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归舟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林擒年
奈何家天下,骨肉尚无恩。皇帝看不破,心里煎熬,一宿一宿的睡不着觉,半年了,终于定了决心,不杀了,关着吧,关一辈子,到死那天为止。
沈文昭听了,除了心惊,还觉得心凉。一辈子囚在一处院落,几十年,每天看同一群人,同一种景,抬头望同一片窄天空,脚下踏着同一块圈好了的地,几十年,万来天,腻了也出不来,除非死了。失了势的凤子龙孙,被一圈圈的兵卒围困一辈子,再过几年,怕是连服侍他们的人都要欺凌他们,吃穿用度虽不至于亏待,但周围的人扎心窝子的话多说几句,再看看自己现如今住的这座牢笼,活着真没什么大意思了。更有甚者,服侍他们的人落井下石,克扣吃穿用度,想方设法一趟趟从他们身上刮油水,没得可刮了,暗地里整治人的办法多着呢!如果皇帝不闻不问的话,这三位皇子极可能活得猪狗不如。这样的下场会是何等凄惨,当真不如一刀杀了痛快!
现如今的皇帝还在倒还好说,十几年或是几十年后,皇帝驾鹤西归,太子登基,对向自己下过杀手的兄弟,感情能深到哪去?那时候还要赖活,活得就更不像人了。
不杀,在沈文昭看来真不能叫仁慈。
风雨归舟 第63章 相思
“陛下心意定了么?”
“嗯,旨意已经下了,就圈在他们各自的府邸。”
这下,沈文昭一颗心彻底凉透了——若是移到另一处囚着也都还好,起码别触景伤情,留在各自府邸,一眼一眼瞧的都是看旧了的景,想起的都是已经烟消云散了的旧人,这种碾在心上的大刑可不比抽在身上的大刑好熬。
“子虞,父皇打算大用沈家了。”萧恒还赖在沈文昭的身上不肯下来,出死劲搡他他也不动弹。
“……”说句老实话,沈文昭一点也不想得到皇帝的重用,他还想回他的江湖,做他的豪侠,年轻时候做不起,做老游侠也不错。若是得了皇帝赏识,十有八/九要在朝堂上耗到死,他不愿。
“孤可没少替你们沈家说好话,这份心意,你可不要辜负了。”萧恒一个劲地卖乖,一个劲地想讨沈文昭一张好脸,可惜,人家不领情。
“殿下,当初沈家和太傅打过商量的,将来您登了大寳,四境安定了,沈家就从朝堂上退出去!这可都是有数的!”
意思是你们萧家说话得算话,不能一时一个样!沈家多少年来都不愿往朝堂走,这回是勉为其难,熬到时限了还不让走?这是怎么话说的?!
“朝堂江湖本是一体,不过是说法不同而已,沈家在朝堂上站稳了,江湖上也挺有助益,不好么?”
“殿下,人各有志,不能强求!”沈文昭身子一矮,从萧恒一双手臂当中脱了出去,站到一旁,冷眉冷眼的说了一句冷话。
“孤就要强求,沈家便拿孤如何?”萧恒笑模笑样地接了话,半真半假,不知真假,沈文昭也不好发作,只能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地说道:“殿下,这样玩笑最好别开。若是没有其他事,奴才告退了!”。说完抬脚便走,也不看萧恒阴沉沉的面色。
六月梅雨,天色黯沉带水汽,萧恒的脸隐没在一片灰影当中,只余一抹轮廓。他留在原地,没像往常那样追过去,就是死死盯着那道背影看,目光有如一把裁刀,一刀一刀把周围的人事物全部裁掉,独独留那道背影,捻起来,放在心里反复搓,半晌,忽然出来一声惨笑,他说:“沈文昭,你以为你逃得掉么……”
这年的七月,皇帝下了旨意,让沈家的长房长子入朝为官,官还不小,做了个正二品的御史中丞,执掌兰台,纠察百官,一时间河间沈家成了朝堂上炙手可热的新贵。
萧煜也在这年的七月被教导太子的夫子们“请”过去谈了一谈。其实也没谈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就是说近来太子学业虽然进益颇大,但有时候坐没坐相站没站相的,老爱黏着沈伴读,课业间歇老爱说些混不吝的话,开些伤大雅的荤玩笑,还动手动脚的,看着不像话,太子傅是不是出面说一说储君,让他好歹收敛点儿。
听了这番话,萧煜心里也不知道从哪处下手,摆明了不能说穿的事,怎么和这些老家伙们讲?还有,太子这症候,日积月累,几乎就是沉疴了。现下好歹有皇帝压着,太子即便有那份心,也还有点儿忌讳,不敢贸贸然出手。一旦皇帝把手上的权放出来,或是干脆搞个让位,太子和沈文昭,那就悬得很了。他想,还是得找太子说说。
从崇阳府回来不过一年的长短,太子看起来城府深多了,常常高深莫测地沉默着,让人摸不清他的路数。上下相对,萧煜斟酌良久方才开口,他说,“沈文昭近来去过好几次四剪子巷,这事,殿下知道么?”
