恃宠生娇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泊烟
周兰茵也不欲久留,扶着香玲起身道:“平国公夫人送了帖子来,邀你我去府上做客。到时我来接你。”
说完,也不等若澄再说什么,轻飘飘地走了。
回去的路上,李妈妈跟在周兰茵身边说:“夫人何必真的带她去?到时候借口她生病不能去,不就行了?”
周兰茵叹了口气:“你以为我愿意带着她?平国公夫人跟太妃有私交,从前在宫里见过那丫头几次。这次特意叫她,大概也是冲着太妃的面子。若说她病了,到时候那边追问起来,我要怎么回答?再说这请帖是李怀恩给我的,那厮猴精得很,也不晓得是否拆开看过了。若他到王爷面前说了什么,我也没法交代。”
香玲嘀咕道:“若是能想法子把她弄走就好了。她身边那两个宫女,可厉害着呢。”李妈妈毕竟年岁大,说话能镇得住场面,香玲可就不同了。每回撞见碧云,想仗着周兰茵的势逞一下威风,反倒被对方压一头。
当过宸妃身边的宫女有什么了不起?她们的旧主子早就被拉去殉葬了。
周兰茵看了她一眼:“香玲,你可别存什么心思。她到底是太妃身边的人,弄得难看了,别人会说我们刻薄。再等两三年为她说门亲事,置办一份嫁妆,也就能名正言顺地送走了。”
香玲低声应是,她就是个微不足道的丫鬟,哪里敢真做什么事。周兰茵又对李妈妈说:“一会儿,你派个人到沈家传信,告诉沈如锦去平国公府的日子,叫她好生准备。”
李妈妈有些不乐意:“夫人,咱们可是去了好几次琉璃厂才能跟平国公夫人搭上,现在却要便宜了那小蹄子。”
“应该说是我利用了她的本事,才能结交到平国公夫人。说起来沈家的确是家学深厚,那沈如锦不过十四岁,居然能鉴定书画的真假。若不是沈家无人在朝为官,她父亲又是个清高自傲之人,以她的才气,也不会需要我来牵线搭桥。就盼着她到时候别忘了我这抛砖引玉之人。”周兰茵怅然地说。
李妈妈讥笑道:“夫人莫不是忘了,刚刚那位也是沈家的姑娘呢,只怕到现在都识不得几个大字。到时去了平国公府,说不定还会出丑。”
周兰茵嗔了她一眼,怪她多话,嘴角却不自觉地上扬起来。
若澄将手穿进袖子里,点了点头。她虽住在晋王府,却很久没见过晋王了。
晋王朱翊深是先帝的第九子,也是最小的儿子,他的生母宸妃更是先帝晚年最为宠爱的妃子。所以他从出生便备受先帝疼爱,不仅跟在先帝身边学习政事,还随先帝两征蒙古,文治武功都极为出色。
后来他被封为晋王,按照本朝的律制,皇子皇孙一旦封王必定就藩。可先帝不舍他远走,便在京中给他建了晋王府,恩宠更甚。
一时之间,所有朝臣都认为晋王最有可能继承皇位。
统道二十九年,先帝因疾驾崩,皇长子奉诏登基。但先帝还留了一道遗诏,要宸妃殉葬。
本朝开国以来就有让妃嫔殉葬的传统,宸妃虽舍不得儿子,也只能含泪从命。宸妃走后,晋王被新登基的长兄打发去守陵,这一去便是三年。
碧云不平地补了两句:“先帝在世时多疼我们王爷啊?那个时候的晋王府在京中炙手可热。可先帝和娘娘一去,晋王府就没落了。这趟王爷回京,应该不会再回去守陵了吧?”
