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歌2:浮生梦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桐华
孟珏未置一言,静静放下了酒杯。
云歌想了会儿说,“我给你们唱首歌吧!”轻敲着船舷,心内暗渡了下曲调,启唇而歌:
清素景兮泛洪波,
挥纤手兮折芰荷。
凉风凄凄扬棹歌,
云光曙开月低河。
云歌并不善即兴渡曲,又没有乐器替她准音,时有不能继,音或高或低,以至承接不顺。
忽闻身侧响起乐音,引她随曲而歌。
云歌侧目,只看孟珏双手握着一个埙,垂目而奏。
埙乃中原华夏一族最早的乐器,传闻炎帝、黄帝时所创。因为是用大地的泥土煅烧而成,埙音也如广袤无垠的大地,古朴浑厚、低沉沧桑中透着神秘哀婉。
云歌的歌声却是清亮明净,飞扬欢快。
两个本不协调的声音,却在孟珏的牵引下,和谐有致,宛如天籁。
苍凉神秘的埙音,清扬婉转的歌声,一追一逃,一藏一现,一逼一回,若即若离,似近似远,逡游飞翔于广袤深洋,崇山峻岭,阔邃林海,千里平原,万里苍穹。
起先,一直是埙音带着歌声走,可后来,歌声的情感越来越充沛,也越来越有力量,反过来带着埙音鸣奏。
埙音、歌声彼此牵扯,在湖面上一波又一波荡开。一个沧桑,一个哀婉,咏唱着天地间人类亘古的悲伤:爱与恨,生与死,团聚和别离。
音静歌停。
众人屏息静气地看着孟珏和云歌。
云歌不知道自己何时竟直直站在船上,孟珏也有些恍惚,他并没有想奏哀音,可当他把云歌的歌声带出后,自己也被云歌牵引,歌曲已经不只是他一个人控制,而他,只能将它奏出。
云歌怔怔地站着,突然说:“我要回去。”
夏季时,刘弗陵会在清凉殿接见大臣,处理朝事。
云歌先去清凉殿。
没有人。
她又匆匆向宣室殿跑去。
宣室殿内漆黑一片,异常安静。
云歌心慌,难道陵哥哥去找他们了?正要转身,于安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云姑娘,陛下就在殿内。”于安大半个身子仍隐在黑暗中,完全看不到脸上表情,只觉得声音阴沉沉地低。
云歌不解,“你没有在殿前侍候,怎么守在殿外?陛下睡了吗?怎么一盏灯都不点?”说着话,人已经跑进了正殿。
静坐于黑暗中的刘弗陵听到声音,含笑问:“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云歌的眼睛一时未适应大殿的黑暗,随着声音,摸索到刘弗陵身旁,“你为什么没来?发生什么事情了?你不开心?”
刘弗陵扶云歌坐到他身侧,“是有些不高兴,不过没什么,不用担心。”
“因为朝堂上的事情不顺?霍光又为难你了?我们的计划遇到阻碍了吗?”
刘弗陵未说话,只是凝视着云歌,伸手碰了碰她的头发,碰了碰她的眉毛,指肚在她的脸颊轻抚。
他的手指冰凉,云歌握住他的手,呵了口气,“怎么夏天了还这么冰呢?以后你要和我一块儿去骑马、去爬山,几个月下来,管保比吃什么人参燕窝都有用。”
刘弗陵的声音有些沙哑,“云歌,今晚陪我一起睡,好吗?像上次一样,你睡一头,我睡一头。”
云歌很想点头,却不能,“我……这次不行。我在这里陪你说话,一直说到你想睡,好不好?”
刘弗陵看着云歌的抱歉,沉默一瞬后,微笑着说:“好,你给我讲讲你们刚才都玩什么了。”
云歌只讲到红衣吹笛,刘弗陵已经有些困倦,手放在胸上,靠到了榻上,闭着眼睛说:“云歌,我想休息了,你也去睡吧!帮我把于安叫进来。”
“嗯。你不要再想那些烦心的事情,等睡起来了,总会有办法解决。”云歌给他盖了条毯子,轻轻退出了大殿。
第二日,云歌起了个大早去看刘弗陵,寝宫却已无人。
小宦官赔笑说:“陛下一大早就起身办事去了。”
“哦,陛下今日的心情可好?”