萧恒坐上首,萧煜坐下首,又不正眼瞧他,因此也就看不见他蓦然转阴的面色,这是在他皮开肉绽的心上撒了一大把盐,又嫉又恨又痛,近身服侍他的人,没有哪个敢这么没遮没拦的揭他的疮疤。也就是这位太子傅罢了,换了任意一位试试,看看挨不挨他骂!
“知道。”
“唔,知道就好说了,沈文昭身为太子洗马,公然出入这样所在,怕是不大妥当。”
萧煜说这话有两层意思:一层是说你的人你得管好。二层是说他这么乱来,不也是被你逼的么?你若真想日后沈家在朝堂上成为你的左膀右臂,那就干脆别打他的主意了,你们两人之间君臣相处,清清白白的处一辈子,可比暧昧不明的处一段划算。
“自然不会放他这么胡来下去,只是话得慢慢说,免得一个不好,情份都砸了。”
他要去四剪子巷野,我有什么法子?!我是他主子,可主子这层身份不管用,拴不住他,他脑子里压根就不开上下尊卑这个窍!你听他嘴里奴才奴才的自称着,心里明白,这人把谁也不当主子,他就是个浪荡江湖的料!
“……慢慢来也好。”
萧煜四平八稳的回了一句,刚想斟酌着劝一劝,太子忽然说道:“我想要他!”
一下就把萧煜击懵了,“嗯?”
“我说我想要他!”
“……”
这个太子殿下啊!急起来连“孤”都不要了,说我,说我想要他!
他人前人后不避忌,随心所欲地对着沈文昭动手动脚,就是为了这句话做铺垫。
“……既然您说到这个份上了,臣也只好打开天窗说亮话——您与沈文昭,成不了!且不说您与他是主子与奴才,单论子嗣,您是储君,日后的帝王,宗脉延续是您甩不开的担子,您若是动了沈文昭,他还有地立足么?和您后宫的妃嫔一起,争奇斗艳?还是您要让他背着佞幸的名声,从此让旁人在他身后指指戳戳,看他笑话?若是这样,殿下您可太丧德了!”
萧煜说话直白得很,横竖人都已经得罪完了,索性多得罪一回,到时候清算起来也不会因为多一回或少一回而有不同。
“孤不会让他受委屈的!”
还是少年人,多少热情,火似的烧着,豪言壮语都是柴禾,架起来就烧,顺嘴就说,殊不知当中的艰难险阻有如高山大河,攀不到、渡不过,九死一生,两败俱伤,这类的恶果,他从来不去想。
萧煜看着他,想到了当年的自己,说过同样的话,做过差不多的事,受过差不多的煎熬。恋得太苦了,有时忍不住恨上自己,世间这么些人,为何偏要陷在这人身上,死活不肯出脱。下了狠心要把这人从心里摘出去,谁想一见面,发的誓愿全都不作数了。白日还好,到了夜里,孤枕难眠,盯着自己身旁那片空位,咬牙切齿地想着和那人的点点滴滴,想摸出来龙去脉——几时喜欢上的,为何独独喜欢他,到底有什么值得我这样剜心剜肺的想?!
哪那么容易,说得清来龙去脉的情份,活不了多久,这种笼笼统统模模糊糊,说不清道不明的,偏生命长!
他到底哪儿好,说得清么?情人眼里还出西施呢,想得一宿睡不着,起身一看,还不是哪都好!
“您怎么才能不让他受委屈?佞幸不佞幸的另说,他愿不愿跟您尚且未知呢,若是不愿,您硬来,这便是天大的委屈!”萧煜嘴里说着太子,心里却在后怕。他想,幸好自己和廖秋离终究算是成了正果,当中哪怕有毫厘偏差,可能就是永远的错失。
“……孤可以、可以不坐这个位子……”太子真是心一横了,这样不过脑子的话都脱口而出,儿戏一般,为了一个不算美人的美人,连江山都不要了!
“殿下!”
萧煜沉声一喝,打断他六神无主的道白,免得他继续犯浑。
“殿下,江山社稷,不是您想推就推,想拿就拿的!”