素云瞥了她一眼,打发她去打水了。
她们原本都是宸妃宫里的宫女,心里自然是向着晋王的。但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早已不是先帝在世时的光景了。
若澄坐在铜镜前面,随手打开妆台上的首饰盒,最上层有一对宸妃送的鲤鱼纹金镯子。
她不由地思念起宸妃来。
宸妃跟若澄的母亲姚氏是同乡,两家住一条巷子。宸妃早年丧父,家境十分清贫,时常靠姚家接济。后来宸妃有幸进宫,一直未忘姚家的恩德,多方照拂。
若澄的外祖父原本是做字画生意的,勉强维持全家的温饱。自从有了宸妃这座大靠山后,姚家在当地受到了官府的抬举,生意越做越大,渐渐成为了当地的大户。很多人都争着与姚家结亲,姚氏的婚事便早早定下了。
可姚氏十六岁那年遇见了沈赟,不顾家里的反对,千里迢迢地跟着他进京。
沈赟年少成名,当时官拜都察院的佥都御史,原本前程一片大好,却在某日归家的途中,不慎失足落水而死。姚氏刚生产完不久,闻讯精神大受打击,竟将自己所住的屋子点燃,葬身火海。
若澄一夜之间变成了孤儿,沈家不愿养个只会张嘴的女娃娃,姚家声称早就与姚氏断绝了关系。最后还是宸妃同情若澄身世可怜,将她抱进了宫里抚养。
宸妃一直对若澄视若己出,不仅亲自教她读书识字,还会在闲暇时为她梳头打扮。虽然宫中规矩多,需谨言慎行,导致若澄比同龄的孩子早熟许多,但因有宸妃的庇护,她过得十分开心。
直至先帝驾崩,宸妃被拉去殉葬。那偌大的紫禁城,曾经熟悉的宫殿,再无她的容身之处。
素云正在系若澄发上的宝结,看到她眼睛红红的,吓了一跳:“姑娘这是怎么了?可是奴婢下手重了?”
若澄连忙用肉肉的手背擦了擦眼睛,摇头道:“不是,我只是突然想起娘娘了。”
素云年纪稍大些,在宸妃身边的日子最长。她想起那个温和宽厚,从不与人结怨的旧主子,也是唏嘘不已。要不怎么说最是无情帝王家呢?生死都由不得自己。
碧云端着铜盆从外面跑回来,险些把盆里的水都洒了。素云斥道:“你这丫头,越来越没规矩。哪个教你这么毛毛躁躁的?”
碧云忙将铜盆放下,不忿道:“素云姐,我去水井旁打水的时候听春桃几个议论,说王爷马上就到,兰夫人早就去门口等着了,竟也没派个人来通知我们!”
素云闻言皱了皱眉头,转身将若澄的斗篷取来,迅速帮她穿上:“姑娘,咱们也快去吧。”
恃宠生娇 86.第八十六章
此为防盗章, 订购不足百分之五十,请改日来看。 本朝皇室严格限制妾媵的人数,纵然只是纳妾也要上报给皇帝知晓。因此作为良家妾,身份与通房丫头不同, 不得随意打骂发卖,并非全无地位。
但妾终归是妾,没有丈夫的疼爱和儿子的倚仗, 在家中处境艰难。周兰茵没有前者,只能好好争取后者。她最好的年华都在王府中独守空房度过了,没剩下多少时间。
这个时候,李妈妈从外面进来, 身后还跟着几个捧着布匹的丫鬟。李妈妈欢喜道:“夫人快看!王爷还是想着您的,马上就叫人送了几匹上好的绸缎过来。”
