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书谣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文简子
“呃,我做了件好事,不能告诉你。”
待里宰牵着小孙儿的手上了牛车后,车队很快就出发了。
里宰是一个年过七旬的高寿老人,他雪白的胡子长得都快挂到了腰上,两条眉毛却黝黑发亮。初看到他时,觉得他黑眉白须的样子有些奇怪,看久了又觉得有些喜气。
老里宰是宋国人,这回说是要带孙子回宋国探亲。内乱之时探亲,我倒是头一回听说,不过宋国之事与我们无干,我便也没有多想。
车队出了村,沿着山坡慢慢地往山上走去。这出关必经的山路比我想象的要宽敞许多,在半山腰时我们曾遇到过一支从鲁国入齐的商队,两辆牛车在山道上居然还能并排通过。
半个时辰后,推着牛车的我们终于到了关口。
和我之前入齐时所见的高大雄伟的青石关相比,这里只是齐长城上一座用黄土夯建起来的两层泥堡。泥堡的一层可以过人过车,二层则是边关守军护卫放哨的地方。
“红云儿,他们这是在干什么?”在离我不远的关卡上,几个庶民打扮的人正在接受守卫的检查。他们中,男的几乎已经被扒光了衣服,女的也脱得只剩下了一件小衣。站在我身边的几个猎户看看那女人,又回头瞧瞧我,笑得格外暧昧。
“来的时候可没让脱衣服啊?怎么出去了还得脱光了走?”无邪这时也凑了上来。
无恤拍了拍我的肩,小声安抚道:“放心,他们查的是往外贩卖私盐的人,我们跟着里宰走应该没什么关系。”
齐人会在出关的地方稽查私盐我是听说过的,可没想到会这么严。
齐桓公在位时,管仲为充实国库便将海盐的买卖收归公有,私人只可在农闲时间煮盐,所制海盐也只能卖给国家。天下有一半多的人吃的都是齐国的海盐,齐国在控制了海盐的产量后,就派官商用高出以往四十倍的价格把盐卖给了其他国家。可以说,齐桓公当年的霸业和齐国现如今的富庶都是用这白花花的海盐堆出来的。
“来人啊——把这妇人给我带下去!”我正想得出神,关卡上突然传来一道响亮的呵斥声,紧接着便是一阵女子的哭嚎。
我一抬头,见守军中有一领头模样的兵卒手里拎着一个手掌大小的白色口袋正高声叫骂着,而瘫坐在他脚下的妇人,一头如云的高髻已经被拆成了散发。
“爷爷,贩卖私盐是重罪,那女子难道不知道吗?”坐在牛车里的小孙子好奇地问身边的里宰。
老里宰抬起耷拉的眼皮看了一眼,摸着小孙子的头徐徐道:“她知道……娃娃记得爷爷说过的话,一个人如果活不下去了,那再重的刑法都不能使他畏惧。齐人的日子过得好不好,别去数官道上的马车有多少,看看这道卡查得严不严,就知道了。”
“嗯,谢爷爷教诲,孙儿明白了。”小家伙听完在牛车上给里宰端端正正行了一礼。
齐国缺钱就涨盐价,涨盐价这关卡就查得严;齐国庶民穷,穷得活不下去就贩盐,贩私盐的人多了,这关卡查得就更严。老人教导孙儿的一句话,已道尽了齐国华丽的外表下,渐渐腐朽的内里。我看着身旁闭眼假寐的里宰,不禁暗道,一个形如槁木的乡间小吏居然能有这样的见识,看来,他也不是寻常之人。
里宰虽是齐国治政的小官,但我们此次出关的地方正好在他的管辖地域之内,因此守军们对我们倒也客气,随意问了几句,简单检查了一番便放了车队通行。
齐国、鲁国、宋国,此三国由东北往西南方向依次排开。我与无恤、无邪欲走沂水往东去,而里宰一行过了齐长城便要往西,到博地,再坐船沿汶水、过大野泽经水路穿过鲁国直入宋境。这就意味着,我们必须尽快寻一个合适的机会离开车队。
这一夜,车队在沂山山脚的一处村舍歇脚住宿。
村子里冷冷清清的,太阳下了山,路上便一个人影也瞧不见了。
我们借宿的人家,屋子比其他村户的要宽敞些,但四壁空空,可做床榻的也只有满地的苇杆。
入了夜,这户人家没有灯油,男主人在村中东借西凑才给里宰的屋里点了一盏小灯。天热,随行的众人也不愿生火取光,于是吃过晚食后,大家便早早地都回屋就着芦苇杆子睡了。