小宦官挠头,“姑娘,你也知道,陛下一年四季都一样,淡淡的,没什么高兴,也没什么不高兴。”
云歌笑笑,未说话。陵哥哥的喜怒哀乐和常人没什么不同。
一连很多日,刘弗陵总是早出晚归。
深夜,云歌好不容易等到他时,他总是很疲惫的样子,虽然他会强撑困倦和云歌说话,云歌却不愿再烦扰他,只想让他赶快休息。
看来又出了意外,让他上次所说的“准备好了”,变成了“并没有好”。
云歌按下了心内的焦虑,重新开始静静地等待。
她开始亲自照顾宣室殿内的各种花草。浇水、施肥、剪枝,还移植了一些喜阴的藤萝过来,大概自幼做惯,她又本就喜欢做这些事情,宣室殿带给她的焦躁随着花草的生长平复了许多。
云歌蹲在地上松土,每看到蚯蚓,总会高兴地一笑。她刚开始照顾这些花草时,可是一条蚯蚓都没有。
富裕站在一角,看了云歌很久,最后还是凑到了她身旁,即使冒着会被于总管杖毙的危险,他也要告诉云歌。
“小姐,有件事情……陛下,陛下……”
云歌放下了手中的小铁铲,安静地看着富裕。
富裕不忍看云歌双眸中的清亮,低着头说:“陛下这几日离开清凉殿后,都去了椒房殿。”
云歌未说一句话,只扭头静静地凝视着眼前半谢的花。
很久后,她站起,“我想一个人走走,不要跟着我,好吗?”
云歌一路疾跑,跑到了清凉殿外,脚步却猛地停了下来。退到角落里,只定定地凝视着殿门。
夏日的蝉正是最吵时。“知了、知了”地拼命嘶鸣着。
云歌脑内的思绪漫无天际。一时想起和陵哥哥在草原上的盟约,心似乎安稳了,可一时又忽地想起了孟珏在山顶上给她的誓言,心就又乱了。一时想着这天下总该有坚贞不变、千金不能换的感情,一时却又想起也许千金不能换,只是没有碰到万金,或者千万金……
不知道站了多久,日影西斜时,一个熟悉的人从清凉殿内出来,被身前身后的宦官簇拥着向左边行去。
回宣室殿不是这个方向,这个方向去往椒房殿。
不过也通向别处,不是吗?也许他是去见刘贺。云歌在心里对自己说。
远远跟在后面,看到他向椒房殿行去,看到宫女喜气洋洋地迎了出来,看到小妹欢笑着向他行礼。他缓步而进,亲手扶起了盛装打扮的小妹,携着小妹的手,走入了内殿。
原来,他不是无意经过,而是特意驾临。
心里最后相信的东西砰然碎裂。那些尖锐的碎片,每一片都刺入了骨髓,曾有多少相信期待,就有多少锥心刺骨的痛。
云歌慢慢坐到了地上,双臂环抱住自己,尽量缩成一团。似乎缩得越小,伤害就会越小。
红衣拖起了地上的云歌,刘贺说了什么,云歌并未听分明,只是朝刘贺笑。
“……皇子关系着大汉命脉、天下百姓,不管政见如何不同,可在这件事情上,百官都在力谏……皇帝毕竟是皇帝,与其让霍成君进宫,不如宠幸上官小妹。小妹若得子,只得一个儿子依靠罢了,霍成君若得子,却后患无穷……”
刘贺的声音淡去,云歌只看到他的嘴唇不停在动。
原来所有人都早已经知道,只有她蒙在鼓里。
云歌不想再听刘贺的开解,这些道理她如何不懂呢?原来这就是他的解决办法。
笑着拒绝了红衣和刘贺的护送,独自一人回宣室殿。
却是天地茫茫,根本不知道该去哪里。
漫无目的,心随步走。
太液池上的黄鹄还是一对对高翔低回,淋池荷花依旧娇艳,沧河水也如往日一般奔流滔滔。
可是,有些东西,没有了。
从未央宫,走到建章宫,又从建章宫回到未央宫,云歌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看到月亮已经爬到了中天。
当她回到宣室殿时,刘弗陵立即从殿内冲了出来,一把握住她的胳膊,急急问:“你,你去哪……”语声顿了一顿,紧握的手又慢慢松了,淡淡的语气,“夜很深了,你赶紧歇息吧!”
她不应该央求和企求一个人的心意的。她应该昂着头,冷淡地从他的面前走过去,可她做不到。云歌有些恨自己。
可如果央求真能挽回一些东西,那么,恨就恨吧!
“陵哥哥,我想和你说会儿话。”
刘弗陵转过了身,“我很累了,有话明天再说吧!”