周兰茵高兴地站起来,走到丫鬟面前。她在王府里见过不少好东西, 这几匹布从色泽和织法来说都算不错,可也谈不上珍贵。可东西是朱翊深送的, 意义格外不同。她打起精神, 回头吩咐香玲:“快给我梳妆打扮, 换身行头, 我要去留园当面谢过王爷。”
李妈妈本想说王爷没传唤,私自去留园是否不妥。但看到夫人那么高兴,又把到了嘴边的话收回去。总归是去谢恩的, 王爷应该不会怪罪。
另一头若澄百般不愿意去留园, 又不得不去。
留园是朱翊深的住处, 平日有人打扫,也有府兵看守,旁人无法进入,因此若澄是第一次来。早就听闻留园的景致在京城中也是数一数二的,但眼下若澄无心观赏,只想快点从这里离开。
幼年时很多事情她都不记得了。犹记得那个春日午后,她在宸妃宫中玩新买的皮球,见到了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郎,笑吟吟地喊了一声“哥哥”,却被少年冰冷的目光所刺痛。
那个少年就是宸妃的独子,彼时受到万千宠爱的九皇子朱翊深。
以后无论宸妃说多少遍,叫朱翊深哥哥,她都不敢再开口。
李怀恩正在屋前指挥几个丫鬟和小厮搬半人高的常青藤,闻听脚步声回过头来,笑着说:“姑娘来了。请在这里稍等,我去看看王爷醒了没有。”
若澄点头,轻轻道了声:“有劳。”
李怀恩走进西次间,朱翊深早就醒了,正靠在暖炕上看书。窗子开了一半,透过树木稀疏的枝叶,能隐约看到屋前的情形。刚刚他看见沈若澄走过来,圆滚滚的,就有点后悔给她带那盒糕点。
她小时候这么胖的?怪不得母亲爱唤她团子。
“你让她来的?”朱翊深头也不抬地问道。
李怀恩“嘿嘿”笑了两声:“那可是咱们废了大半日工夫才买到的糕点,稀罕着呢。姑娘收到高兴,定要当面来谢谢王爷。”
朱翊深心知肚明,也不戳破他。
李怀恩有些惴惴,莫非他这马屁拍错地方了?好不容易买来的糕点,没赏给兰夫人,反倒赏给了沈姑娘,任谁都会多想。
等了会儿,朱翊深才道:“叫她一个人进来。”
李怀恩立刻到外面转达。若澄听说朱翊深只叫她一个人,脸吓得惨白。素云怕她胆子小,见到王爷会说错话,又小心同李怀恩商量。李怀恩无奈道:“素云,你可别为难我。王爷向来是说一不二的,何况就是同姑娘说说话,又不会吃了她。你们就在外面等着吧。”
素云还想再说什么,若澄一把抓着她的手臂,轻轻摇了摇头。素云只是个下人,她不想叫她为难,跟在李怀恩的后面进去了。
到了西次间,若澄跪下谢恩。昨天周兰茵送来的醉蟹,她吃了很多,脑袋还有点昏沉沉的。她不是不知道周兰茵忽然示好,事有蹊跷。但那个送东西来的丫鬟就躲在窗外,她若不多吃些,还不知道后面会有什么等着她。
若早知道要来留园,她宁愿一觉睡到今天晚上。
朱翊深听到久违的童声,有瞬间的恍惚。记忆似乎还停留在乾清宫,临终前最后的那一面。她戴着他送的铃铛,她身上是他最喜欢的香气。这两个细节,反复在他的脑海中浮现。
“起来吧。”
他的嗓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十分悦耳,只是听不出任何情绪。若澄笨拙地从地上爬起来,站在放花瓶的高几旁边。她原以为谢完恩就可以走了,可朱翊深并没有要她走的意思,她只能硬着头皮留下来。
