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凡尘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一叶苇
转折发生黄玉忠话音落地的一瞬间。
正拉着柳侠的崔老师忽然放手,没什么表情地对王占杰说:“王老师,我后晌还有课哩,我得去准备一下。
至于这俩孩儿的处分,我没啥说哩,柳侠的情况我也没看见,没发言权;
柳海吧,就是想护着自己兄弟冲动了点,这咱都能理解,处分啥的我想也没想,我先走了。“
说完,径直从人群中穿过去走了。
拦在柳海身边的李老师马上也跟上:“我还有好几个班作业没改呢,王老师,我也走了,处分啥的我跟崔老师一样 。“
连王占杰都没想到,第三个走的会是吴保军,他的借口是要带着地理组老师出考试卷。
张青林则是说他叫了个学生在办公室等着他谈话。
一下走了四个人,房随安和安成宝虽然不好意思也找借口走,却都表示自己也很忙。
王占杰不再看黄家父子的脸色,招呼房随安、安成宝、蒋老师到他桌子跟前,几个人直接说处分的事。
黄玉忠迷茫了,那几个人明明应该是站在他这边的,这说走就都走了是什么意思?并且留的话还都是向着柳家父子的。
最不偏向柳家的吴保军也只是说“处分的事,领导组啥决定我都没意见。“
为啥啊?吴保军不是一直说他会支持志英,一定会把那俩孩儿开除的吗?他不是最想让王占杰下不来台的吗?
黄玉忠不知道,崔老师走过他们父子身边的时候几乎忍不住想骂出声。
泼妇一样骂学生就够丢人了,还当着仨儿子的面对人家父亲嘴里不干不净,当爹的居然连一句管教的面子话都不知道说。
妈的,砸死你都不亏,荣泽高中老师的脸都叫您爷儿俩丢尽了。
黄志英看出来今儿是没人替他说话了,干笑了几声表达自己根本就不在乎后,干脆耍起了无赖,双臂大开的摊在椅子背上,翘着二郎腿,摇晃着脑袋,一脸的嚣张不屑。
可稍微有点阅历的人都知道,脸上的表情可不一定能代表心里真实的想法,要不就不会有‘色厉内荏’这个词了。
确实,黄志英现在心里一片茫然,如果一定要让他找出一个比较明确的想法,那就是烦。
烦他伯黄玉忠。
他不是告诉自己王占杰肯定得开除柳侠吗?他不是说一定会给自己出气,不让自己受一点委屈吗?现在这是啥?
狗屁!
那几个人就在旁边商量处分决定,连问黄玉忠一声的意思都没有。
在荣泽高中干了一辈子,连自己儿子都兜不住,真他妈窝囊废!
不过,他今儿没敢再像以前那样故意跟王占杰对着干,他已经看出来了,王占杰冷起脸来硬是不给他伯面子,就黄玉忠那窝囊样也翻不起啥浪。
吴保军刚才的样子明显是不会再管这事了。
妈了个逼的,老子不就是说了句口头语吗?
王占杰在会上公开说过,他已经着手向上级申请调入大批的优秀教师和专业师范院校的学生。
上面也每天都在提‘能者上,庸者下’。
要是王占杰硬把他弄去看大门或扫地,他也真没办法。
还有那个叫柳魁的,真他妈的凶……..
几个校领导和蒋老师商量了几句,处分决定几分钟内就达成了:柳海写一份检查即可。
柳侠留校察看一年,写一份检查。
黄玉忠说黄志英不能白白挨疼受罪,他们商量的结果是:学校报销黄志英所有的医药费,柳家再赔黄志英十五元钱。
黄玉忠听了处分决定想站起来争辩,看到王占杰和另外几个老师冷淡的表情,又坐了回去。
柳侠和柳海听到十五元,都有点懵了,他家哪有恁多钱啊?
可出乎他们意料,柳魁从棉袄里面拿出了一个手绢包,直接把十五元钱给了黄玉忠。
黄玉忠接过钱后,即便已经感觉到了在座的人突然之间对自己态度的转变,他还是忍不住表要替儿子挣点面子:“柳侠打老师这么大的事,就写一个处分公告贴报栏里,写一份检查给老师,那才有几个人看到?哪能起到警示其他学生的作用?
房随安是和黄玉忠共事时间最长的一个,他看了看另外几个人,语气依然恭敬的问:“那黄老师您的意思是——”
黄玉忠说:“处分得在全校大会上宣布,检查也得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念。”
黄志英重重的用鼻子哼了一声,翻了黄玉忠一个白眼:窝囊废,处分都已经决定了,提这要求有屁用,老子是以后还得在这儿上班哩没法闹,你他妈就不会给他来个一哭二闹三上吊?
