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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匪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priest
好在师兄们多半不跟她一般见识。
她也曾无数次地蹿到别家门派“偷师”,其实不能算偷,因为除了鸣风,大家都敞着门叫人随意看,只是周翡有点孤僻,尤其看不惯李晟那一副左右逢源的样子……也不对,其实仔细算来,应该是她先看不惯李晟,才故意反其道而行之,变得越来越不爱搭理人。
千钟、赤岩、潇/湘……有些门派精髓尚在,有些没落了。
她每每像个贪多嚼不烂的小兽,囫囵看来,什么都想摸上一把,反而都学得不伦不类,直到周以棠头也不回的离开,她才算真正地定下心神,懵懵懂懂地摸索起自己要走一条什么样的路。
周翡曾经觉得,直到她出师下山,人生才刚刚开始。
因为过往十几年实在日复一日、乏善可陈,一句话便能交代清楚,根本算不上什么“阅历”。可是忽然间,她在深秋的风中想起了很多过往未曾留意的事——
她那时是怎么跟李晟明里暗里斗气的,又是怎么百般敷衍李妍也挣脱不开这跟屁虫的……
无数个下午,她在周以棠的书房中睡得一脸褶子苏醒,瞥见小院中风景,看熟了的地方似乎每天都有细微差别——渐次短长的阳光、交替无常的晴雨、岁岁枯荣的草木……还有周以棠敲在她头上的脑瓜崩。
她甚至想起了李瑾容。
李瑾容不苟言笑很多年,除了在周以棠面前能有一点细微的软化,其他时候几乎都是不近人情的。
但是她会偶尔能对李晟点个头,对李妍无奈地叹口气,还有就是……有长辈夸她天赋高武功好的时候,她虽然从不附和,却也从不说些“小畜生差得远”之类的自谦来反驳。
周翡觉得自己可能是死到临头了,那些桩桩件件的事一股脑地钻进她的脑子,走马灯似的不停不息,她好像从来未曾刻意想起,然而却也原来一直不会忘却。
训练有素的北朝大军终于涌了上来。
此时,整个四十八寨已经空了,所有的软肋都已经悄然从后山走了,能不能逃脱,便要听天由命了,而被大军围攻重创后的岗哨间,所有能拿得起刀剑的……稀松二五眼如李妍都站在了这里,预备着以卵击石。
伪朝领兵大将大喝道:“保护王爷,拿下贼寇!”
话音未落,前锋已经一拥而上,即便是训练有素的精兵,每个人都不过是受训了几年便拿起刀剑的寻常人,都好像一捧泼在身上也不伤一根汗毛的温水,可他们凑在一起,却仿佛成了一阵排山倒海的巨浪,顷刻便将四十八寨最后的精锐与行脚帮冲得四下离散。
谢允将寇丹的长钩横在胸前,震开陆摇光的一刀,手掌隐藏在宽袍大袖中,侧身一掌推向谷天璇,不管他是否已经竭尽全力,推云掌永远都带着股举重若轻的行云流水意味,谷天璇竟没敢硬接,避走半身后方才低喝一声,伸手攻向谢允腰腹,却不料谢允只是虚晃一招,几步间竟从他们两人围攻中信步晃出,脱离开去。
周翡只觉得身后有人飞快靠近,想也没想便挥出一刀,被人一把抓住手腕。
她被那熟悉的手冰得一哆嗦,随即反应过来身后人是谁,中途便卸了力道,这一口气骤然没提起来,她踉跄了一下,被谢允堪堪扶住。
谢允的手从未这样有力过,他把着周翡的手将望春山划开半圈,一圈围上来的北军纷纷人仰马翻地被他逼退,不消片刻,又疯狂地涌上来。
“阿翡,”谢允轻声说道,“我其实可以带你走。”
这一句话灌入周翡嗡嗡作响的耳朵,好像凭空给她软绵绵的身体灌了一股力气似的,原本顺着谢允力道随意游走的望春山陡然一凝,随即,她居然一摆手臂挣脱了谢允。
周翡那张巴掌似的小脸上布满业已干涸的血迹,嘴唇白得吓人,眼神很疲惫,仿佛下一刻便要合上,然而瞳孔深处却还有光亮——微弱,又似乎能永垂不朽。
那一瞬间,她的长刀又有了回光返照一般的活气,刀锋竟似有轻响,一招“分海”凌厉得推了出去,想比“山”与“风”两式,“海”一式她最后才领悟,使出来总是生涩,虽渐渐像模像样,却依然差了点什么似的。
没想到此时千军万马从中,竟让她一招圆满。
那刀尖上一点光近乎炫目。
接着,周翡回手探进同样布满血迹的前襟,摸出一个小包裹,薄薄的丝绢包裹着坚硬的小首饰,从她沾满血迹的指缝间露出形迹来。
“替我把这个还给楚楚,”周翡没有回答他的话,只说道,“再找个可靠的人帮她保存。”
谢允在两步之外看着她,周翡已经是强弩之末,他本可以轻而易举地把她强行带走……
他伸手将周翡的手和那小小的绢布包裹一同握在手心里,随后一把将她拉到怀里,躲过一排飞流而过的箭矢,侧头在她耳边低声道:“这里头有一件东西很要紧,是‘海天一色’的钥匙,甚至是最重要的一把钥匙,你看得出我一直在追查海天一色吗?”