朱翊深把手中的书放在案几上,看到她像受惊的小动物一样微微发抖,不由地皱起眉头。从进来到现在,她都没抬起过头,似乎很怕他。
上辈子,他们没这么快有交集。他不记得自己到底做过什么事,让她如此害怕。
“在王府一切可还习惯?”他开口询问。
若澄怔了怔,没想到他问这个,连忙回道:“多谢王爷关心,王府上下都对我很好。”她听到了素云和碧云说的话,不敢在朱翊深面前提周兰茵的不是。
一时之间无话,四周很安静,地毡上的日光慢慢流转。大概是留园底下有汤泉流经的原因,屋里没烧炭还开着窗,却比若澄的住处温暖很多,还有阳光的味道。
朱翊深面对此时的沈若澄,竟然有些局促。
他们之间,说不清是谁有恩于谁,谁又亏欠了谁。她为了报恩,嫁给一个她不喜欢的男人,他也在最后关头放了她一马,输掉全局。她的性子其实很像母亲,温顺不争,有什么事都藏在心里。但愿这辈子,她不要再遇到叶明修,他们也不必再面对同样的选择。
本来还想问问她的功课,外面响起了隐约的人声:
“兰夫人,您怎么来了?王爷并未召见……”
“你进去通报一声,就说我来谢恩。”
朱翊深皱起眉头,听到女孩说:“既然兰夫人来了,若澄先告退。”
她好像很想离开这里。朱翊深也没勉强,淡淡地“嗯”了声,算作应允。
若澄退出去时,不经意间抬眸,还是看到了坐在暖炕上的男人。他穿着青纬罗的祥云纹直身,轮廓深刻,鼻梁挺拔,眉毛很浓。那双眼睛像极了宸妃,只不过宸妃的温柔似水,他却如同冰锥一样,又冷又厉。
若澄慌忙低头,不敢再看。
若澄虽然很怕他,但并不讨厌他。她曾看见年少的他躲在王府花园的假山后面,对着母亲手植的梧桐,咬着牙,无声地落泪。
宸妃被拉去殉葬以后,他没在人前掉过一滴眼泪。
那时倔强骄傲的少年犹如受伤的小兽一样,独自舔着伤口,若澄心疼,也偷偷地跟着哭。她希望自己真的是他的妹妹,这样就可以上去温柔地抱着他安慰。可最后她还是默默地走开了。因为她牢牢地记得,心中视作兄长的这个人,并不喜欢她。
如今,那个少年已经长成了成熟英俊的男人,褪去了满身的青涩,情绪尽敛,犹如宝剑收在鞘中。但愿他已变得足够强大,强大到能够抵挡将来所有的明枪暗箭,承受生命中所有的痛。那么娘娘在九泉之下,也可以安心了。
若澄退到屋前,看见周兰茵站在那里,向她行礼之后离开。
香玲凑到周兰茵身边:“夫人,她怎么来了?难道是向王爷告状的?”
周兰茵也十分疑惑,可眼下没工夫深想,只等李怀恩出来传唤她。
西次间里头,李怀恩跪在朱翊深面前,苦着脸,小声说道:“王爷,是小的自作主张送了几匹布到西院,没想到兰夫人会亲自过来。兰夫人这几年里里外外地操持,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沈姑娘那边得了点心,而她什么都没有,实在说不过去。小的若做得不对,王爷尽管打板子就是了。”
说完,挺直了脊背,一副要英勇就义的模样。
“去叫她进来。你的板子先留着。”朱翊深将书丢过去,李怀恩机灵地躲开了。
“谢王爷开恩!”