王占杰对黄玉忠说:“您的要求是合理的,不过,他俩每人的检查都近一千字,现在有好多学生手脚都是冻疮…….”
柳长青站了起来:“不能因为俺这俩不争气的孩儿叫恁多孩儿跟着受罪,这样吧,柳侠和柳海的检查贴到学校院子里,让全校学生都看到也是一样的。
黄老师要是还嫌看到的人老少,那就用毛笔写成大字多抄几份,多贴几个地方,让全校学生都能看到。”
王占杰问黄老师:“你觉得咋样?”
黄玉忠不忿的说:“最少一人三份。”
柳长青说:“那,拿东西吧,我跟他哥一起抄,也算是俺没把孩儿教好,给老师赔罪。”
荣泽高中每次考试都要全班排名次,年级排名次,都是用毛笔写了公布出去,所以东西很快就准备齐了。
其他校领导和蒋老师还有事,都先走了。
黄家父子也借口黄志英不舒服走了。
王占杰看着柳家父子写检查。
王占杰见过柳海、柳侠的钢笔字,已经很惊讶,但他绝对想不到,柳长青和柳魁这个看起来根本就是标准农民的人,竟然写得更好,还是毛笔字。
王占杰不太懂书法的那些流派,但他仍然被柳魁、柳海和柳侠那端庄流利、潇洒漂亮的行楷,给震惊了。
如果说柳魁字写的好他还能理解,毕竟柳魁年轻,接受过教育很正常。
可柳长青呢?
已经五十出头、两鬓斑白的柳长青是最普通的老农形象,穿着上甚至比一般农民还要差很多。
就这样一个老农民,端坐在办公桌前,气度在提起毛笔的瞬间变成沧桑的儒雅,一行行竖版的楷书沉稳大气,端庄和谐,随手而出的每一笔,王占杰觉得都比他临摹过的字帖还要漂亮。
毛笔字的一个缺点就是慢,父子四人写检查写到一点多,每人才写了一份。
柳长青对王占杰说:“俺得走了,想带俩孩儿出去说会儿话,剩下的几张叫他们一会儿回来再写,你看中不中?’
王占杰马上就答应了:“没事,这件事我会负责到底,您带俩孩儿去吃点饭吧!
已经耽误这么多天了,也不缺这一晌,今儿后晌就让他俩还在我办公室里吧!“
他停顿了一下又说:“今天的事,该我跟您道歉的,我们学校没管好自己的老师,让他做出这种不体面的事。”
柳长青拿起自己搭在椅子背上沾满泥的上衣,对王占杰深深的鞠了一躬。
王占杰慌忙去扶,打翻了茶缸,茶水流了一桌子:“您千万不要这样,我怎么敢当。”
虽然只有短短的几个小时,王占杰却对这位农民产生了深深的敬意,所以对柳长青的大礼,他真的是诚惶诚恐。
柳长青又看着柳魁兄弟仨给王占杰鞠了一躬,说:“百人百样,千人千相,那个黄老师,是他自己家的问题,不关您的事。
谢谢您照应这俩孩子,以后柳侠要是有啥做的不妥当的事,还麻烦您多教导他。”
王占杰郑重的答应了。
从学校出来,柳长青和柳魁领着柳海、柳侠来到了东面街上的一家国营烩面店。
柳侠坐在油腻腻的饭桌边紧张的浑身僵硬,他怕柳长青揍他。
柳魁要去报面,柳侠看他拿出的破旧的不像样的粮票非常难受,他嗫嚅的对柳魁说:“大哥,我,我不饿,我不吃吧!”
柳魁笑笑,摸摸他的脑袋:“你不吃咱伯该心疼了,别担心那十五块钱,不是借的,前儿您三哥寄回来一百块钱。
幺儿,夜儿咱伯接着您六哥的信就一直担心你,怕是你挨了打,您六哥不敢说。
咱伯说,就是出了天大的事,你也是咱家的幺儿,你就是真被开除了,俺俩也要领着您俩吃顿好的再回家。”
柳长青沉声喊了一下:“柳魁!”