太子傅不是头一回说这样难听的大实话,也不是头一回这么抢白挤兑,但这回实在是灰心透顶了,说出的话比往常加倍的难听。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位的心思压根就不在江山上,用的劲也不在朝堂上,好不容易养出来的一点心机和城府,全都用在了怎么对付沈家、怎么拴住沈文昭上!
“殿下!异日您为君我为臣,您要打要杀臣无话可说,但还是得劝您一句,皇权不是儿戏,盼您好自为之!”
太子傅对太子,虽则从来缺少耐性,但说的话都是言出肺腑,堪称忠言逆耳,这个挂名师父没白做,到了这个份上,那是谁也对得起了。至于太子领不领情,那是他的事。
“孤想要他,就这么难?”
太子对着太子傅的背影轻声说道,太子傅还没走远,离他几步之遥,闻言回身应他:“就有这么难,九成死一成活的难,劝您别试,试过一次,您和沈文昭就彻底完了!”
“那你和廖秋离呢?!你不也是硬来的么?!凭什么你能我就不能?!”太子嘶声喊道,嗓音都皴了,说不清有多绝望,绝望得都顾不上好听难听,不顾一切地挖人的伤疤,死活要他给个说法!
“……若能回到当初,我不敢了。”太子傅的嗓音一样的疲惫沙哑,过来人的身份当真尴尬,说什么都不三不四,劝也劝不对味道,一劝,被他劝的那个就有话堵他了——你让我别硬来,你自己呢?!还不是先硬来了,后来才慢慢来?!
他只能说他再不敢了。
说归说,他从不敢指望自己这根已经歪了的上梁,能劝出根板正的下梁来。
“别想把他从孤身边弄走!告诉你,谁也弄他不走!不信你试试看!”
风雨归舟 第64章 命数
萧煜没等他说完,实在听不下去了就快步走开。他也说不清为何现下听着这些话,会觉得这么不入耳。当年他也对廖家人说过一模一样的话,好一种志得意满,好一种全盘在握,宿命就该如此这般,某人天生就该是某人的,如果不是,那好,可以用点儿手段让他是。怕没手段么?当年他是怎么做的来着,把廖秋离家里头二十几口人拦在了河西,敬酒和罚酒都摆好了,让他挑、让他们挑,对,这就是要挟,拿某人命里最看重的东西来和他讨价还价,要的是漫天的价,并且不许坐地还钱。愿是不愿他都得愿,要是不要他都得要,委屈算什么?自己这儿还委屈了长长的一段呢,谁不委屈,凭什么他就受不得?
你看,萧家净出些龌龊玩意儿!
东宫通往北宫门的回廊那么的长,仿佛永远没有尽头一般,萧煜在当中行走,忽然觉得又累又冷又伤心。
都多少年过去了,他这时方才从另一个人身上,看到当年的自己有多混账!
就这样混账,廖秋离还愿意对着他,还愿意容让他,那是上辈子烧了多少高香才烧来的?或者是廖秋离上辈子欠了他多少钱债人情账?
走了有一刻了,遥遥望见北宫门镶了八十一颗门钉的巨大铜门,萧煜额上身上都出了一层汗,他站下来,看看宫门,又看了看隐在看不见尽头的回廊那头的东宫,从鼻子里喷出一口气,不知是不是笑出了一个冷笑。一个冲着他自己来的冷笑。
夜里回家,萧煜进门以后从身后一把搂住了正在灶房里忙活的廖秋离,搂得死紧,廖秋离弄不清他这又是抽哪门子的疯,就拿胳膊肘轻轻杵他一下,问他:“这是怎么了?今儿谁又给你气受了?”。
萧将军一般不爱在心上人面前卖小,除非是夜里闹过了头,惹出了廖秋离的脾气,为了把人哄好,他什么招儿都使,撒娇也撒,卖小也卖。两人住一起以后,只要是逢休沐,萧将军一定接二连三的卖小,所以今日这出卖小,廖秋离是见怪不怪了。
“是我对不住你。”
然而萧将军默了半晌后忽然蹦出这么一句话,廖秋离惊坏了!
“咋的啦?出什么事了?”
“没……”萧将军强撑着一张笑脸道:“就是觉得以前的自己,太不是东西了!”
“……”廖秋离只当他吃饱了遛弯——撑得慌,不愿奉陪,就拿手肘杵了他一下,把他支到里屋去,“哎,到屋里把去年酿的桂花甜酒拿一坛来!”
“要那个做什么?”萧煜赖着不肯去,要探究竟。
“做酒酿丸子呀,三姐家的小胖妞明儿要来,她就爱这个,吵吵着要我做好了等她来呢!”