随后,周兰茵进了西次间,面带娇羞地说道:“妾特来谢谢王爷赏的布,妾很喜欢。”
朱翊深的语气平淡:“回来路上随手挑了几匹,你喜欢就好。”
周兰茵刻意忽视他口气间的疏离,欲上前说话,李怀恩已经搬了杌子过来,放在离暖炕几步远的地方,热情地请她坐。
她只能顺势坐下来。
朱翊深没有话说,周兰茵便将王府三年来的事情像流水账一样禀报。听那架势,要说上三天三夜。
朱翊深正欲开口打断,李怀恩手里拿着一个东西进来,呈给周兰茵:“门房送过来的,说是平国公府的请帖。”
周兰茵没想到门房的那些人这么没有眼力见,居然将东西送到留园来,立刻起身收下。
“平国公夫人为何与你有往来?”朱翊深在旁问道。
平国公是世袭的勋爵,祖上随太/祖皇帝打江山,立下赫赫战功。这一任平国公徐邝兼任五军都督府的前军都督,身居显位。平国公府还出了个徐宁妃,生了端和帝的皇长子朱正熙,也就是日后的永明皇帝。
这样人家的主母,身份高贵,怎么会跟一个王府的妾室往来?他不记得周兰茵跟平国公府有什么私交。
周兰茵似乎看出朱翊深的疑惑,连忙解释道:“平国公夫人前阵子在琉璃厂买了一副马远的山水图,怀疑是赝品,便让妾帮忙看了看。”
少女露出友善的笑容:“若澄,我叫沈如锦,是你的堂姐。”
若澄一下子明白了。沈是她的父姓,但她跟沈家却没什么交往。听说祖父去世以后,叔伯就分了家,各奔东西。虽然大伯跟父亲同住在京城,但因为文人都自恃清高,平素也无往来。
所以父母亡故,大伯没有收养她,也在情理之中。这个沈如锦应该就是大伯的女儿了。
沈如锦坐到若澄的身边,热络地跟她说话:“没想到你都长这么大了。以前听说你住在宫里,后来又进了王府,不敢轻易去找你。家里没有姐妹,以后能经常找你玩吗?哦,你住在王府,可能不大方便吧?”
若澄只对她笑了笑,她还不知道这个堂姐怎么会跟周兰茵在一起。
周兰茵看着两个小姑娘亲亲热热地靠在一起说话,像是感情很好的小姐妹,冷冷地说道:“沈姑娘,今日去平国公府,可得凭真本事说话。你都准备好了?”
沈如锦认真地回道:“准备好了,不会有问题的。难道夫人还信不过我沈家的家学么?”
周兰茵不置可否。若不是亲眼见过沈如锦的本事,眼前这个豆蔻之年尚且稚嫩的少女,的确没法让人放心。
恃宠生娇 87.第八十七章
此为防盗章, 订购不足百分之五十, 请改日来看。
天刚亮不久, 一辆华顶马车在路上疾驰, 朝大明门驶去。大明门前的棋盘街,是京城百姓往来东西的要道,市铺林立, 竟日喧嚣。因天未大亮,此刻只有沿途扫雪的兵卫和零星的路人, 显得有些冷清。
沈若澄坐在马车里, 脸朝着窗外。她着三品淑人的服饰, 深青色绣云霞孔雀纹的霞帔压在红色大衫上, 底下挂着钑花金坠子。金冠上的翟鸟口衔珠结,垂落至脸侧,整张脸明艳而又端庄。
叶明修拉着她的手道:“澄儿, 你怎么不说话?”
“没, 没什么。”沈若澄摇了摇头。
叶明修将她抱到自己腿上, 手摸着她微微隆起的肚子,口气带着几分凝重:“皇上宣召你, 大概只是想叙叙旧,不用怕。何况端妃娘娘是你的堂姐,有她在旁,不会有事的。”
沈若澄顺从地点了点头, 手轻轻地抓着大衫。
五年前, 泰兴帝杀了亲侄永明帝登基, 继位之初还诛了不少拥护永明帝的大臣,北镇抚司的昭狱里也是冤魂无数。当时的京城可谓血流成河,人人自危。这几年,泰兴帝的性情越发寡淡多疑,从前追随他的旧人大多因他的猜忌而流徙或是下狱,朝堂内外无人不惧。
马车到了大明门,文武百官均需下马下轿。三丈高的朱红宫墙,绵延不见尽头。玉带般的护城河,环城而过,将平民与这座巍峨壮丽的紫禁城隔绝开。
叶明修先下马车,然后伸手扶妻子下来,早有引路的太监在那里等候。叶明修举步要走,又转过身整了整沈若澄的霞帔和金冠,脸上带笑道:“路滑,走得小心些。等前朝的事忙完了,我便接你回家。”
若澄乖巧地应是,跟在引路太监的身后走了。
叶明修看着她的背影,沉吟了片刻,才肃容往前朝走去。
乾清宫坐落在汉白玉的台基上,丹陛以高台甬道与天街的乾清门相接。屋顶覆着黄色的琉璃瓦,四边檐脊各蹲着九只小兽,形态迥异。殿前左右,分别放置着铜龟,铜鹤,日晷和鎏金香炉。十二扇红漆菱纹槅扇紧闭,四周安静得没有一丁点儿杂响。
乾清宫的明间内,苏皇后正与太医院的院使和院判等人商议,院使神色沮丧,频频摇头。端妃走到一旁,将大太监李怀恩叫到身边,问道:“李公公,澄儿进宫了吗?”