柳魁轻松的笑笑,去窗口排队交钱了。
只要俩弟弟平平安安的,其他啥事都不算个事。
柳侠的眼泪吧嗒吧嗒地掉,柳长青叹了口气,摸摸他的头:“没事了,孩儿,我知道您来这里上学,叫人看不起,您受委屈了。”
柳海红着眼圈说:“没有,伯,俺不怕别人看不起,俺学习好就中了。”
柳侠哭着说:“伯,这个黄老师他真的太孬孙了,他光拣看着穷哩人欺负。
俺班孙小毛,是三道河哩,穿的衣裳也可旧,他上课提问了一回孙小毛,孙小毛背的不完整,就错了几个字,他就把孙小毛叫到讲台上扇他的脸,扇了好几下,孙小毛这半边脸肿了好几天。
十班有个女生,也是家老穷,上课打瞌睡叫他看见了,他揪着人家头发把她拉到走廊里头,一下一个月,只要是他的政治课,就把那个女生拉出来,还说那个女生长得恶心,是猪都不会去啃的烂南瓜。
我有时候也可瞌睡,可在他的课上我连栽个嘴儿都不敢,我知道,我只要敢栽一个嘴儿,他肯定会打我。
俺班几个荣泽城里哩孩儿上课看小说,吃东西,睡觉,他最多就是叫他们站起来,现在天冷了,他还不敢叫他们站走廊。
挨打,站走廊挨冻的,都是农村来哩。
那一天,他是骂俺妈,我才打他的,我要是那天没有先打他,他肯定饶不了我,对农村孩儿,他每回都是先上脚跺,再扇脸。”
柳长青说:“我知道孩儿,我跟您大哥都知道。
幺儿,小海,这世上,走到哪儿都有这种人,狗眼看人低,他们看人从来不看人品德行,只看穿衣戴帽家里是干啥的。
这种人咱尽量不去沾惹他,好鞋不踩那臭屎。
可咱也不是韩信,我没想着叫您封侯拜相,咱也不去忍那胯下之辱,有人往死里欺负咱的时候,咱得还回去。
小海,幺儿,咱生到山沟里,那是没办法改的,可现在能考大学了,总算是咱农村人也有一条路了,这路虽然窄的很,可比以前您大哥他几个那时候好太多了。
再窄的路也能走人。
我不是逼您非考上大学不可,您几个就是都考不上大学,就算生下来是傻子,也都是我跟您妈哩孩儿,啥时候爹娘也不会嫌弃您。
不过,孩儿啊,我、您妈,您大哥,俺都还是想叫您过上好日子,不再出个门就叫人看不起,所以,您都得好好学习,尽力了,考不上咱也不后悔,知道不?”
俩人一头,柳侠哭的直抽气。
柳魁端了面回来,看着柳侠哭,难受的眼圈都红了。
柳长青用粗糙的大手给柳侠擦了一把泪:“孩儿,人这一辈子长着呢,以后您还会遇见各种各样的人,跟你身边来来去去,好哩,咱记一辈子,孬哩,咱绕着走就中了。
您六哥再有几天就不在这儿了,你还得再搁这儿两年多,可也就是两年多罢了。
那个黄老师,他拿捏不了咱一辈子。
所以小侠,今儿吃了这碗面,顺口气,就把那人当个屁给放了吧,好好学你自己的,两年后咱认识他是谁?他是啥东西?