周翡:“看得出。”
谢允的目光沉下来,这时,他忽然不再是山谷黑牢里那个与清风白骨对坐的落魄公子了,浑身泛起说不出的沉郁,像是一尊半面黑、半面笑的古怪雕像。
即使带着个人,凭谢允洗墨江来去自如的轻功,也十分游刃有余,他有些削瘦的下巴轻轻蹭过周翡的头发,漠然问道:“那你这是什么意思,考验我会不会监守自盗吗?”
周翡手中望春山一摆,连挑了三个围过来的北军,听了谢允隐含怒意的话,她不知为什么有一点“扳回一城”的开心。
不过周翡什么都没说,只是将东西塞进谢允手里,抽出自己被他攥得通红的手指,看了谢允一眼。
一个人,是不能在自己的战场上临阵脱逃的。
而此物托有生死之诺,重于我身家性命。
这一副性命托付给你,还有一副,我要拿去螳臂当车。
堪称井井有条。
远山长黯,落霞似血。
她转身冲向洪流似的官兵。
谢允从骨头缝里往外冒着压不下去的凉意,神魂却似乎已经烧着了。
就在这时,一声突兀的马嘶声蛮不讲理地撞入满山的刀剑声中——此地都是崎岖的山路,谁在纵马?
紧接着空中一声尖鸣传来,一支足有少女手腕粗的铁矛被人当箭射了过来,将一个士官模样的北军钉在了地上,入地半尺,长尾犹自震颤不休。
林浩散乱的长发贴在了鬓角,盯着那铁矛怔了半晌,魔怔了似的低低叫道:“师、师叔……”
随后他蓦地扭过头去,只见一队武功极高的人分海似的逆着人流杀了上来,所到之处睥睨无双,活活将北军的包围圈撕开了一条裂口。
不知是谁叫道:“大当家!”
这三个字登时如油入沸水,陡然炸了起来,谷天璇立刻如临大敌,再顾不上其他,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曹宁身边:“王爷!”
曹宁的神色也是一凛:“李瑾容本人吗?”
“想必是。”谷天璇一声长哨,所有的北斗都聚集在了曹宁这格外圆的“月亮”身边,小二十年的光景,当年旧都那场震惊九州的刺杀余威竟然依然在!
陆摇光也飞身撤回来:“王爷,纵然区区几十个江湖人不足为虑,也还是请您先行移驾安全的地……”
曹宁一抬手打断他。
北端王看似笨重的身躯里裹着常人所不能想象的技巧,他脑子里简直好像有一座环环相扣的险恶牵机,他越过陆摇光等人,目光落到了那分外显眼的行脚帮身上,突然下令道:“前锋撤回,弓箭手准备!”
陆摇光倏地一怔,一时没弄明白他要干什么。
“天亡我楚,非战之罪。”曹宁在周围人一头雾水之中低低地感叹一声,随即猛地一挥手,肃然道,“集中精锐,向山下冲锋,立刻下山。”
谷天璇等人一开始还怕这年轻的王爷不把李瑾容当回事,听了这命令,一时都莫名其妙——他这不是不当回事,而是太当回事了。
纵然李瑾容带走的是四十八寨真正的精锐,可也不过百十来人而已,他手握几万北军,居然要在这突然杀回马枪的百十来人面前撤退,为防追击,还要佯装气势汹汹的撤!
这不是匪夷所思么?
