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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匪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priest
不过好感归好感,愧疚归愧疚,如果吴楚楚身上有什么东西,是连仇天玑都要觊觎的,那周翡就算是割了自己的舌头,也不可能实话实说,这点轻重缓急她心里还有数。
周翡故意支吾了两声,本指望霓裳夫人能凭借“心照不宣”的想象力,自己误会出一个前因后果,不再追问。
可惜,霓裳夫人一脸兴致勃勃,没有打算“恍然大悟”的意思。
“小姑娘啊,太任性了,”这位美丽得近乎灼眼的女人雍容华贵地坐在木椅上盯着周翡,垂下的睫毛像是两扇厚重而华丽的蝶翼,霓裳夫人一手托着下巴,不依不饶地刨根问底道,“那是因为什么呢?”
周翡:“……”
随即,她将心一横,把自己为什么会追到木小乔山谷的缘由改编了一下:“这次出门,是我跟家兄一起随行,路上家里长辈偏心太过,我一时不忿就跑出来了,不巧被吴姑娘撞见,她是出来追我的……唔,谁知在路上遇到了马贼抢劫路人,我一时热血上头,追上去管了闲事,这才一追追到了朱雀主的黑牢里。”
周翡说这话的时候,神色不怎么理直气壮——但也说不上违和,因为争宠怄气这种事离家出走,确实不便高声宣扬,如果霓裳夫人不是听说了南刀传人在华容的“丰功伟绩”,又被谢允事先透露出“仇天玑在华容截杀吴氏遗孤”的重要信息,她觉得自己说不定就真的信了这个小丫头。
霓裳夫人觉得颇为有趣,因为周翡这个姑娘,看起来并不属于那种非常聪明伶俐的女孩子,霓裳夫人自己像她这个年纪的时候,可比她会说话得多。
周翡面对陌生人,有种旧时那种醉心刀剑的出世之人特有的沉默寡言,有几分可靠,但是好像没什么心计,非常容易被人算计。她要是开口说话,别人会担心她冲动、担心她不知人心险恶……但是大概不会担心她隐瞒什么。
所以她真的隐瞒起什么的时候,就显得分外不露痕迹。
“咬人的狗不叫。”霓裳夫人心道,“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
她端起细瓷的茶杯,浅浅地啜了一口,顺着周翡的话音笑道:“这可不常见,一般长辈不是会更宠女孩子吗?”
周翡只好尴尬地笑了笑。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简直不知道什么叫做‘委屈’,”幸好,霓裳夫人放过了她,不咸不淡地讲起自己来,“那时候不论是谁跟我说话,声气都先低上三分,我想要什么,只要说上几句好听的,自然会有人争先恐后地帮我弄来……有一次我在小楼上弹琴,楼下有人聒噪得很,我有点不高兴,便将琴上的穗子揪下来扔了出去,好多人为了争抢那把穗子,打了个头破血流。”
周翡的手指轻轻掠过望春山刀鞘上细细的纹路,暗地里松了口气,循着霓裳夫人的话音,想象那妖妃褒姒烽火戏诸侯似的一幕,她微微一哂,然而随即又正色道:“那大概也要十分的繁华才行。”
据周翡观察,现在这年月,倘若是像衡山脚下那种南北交界的地方,别说大姑娘在楼上弹琴,就是在楼上表演上吊都不会引起围观。
霓裳夫人轻声道:“那时的江湖啊,真是花团锦簇。你骑着马走在路上,仿佛走到哪都是艳阳天,十个落脚的客栈中,八个有是非,那些负箧曳屣的流浪说书人们高兴得很,故事一段接一段,张口就来。少侠行遍天下,红妆名动四方,你要是名气够大,隔三差五就能接到一封十分雷同的英雄帖,有挑战的,有找你去观战的,好多初出茅庐的年轻人想要出头,便先准备一打帖子,将前辈们挨个挑衅一遍……当然,这么浮躁的,大部分都给打回老家去了。”
“像纪云沉那样吗?”周翡想问,看着霓裳夫人脸上的一点怀念,又咽了回去,没开口扫兴。
“跟你们现在是不同了,我像你一样大的时候,傻精傻精的,觉得天下都在我的鼓掌中,没有你那么重的防人之心。”
周翡心里一跳,总觉得她这句是话里有话。
“你知道那种感觉吗?就好像一夜之间,山水还是那个山水,人却都散了。”霓裳夫人叹了口气,半晌没吭声,直到周翡开始有些坐立不安的时候,她才又道,“姑娘,你回去替我转告千岁忧一声,叫他下次不要来邵阳找我了,羽衣班要搬走了。”
周翡:“……什么?”