就算他是吃商品粮的,就算咱在柳家岭活一辈子,也比他那种人主贵。”
柳侠用力点头,哭着说:“我知道,伯,我一定会考上大学,我会挣可多钱,把咱家欠的账都还了,给你,给俺妈,还有俺大哥大嫂买新衣裳,不叫别人笑话您。”
柳侠和柳海每次路过都看到这家店人很多,不知道原来这种叫烩面的面条这么好吃。
柳侠吃了两口就想起猫儿,下决心过了年想法带猫儿来一回荣泽,叫他也吃一次烩面。
柳长青和柳魁又交待了俩人一些生活上的杂事,提都没再提学习的事和黄志英。
他们对柳侠的性格非常了解,柳侠只要认准了目标,就会义无反顾的走下去,用不着每天耳提面命。
至于柳海一直担心的黄志英会报复柳侠。
柳长青和柳魁一致的看法是:“他不敢,那是个只敢欺负比他弱的人的软蛋,有了今儿的事,他不敢再动咱幺儿一指头。”
柳长青和柳魁走了,他们临走交待俩孩子放假前不要再回去,上窑过不去人。
俩人看着父亲、大哥走远,觉得街上的风都变得更冷了。
唯一让柳侠感到安慰的是,大哥说猫儿在家很乖,柳魁教他认了不少拼音和字。
这几天,猫儿已经会写出来‘柳侠’和‘小叔’了。
一路凡尘 第30章 陈年旧事
柳海和柳侠不知道,柳长青和柳魁走出了他们的视线,但却没有回柳家岭。
柳长青遇到了大难题:今年的救济粮到现在都没有下来。
父子两人已经往公社跑了十来趟,一直找不到王长民和负责民政的孙丙午,这次正好为了柳侠的事来荣泽,除了去还柳魁战友宋振生的钱,他们还要去县民政局问问情况。
今年秋天阻挡了柳侠俩人回家的那场雨,对其他平原地方可能是场好雨,带给柳家岭一带山区的却是六成庄稼被毁的灾难。
他们现在的粮食最多吃到过年,省着点吃最多坚持到正月下旬,如果那时候救济粮还到不了,春荒时候,上了年纪的人就熬不过去了。
柳长青家的粮食能多坚持三个月左右,前几天,赵永祥拉着东西终于到罗各庄了。
赵永祥是古村公社花柏大队的书记,多年来,柳家生活一直可以维持相对温饱跟他有直接关系,他是柳长青二十多年的朋友,和柳长青认识的原因非常特别。
1960年春节刚过,柳长青去荣泽开“大-跃-进”会议,去的时候,用麻袋卷上了二十来只风干兔子,这是他和孙嫦娥为了度春荒,咬牙留下来的,他希望用这些兔子换到能让家人吃更长时间的粮食。
他不敢公开换粮食,投机倒把的大帽子即使他这个退伍军人也担当不起。
他寄希望于有人能看透他麻袋里的乾坤。
赵永祥就是这个人。
赵永祥所在的古村公社花柏大队全部是水浇地,即便大炼钢铁荒废了不少农田,他们村去年也没饿死人。
赵永祥面临的问题是,他们那里一年到头都吃不上一口肉。
古村这边各种运动都比望宁厉害的多,割资本主义尾巴和大炼钢铁,让原来铺天盖地的柿树、梨树和其他各种果树全部被砍伐,除了农民自己房前屋后那几棵不长果子的树,田地里只有庄稼,原来随处可见的兔子、野鸡、松鼠销声匿迹。
养猪、养鸡被列入资本主义行列,也没人敢养了。
古村离荣泽较远,离他们最近的小城是一个国家大型有色金属厂形成的区域小城,那里有国营肉店。
但色金厂的工人有工资,每天上架的那一点肉,轮不到农民手里就完了。
柳长青和赵永祥真可以说是一拍即合。
那一次,柳长青在荣泽火车站候车厅住了两天,等来了赵永祥满满两麻袋烧饼和馍。
当时运动风正刮的厉害,如果换粮食,就是投机倒把;如果是烧饼或馍,万一被抓住可以说是亲戚间互相走动。
从那以后,每年的十一月秋收后和五月收麦前,就成了柳长青和赵永祥固定的交换物品时间。
因为古村那边卖公粮是有点现金的,那边又没有什么树,也没有煤矿,那里的人都是一年两次到罗各庄煤矿买煤烧。
柳长青和柳长春每年一到冬天就拼命抓兔子,自己家只敢吃很少的几只,其他全部用来换粮食。
赵永祥是个精明又不失厚道的人,他总觉得自己拿不多稀罕的粮食换人家的肉是占了便宜,又发现柳长青穿的衣裳很破旧,知道望宁这边不产棉花,更没有钱买布,就开始把自己家织的粗布搭上几尺,让自己安心点。
古村那边种棉花,家家户户都织布。
两个同样都是对别人宽厚的人,交道越打越顺心,原来单纯的利益交换在长期的交往中转化成友谊,交换的东西也越来越多。
柳长青从兔子、野鸡到柿饼、柿霜、柿子醋,银花。
赵永祥从原来的只有玉米和红薯面烧饼,到偷偷在被子底下藏成袋的白面,再到红薯饼,红薯,白菜萝卜,粗布。
再后来,柳长青偷偷的从三太爷那里拿几只兔子,然后是柳福来,牛坨……
