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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全书前传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蜘蛛
对犯罪分子来说,犯罪即是一种艺术。
2000年2月3日,也就是春节的前一天,邢石铁路职工住宅小区6楼发生火灾。母子二人被困在阳台上,女人急得大喊救命,她还抱着个孩子,孩子4岁左右,因为惊恐,吓得哭声都变了腔,浓烟夹杂着火光从阳台上涌出来。
天还没亮,从睡梦中惊醒的邻居立刻报警,并且迅速组织救援,一部分人试图打开那户人家的防盗门但是无功而返,因为客厅已经被凶猛的火势封锁。
楼下围观的群众束手无策,有人提议从阳台上系根绳子把母子二人救下来,绳子立刻找来了,但是怎么送上去呢?
阳台上的女人头发被烤着了,她脱下衣服蒙住头,孩子的哭喊声也变得声嘶力竭,形势万分危急。救火车迟迟未来,再等片刻,估计那女人就会忍不住从楼上跳下来。
这时一个人默默地挺身而出,他拿起绳子咬在嘴里,沿着墙壁上的下水管向上攀爬,那敏捷的身手令围观的群众目瞪口呆。他爬到六楼的位置,调整姿势,踩住固定下水管的螺栓,像壁虎似的轻轻一跳,就到了阳台上。
他迅速地系好绳索,在楼下群众手电筒的照射下,他一手抱着孩子,另一只手抓着绳子缓缓地下降。下降到三楼的时候,他停顿了几秒钟,那几秒钟对下面观望的人来说,就好像是几个世纪。人们屏住了呼吸,清晰地看到他的手被绳子磨破流出了血,他皱了皱眉,接着,咬牙忍住痛,一口气滑了下来。
观众齐声喝彩,一个邻居接过孩子,有些老年人流下了眼泪,这时救火车来了,现场一片混乱。冒着生命危险救人的青年始终没有说一句话,人们甚至没有发现他是什么时候悄悄离开的。
事后,那个女人和丈夫多方寻找救命恩人,他们在电台报纸刊登消息,询问目击群众,有群众反映那个年轻人留着长头发,胳膊上刺着文身,有可能是个在附近租住房子的打工仔。夫妇二人去了当地的派出所查找暂住人口,一个富有经验的老警察听了他们的描述后说:
“能够徒手攀爬六楼的人只有两种,一种是训练有素的特警军人……”
夫妇问道:“另一种呢?”
老警察犹豫了一下,回答:“那人很可能是个贼。”
这个贼就是小油锤。
作恶的人也有善的一面。贪污73万元的教育局长马觉明长年资助几个贫困大学生,人贩子赵桂芹救过落水儿童,杀人犯包金龙为村里修桥,强奸犯甄洪给乡里种树。
小油锤走进一片居民区,看到一户人家发生了火灾,最初他是想看看热闹的,甚至有点幸灾乐祸的心态。后来他听清楚了阳台上的孩子喊的是什么,那孩子一声声大喊着:爸爸,爸爸……他突然想起离开家的时候,孩子才10个月大,他在外潜逃流窜了3年,自己的儿子应该3岁多了吧,也会喊爸爸了。他一阵阵心酸,准备离开,那喊声一下下敲打着他的心。转身拿起绳子的那一刻,他不再是一个小偷,不再是一个通缉犯——他是一个父亲。
救人之后,小油锤去了哪里呢?
他上了火车。
他在火车上可以看到自己的家,冀北平原上的一个小院子,门前有个池塘,栽着几棵杨树。
他对家的回忆,就是从那个池塘开始。
小时候他就常常坐在池塘边的树下看着火车驶过去。他跟着母亲偷煤,用长竹竿绑上一种自制的挠爪,这种简易的工具是当地人的发明。后来,他用这种挠爪钩旅客的行李,即使火车行驶得再快,只要车窗开着,他一伸手,旅客放在桌上的包就会不翼而飞。他在工地上当过小工,开过拖拉机,还学习过一段时间的家电维修,这些很快都被他放弃了,正如他所说“我的胳膊也想干活,我的脑袋却不答应”,他盗窃,不是因为贫穷,而是无法改变贫穷的生活。
后来,他和一个叫红的女人订婚了。
他和她坐在草垛上。
她说:“邻居家小秀结婚时,男方陪送的三金一木。”
“啥三金一木?”