“陵哥哥。”
叫声清脆,一如很多年前。
刘弗陵的脚步却只微微停了一瞬,就头也未回地进了寝殿,任云歌痴痴立在殿前。
天仍漆黑,刘弗陵就穿衣起身。
走出殿门,只见一个单薄的身影立在殿前的水磨金砖地上,织金石榴裙上露痕深重,竟好似站立了一夜。
“陵哥哥,我有话和你说。”
云歌定定地盯着刘弗陵,面容苍白憔悴,只有眼内仍亮着一点点希冀。
刘弗陵面色惨白,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云歌。
“我要去上朝。”
他从云歌身旁直直走过,脚步匆匆,像是逃离。
云歌眸内仅剩的一点光芒熄灭,她的眼睛只余空洞、悲伤。
刘弗陵的脚停在了宫门的台阶前,无论如何也跨不出去,他蓦然转身,快走到了云歌身旁,牵起她的手,拽着她急步向外行去。
马车在黑暗中奔出了未央宫。
云歌眼睛内有喜悦。
刘弗陵眸底漆黑一片,了无情绪。
“陵哥哥,我知道霍光又在逼你纳妃,你是不是和小妹在演戏给他看?还有,你真的很想要孩子吗?你可不可以等一等?我,我可以……”
刘弗陵的手放在了云歌的唇上,笑摇了摇头,“先把这些事情都忘掉,这半日只有你和我,别的事情以后再说。”
看云歌点头答应了,刘弗陵才拿开了手。
于安也不知道刘弗陵究竟想去哪里。刘弗陵拽着云歌匆匆跳上马车,只吩咐了句“离开未央宫,越远越好。”,所以他只能拼命打马,催它快行,无意间,竟走到了荒野山道上,颠簸难行,刚想要驾车掉头,刘弗陵挑起帘子,牵着云歌下了马车,“你在这里等着。”
“陛下,荒郊野外,奴才还是跟着的好。”
“我和云歌想单独待一会儿。”
看到陛下眼底的寥落无奈,于安心头酸涩难言,不再吭声,安静地退到了路旁。
刘弗陵和云歌手挽着手,随山道向上攀缘。
云歌抬头看看山顶,再看了看天色,笑说:“我们若快点,还来得及看日出。”
“好,看谁最早到山顶。”
“陵哥哥,我若赢了,你要答应我件事情,算作奖品。”
刘弗陵未说话,只笑着向山上快速爬去。
云歌忙追了上去。
两人都放开心事,专心爬山,一心想第一个看到今日的朝阳。
山看着并不高,以为很好爬,不料越往上行就越陡,有的地方怪石嶙峋,荆棘密布,几乎无路。
云歌看刘弗陵额头全是汗,“陵哥哥,我有点爬不动了,下次我们来早些,慢慢爬吧!”
“下次的日出已经不是今日的日出。人生有些事情,是我无能为力的,可这次却是我可以控制的。”刘弗陵语气中有异样的坚持,云歌不敢再提议放弃。
刘弗陵看云歌边爬边看他,用袖擦了擦脸上的汗,笑道:“一年四季,车进车出,做什么都有人代劳,难得活动一次,出点汗是好事情。”
云歌想想也是,释然一笑,手足并用地向山上爬去。
好几次,看着前面已经无路,云歌犹豫着想放弃,随在她身后的刘弗陵却总是极其坚持,坚信一定有路可以到山顶。
两人用木棍劈开荆棘,刘弗陵把身上的长袍脱了下来,在极陡峭
的地方,用它搭着树干,充作绳子,继续向上攀。
而每一次以为的无路可走,总会在坚持一段后,豁然开朗。或有大树可供攀缘,或有石头可供落脚,虽不是易途,却毕竟是有路可走。
山顶近在眼前,东边的天空积云密布,渐泛出红光,太阳眼看着就会跳出云海。
对今天的日出,云歌从刚开始的不在乎,变得一心期待,一边急急往上爬,一边叫:“陵哥哥,快点,快点,太阳就要升起来了。”
就在要登上山顶时,云歌回头,却看刘弗陵的速度越来越慢,她想下去,拽他一起上来,刘弗陵仰头望着她说:“你先上去,我马上就到。不要两人一起错过,你看到了,至少可以讲给我听,快点!”