不久,院中鼾声四起。
我与无恤、无邪收拾好包袱,蹑手蹑脚地出了门。就在这时,倒霉的事情发生了。里宰和孙儿所宿的主屋门口居然趴了六个鬼鬼祟祟探头探脑的蒙面人。我们发现了他们,他们也发现了我们。几个人二话不说拿着木棍、石镰冲上来朝着我们就是一通乱挥。
若是要杀了这几人,对无恤和无邪来说易如反掌。可偏偏这些人看起来不像是匪盗,倒更像是普通的农夫。所以,无恤二人也没有下杀手,只是出招打落了他们手里的武器。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屋里的猎户们全都醒了,他们拿着弓箭、拎着斧子全都跑了出来。
很快,这六个人就被扭送进了主屋。老里宰拿油灯一照,还在里面发现了这间屋舍的男主人。经过大家的一番询问才知道,原来这六人均是村中农户,因为交了今夏公田和私田的赋税后,交不起季孙氏征收的用田赋这才打起了我们牛车上几袋粮食的主意。
“什么是用田赋?”我小声地问身旁的无恤。据我所知,各国之间虽都有不同的田赋制度,但不管细则如何规定,只要农人耕种了公室贵族的土地,就必须缴纳公田的税粮。至于私田之说,则是源于一百多年前鲁国颁布的一种叫做“初税亩”的田税制度,即承认农户垦荒所得的私田,但必须按一定的收成比例向国家缴纳赋税。这几个人显然是公地、私地都种了,但所得余粮却不够交这个额外的“用田赋”。
无恤凑到我耳边小声道:“国人要服兵役,野人没有资格从军,就要服些劳役。这个用田赋是两年前‘三桓’之首的季孙氏首先提出来的,就是不要野人服劳役,而要他们用粮食实物直接缴赋。”
“怎么还有这样的赋税?”农人起早摸黑辛勤耕种所得的余粮也只够糊**命的,像这些额外的赋税,若是遇上丰年兴许还能勉强应付,若是灾年哪里还缴得出来。
我和无恤说话间,猎户们都在吵着要把这六人当做强盗送官严惩,但老里宰却叫仆从给六人一人分了一小袋黍米后就放他们走了。
里宰这一举动叫猎户们忿忿不平,但我心里却不由对他又多了几分敬意。
“三位深夜背着行囊要去哪里啊?”里宰遣退了所有人之后只把我们三个留了下来。
无恤将两只小袋放在里宰身前,抬手一礼:“这是鄙与幼弟前日在里宰处领到的十枚刀币,现下悉数奉还。我兄妹三人不能随侍里宰去宋国,还请里宰见谅!”
“你们不去宋国,这是要去哪里啊?”昏暗的灯光下,老人半眯起眼睛轻捋着长须看着我们。
“鄙想带着弟妹二人去鲁都曲阜拜见孔大夫。”无恤看了我一眼,低头恭声回道。
“哦!”里宰闻言一抬双眉喜笑道,“你说,你要带这两个小儿去曲阜听孔大夫讲学?”
“正是。”
“善,大善!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1)。”老人看着无恤不住地点头,而后弯腰又将两袋钱币重新放到了无恤身边,“老朽当年也曾有幸拜在夫子门下求学。夫子收徒不论贵贱,不问出身,你狩猎山林,贫苦度日,却有这份求学问道之心,实属难得。这钱,算是老朽送你们的路资。他年,你若能对儒门之学有所体悟,定能有一番作为。”
“谢里宰!”无恤没有推辞俯身一礼。
“去吧,路上小心些。”
备注(1):“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这句话出自《论语》,大意为“君子吃不求饱足,住不求舒适,对工作勤劳敏捷,说话谨慎,会到有道德的人那里去匡正自己。这样,就可以说是好学的人了。”
竹书谣 第214章 东临甘渊(一)
我们拜别了里宰出了小院,看着黑暗中那扇亮着橘黄色灯光的小窗,我在心中不由寻思,这样的见识,这样的气度,便是孔门子弟吗?那“朝闻道,夕死可矣”的孔夫子又会是怎样一个人?
我们离开了村子,沿着田泥堆出来的小道继续往东面走去。小道两边是洒满银色月光的禾田。田间,那些不愿入睡的青蛙还在齐声高唱着专属于夏夜的歌谣。
“红云儿,你当年游历列国,可也见过孔夫子?”