“金戒指、金项链、金耳环,还有木兰小摩托车。”
“我也送你三金一木,金戒指,不,”小油锤说,“我送你钻戒,一颗大钻石。”
“什么时候送我,在哪儿呢?”
“看那里。”他指指天上,一颗亮闪闪的星星。
她笑了:“那摩托车呢?”
“你闭上眼睛,我给你变出来,我会魔术。”
她闭上眼睛。
他吻住了她。
结婚后,小油锤和妻子一连吃了三个月的咸菜,那咸菜叫洋姜,是一种地下的果实,在夏天会开出黄色的花。儿子出生以后,生活更加糟糕了。他开始偷自行车,转手卖掉,他的开锁技术并不高明,有时他会举着一辆自行车走在大街上。有一次,他在盗窃的时候被人逮住了,那人要把他送到派出所,他用螺丝刀狠狠地捅了那人一下,逃回了家。
那天晚上,下着大雪,他家的炉子上正咕嘟咕嘟炖着一只鸡,老婆和儿子坐在床上看电视。
他刚进家门,警察尾随而至。他拒捕,但还是被捕了。他被关进监狱,很快又越狱了。他开始在全国各地作案,盗窃、抢劫、贩毒,他在火车上认识了库班,又介绍库班认识了自己的贩毒上线。在他家附近埋伏守候的警察走了一批又来了一批,河南的走了,吉林的又来了。车站、码头、广场,甚至他家门口的电线杆上都贴上了通缉令。
小油锤有好几次都差点被抓住,例如1999年那个夏天,他藏身在打麦场上的第二十一个麦垛里。追捕他的警察,只搜索了二十个麦垛就放弃了。小油锤听着脚步声渐渐走远,他的脑海里闪现出一个可怕的念头:自首!
被通缉的这些年里,小油锤最初是在恐惧中过日子,最后是在思念中过日子。他觉得自己早晚都会被抓住,他甚至盼望着那一天快点到来。
每隔一段时间,他都会坐在火车上看一眼自己的家。他只能用这种方式接近,虽然这一刹那的接近转瞬即逝。
现在他正出神地凝视着窗外,再过半小时,他就可以看到自己家的小院子了。他想起离家的那个夜晚,雪花飘着,炉火正旺,正炖着一只鸡,老婆把儿子逗得咯咯笑。这个画面他久久不能忘怀,他在潜逃流窜的日子里深深呼吸就能闻到炖鸡的香味,那只鸡炖了很多年,家应该还是老样子,一切都没有改变吧。
小油锤的对面坐着一个穿军装的老人,老人观察他很久了。
“你的手怎么回事?”老人问道。
“没事,”小油锤的手缠着绷带,他把手举起来说,“被玻璃划了一下。”
“看来这个大年夜要在火车上过喽,我去看儿子,你呢,家里都有什么人?”
“有老婆啊,”小油锤回答,“还有个儿子,4岁了。”
也许是为了打发旅途的寂寞,老人开始喋喋不休地说起自己家乡过年的风俗,还有子女的一些琐碎的小事,我们常常遇到这类可敬而又生厌的老人。小油锤最初还愿意做一个听众,后来不耐烦了。老人丝毫没有闭嘴的意思,又闲扯起自己早年当兵时的故事,最后他问小油锤:“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呢?”