霓裳夫人便气如游丝地哼唱道:“且见它桥畔旧石霜累累,离人远行胡不归……”
那一句周翡正好看过,是谢允新戏词里的一句。
霓裳夫人声音并不像寻常女伶一般清亮,反而有些低回的喑哑,她吐字不十分清晰,钻入人耳,像是一块小小的砂纸,轻柔地磨蹭着人的头皮。
周翡忍不住问道:“夫人要往哪里去?”
“哪里能去呢?哪里有不能去呢?我啊,花了大半辈子守着一个秘密,每天都恨不能摆脱它,不料现在居然有蠢人上赶着来讨要,我还能怎么办呢?自然是找个地方将它埋了,再有恩报恩,有仇报仇。”霓裳夫人短促地笑了一声,随即笑容倏地一收,她转向周翡,问道,“郑罗生真是你杀的?”
周翡实话实说道:“不是,我只是帮着拖延了一段时间,是北……是纪前辈用搜魂针强续经脉,最后手刃郑罗生的。”
霓裳夫人听了,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她似乎说得太多也太疲惫了,摆摆手,示意周翡自行离去。
周翡心里其实有很多疑问,但霓裳夫人已经言明了是“秘密”,贸然追问未免显得不识趣——何况她自己也没有实话实说。
她心里转着各种念头,同时满脑子都是霓裳夫人描述的那个十里艳阳天的江湖,心不在焉地回到了自己暂住的屋里,一推门就看见李妍正坐在她床边,不知从哪弄来一打五颜六色的丝带,正在那给那方赤色的五蝠印打络子。
周翡翻了个白眼:“你怎么还在?”
李妍见她推门进来,“呸”一下吐出嘴里的缎带:“有件挺重要的事,我忘了跟你说了。”
周翡不知道李妍是怎么厚颜无耻地将“重要”俩字跟自己扯上关系的,她回手将房门一关,将双臂抱在胸前,摆出一副“有本早奏无本退朝”的脸,无声地催促李妍有屁快放。
李妍飞快地说道:“你跟那个大黑炭比武的时候,我听见那个男的跟班主姐姐说了几句话。”
“那个男的”只能是谢允,因为霓裳夫人的小院里,他是万里红花一点绿,周翡没顾上纠正“班主姐姐”这个耸人听闻的称呼,缓缓把手放了下来。
李妍人送绰号——主要是她那倒霉大哥给起的——李大状,她从小就是个告状的高手,不单嘴快,耳朵也灵。
如果说别人耳聪目明都是因为功力深厚,李妍这方面则完全仿佛是天赋异禀,对人说话的声音尤其敏感,别人数丈之外的耳语,她都能摸到个只言片语,在“偷听”这一行当里,同辈无人能出其右。
周翡踟蹰了一下,问道:“说了什么?”
李妍难得在她面前显摆一下自己的用场,嘴皮子飞快,一字不差地把谢允和霓裳夫人的对话复述了一遍。
她还没说完,就发现周翡脸色不对了,李妍话音一顿,奇道:“阿翡,你怎么了?”
周翡:“……”
完蛋,穿帮了!
再一想方才霓裳夫人似笑非笑的表情,周翡尴尬得宛如刚刚在大街上裸奔了一圈,脸上红了又白,白了又青,走马灯似的变了一圈颜色。
胡乱打发走李妍,周翡一只手盖住脸,仰面往床上一躺,心里七上八下地犹豫着该怎么跟霓裳夫人解释这件事,实话实说,把自己扯破的谎揪回来咽下去?