李怀恩躬身回道:“刚得了信儿,淑人正往这边来。”
苏皇后闻言,似笑非笑地看了过来:“端妃,你好大的胆子,是谁让你自作主张叫她来的?你以为这乾清宫是什么地方?”
端妃不紧不慢地说道:“皇后恕罪。昨日臣妾伺候皇上汤药的时候,皇上提起孝贤太后,说澄儿以前养在太后身边,两人有兄妹的情分在,只是许久未见了,想见她一面。当时李公公也在的。”
说完,端妃看向身侧的李怀恩,李怀恩连忙应了一声:“皇后娘娘,的确是皇上的意思。”
苏皇后的手在袖中收紧,脸上仍是从容地笑着:“原来如此。李怀恩,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本宫才是后宫之主,既然皇上有所托,也该由本宫来安排才是。”
“奴错了,往后一定注意。”李怀恩脸上赔着笑,皇后也不好再说什么。
这时,小太监从门外跑进来,说人已经到了。
若澄进到殿中,没想到有这么多人,立刻向皇后行礼。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带着审视或是惊艳。皇城内外皆知,首辅叶明修的夫人艳冠京城。有几位太医是第一次见到她,顿时惊为天人。
端妃上前亲昵地挽着若澄的手臂道:“澄儿,皇上等候多时了,你快进去吧。”
若澄低声应是,也顾不上皇后那道凌厉的目光,在李怀恩的引领下往东暖阁走去。东暖阁和明间当中还有个次间,里面有两个太医似乎正在议论药方,看到李怀恩和若澄过来,立刻噤声。等他们过去后,不知哪个太医小声说了句:“这位就是叶夫人?看来传言不假,果真跟端妃娘娘有几分神似呢。”
“嘘!你有几个脑袋,敢说这话!”
若澄径自往前走,装作没有听见。
东暖阁里铺着地毡,底下有火炕,比外头暖和许多,但铜掐丝珐琅的四方火盆里依旧烧着红萝炭。空气中有一股龙涎和松枝混合的浓重香味。
朱翊深躺在龙塌上,闭着眼睛,身上盖着团龙纹的锦被。若澄不敢乱看,只走到离龙塌几步远的地方站定。她记得前一次见皇帝,还是在今年端午的宫中大宴上。那时的皇帝虽与她隔着人海,却是天姿威严,英伟不凡。
她欲行跪礼,皇帝缓缓地开口:“免了吧。李怀恩,赐座。”他的声音很低沉,略显吃力,大概是伤势所致,但帝王的积威犹存。
李怀恩立刻去搬了瓷绣墩过来,却犹豫该放在哪里。直到朱翊深发出不耐的一声,他才赶紧搬到龙塌旁,请若澄过去坐。若澄谢恩之后坐下来,手紧张地攥在一起。
她的嗅觉灵敏,这附近有一股药味,但被殿内浓烈的香气所掩盖。
朱翊深抬手让李怀恩和殿内诸人都退出去,侧头看了看。纵使离得这么近,他的视野仍是模糊,只能隐约看到人的轮廓,却看不清她的眉眼。当年王府里的小团子,早就长成了闻名京城的大美人。可他已许久未见她,几乎忘了她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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