“我说我是一个通缉犯,你相信吗?”小油锤用那种开玩笑的语气说,“杀人放火,无恶不作。”
老人吃了一惊,态度随即变了,他打量着面前的这个长发青年说:“我看你也不是什么好人,杀人犯,不像。说真的,我可以一拳把你打倒。我不怕你,我还不老,只有73岁,抓住你的领子像抓一只小鸡一样,把你扔到警察那里。可是我不会这么做,因为,我看不起你,真的,你大概是干过什么坏事吧,你应该自己去自首。当然,自首之前,可以先回家看看,毕竟快过年了嘛。看看老婆孩子。每天早晨你老婆在村里是第一个醒来,晚上是最后一个睡觉,一整天都在田里,背不动一袋玉米但是还要背。你的儿子到处游荡,没人管没人问。”
小油锤不说话了,这大概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思考。
老人继续絮絮叨叨地说:“一个女人拉扯一个孩子不容易。你儿子吃得比猫好一些,比狗差一些,这是因为物价的原因,排骨比鱼要贵。你呢,我看不起你,说真的,你是一个胆小鬼。你走过一个幼儿园的时候,听到很多孩子在笑,在做游戏,那时,你的儿子在做什么呢,他在哭。小孩都是小鸟,但是你儿子从来不唱歌。别的孩子有玩具,毛毛熊或者卡通画,你儿子呢,只能用尿和泥巴,或者堆沙子,把树叶放在臭水沟里看着它们漂去。现在,别人家在吃饺子,猪肉芹菜馅的,或者羊肉胡萝卜馅的,但是你老婆呢,我和你打赌,她吃的是白菜馅的,也许会把火腿肠剁碎放进去,就是那种一块钱一根的火腿肠。你的儿子呢,在旁边吮吸着手指,馋得要命,你说你是通缉犯,不会是和我开玩笑吧?”
小油锤把头扭向窗外,他看到了他的家。小院依然安详,一个孩子在门前的杨树下玩耍,泪水立刻涌出来模糊了视线——他认出那正是他的儿子。
他迅速擦掉眼泪,站起来整理行李。
“怎么,到前面你该下车了吧?”老人问道。
“不,我现在就下去,一分钟也等不及了。”小油锤说完,爬上桌子,蹲在车窗口,因为前面有个小站,所以火车行驶得并不快。他先观察了一下地形,然后纵身一跳,他想跳到铁轨旁边的一个水塘边上,那水塘边有枯萎的芦苇与荷叶,但是他跳的时候,衣服被窗口上的挂钩钩了一下,他落在铺设铁轨的石子上,摔断了腿,在翻滚的过程中又断了几根肋骨,然后滚到了水塘里。
他向前爬着,用尽所有力气,最后死在了回家的路上。





罪全书前传 第10章 地下王国(1)
一个小雨纷飞的傍晚,本文作者在乱坟岗中散步,他不时停下脚步,观察着什么。一个小山包埋在杂草中,如果没有弄错,这就是唐朝金玉公主的墓。从附近的一个洞可以看出,这里被盗墓贼光顾过。过了一年,公安机关严打期间,一批文物贩子纷纷落网。在我所居住的这个小县城,盗窃公主墓的犯人刘朝阳和其他犯人一起站在卡车上游行示众。我在人群里看见他低垂着头,脖子上挂着牌子,车拐过街角,我与本文中的一个人物就这样擦肩而过了。
刘朝阳,外号耗子,因盗墓被判3年有期徒刑,在狱中认识了库班,后跟随他一起贩毒。
下面讲一下他的故事。
1995年12月28日,刘朝阳背着六棵白菜,走在回家的路上,他的脑子里思考着一个问题。
他卖萝卜和白菜,后来卖豆浆,骑着一辆经常掉链子的三轮车,车筐里放一个小喇叭,喊着:豆浆,热豆浆,原汁原味,健康饮品。
到了油菜花开的时候,他站在院里的一棵臭椿树下,终于想明白了,他为什么发不了财——他是一个农民。
清明节刚过,刘朝阳背起行李去了华城。
华城火车站是一个治安急剧恶化的藏污纳垢之地。有位经常穿梭于两广之间的商人经常这样告诫亲友:不要在车站打电话,不要买任何东西,不要坐出租车,不要在附近的酒店和宾馆吃饭或住宿。
刘朝阳一下火车,就被人抢去了包,只好露宿在车站广场。
广场的一个牌子上写着——请不要在这里大小便!