还是厚着脸皮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周翡这几天实在太劳心费力,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就已经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直到晨曦破晓,第一缕晨光刺到了她眼睫上,院子里隐约传来细细的笛声,周翡才蓦地从梦中惊醒,“呼啦”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她表情痛苦地把有些落枕的脖子用力扭了几下,飞快地把自己收拾干净,深吸一口气,推开房门。
然后她怔住了。
只见院中桌椅板凳依旧,花藤草木如昨,唯有那些每天天不亮就起床练功吊嗓的女孩子一个都不见了。
石桌上的瑶琴、树杈上的羽衣也都跟着不翼而飞,孤零零的秋千架上只剩下一个懒洋洋的谢允。
他将脸上可笑的易容抹去了,伸长了腿搭在旁边的小桌上,手里拿着一根粗制滥造的笛子,正在吹一首小曲。
除此以外,昨天还莺莺燕燕的小院中寂静一片,好像霓裳夫人、唱曲的姑娘们,都是一群来去无形迹的鬼魅与精魄,带给她一场光怪陆离的黄粱大梦,便乘着夜风化雾而去,杳然无踪。
谢允中断了笛声,抬头冲她一摆手:“早啊。”
周翡没心情管他,一路小跑着去了霓裳夫人的绣房,这间她流连过的屋子门窗大开,里面的屏风、香炉一样没动,小桌上摆出来的两个茶杯还没收起来,好像屋主人只是短暂地出去浇个花……唯有墙上那把名叫“饮沉雪”的重剑没了。
“别看了,走了。”谢允不知什么时候走了上来,没骨头似的靠在一边,伸了个懒腰,“这都是羽衣班的老把戏。”
周翡上前摸了摸桌上的茶杯,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上面还逡巡着一点余温,道:“霓裳夫人昨天跟我说,她一直守着一个很多人都想打探的秘密,和山川剑有关吗?还是和你说的那个海天……”
谢允轻而坚定地打断了她:“嘘——”
周翡抬头对上他的眼睛,谢允视线低垂,脸上有点缺少血色,他轻轻地眨了一下眼,神色中带了几分讳莫如深的孤独:“不要随便提起那个词,据我所知,和它有关系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
周翡面无表情地杵了一下他的肚子:“我看你再跟我装神弄鬼。”
谢允“嗷”一嗓子,呲牙咧嘴地弯下腰:“你谋杀亲……那个……哥!”
周翡:“你是谁亲哥?”
“你是我亲哥。”嘴上没门的端王爷忙往后退了两步,接着又一脸无赖道,“江湖上的秘密可太多了,没什么稀奇的,每隔百八十年都有个什么宝藏秘籍的故事横空出世,你没听过吗?你尽可以往不可思议里想嘛。”
周翡听过,不过大多是陈词滥调了,听着都不像真的。
“海天一色”到底是什么呢?
根据青龙主郑罗生的反应,似乎他当年害死殷闻岚就是为了这个。
然而偌大江湖,人人所求都不一样,有求财的、有求权的、有求情的……还有一小撮顶尖高手,求的是以武正道,青史留名,什么样的宝藏或者秘籍能满足这么多种念想,让众人都疯狂争抢,乃至于当年宗师级的人物都会陨落?
周翡撇撇嘴,忽然说道:“你说会不会这秘密追究到最后,大家终于你死我活出了结果,然后挖坟掘墓、历经艰险,最后找到一个包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小箱子,打开一看,里面就俩字?”
谢允疑惑道:“什么字?”
周翡道:“做、梦。”
谢允先是一呆,然后骤然退后一步,扶着栏杆大笑起来。
他的笑声被一阵狗叫打断了。
羽衣班的门口传来一阵拍门的声音,有个耳熟的中年男子沉声道:“请问主人家,我家那不懂事的大小姐可在贵邸做客?”
周翡先是一愣,眼睛陡然亮了——她听出了这声音,这是当年秀山堂考教弟子的马总管!
离家这么久,周翡几乎都要忘了家里人是什么样了,一路的惊慌与委屈,不见踪影的李晟,惨死的晨飞师兄,孤苦伶仃的吴家小姐,至今联系不到的王老夫人,华容城里疯疯癫癫的枯荣手,大当家写给周以棠那封令人挂心的信……还有她这飞来横祸一般莫名其妙的虚名,这些简直一言难尽的事平时都被她深深地压在心底,哪怕是意外遭遇李妍,也没有一丝半毫吐露的意思——因为告诉她实在没什么用。
直到这一刻,通通爆发了出来,周翡二话没说就冲了出去,擦肩而过的时候,谢允看见她眼圈居然有点红。
吴楚楚和睡眼惺忪的李妍也被声音惊动,赶忙跟着跑了出来。
周翡深吸一口气,一把拉开大门,门外以马吉利为首的一干四十八寨弟子在大门松动的时候微微露出一点戒备来,然后下一刻集体震惊了。
马吉利敲门的手还停在半空,愕然良久:“阿翡?”





有匪 第73章 隐忧
“大当家,都准备好了,您再看看吗?”
“不了,”李瑾容好似永远都是行色匆匆的模样,她低头一摆手,又问道:“周先生和王老夫人还是都没回信?”
替她打杂的女弟子口齿伶俐地说道:“尚未,这回北狗动了真格的,咱们在北边的人都跟寨里断了联系,王老夫人一时半会想必也没办法。不过咱们王老夫人是谁?她老人家就算正面碰上北斗,也该北狗让路,您就放心吧。”
李瑾容没理会这句宽慰,因为在她看来,“宽慰”也是废话的一种,依然是皱着眉问道:“马吉利他们上次来信说到哪了?”