可王爷毕竟是王爷,他一声令下,别说撤退,哪怕让他们这些人集体就地自尽,他们也不能违令。
北军登时调转刀口,竟似孤注一掷似的冲李瑾容等人压了过去,倾覆而至。
纵然是一帮一流高手也丝毫不敢轻慢,当即被北军成散了些许,只能各自应战,战局登时激烈起来……
后来的事,周翡就不记得了。
她眼前一黑,心里想着不能倒下,身体却不听使唤,长刀点地,恰好撑住了她,她就这样站着晕过去了。





有匪 第94章 乱局
周翡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好像从李瑾容突然将她和李晟叫到秀山堂的那一刻开始,下山也好、遇到了那些人和那些事也好,都是她自己凭空臆想出来的。恍然梦回,一睁开眼,她还在自己那个绿竹掩映的小屋里,床板一年到头总是潮湿,椅子倒了也没人扶,桌上乱七八糟摊着一堆有用没用的东西,用过从来不及时洗的笔砚经年日久地发了毛,即将长出妩媚的顶伞蘑菇来,屋顶有几块活动的瓦片,让她随时能蹿上房梁脱逃而出……
直到她闻到一股刺鼻的药味。
周翡试着动了一下,感觉自己的肩膀好像被人卸下来过,连带着胸口、手臂,都是一阵难忍的闷痛,她忍不住低哼一声,无意中在旁边抓了一把,碰到了一件冰凉的东西。
望春山。
错乱的记忆“轰”一声在她心里炸开,前因后果分分明明的排列整齐,周翡猛地坐起来……未果,重重摔回到枕头上,险些重新摔晕过去。
这时,门“吱呀”一下开了,一颗鬼鬼祟祟的脑袋探进来,张望了一眼,还自以为小声地说道:“没醒呢,我看没动静。”
“李……”周翡刚发出一声,嗓子就好像被钝斧劈开了,她忍着伤口疼,强行清了几下,这才道,“李妍,滚进来。”
李妍“哎呀”一声,差点让门槛绊个大马趴,闻言连滚带爬地冲撞进来:“阿翡!”
此人咋咋呼呼想必不是不成熟与不懂事的表现,是天性。
周翡一听她叫唤就好生头疼,幸好,有个熟悉的声音解救了她:“李大状,再嚷嚷就缝上你的嘴。”
李妍:“……”
周翡吃了一惊,顺着声音望过去,看见了阔别已久的李晟。
李晟已经将自己从花子一样的尊容中整理了出来,然而他洗去了灰尘,洗不去憔悴,这少年人脸颊上最后一点鼓鼓的软肉也熬干了,面皮下透出坚硬的骨骼,长出了男人的模样,乍一看还有些陌生。
陌生的李晟稳重地冲她点了个头,跟在李妍身后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
李妍两片嘴皮子几乎不够发挥,忙得上下翻飞,气也不喘地冲周翡说道:“姐啊,要不是李晟遇上了姑姑,他们临时赶回来,咱们现在尸骨上都要长蛆了!”
周翡被她这一番展望说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伪朝的那帮贼心烂肺的王八蛋,跑得倒快,将来要是落在姑奶奶手里,一定把他们剁一锅,炖了喂狗吃……”
周翡十分艰难地从她满嘴跑的大小马车里挑出有用的:“你说曹宁……”
“跑了!”李妍气不打一处来地说道,“你说那胖子,那么大的一坨长腿的肉山,跑得比钻天猴还快,姑父的人都已经到山下了,这都能让他们逃跑!”
周翡:“……”
她正吃力地扶着望春山想坐起来,闻听此言,当场锈住了,晕头脑胀地问道:“谁?我爹的人?”
李晟默不作声地倒了一杯水,伸出两根手指捏着李妍的后领将她拽开,把杯子递给周翡,目光在陌生的长刀上一扫。
“谢谢,”周翡接过来,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哥。”
李晟掀衣摆在旁边竹编的小凳上坐下,有条有理地解释道:“行脚帮跟大昭朝廷一直有联系,这回行脚帮先行一步,南边那边随后出了兵,我们往回赶的路上正好遇到了姑父的人——飞卿将军闻煜你知道吗?”
周翡不但知道,还认识。
“我们脚程快,因此先行一步,闻将军他们本来是随后就到,一上一下,正好能给那曹老二来个瓮中捉鳖,没想到我们刚冲上来,那曹老二就好像察觉到了什么,虚晃一招直接冲下了山,差一点……还是让他们跑了。”李晟话音十分平静,双手却搭在膝头,四指来回在自己的拇指上按着,好像借此平复什么似的,顿了顿,他又说道,“没抓到也没关系,这笔债咱们迟早会讨回来。”
“你没回来的时候,咱们上下岗哨总共六百七十多人,就剩下了一百来人,”李妍小声说道,“留守寨中的四十八……四十七寨里的前辈们伤亡过半。”
李晟纠正道:“十之七八。”
周翡料到了,否则像李妍这种一万年出不了师的货色,当时绝不会出现在最前线。但此时听李晟说来,却依然是触目惊心。
一时间,屋里的三个人都没吭声。
好一会,李晟才话音一转,说道:“姑姑回来了,这些事你就不必多想了,我听说姑父过一阵子也会回来。”
周翡总算听见了一点好消息,眼睛一亮:“真的,他要回家?”