四周的墙面和地面上有很多手机号码,后面写着“办证”。
刘朝阳和近千个露宿于广场上的打工者在警察、武警和联防队员的押解下,到一条小街巷里拥挤着过夜。第二天,他们重新回到广场上,他们聚集的地方形成一个临时的劳务市场,每当有包工头到来,呼啦全围上去,包工头像挑牲口一样打量着这群人,刘朝阳和其他几位体格健壮的民工被选中了。
华城岩镇附近有很多私营的小煤窑,刘朝阳第一次下井的时候是一个早晨,阳光照着,他眯着眼,天上云淡风轻,他的身体缓缓下降,从那以后,他整整一年都没见过太阳。矿工们每天就睡四小时,顿顿有肉,但不让喝酒,伙食好并不是老板慈悲心肠,而是为了使矿工们工作效率更高。在井下,一个叫丁老头的老矿工告诉刘朝阳,这里已经整整三年没发工资了。如果谁胆敢去讨要工资,就会有一帮打手来揍他,甚至连拉煤的司机也跑过来踢上几脚。
“不发工钱,为什么还要给他干呢?”刘朝阳问。
“就是因为老板扣着工钱,所以还要继续干下去。”丁老头回答。
一年后,丁老头成了刘朝阳的盗墓同伙。这个山西老人一生的经历可以用一个字来概述:穷。如果用两个字来概括就是:矿工。在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开始挖矿,他的母亲曾经收集河边的芦花给他做了一件棉袄,井下潮湿、闷热,一夜之间,他的棉袄竟然发芽了,长出了一棵小树苗。长大后,他的梦想就是自己开一个煤矿,也许一个男人的梦想从来都不会实现吧,所以,他穷了一辈子,从一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直接成为一个焦枯瘦弱的老头子。
丁老头是个有经验的矿工,这种经验在以后的盗墓生涯里得到了极大的应用。
有一次,他指着头顶问刘朝阳:“知道上面是什么吗?”
“是泥。”刘朝阳回答。
“泥上面呢?”
“不知道。”
“是一条河。”
他们挖矿和盗墓的间隙,还做过一件事——他们把煤矿老板给绑架了。起因很简单,因为老板不发工资。和所有绑架案一样,丁老头和刘朝阳把老板捆上,藏在一个隐蔽的地方,然后打电话给其家人,不同的是他们索要的钱并不多,那个数目只是他们应得的工钱。尽管如此,老板的妻子还是报警了,这样做是聪明的,大多数绑架案都是相识的人干的,即使是钱财得手后也会杀害被绑架者,掩盖犯罪,毁尸灭迹。整个绑架案中,精彩之处是取钱的手法,他们要求老板的妻子把钱扔到岩镇上一个公共厕所里,警方将那周围严密布控。当天晚上,月光照着这个厕所,虽然一整夜都无人进出,但次日凌晨钱包不翼而飞了。警方分析,犯罪分子是从厕所内的下水道里翻开井盖,伸出一只手,把钱取走了。
三小时之后,在一个山洞里,刘朝阳把一个包扔到煤窑老板的面前:“看看吧,这就是你老婆送来的钱。”
包里放着一卷卫生纸。
煤窑老板说:“这个婊子。”
丁老头说:“你老婆报警了。”
刘朝阳看了看丁老头,两人交换了一下眼色,他叹口气,拿着一把刀子向煤窑老板走去。
老板说:“你不会杀了我吧?”