女弟子察言观色,忙咽下多余的言语,说道:“上回写信来报,似乎是刚出蜀,李师妹头一次出门,顽皮了些……”
“给他们回封信,让李妍老实点,外面不比家里,不用纵着她,该打就打该骂就骂,”李瑾容揉了揉眉心,一边在心里盘算自己还有没有什么遗漏,一边心不在焉道,“你先去忙吧,明天咱们一早就出发,用了晚膳叫各寨长老到我这来一趟。”
女弟子不敢多做打扰,应了一声便退出去了。
李瑾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她想起自己十七岁的时候,带上一把刀、几个人,就敢只身北上,说走就走,回来的时候险些没了路费。匆匆数年,她身上负累越来越多,出一趟门简直就跟移一座山差不多了。
家里的事、外面的事,全都要交代清楚,光是带在身边的车马人手,便足足犹豫了好几天。她何等爽利的一个人,活生生地被偌大家业拖成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慢性子。
李瑾容走进她的小书房,谨慎地反扣上房门。
书房里大多是周以棠留下的东西,文房与都还在原处,没有动过,墙角有一大排书架,上面排满了四书五经与各家典籍,倘若把这一架子书看完吃透,考个功名大概是足够的。不过自从周以棠离开以后,这些书就无人问津了,至今已经接了一层灰。
李瑾容随手拉出一本《大学》,抖落了上面的尘土,翻开后见上面熟悉的字迹写的批注比正文还多,一股书呆气息顺着潮气扑面而来,她便忍不住一哂,轻轻放在一边,将书架中间一层的几个书匣挨个取下,伸手在木架上摸了摸,继而一抠一掰,“咔哒”一下,李瑾容取下了一块木板。
木板后面靠墙的地方居然有一个密格,里面收着个普普通通的小木盒。
不知多少年没拿出来过了,那小盒简直快要在墙里生根发芽了。
李瑾容也不嫌脏,随便挽了挽袖子,便伸手将木盒取了出来,例外检查了一番,她还挺满意——这足以让鱼老跳着脚嚎叫的烂盒子只是边角处有些发霉,还没长出蘑菇,用李瑾容的标准来看,已经堪称保存完好了。
木盒的铁轴已经锈完了,刚一开盖,就随着一股霉味“嘎吱”一声寿终正寝。
可是出乎意料的,这盒子里被李大当家大费周章收藏起来的,却并不是什么珍宝与秘籍,而是一堆杂物。
最上面是一件褪色的碎花布的夹袄,肩膀微有些窄,尺寸也不大,大概只有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才穿得进去,李瑾容伸手抚过上面层层叠叠的褶子,这衣服放了太久,摸起来有种受了潮的异样粘腻,褶子已经成了衣服的一部分,像针脚一样不可去除。
李瑾容歪头打量了它片刻,尘封了很多年的记忆涌上心头——
“破雪刀我有个地方不……”少女莽莽撞撞地闯进来门,而后脚步一顿,“爹,你干什么呢?”
传说中的南刀头也不抬地屈指一弹,针尾上的线头立刻干净利落地断开,他将自己的“杰作”拎起来端详了片刻,好像十分满意,抬手往那少女身上扔去:“接着。”
少女时代的李瑾容不敢大意,即使是她爹扔过来的一块布,她也谨慎地退后了两步,方才调整好姿势抄手接住,李徵扔过来的是一件十分活泼的碎花夹袄,剪裁熟练,针脚也十分整齐,手艺虽说称不上多精良,也算很过得去了。无论是颜色样式还是尺寸,都能看得出是给她穿的。
李瑾容愣了愣,随即脸“腾”一下红了,她自觉是个大姑娘了,总觉得让爹给缝衣服有点丢人,便气急败坏道:“你怎么又……我要穿新衣服,自己不会做吗?”
