后一家人一起生、一起死,也有几分道理。既然你有这个心思,那这件事我就交给你了。你去和你陈师叔商议,如何能做到最稳妥。我身子骨确实撑不住了,真要大动干戈一场,怕是骨头也要散架喽。”
林如海说罢,自嘲一笑。
贾蔷点头道:“此事主要还是陈师叔出面,我主要还是旁敲侧击,顺便点个火就是了。”
林如海笑了笑,颔首道:“也好。”
……
翌日晌午,日上三竿。
足足睡够了四个时辰后,贾蔷方起身。
有条不紊的锻炼,洗漱,早餐、午饭一并用后,读书,写字……
一气儿做完,已到了下午。
午觉自然是睡不成了,收笔后,听婆子传话,薛蟠有急事相请,贾蔷想了想,应该是薛家丰字号总掌柜张德辉的事了了,便往客房而去。
果不其然,就在客房外堂上,看到张德辉和两个面色惨败的中年男子跪在那里。
薛蟠大剌剌的坐在主位上吃茶,因这客房也安装了锅炉,因此他只穿了件单衫坐着,依旧躁的不行,几番想动手。
看到贾蔷进来,“蹭”的一下站起身来,指着张德辉和他俩儿子大骂道:“蔷哥儿,你瞧瞧,打我祖父起,他一家就在我家做营生,如今竟干出吃里扒外的勾当来,贪了二三万两银子!”
二三万?
贾蔷看着张德辉,又看了眼他两个灰头土脸的儿子,淡漠问道:“果真只二三万?”
张德辉闻言愕然抬起头,分辩道:“贾大爷,像我们这样的人家,能攒起二三万就不少了哟!”
贾蔷呵呵一笑,俯视着张德辉的两个儿子,道:“我最后给你们一次机会,准许你们再报一次数。报罢,我就让陈家派三位掌眼掌柜和八名账房去金陵查账,陈家是扬州八大盐商之一,除却盐业外,数他家的当铺开的最好,因为他家的掌柜的眼力好,账房也好。真到那一步,你们就不要再怪我和薛大哥不给张总柜留体面,几辈子的情分也都让你们糟践尽了,到时候查出些什么,只能报官来处置了。你们也莫要以为我们不敢报官,寻常富商之族出了这等事不敢报官,那是因为他们的银子进了衙门后,少不得被扒去大半的皮,可我们的银子报进衙门,哪个敢克扣一两?到那时,你们想好死都难。我最后问一遍,是不是真的只二三万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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