李晟却没怎么见开怀,敷衍地一点头,随即皱眉道:“怕是要打仗了。”
即使很多人认为曹家名不正言不顺,他们还是站稳了狼烟四起的北半江山,所以他们别的本领不晓得,很能打是肯定的。而建元皇帝南下的时候只是个懵懂的小小少年,如今却正值雄心勃勃的壮年,在梁绍、周以棠两代人的尽心竭力下,势力渐成,他大刀阔斧地改革了吏治与税制,想必不是为了偏安一隅的。
南北这两年虽然勉强还算太平,但谁都知道,双方终归会有一战,有个由头就能一触即发。
上一次的短兵相接,双方以衡山为据。
这一回,四十八寨成了那个点燃炮火的捻子。
那战火会烧到蜀中吗?
周翡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衡山上那个空荡荡的密道,感觉天底下很多事都似曾相识,桩桩件件都仿佛前事的翻版。
如果大当家回来得再晚一点,此处会不会也只剩下一处空荡荡的群山呢?
四十八寨会变成另一个家家白日闭户的衡山吗?
还有……
剩下的部分周翡不敢想了。
闻煜这个节骨眼上来,虽说差一点堵住曹宁,功败垂成,但来得未免也太巧了。
这位飞卿将军身后是周以棠,不是那个让她一见面就想捅死的曹宁,她没办法中立地将背后的好意与恶意都拎出来条分缕析。
“吴姑娘他们也回来了。”李晟又道,“本想一起来看你,方才她被姑姑请去说话了,我听说晨飞师兄……”
周翡叹了口气。
李晟掐拇指的动作陡然快了三分,好半晌,他才非常轻、非常克制地吐出口气来,说道:“知道了,你休息吧。”
说完,他便赶羊似的轰着李妍离开,李妍本来老大不愿意,被她哥瞪了一眼,呵斥了一句“功练了吗,还混”,立刻便灰溜溜地跑了。
也不知这场大乱能激励她多长时间。
李晟却在门口停顿了片刻,他伸手把住门框,逆着光回过头来,一瞬间,他仿佛冲破了什么禁忌似的,脱口对周翡说道:“你的刀很好。”
周翡一愣,还以为他说的是望春山,一句习惯性的“喜欢你就拿走”堪堪到了舌尖,回过神来,又实在不舍得,只好将这句话周而复始地在嘴里盘旋。
谁知李晟下一句又道:“你练功的资质和悟性确实比我强,这么多年,我一直在苦苦追赶,总是追不上,挺不甘心的。”
周翡:“……”
李妍:“……”
两人一个门里,一个门外,全都见鬼似的瞪向李晟,英雄所见略同地认为李晟恐怕是吃错了药。
李晟不耐烦地摆摆手,好像要将那些讨人嫌的视线拨开似的,生硬地对周翡说道:“但是细想起来,其实那么多不甘心,除了自欺欺人之外,都没什么用处,有用处的只有苦练。今天这话你听了也不用太得意,现在你走在前面,十年、二十年之后可未必。”
他一口气将梗在心头的话吐了出来,虽然有种诡异的痛快,却也有种大庭广众之下扒光自己的羞耻,最后一句每个字都是长着翅膀飞出去的,飞完,李晟一刻也待不下去了,掉头就走,全然不给周翡回答的余地。
李妍唯恐自己知道得太多被李晟灭口,也一溜烟跑了。
这对不靠谱的兄妹连门都没给她关。
周翡作为伤患,跟门外染上了秋意的小院寂寞地大眼瞪小眼片刻,被小风吹了个寒噤,实在没办法,只好勉强将自己撑起来,拿长刀当拐杖,一步一挪地亲自去关。
刚一走到门口,她就听见了一阵笛声。
笛子不好,高音上不去,低音下不来,转折处有些喑哑,可是吹笛人却很有两把刷子,不愧是将淫/词艳/曲写出名堂的高人,再粗制滥造的乐器到了他手里,也能化腐朽为神奇,拿着这么个粗制滥造的东西,偶尔还能耍几个游刃有余的小花样,露出一点无伤大雅的油滑。
周翡靠在门框上,抬头望去,只见谢允端坐树梢,十分放松地靠着一根树枝,随风自动,非常惬意。
周翡等他将一首曲子原原本本地吹完,才问道:“什么曲子?”
“离恨楼里生离恨。”谢允笑道,“路上听人唱过多少回了,怎么还问?”