无恤拎过我背上的行囊,笑道:“孔丘当年在卫时,我在他弟子子路家中见过他一面。”
“你认识子路?那你可趁机向那孔夫子求学问政了?”我一听便来了兴致。
“我那时还是个毛头小儿,求什么学?问什么政?况且,这孔夫子对卿父的言行一向颇有微词。当年卿父铸刑鼎,他说晋要亡国;卿父收阳虎为臣,他说赵要亡族。就连后来卿父派董安于修建晋阳城都遭过他的骂。我那时年少气盛,也不愿和他说话,与子路比完剑就走了。”
“原来,你也有这样小儿心性的时候。”我轻笑了一声,看着无恤道,“卿相当年铸刑鼎是叫黎庶识法,筑晋阳城是为了自守,这两样我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好。不过,收阳虎这样的豺狼之辈作家臣,还授予高位,我就真有些不懂了。”
阳虎其人,原来是鲁国季孙氏的家臣。他当年趁新宗主年幼,设计从季孙氏手中夺取了鲁国的军政大权。如今,被鲁公和孔夫子视为洪水猛兽的鲁国“三桓”,当初都被他一人捏在手心里。
后来,他在鲁国发动了政变,失败后转奔至齐,由于出众的能力又很快得到了齐景公的赏识。他趁机在齐国朝中拉拢大臣几次三番怂恿景公攻鲁,才叫景公惊觉此人原是个忘恩负义、野心勃勃之徒。于是,下令逮捕他。
可狡猾的阳虎听到风声便逃了,他这一逃就逃到了晋国,逃进了赵家。最后,赵鞅居然还让这个天下闻名的乱臣贼子作了赵氏的首辅。
“这有什么奇怪的,阳虎此人大才,谋略武功样样卓绝,虽说品德修为离君子相去甚远,但也并非不能用。阳虎酒后曾言,他侍主,主贤明则悉心以事之,不肖则饰奸而弑之。卿父乃强主,自然可以降伏他这只豺狼。赵家这几十年来若说有所成就,那其中定也有阳虎之功。”
“我在你们府里见过此人一回,阴郁、凶狠,看那张脸就知道了。卿相怎知他这些年背地里没对赵家做过什么手脚?”
“阳虎入赵府不久就在暗地里网罗家臣,侵吞库金,欲取赵氏而代之。不过卿父当时只派人给他送了一方书帛,他就俯首了。”无恤转头神秘兮兮地看着我。
“什么书帛?写了什么?”
“据说,这书帛上记录了阳虎入府以来暗地里做的每一件事,见的每一个人,而且还有他侵吞库金的数额明细。”
“卿相都知道!那为什么不杀了他?”
“卿父连问罪都没有,阳虎依旧是赵氏首辅。其实,如今的陈恒就像当年的阳虎,他行政治国确有几分能耐,只可惜齐侯不是强主,驾驭不了他。驾驭不了,便想除去,无奈连除贼的能力也没有。比起齐侯,唯唯诺诺的鲁公倒还识趣些。”
“啧啧啧,好你个大逆不道的赵无恤,听听你说的话。我怎么瞧着,你也长了一副乱臣贼子的模样?”
“你说我是乱臣贼子?”无恤把包袱往背上一甩,奸笑着朝我伸出了手,“我既然算不得良臣,那就干脆祸乱一把!”
“你要干嘛?”我吓得大叫,一下躲在了无邪身后:“无邪,帮我——”
我抓着无邪的衣服惊叫着左躲右闪,要是以前无邪早同我们玩开了,可今天他却像根木头一般杵在我身前,全身硬邦邦的。
“无邪,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我察觉到他的不对劲,连忙停了下来。
“看你还往哪里跑——”无恤一见我停下来,长手一捞就把我夹在腋下抱了起来。
“赵无恤,不同你闹了,快放我下来!”我在无恤腰上猛拍了一计。
无恤这时也发现了无邪的异样,他身子一蹲把我放了下来,对无邪道:“狼崽,你怎么了?”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说的话我都听不懂?谁是孔夫子,谁是季孙氏,什么是刑鼎,什么是用田赋?”无邪紧蹙着双眉,一张脸绷得死紧,他似乎正在绞尽脑汁地思考我们说过的每一句话。
“没关系的无邪,听不懂才好啊!听得懂,你就不是无邪,是坏人了!”我说着斜眼挑衅地看了一眼无恤。
无恤淡淡一笑,拿手指了指我,张嘴无声道:“你也是——”
“赵无恤,你别太得意!”无邪突然转头直勾勾地看着无恤,“你懂的多,法子也多,但总有一天你说的事我也会懂,总有一天我会比你强!”说完他甩开我的手,头也不回地往前奔去。