廖秋离三姐家的那个小胖妞今年十岁挂零了,抽条拔个儿,没了原先那种轴胖轴胖,小姑娘顶多算是丰润了点儿,然而小胖妞叫顺嘴了,一时半时改不回去,就一直这么叫着。
胖妞这段日子得了空闲就往她幺舅这儿跑,要吃要喝,还要和“幺舅爹”耍嘴皮子,最喜欢挤兑幺舅爹,五岁时那份喜欢还是喜欢,爱慕当然也还是爱慕,但换了个方向,可着劲儿的要她爹她娘将来给她找个比幺舅爹还要俊的相公!童言无忌,她爹她娘听了哈哈直笑,笑得小姑娘恼得很,转身就往幺舅家跑,要幺舅和幺舅爹评评理,凭什么她要找个俊相公过日子他们就要笑?!
幺舅爹把她抱起来,笑眯眯地对她说:“想找我这样的做相公还真不容易,得打着灯笼找才行,不然找不着!”
胖妞傻傻的听了他的胡诌,当真打着灯笼出去找了一回,后来被廖秋离拉了回来,一大一小都挨了一顿好骂!
打那以后胖妞见了萧将军就不给好脸,小姑娘还挺知道萧将军的软肋,经常不经意甩出一两句:“我幺舅可招人喜欢了!上回他到谁谁家描墙画的时候,那家的小姐,啧啧!那双眼睛长在他身上就下不来!”,或者“哎,幺舅!问古斋的二小姐不是托你给她带几个柳条编的篮子么?你寻没寻来?”。
萧将军听了,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屁孩儿在场,不好摊开了说,酸醋酿了一整天,到了夜里就神神鬼鬼的。好容易送走了捣蛋的,必定要逮住冤家细细问一番,嘴里问不出来,那就问别的地方,折腾一夜,廖秋离软不拉塌的歪在他怀里,实在不是个说谎的样子了,这才作罢。但老这么一惊一乍的,也膈应得很,至少萧将军很膈应,不知道胖妞这回又要上门使啥坏,然而心里又有那么一点痒痒,她说了些有的没有的,他才好拿着做文章么。唉,真是两难。
“……光有她的没有我的……你偏心……”
萧将军噘着嘴,嘟嘟囔囔,心不甘情不愿地进里屋拿了一坛桂花甜酒,放好了,一使劲把廖秋离带到他腿上坐着,这就开始卖小:“我的呢?我不爱吃甜的!为何只有她的没有我的?”
廖秋离呲他,“都多大了还屁孩儿抢食!行了行了,放我下去,少不了你的!贪嘴!”
他看他忙进忙出,是个居家过日子的安闲样子,就有点犹豫,不知心里那点事到底要不要拿出来和他商量。
“怎么,有话和我说?”廖秋离毕竟和他过了这么些年,见他那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撒娇也不像平常那样撒得随心所欲,就知道他有话要说,而且还是很要紧的话。
“……殿下今天对我交了底。”萧煜犹豫再三,还是决定说开了,这件事和沈文昭有关,也和他们将来的退路有关,不说不行。
“唔?什么底?你倒是说清楚啊,说话打哑谜似的,还要人猜!”
“他说他想要沈文昭!”
这句话,萧煜是贴着廖秋离的耳根说的,是一句只有彼此才能听见的耳语。
“……”廖秋离听了这话,一时之间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庆之,记得当年我们说好了一起回桃林的,现如今就有一个绝好的时机,你,愿不愿意要?”萧煜把廖秋离定在身前,眸子望定眸子,他一字一字,慢慢问他:你,愿不愿意要?
你我二人唯一一次携手归山林的机会,你要还是不要?
“你、你说什么?我不大明白……”
他没跟上。他不知道太子对沈文昭的心思,和他们归山林的时机有什么关联。
“太子想要沈文昭,如果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太子就一定能得手,太子得手以后,沈文昭即便不闹,也不会让他称心,但……他那个人……虽然有颗浪荡江湖的游侠心肠,骨子里终究还揣着家国天下,做不出那种撇了太子跑到万里之外,另过逍遥日子的事。他怕太子把这一国一朝霍霍完了,生灵涂炭,民不聊生。若他们之间真的成了那种关系,他跑不掉的。日后,他会是庆朝暗里的头一号人物,他对你,也算是投了真感情的,我若要带你走,他一定会开方便之门,只要他在一天,你我就有一天太平日子……”
“萧煜!”廖秋离大概有多年没有这样连名带姓的喊他了,这么喊,喊出了一股气急败坏——你怎么能呢?!你怎么能说出这样话来?!沈文昭还叫你一声师父呢,你就这样算计他!