刘朝阳说:“我放了你。”
他用刀子割断了老板身上的绳索。
日后的审讯中刘朝阳对此事只字未提,他不认为这是犯罪。老板也对警方说是有人和他开玩笑,这场绑架案最终因为煤矿老板声称自己没有被绑架而撤销了。
刘朝阳和丁老头后来去了哪里呢?
在华城郊区一带,每个稻草垛里都有一棵树,当地人喂牛的草料要储存起来,他们总是把干草堆在一棵树的周围。1997年4月3日,也就是绑架案发生的第二天,有个早晨起来喂牛的妇女看见两个人从自家草垛里钻了出来,很显然,他们在草垛里睡了一夜。其中一个中年人哈欠连天,整理着头发和衣服上的草屑,另一位老人抱着一个西瓜,有片瓜地在二十里之外。
从那以后,这两个人的足迹遍布最荒凉的地方,有些古墓是在人迹不到的荒山野岭,他们尽可以大胆地挖掘。他们为什么想到了盗墓?这种事不可能找到任何理智的理由,盗墓和挖煤,两者之间有着极其相似之处。有时,他们睡在一个静静的山冈;有时,睡在一片小树林里,夜里的露水打湿了青草和头发。刘朝阳卖菜的时候,头发还是乌黑的,盗墓之后,开始大把大把地掉头发。那不断扩大的秃顶使别人和他都忽略了他自己的真实年龄,他就戴了一顶帽子。沉默、孤僻也是从那时开始的,他有时一连几天都不和丁老头说话,只知道埋头苦干,挥舞着铁锨。最初,他们毫无经验,只挖到了石头和一些不值钱的破烂,后来他们懂得使用一些简单的工具,例如探铲和探测仪综合勘探,确认墓地的大概位置,就满怀信心一直挖下去。有些洞证明他们费尽了心机而不是耗尽了体力,一些浅度也足以说明他们灰心失望过,但总是还有些坚硬的勇气,质问脚下的花岗石和石灰岩。正如丁老头所说,他们缺少一点好运气。
他们成功盗窃的第一座墓是在一片竹林里,他们挖得很顺利,封土层是红土,这种红土黏性很好,所以不必考虑盗洞塌方的问题。封土下面是一层青石板,撬开石板,跳下去,墓穴不大,但保存完好。刘朝阳用手电筒一照,就看到了密密麻麻的白色的竹根缠绕包围着的整座棺材。
这是一座清朝的墓,他们意外发现了一些明朝的器皿,从棺材里的铜镜梳妆盒以及几样首饰可以看出,埋葬在这里的是一个女人。这个多年前的美人,现在的一具骷髅,用手一碰,就化成了尘埃。一些珍珠玉器散发着幽幽的蓝光,两人并不着急,他们盘腿坐下,喝口酒,抽支烟。
丁老头说:“我们发财了。”
刘朝阳说:“是啊,发财了。”
第二天清晨,刘朝阳戴上帽子,他的帽子上有一条陈旧的船和桅杆,他在墓碑上摔碎瓦罐,用手抓了几把米饭填到嘴里,一只鸟从他的头顶飞过,他忘记了咀嚼,那些米粒像蛆一样从嘴里掉下来。他和丁老头回头看一眼刚刚爬出来的洞口,怀里揣着那些金银珠宝,笑呵呵地就下山而去了。
几年后,当地文物部门对这座墓进行抢救性挖掘,人们发现了刘朝阳用涂抹了自己粪便的棍儿在棺木上留下的一句话:耗子到此一游!