“无邪,你去哪——”我急忙转身去追,却被无恤一把拉住了:“阿拾,你养了他三年了,他早已经不是个孩子。他既然跟着我们,这世上很多事情他总是要知道的。”
“不,他不需要知道,他这样就很好!”我扔下一句话就甩开无恤追着无邪跑了。
这世上的事,知道的越多就越危险,懂的越多就越难幸福。思量、算计、筹谋,这些东西无邪通通都不需要。此时的我假装没有听懂无恤的话,假装没有看见无邪深藏的压抑和痛苦,只固执地认为无邪依旧是个孩子,一个永远都会陪在我身边的孩子……
之后的几天,我再也没有当着无邪的面和无恤谈论任何与政事有关的话题,但无邪却始终闷闷不乐。有时候三个人一起吃饭,他会举着食箸愣愣地盯着我和无恤发呆,看样子像是在努力思考什么,可等我问他话时,他又把头撇开不吱声了。以前,拿一锅肉羹就能哄开心的孩子,现在却怎么哄也不笑了。我苦恼懊丧,只觉得十日前刚及笄的我,再过十日就要愁成白发苍苍的老妪了。
离开车队后的第三日,我们到了沂源城。这里是沂水的源头所在,无恤拿钱去渡口雇船,我和无邪坐在河堤上看着脚夫们一袋袋地往商船上运送货物。
“无邪,你上次在山上不是说有事要告诉我吗?你是不是趁我不在的时候欺负四儿了?”无邪呆坐着不说话,我只好找个由头与他搭话。
无邪瞟了我一眼,闷闷道:“嗯,我欺负她了。那个于安帮她说话,我还和他打了一架。四儿后来气极了就投水寻死了。”
“什么?她投水寻死了!”无邪说得轻描淡写,我听完却是大惊失色。
“她明明会游水,可就是沉在水里不肯出来。后来,还是她喜欢的那个男人跳进河里把她捞出来的。”无邪瘪着嘴角看着我,不道歉,也不辩解。一双眼睛分明在说,我不解释了,随你骂吧!反正我就是不懂事,反正我就是没有赵无恤能干。
我看着这样的他,无奈一声长叹:“那你后来跟四儿道歉了吗?”
无邪低着头瘪着嘴,微微地点了一下头。
“你是该好好同她道歉,我这次被人绑走的事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她本来就受了惊吓,你这么一闹,她心里该有多难过。等我们到了鲁国,你再同她好好陪个不是。以后说话做事前多想想别人的感受,别只图自己一时嘴巴痛快。”
“嗯。”无邪垂着脑袋应了一声。
“那除了这件事,你还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
“什么?”
“我听说,你和无恤定了一个赌约?”
“哦,我们就打了个赌,看谁能先找到你。”无邪从地上摸起几颗小石子放在手心不停地搓揉着。
“赌注是什么?”
“如果他赢了的话,我就由他差使一个月?”
“那如果你赢了呢?”
“他滚蛋!”无邪瞥了一眼河堤上那个青色的背影,狠狠地把手里的石子扔了出去。
我一听,扑哧一声忍不住笑了:“没想到你的狼脾气比他赵无恤的还要狠啊!然后呢?你输了,他要你做什么了?”
“他让我跟四丫头道歉,跟于安道歉,不能去齐宫找你。如果我要到柳州渡接应你,就必须先去鹿鸣楼找出至少三个陈氏的密探,否则就把我和四儿都送到鲁国去。”
“他让你去找密探?为什么?”
“他说我老待在你身边,却不懂人心,不通世事,总有一日会被人利用,变得比四丫头更加危险。”
无恤的话像是一根针一下扎到了我的心里。无邪和四儿是我的软肋。如果有一天,有人利用他们的纯真和善良来对付我,对付无恤,后果的确不堪设想。无恤显然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才会让无邪去鹿鸣楼找陈氏的密探。可如果让我从现在开始就任由他抹杀掉四儿和无邪的天真,我却也做不到。
竹书谣 第215章 东临甘渊(二)
“你别听他胡说!你跟着我,我懂人心,你懂剑术,我们在一起哪里会有什么危险?赵无恤是故意说这些话想让你不开心呢!”
“他想让我不开心?”无邪揪着眉头看向我。
我趁机捏着他的手道:“找出鹿鸣楼里的密探你开心了吗?知道陈恒谋反作乱的事你开心了吗?知道初税亩、用田赋是什么,你就开心了吗?”