云歌迟疑,刘弗陵催促:“你看见和我看见是一样的,快上去。”
云歌用力拽着树枝,最后一跃,登上了山顶。
在她登临山顶的同时,一轮火红的圆日,从汹涌磅礴的云海中跳出,刹那间,天地透亮,万物生辉。
眼前是:碧空万里,千峦叠翠;回眸处:刘弗陵迎着朝阳对她微笑,金色的阳光将他的五官细细勾勒。
云歌眼中有泪意,蓦地张开双臂,迎着朝阳,“啊——”大叫了出来。
胸中的悒郁、烦闷都好似被山风涤去,只觉人生开阔。
刘弗陵缓缓登到山顶,坐到石块上,含笑看着云歌立在山崖前,恣意地飞扬。他偶尔一个忍耐的皱眉,却很快就被压了下去。
云歌大喊大叫完,方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笑坐到刘弗陵腿侧,脸俯在他膝头,“在宫里不敢乱叫,只好在荒郊野外撒疯。”
刘弗陵想用衣袖擦去云歌脸上的污迹,抬胳膊一看,自己的袖子五颜六色,绝不会比云歌的脸干净,只得作罢。
云歌的脸在他掌间轻轻摩挲,“陵哥哥,我觉得你近来爱笑了。”
刘弗陵微笑地眺望着远处,没有说话。
“可我觉得你的笑,不像是开心,倒像是无可奈何的隐藏。陵哥哥,我也不是那么笨,好多事情,你若为难,可以和我商量。可是,你不能……不能……你说过只误我一生的。我看到你和别人,心里会很痛。 ”
“云歌……”刘弗陵手指轻碾着她的发丝,眉间有痛楚。他缓缓深吸了口气,唇畔又有了淡淡的笑意,“你会记住今天看到的日出吗? ”
“嗯。”云歌枕在他的膝头,侧脸看向山谷,“虽然我以前看过很多次日出,但是今天的最特别,而且这是你陪我看的第一次日出,我会永远记住。”
“云歌,我想你记住,人生就如今天的登山,看似到了绝境,但只要坚持一下,就会发觉绝境后另有生机。每次的无路可走,也许只是老天为了让你发现另一条路,只是老天想赐给你意想不到的景色,所以一定要坚持登到山顶。”
“嗯。”云歌懵懂地答应。
刘弗陵托起云歌的脸,专注地凝视着她,似要把一生一世都看尽在这次凝眸。
云歌脸红,“陵哥哥。”
刘弗陵放开了她,站起身,微笑着说:“该回去了。我片言未留,就扔下一帮大臣跑出来,未央宫的前殿只怕要吵翻了。”
云歌依依不舍,在这个山顶,只有她和他。回去后,她和他之间又会站满了人。
刘弗陵虽然面上没有任何眷念,可下山的路却走得十分慢,紧握着云歌的手,每一步都似用心在记忆。
于安看到两个衣衫褴褛、风尘仆仆的人从山上下来,吓了一跳。
等刘弗陵和云歌上了马车,于安恭敬地问:“陛下,去哪里?”
沉默。
良久后,刘弗陵微笑着吩咐:“回宫。”
云中歌2:浮生梦 第33章 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1)
和刘弗陵一起爬山后,云歌以为一切都会回到从前。
可是,她错了。
每日下朝后刘弗陵第一个去的地方依旧是椒房殿。他会和小妹把臂同游,也会摘下香花赠佳人。
现在的小妹,和云歌初相识时的她,已是判若两人,青涩褪去,娇媚尽显。
云歌却在沉默中一日日憔悴消瘦,在沉默中,等着她的心全部化为灰烬。
偶尔,她会早起,或晚睡,在庭院、宫墙间,等着刘弗陵。
凝视着他的离去和归来。
她用沉默维护着自己最后的一点尊严,可望着他的眼神,却早已经将心底的一切出卖。刘弗陵如果愿意看,不会看不懂。
他看见她时,会微微停一下,但他们之间过往的一切,也只是让他微微停一下。
他沉默地从她身侧经过,远离。
任由她在风中碎裂、凋零。
宣室殿内挂上了大红的灯笼,屋内地毯和墙上的挂饰上,随处可见龙凤双翔图案。
没有人肯告诉云歌将要发生什么。
“富裕,你去打听一下,宫里要有什么喜事了吗?”