在地面之下,还有另一个世界。
打起火把,从自家的马桶钻进去,便可以看到这个世界。还有一些入口,是我们每天都注意到但是被遗忘的。掀开井盖,1974年,教授马即宇从这里下去;1983年,死者陈茵从这里下去;1996年,小贩黑子还是从这里下去。
现在我们也从这里下去。
这里只有老鼠,没有苍蝇,苍蝇都在地面之上。
在这个世界里,住着两种动物,老鼠和犯罪。
瘟疫、瘴气,也是从这里分娩出来的。他们是孪生兄弟,他们共有一个母亲。
在江苏有个假币制造厂,几个农民在一个防空洞里制造一元的硬币;在湖南省娄底市也有一个假币窝点,几个下岗工人在地下室里制造百元的假钞;濮阳老汉宁运行在自家存放生姜的地窖里制造雷管,宁波人付春在猪圈下挖了一个地洞生产炸药。
犯罪是地下世界里的一朵奇葩。
在城市里有许许多多的挖掘工程,下水道和阴渠便是其中的两种。
1994年,洪安县地震,一整段下水道从地下翻出,裸露在世人面前。人们惊讶地发现阴渠下面竟然还有一道阴渠,除了那些污泥之外,我们还看到很多东西。在同一个商店卖出的烟斗和酒杯在这里重新相遇了,曾经说出过誓言的假牙又变成了假牙,引起过爱情追思的手帕又成为了手帕,一个美丽少妇睡过的床单现在裹着一只死猫在这里腐烂。
使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那阴渠下面的阴渠是做什么用的呢?
这黑暗中不为人所知的分支通向哪里呢?
每到雨季来临,洪安县城便一片汪洋。
1986年上任的一位县委书记,他在位三年,只做了一件事:翻修下水道。他命令工人把下水道挖深,加固,可以容纳更多的雨水。洪水以前是在街道上流过,现在是在下水道里流过,阴渠下面的阴渠就是那时挖掘的。
这位可敬的县委书记叫作孙兆俞,他死后,就有了一条新的街道:兆俞街。在10年前,兆俞街叫作花子街,花子街一朵鲜花都没有,却有很多乞丐。在15年前,老百姓也称呼其为“臭街”。 孙兆俞挪用公款,压缩每一笔经费,克扣公务员的工资,他像乞丐一样在企业门前低三下四,像哈巴狗一样在老婆面前苦苦哀求,他让老板拿出善心,让老婆拿出存折。有一点,需要特别声明,在他死后,人们发现他的存款几乎为零。我们知道,零是最小的一个数字,也是无限大的一个数字。
孙兆俞为老百姓做了一件好事,也为犯罪分子提供了一个有利的场所。
科学家去溶洞探险,犯罪分子去下水道探险。




罪全书前传 第11章 地下王国(2)
洪安县城有200多条大街小巷,有400多个下水孔。1999年一个深夜,一个盗窃井盖的孩子遇到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他听到下水道里有人在说话。小孩大着胆子掀开井盖,躲藏在旁边,过了一会儿,他看到一个蓬头垢面浑身散发着臭气的老人从下水道里钻了出来。
我们认出,这个老人就是丁老头,他和刘朝阳多年的盗墓生涯并没有给自己带来多少财富。在1998年,洪安县就有了一个不为人所知的地下毒品窝点,这是山牙一手修建的,山牙死后,高飞将这个地下窝点扩建成一个大规模的毒品地下工厂,丁老头和刘朝阳便是当时扩建这地下工厂的人。他俩通过库班认识了高飞,发现贩毒远比盗墓要赚钱得多,所以很快就变成这个贩毒团伙的一员。
这些人的相识就像一股污水遇见另一股污水,同流合污,臭味相投。
地下工厂的设计是非常巧妙的,他们在一处地下室中又挖掘了一个地下室,这地下室和下水道相连,县城里下水道的每一个井口,既是入口,也是出口。
2000年8月10日深夜,有四个外地人来到了洪安县城东小井胡同,越朝前走,胡同便越窄,好像钻进了一个管子延长的漏斗。到了这条相当短的街的尽头,他们看到了一面墙,这是一条死胡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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