“不开心。”
“这就对了!前些日子我同赵无恤说的那些事,你根本就不需要知道。你知道了会累,会不开心,如果你不开心,我也会不开心。你瞧,这几天你一直不高兴,我都愁出白头发了。”
“哪里有白头发?”无邪一惊,伸手就来翻我的头发。
我急忙握住他的手道:“现在还没长出来,可你要是再这样整天愁眉苦脸的,它们过两天就全长出来了。长了白头发,我可就老了。老了,我就会长满脸褶子,牙齿也会掉光……”
“不要变老!”无邪抽出手来,一把捂住了我的脸。
“那你就不要上了赵无恤的当。你瞧,他知道那么多,懂那么多,会使那么多手段,我才喜欢上他。而你什么都不用懂,什么都不用做,我就已经喜欢你了。你比他强太多了,以后别老想着要和他比什么,其实你早赢了。”
“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笑着用力点了点头。
“真什么啊!”嘣的一声,我的脑门上突然被人狠狠地拍了一掌。
“赵无恤——”这一掌,无恤仿佛是用了全力,我的脑袋像被人用石头砸过一般,痛得整个人都麻了。
“走了,船雇好了。趁现在刮的是东南风,赶紧上船吧!”无恤不顾我的痛呼,拎起我的衣领,一路把我拽上了船。
三个人坐上了船,原本郁郁寡欢的无邪忍不住一直冲着坐在他对面的无恤乐呵呵地笑。
无恤起初还假装着在欣赏沂水两岸美丽的风光,可过了半个时辰后,无邪得意洋洋的模样终于让他忍不住了,他发飙道:“阿拾——你让他别笑了!”
“嗬!赵无恤,你果然是见不得我开心啊!”无邪凑到无恤面前故意眯着眼睛咧开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你想叫我发愁,我偏偏高兴给你看。”
“你和他说什么了?我什么时候想叫他发愁了?”无恤转头一脸郁郁地看着我。
“我脑袋疼,忘了。”我揉着脑门,拒绝回答。
“你们两个……”无恤看看我,又看看身前的无邪,讪笑道,“那孔丘虽喜骂人,但我今日发现他有句话倒是说的很有理。”
“什么话?”我问。
“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1)!”
“我们俩不劳你操心!我不是小人,我家阿拾也用不着你养。”无邪笑着把身子往船舷上一靠,半躺在小船里哼起歌来。
阳光下的沂水闪烁着粼粼的波光,无邪一扫前几日的阴霾,脸上的笑容比阳光更加灿烂,转头再看无恤,一张脸阴云密布。
“船家,我家兄长心里有郁气,你给唱支鲁地好听的调子吧!”我伸手握住无恤的手,冲站在船头撑篙的老船夫喊了一声。
“老头子可唱不好哦!”老船夫哈哈一笑冲旁边一条载着蔬果的小船吆喝了一声,“嘿——卖果郎,客要买你的七月菱,你给唱支调听听吧!”
“来嘞——”那卖果郎一听,立马划着他的独木小船靠了上来。
“船家,你可真会替人拉买卖啊!”我笑着看了一眼老船夫,转身捏了捏无恤的手,“别和他置气了,给我一把黍,我给你换菱角吃。”
“你剥,我吃。”无恤瞄了一眼独木船上的菱角。
“小婢敬诺。”
“姑娘要听哪里的调子?”卖果郎从船板上拾起一口麻布袋子,笑嘻嘻地解开了绳子,敞开袋口凑到我面前,“谢谢姑娘,一把黍换两串菱。”
“我要四串。”船板上一串串青红相间的七月菱立马勾出了我肚里的馋虫,我打开无恤递上来的粮袋伸手抓了一把黍,那卖果郎却讨好地把手里的麻布口袋往无恤那边移了移:“姑娘手小,还是让这位大哥来抓吧!”
“哈哈,我怎么觉着你们鲁人比齐人更会做买卖啊!行行行,让他给你抓。”我笑着把粮袋复又递给了无恤,转头对卖果郎道,“那你也给我挑几串个头大点的菱角。我喜欢吃老点的,粉一点的。”
“就来!”卖果郎收了无恤的两把黍,笑呵呵地给我递了四串新鲜饱满的红皮菱角,“姑娘想听哪儿的调子?鲁国的不好听,越国的‘采菱调’姑娘想不想听?”
“你是越人?那自然好啊,唱一曲吧!”我接过菱角放在膝上笑着说道。
“姑娘可听好了啊!”卖果郎拿木浆抵着我们的船舷将独木船缓缓地推离了半丈,而后坐在他满是蔬果的小船里,一边划一边唱起了一支婉转悠扬的小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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