他这些年从赵永祥这里换的东西,不仅养活了自己和柳长春一家,还有三太爷一家,柳福来和吴玉妮也是得到实惠最多的人。
同样,赵永祥也开始慢慢给可靠的人提供机会,柳长青每年给的兔子和野鸡,他一家吃不下去,而且他们拉煤都是一个生产队结伴同行,几十辆架子车一起,他得找到同盟才能把更多的粮食安全运过来。
于是,他几个人品靠得住,嘴巴又严实的亲戚和邻居家的孩子也都偷偷吃上了肉。
今年因为雨雪太多,赵永祥他们一直过不来,从古村到罗各庄,再从罗各庄回去,正常天气下也得两天一夜,今年的雪一直封路,即便这两年千鹤山有了拉脚的,过千鹤山省下不少时间,他们也得在路上过两个夜晚,如果不是真的没东西烧了,这冰天雪地的,谁也不想离开家。
赵永祥今年带来的东西格外多些,除了一千五百斤玉米和八百斤麦子,还有一百斤绿豆,三车白菜和萝卜。
往年都是一千二百斤玉米或红薯面,五百左右麦子,没有绿豆,白菜萝卜也都是两车。
除了柳长青五月份见面时要求的十二米宽幅的格子粗布和十米窄幅白粗布,王同祥还给他额外带了三米的花格子布,是他妻子新学的花样,非常漂亮。
不过,今年柳长青套的兔子也多出四五十只。
王同祥对柳长青的感谢不好意思且无奈。
古村那边今年粮食大丰收,大家都高兴的不得了,可紧接而来的事情让他们的心情一落千丈:古村公社收公粮的价格跌了一分钱,而且规定了上缴的数量,多了不收。
王同祥说:“本想着能多卖俩钱,谁知道竟然卖不出去,比去年还少了二十来块,人家色金厂的工人又兴起了发奖金,肉店的肉更轮不上俺了。
咱农民可真是贱命啊,多收少收都被人拿捏着,最好的粮食得给城里人吃,自己饿着也得紧着人家给,多了不值钱了人家说不要就不要,唉........”
柳长青想不明白,古村那边的粮食卖都卖不出去,在家里放着让老鼠糟蹋,为啥他们村申请的救济粮就下不来。
柳长青、柳魁就是在和柳福来一群花费了三天时间把东西捣腾回柳家岭、累得腰酸腿疼、话都不想说一句的时候看到了柳海的信,第二天一大早就赶到了荣泽。
可他们没能找到王长民。
宋振生死活不肯接柳魁的钱,让他们等以后家里真正缓过来劲再说,柳长青坚持留下了六十块,其他的,年后送柳海去京都还得用。
宋振生留他们在家住了一夜,第二天一上班,宋振生就和他们一起去民政局问情况。
人家给出的说法让他们很无语,也很茫然:县里和公社都正在积极进行改革,人员可能要大调整,顾不上他们这种芝麻绿豆的小事。
宋振生出了民政局大门就破口大骂,他也就一个舅舅有点本事,退伍后给他安排成了商品粮,他老家是三道河的,知道柳魁他们可能面临的局面。
柳长青和柳魁倒没有他反应那么激烈,柳长青当大队书记多年,对有些事很敏感,提前猜到了几分。
不过,可能真验证了“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的老话,宋振生还带给他们一个不好的消息,就是现在的合同工,都不再往原来的大队和生产队交钱了。
这意味着,柳家岭大队从此就又回到了没有一分钱现金收入的年代。
柳家岭大队现在有三个合同工:柳长兴,关二平,柳茂。
柳长兴是三太爷的大孙子,是孙志勇为了感谢柳长青给他解决了曾广同这个大难题送给柳长青的一份大礼。
望宁一带就只有罗各庄煤矿会每两三年招收几个合同工,望宁其他国营单位都是只有三两个人,根本不可能进,荣泽的单位更轮不到他们这个山区公社,所以,罗各庄煤矿的合同工名额有多难得可想而知。
当时柳魁才十三岁,正在望宁上初中。柳长青直接去问了三太爷的意见,两个月后柳长兴就去了罗各庄。
关二平是七二年当的合同工。
那一年,望宁公社接到了安排一批知青的任务,人不多,但特别棘手,因为当时知青在农村的名声已经很差了,打架斗殴,偷鸡摸狗,调戏妇女,消极怠工已经不被看做他们的缺点了,这样的人哪个村都不肯要。
这一批知青都是原城人,他们中好几个人的家长都是前几年政治斗争中的胜利者,这些孩子养成了嚣张跋扈的习惯,而在最近的一次斗争中,他们的家长成了批斗对象,上面有人放话,把他们这批人安排到偏远的山区去。
孙志勇接到这批知青后的心情,不亚于当年曾广同被族人赶到公社大院时的心情,不能不接,接着了又没办法处理。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