“你那袖子都快短到胳膊肘上了,也没见你张罗做一件。”李徵白了她一眼,絮絮叨叨地数落道,“小姑娘家的,就你这个粗枝大叶劲儿,真不知道像谁,将来嫁给谁日子能过得下去?唉,衣服回去试试,不合适拿来我再给你改。瑾容啊,爹跟你说……”
后面就是没边的长篇大论了,李瑾容把旧衣服放下,嘴角不由自主露出一点堪温和的笑容。
不管外面流传到了南刀哪个版本的传说,反正在李瑾容的记忆里,李徵永远是不紧不慢、唠叨起来没完没了的“奇男子”——通常都是唠叨她,因为弟弟比她脾气好,说什么他都好好听着。
李瑾容总是怀疑,李徵有时候跟她没事找事、喋喋不休都是故意的,每次说得她暴跳如雷,他老人家就好像完成了什么大成就似的,高高兴兴地飘然而去。
偏偏她年轻时候还总是如他的意。
在这一点上,李瑾容觉得周翡其实就不太像她,周翡虽然大部分时间是个有点不爱搭理人的野丫头,但心思比她年轻时重,周翡看见什么、心里是怎么想的,都不太肯声张出来,除了“温良有礼”这一点没学到之外,她那性子倒是更像周以棠一些。
李瑾容虽然很少对晚辈给出什么当面肯定,但要说心里话,她觉得无论是李晟的圆滑还是周翡的锐利,都比当年被李徵娇生惯养的自己好得多——尽管他们俩在习武这方面的天赋好像都不姓李。
不过纵然武无第二,一个人能走多远,有时候还是武功之外的东西决定的。
李瑾容不由得走了一下神——也不知道周翡跟李晟现在跑哪去了,一路在外面疯玩没人管,好不容易塞进他俩脑子里的那点功夫可别就饭吃了。
李瑾容摇摇头,把旧物和纷乱的思绪都放在一边,从那盒子底下摸出一个金镯子。
那是个十分简洁的开口镯,没有多余的花纹,半大孩子的尺寸,李瑾容神色严肃起来,在镯子内圈摸索了一遍,最后在接近开口处摸到了一处凹凸的痕迹,她对着光仔细观察了片刻,只见那里刻着个水波纹图。
李瑾容眯起眼,从身上摸出一封信,匆匆翻到落款处——那里也有一个印,和她镯子上的水波纹如出一辙。
这封信非常潦草,好像匆匆写就,只写明白了一个地名,后面交代了一句“老寨主当年遭遇的意外或许另有隐情”,便再没有别的了。
这一次,李瑾容最后决定离开蜀中,除了近期四十八寨在北方数个暗桩接连无端断线,逼得她不得不去处理之外,其他的原因便落在了这封信上。
李徵从小到大只送过她这么一只镯子,后来见她不喜欢,便也没再买过第二个,这本是个普通的金镯子,虽值些钱,但也不算十分珍贵,丝毫没有什么特异之处。
如果不是李徵的遗言。
他最后一句让她听清楚的话,就是:“爹给你的镯子要留好了。”
后面含混地有一句“不要打探……”云云。
但不要打探什么?他再没机会再说清楚了。
镯子上的水波纹图到底代表了什么?
为什么那封信上会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印记?
写这封信的人,恰恰是一位她曾经非常信任的长辈,而此人在暂时找不到联系四十八寨的途径时,托付了周以棠转交。
四十八寨是个独立于世外的桃源,也是个奇迹。
这奇迹成就于它内部彻底打碎的门派之见,以及对外的极端封闭,两条缺一不可,李瑾容执掌四十八寨多年,太清楚这一点,多年来她一直在勉力维持这个平衡,疲于奔命地粉饰着这蜀中一隅的太平,对外基本做到了“无亲无故”四个字,但依然有一些人是不能置之不理的。
无论是老寨主的过命之交,还是她女儿的父亲。
李瑾容接到这封神秘的来信后,紧接着又接到了四十八寨北方暗桩接连出事的消息,她心里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她在决定亲自走一趟的时候,便给王老夫人和周以棠先后捎了信,让王老夫人尽快绕道南边,为保险起见,可以先将那群累累赘赘的年轻人暂时托付给周以棠,又写了信给周以棠,并以只有他们两人明白的暗语表示自己“不日将离开蜀中,办完一些事可能会去见他”。
李瑾容是不能像周翡一样收拾两件换洗衣服就走的,四十八寨大大小小的事,她得从上到下交代安排一遍,这样一来,从决定走到开始准备,中间便拖了几个月。
让她心里更加不安的是,这两个月里,无论是周以棠还是王老夫人,都没有给她回信。
北边通讯受阻,王老夫人的信件来往慢些正常,可周以棠那里又是怎么回事?
如果他真出了什么事,不可能会瞒着不说,那只有可能是送信途径受阻……难道继北边暗桩出事之后,南边还有内鬼?
这念头一起,李瑾容就没睡过一天好觉,在四十八寨内布下无数眼线的同时,她还是不放心,临时找了一批信得过的心腹,把李妍也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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