“……你从多年以前就打好这样的算盘了么?!”
打从你把沈文昭带到太子身边那天起,你打的就是这样算盘?!你那颗心还是不是肉长的了?!别人家的孩子就不是孩子?!别人家的骨肉就不是骨肉?!你凭什么把人家当一枚棋子捏在手上,随意安置?!
“庆之……我不是这样的人……当初把沈文昭带回来,只想借助沈家在士林那边的势力,太子若是失德,民间不至于传得太过难听,朝堂上也不至于没完没了地揪着不放,就这样,若说我存心,那我不认!”
“……至少,你也起过这样的心思。”
“是。……和你一起之后,我胆子小了,总是怕不能和你偕老,若是半途走了,你还有这么长可活,少不得还有别人,我怕。怕你淡了,迟早有天和后来人过后来的日子。我还想和你回桃林,两人种种桃、养养花,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平淡终老,不行么?”
我动这样心思,不过是人之常情,有谁愿意与心上人生离死别?这么一个时机摆在眼前,我的眼睛怎能不馋
既然馋了,顺着一路想下来多么顺理成章,想想而已,又没去做,这都不行么?
“尚文,不行,这条路不能走。”廖秋离也一字字地慢慢说,要他听分明。
“……那好,如今,就只剩下找陛下这一条路了。这几日我寻个时机和他说一说。”
皇帝若是愿意管,那还能管一管,皇帝若是不愿管,那真是沈文昭的命了。
风雨归舟 第65章 说情
时机不好找,这一等就等到了中秋。中秋佳节,皇帝在宫城之内大宴群臣,热闹过后留了几位重臣,说是有事要谈。谈到夜里,其他人都散了,萧煜特意留下来,要和皇帝提这事。
这话真是难说,说什么呢?说你家儿子一天到晚朝沈家的小儿子使劲,你若是不管,将来他登了大宝,头一件事就是办了那位,然后朝堂上江湖上都一阵鸡飞狗跳的,不好收拾,所以还是请你管管自己儿子吧!
“卿若有话,不妨直说。”皇帝看他一味静坐,茶喝了好几杯了,还是不见开口,自己也乏了,给个暗示,让这位光喝茶不说话的将军王早说早完事。
“……”萧煜倒是想说来着,实在找不着合适的词儿去起这个头,他蹙眉,默默放下茶盏,模模糊糊说了四个字:“太子殿下……”,又说不下去了。
“嗯,萧恒怎么了?”皇帝实在让他磨得没法子了,沉吟一会儿,自顾自替他说下去,“卿是要说萧恒与沈文昭的事儿么?”
听这口风,皇帝不是毫不知情嘛,那干嘛没想着拦?难不成他还乐见其成?王朝继替,靠的不就是一代代的帝王一代代地往下生么?太子搞断袖去了,而且还想弄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袖子断得够彻底,一瞧就是铁了心要把断子绝孙的一条道走到尽黑!都断子绝孙了,庆朝怎么办?!
“卿说这个,是出于公心还是出于私心?”
你这是怕庆朝后继无人呢,还是因为沈文昭和你那心头肉处出了情分,怕他被太子给霸王了,日后不好和你那心头肉交代?
“于公于私,臣都该说。于公,臣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应当说。于私,这二人都是臣挂名的徒儿,臣不论如何都不能站干岸。袖手看着不管不问,不像话。”
“……卿信命么?”皇帝听了他的于公于私,沉默有时,呼出一口气,问了一个完全不搭调的问题。
“……臣不信。”萧煜是真的不信命,生老病死,三灾八难,都是自己做出来的,或者是“作”出来的,和命不命的关系不大。
“当年我也不信,后来信了。”
当年年轻气盛,什么都不当回事,命算什么,端看自己愿不愿争,要不要争。后来年岁渐长,尤其是遭逢一场宫变,几个儿子合起来要杀爹,爹却不忍杀了儿子,要把他们圈起来养到死。从幼年拼到壮年,到底逃不过一个命数。云清老道三十年前送过他一卦,里边提到的事基本都成了真。太子这儿当然也提到过,老道说了,三十年后当有双龙降世,一明一暗,明里的龙当然是现在的太子,暗里的龙呢,当然是他身边的人。当年皇帝是不信的——一山尚且难容二虎呢,一把龙椅怎么能坐得了两个人?!到了如今,看看前后,再看看太子对沈文昭这份渴念,说不定把皇位拱手相让都做得出呢!更别提什么明里暗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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