……
“陛下要和皇后行圆房礼。”富裕打听回来后的声音小如蚊蚋。
云歌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疼,沉默地弯下身子,一动不动,唇边似乎还有一丝笑意,额头却渐渐沁出颗颗冷汗。
刘弗陵晚上归来,洗漱完,刚要上榻,却看见密垂的纱帘下坐了一个人,双臂抱着膝盖,缩成小小的一团。
他凝视着纱帘下若隐若现的绿色身影,僵立在了地上。
“陵哥哥,你还放弃皇位吗?”细微的声音中有最后的恳求。
刘弗陵很艰难地开口:“这个位置固然有不为人知的艰辛,却更有人人都知的其他一切。我不放心把皇位传给刘贺和刘询,我想传给自己的儿子。”
“你要让小妹成为你‘真正’的皇后?”
良久的沉默后,刘弗陵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是!至少现在是。 ”
“我呢?”云歌抬头。
纱帘后的面容,隐约不清,可伤痛、悲怒的视线仍直直刺到了刘弗陵心上。
刘弗陵袖下的手紧握着拳,“我会对你好,呵宠你一辈子。目前除了皇后的位置不能给你,别的,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
云歌蓦然一把扯下了纱帘,身子不能抑制地轻轻颤抖,“陵哥哥,究竟是我错了,还是你错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我错了,你也错了。我错在走了这么多弯路,到要放弃时,才知道原来自己太天真。你错在直到现在,仍不能稍做妥协。世事逼人,这世上哪里有十全十美?为什么不肯长大?为什么不能稍退一步?”
云歌盯着刘弗陵,眼内全是不敢相信,可在刘弗陵面无表情的坦然下,又一丝一缕地消失。最后,眼中的伤、痛、怒都被她深深地埋了下去,只余一团了无生气的漆黑。
她慢慢站起,赤着脚,走过金石地。
绿色裙裾轻飘间,两只雪足若隐若现。
刘弗陵胸内翻江倒海的疼痛,蓦地闭上了眼睛。
快要出殿门时,云歌突地想起一事,回转了身子,冷漠地说:“陛下,昔日诺言已逝,请把珍珠绣鞋还给我。”
刘弗陵身子轻震了下,一瞬后,才伸手入怀,缓缓地掏出了珍珠绣鞋。
刘弗陵欲递未递,云歌一把夺过,飘出了屋子。
刘弗陵的手仍探在半空,一个古怪的“握”的姿势,手里却空无一物。
云歌觉得自己根本不认识自己。
她的父母、兄长都是顶高傲的人,她也一直以为自己会如卓文君一般,“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朱弦断,明镜缺……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可她原来根本没有自己想得那么刚烈。
也许因为这个人是她的“陵哥哥”,也许只是因为她的感情已经不能由自己控制,不管她的眼睛看到了多少,不管她的耳朵听到了多少,她心里仍是有一点点不肯相信。
因为心底一点渺茫的光,她抛下了骄傲,扔掉了自尊,站在了上官小妹面前。
裙拖湘水,鬓绾巫云,带系柳腰。袅娜、风流尽显。
云歌第一次发觉小妹虽身材娇小,身段却十分玲珑。
小妹有无法抑制的喜悦,在云歌面前转了个圈,“云姐姐,好看吗?裙子是新做的,陛下说我不适合穿那些笨重、繁复的宫装,特意帮我选的这套衣裙。”
云歌从未见过这样的小妹,明媚、娇艳、快乐。
小妹以前像屋檐阴影下的一潭死水,现在却像枝头绽放的鲜花。
云歌自问,还有必要再问吗?答案已经如此明显。应该微笑着离去,至少还有一些残留的自尊。
可是,她的心根本不受她控制。
“小妹,陛下真的喜欢你吗?”
小妹脸色蓦沉,眼神尖锐地盯着云歌,但转瞬间又把不悦隐去,含笑道:“云姐姐,我知道在陛下心中,我再怎么样,也比不过你。不过,我自小就被教导要与后宫姐妹和睦相处。只要云姐姐对我好,我也会待云姐姐好,我不会让陛下为难。云姐姐不必担心将来。”
言下之意,她若敢轻越雷池,小妹也不会客气。
云歌不在意地继续问,“小妹,陛下待你好吗?”
小妹虽有些恼,更多的却是娇羞和喜悦,一如其他十四五岁情窦初开的少女。手指绕着腰间的罗带,低着头,只是笑。
很久后,才小声说:“陛下待云姐姐更好。”小妹不能理解,“云姐姐,你在想什么?难不成你还怕我抢走了陛下?”
云歌微笑,“不,他本来就是你的。是我错了。”就这样吧!不是本来就想过让他和小妹在一起的吗?可是心……为何如此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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