周翡仔细琢磨了一下,好像确实是《离恨楼》里的一段,只是别人吹拉弹唱起来都是一番生离别的凄风苦雨,到了他这,调子轻快不说,几个尾音甚至十分俏皮,因此不大像“离恨”,有点像“滚蛋”,她一时没听出来。
谢允含笑看着周翡,问道:“我来看看你,姑娘闺房让进吗?”
周翡:“不让。”
谢允闻言,纵身从树上跳下来,嬉皮笑脸地一拢长袖,假模假样地作揖道:“唉,最近耳音不好,听人说话老漏字——既然姑娘有请,在下就却之不恭了,多谢多谢。”
周翡:“……”
谢允在她叹为观止的目光下,大模大样地进了屋,还顺便拽过周翡手里的长刀,拉着她的手腕来到床边,反客为主道:“躺下躺下,以咱俩的交情,你何必到门口迎接?”
他嘴上很贱,眼睛却颇规矩,并不四下乱瞟——虽然周翡屋里也确实没什么好瞟的。
周翡默默观察片刻,突然发现他有个十分有趣的特点,越是心里有事、越是不自在,他就越喜欢拿自己的脸皮耍着玩,反倒是心情放松的时候能正经说几句人话。
谢允察觉到她的目光:“你看我干什么?我这么英俊潇洒,看多了得给钱的。”
周翡道:“没钱,你自己看回来吧。”
谢允被她这与自己风格一脉相承的反击撞得一愣:“你……”
“你”了半天,他没接上词,自己先忍不住笑了。
随即他笑容渐收,轻轻摩挲了一下自己的笛子:“你有什么想问我的话吗?”
周翡想问的太多了。
譬如曹宁为什么一副跟他很熟的样子?谷天璇口中的“推云掌”又是怎么回事?他既然身负绝学,之前又怎么会被一帮江湖宵小追得抱头鼠窜?他在追查的海天一色到底是什么?
然而这些话涌到嘴边,她又一句一句地给咽下去了,她看得出,谢允有此一问,只是实在瞒不下去了,其实并不想说,这会指定已经准备了一肚子的鬼话连篇等着蒙她,问也白问。
良久,周翡问道:“要打仗了吗?”
谢允晦暗不明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仿佛惊愕于她挑了这么个问题,好一会,才说道:“曹宁并非皇后之子。”
周翡:“……”
谢允答非所问,她一时没听懂里面的因果关系。
“曹仲昆乃是篡位上位,之前不怎么讲究,纳了个妓子做外室,怀了曹宁才给接回来做妾,这事颇不光彩,当年的曹夫人,如今的北朝中宫很不高兴。那女人生下曹宁就一命呜呼,这曹宁胎里带病,从小身形样貌便异于常人——你也看见了。到底是他天生命不好,还是当年有人动了手脚,这些就不得而知了。”谢允说道,“据说因为他的出身和相貌,从小不讨曹仲昆喜欢,曹仲昆自己都不想承认这个儿子……偏偏此人并不庸碌,有过目成诵之能,十几岁就辞了生父,要求到军中历练,曹仲昆不喜欢他,大概死了也不心疼,所以由着他去了,谁知此子虽然不能习武,却颇长于兵法,接连立功,在军中威望渐长。”
周翡仍是一头雾水,有些吃力地听着这些宫闱秘事。
“曹宁靠军功入了曹仲昆的眼,”谢允道,“曹仲昆知道自己是怎么上位的,一直将兵权牢牢地把在手中,他不怕儿子有军功,但是太子怕——你记得几年前曾经有过曹仲昆病重的谣言么?当时北斗借机发难,北朝朝堂也被清洗了一遍,大家都知道那只是伪帝的试探,但我怀疑那是真的,伪帝的年纪摆在那了,他能登上九五之尊,不代表他也能长生不老——如果你是太子,有个一身军功的弟弟,你会怎么想?”
周翡终于隐约明白点了什么:“你是说……”
“太子容不下他,反过来,曹宁也未必对太子毫无想法,此番挥师南下蜀中,曹宁看似是灰溜溜地无功而返,但经此一役,南北倘若就此开战,对他来说反而是天大的好处。”谢允说道,“反倒是大昭,虽然也想收复北地、重回旧都,但此时动手未必是好时机,因为一来新政初见成效,正是积聚力量的时候,二来一旦曹仲昆身死,旧都新皇上位,北边必有一场动荡,到时候趁虚而入,岂不更稳妥?甘棠先生惯使春风化雨的手段,比起全线开战,他更愿意等待时机,挑起北朝内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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