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归舟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林擒年
“嗯,我记下了,夜里冷,汤婆子先灌好,我回来了再给你暖脚。”
将军王的朝服黑红相杂,前后系两肩各绣着一只盘龙,平日里不甚讲究穿着的人,看着都挺俊气,这会子扮好了,那更是俊得非比寻常,廖秋离上上下下打量他,也不是看他俊,而是看看朝服还有哪不服帖,萧将军一身俊俏在心上人面前居然没啥用武之地,当真浪费!
早知道自己的俊在人家眼里算不得什么,他还是想肉麻一回,说暖脚本来就肉麻了,可他家那位天性呆钝,肉麻的话不打开来说,他永远不明白这就叫肉麻,“庆之,你看我怎么样?是不是挺好看的?”
萧将军还有心思挤眉弄眼地卖俏,他家那位呢,顺嘴敷衍一句“是是是,挺好看的!”,就干脆利落地让他该干嘛干嘛去了,“要进宫就快,不然宫门闭了,进出又是一番折腾!”
萧将军还不甘心,还要赖着不走,“亲一口么”,他见廖秋离瞪起了眼,赶忙找补一句:“这不是要进宫和那位死磕么,亲一口才有力气,来嘛!”
“回来再说!都什么时候了,还净想些有的没有的!”
萧煜不是没事找肉麻,而是实在心里没底,不知道这趟入宫结果如何,也不知道他那皇帝堂兄已经说死了的话,还能不能反转过来,真是一点把握没有,若是别的事还好说,这件事,一边连着太子,一边带着沈家,搞不好两边都要得罪。活了三十年,前边一大半,血里火里地来来去去也不见怎么样,反倒是后边这几年,站进了朝堂,耗费的心力比在沙场上多了一倍不止,心累得很,管的事又大多不是自己的事,还不能撒手不管,除了廖秋离又没别的人可以供他撒娇肉麻装可怜,所以说到了最后还是冲着他家那位来。
没撒成娇,萧将军垂头丧气地从内室出来,腰板都挺不直了,本来挺直溜的身段硬让他走成了缩肩塌背,廖秋离见了差点没当场气笑了,到底瞧出了这人的心事,赶过去抢在他前边,踮起脚尖,忽不拉递了个吻过来,亲在左边脸颊上,萧将军这就又还了阳,不失时机地捉住偷袭的,结结实实做了个嘴儿,这才心满意足地进宫和皇帝死磕。
萧煜酉时末尾入的宫,宫门还未锁闭,皇帝也刚好有那个意思要见他,所以面圣还算顺利。难的是怎么起头,今日是老调重弹,说的东西皇帝一定不是那么愿意听,起头的话一定选好了,不然这位皇帝堂兄一定不是和稀泥就是打太极。
“陛下,沈家的家长今日来找过臣一趟,希望能把沈文昭带回安阳。”单刀直入,一下子把话卡死,不留任何和稀泥的机会。这事就该放到台面上谈,省得皇帝又神神鬼鬼的拿命数说事!
“唔,沈文昭是东宫的人,太子愿意放,那朕没什么可说的。”皇帝二三十年的龙椅不是白坐的,一下就把球踢回了东宫。
“殿下不愿放,所以求到了您这儿。”萧煜的意思很明白,就是让皇帝给句准话,沈家是士林清流,江湖的喉舌大多掌握他们手上,双方还不要两败俱伤的好。沈文昭走不走得了另说,但起码得让他们俩分开一段时日,省得太子一直朝他使劲,一段情若是没放对位置,或是没碰到对的时候,多是惨淡收场。
“卿这么样鞠躬尽瘁,朕当真无话可说,”皇帝笑看他,顿了一下,接着说道:“但……这事朕细想过,总觉得卿不管要比管合算。不是么,太子不是心胸宽阔之人,卿得罪他的次数也不少了,将来若想功成身退,想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沈文昭留在太子的身边就不一样了,朕这个傻儿子啊,别的没有,傻气还是有一些的,他对那沈文昭必定言听计从,无有不应,你想走,只需你那小画匠向沈文昭提个一两句话,其他不敢说,沈文昭在一日,就有你们一日太平,卿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皇帝这番话,萧煜听得毛骨悚然——原来这局棋竟是早就安排好的么?!
记得当年初任太子傅时,他推辞过,皇帝当时淡然一笑,说了句“日后的事,朕自会安排。”
原来这就是皇帝的安排!
凭什么?就凭那瞎说八道的命数这也太扯淡了吧?!
“臣当初做中人,不敢夸口说是为国为民,但私心是没有的,陛下不该让臣扮这样里外不是人的丑角……”萧煜被朝堂困得有了倦意,说话直通通的,好像憋着火,又好像怀着怨,但话里话外都是个“求”字。
皇帝摆摆手,笑叹道:“也罢,你也罢,沈家也罢,都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倔,朕明日就下旨,让沈文昭回安阳呆一段时日,行了吧?朕也乏了,宫门也快要闭了,卿回去,和沈家那头说一声,让他们后日带着人走,朕说话算话。”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皇帝金口玉言,萧煜也就不好再说什么夜长梦多之类的话,说了也多余,干脆地道了谢又道了别,回他的菊儿胡同。往回走时,虽然时辰不早了,但他想沈家那头必定是寝食难安的,索性绕个弯往沈家在帝京的宅子走,赶早和人家递个消息,省得人家一家人都悬着心!
转天早朝,许久不参与政事的皇帝忽然当堂下了一道意旨,说是恩准太子洗马沈文昭回乡侍疾——好家伙!沈家太夫人生个病还要劳动皇帝下旨“恩准”沈大人回乡侍疾?!
这意旨来得蹊跷,而且生硬无比,简直就是生掰硬套,把不算因由的因由硬掰成因由。臣子们都不是傻子,都知道这里头至少有点儿猫腻,有点儿纠葛,有的人会想到太后那头去,因为太后与沈家太夫人颇有些渊源,交情不错,说不定沈家走了太后的门路,借着妈来给儿子吹风,所以有了这道意旨。
有臣子偷着瞄了一眼太子,瞄见一张褪干净血色的脸孔,森森然、惨惨然,又想到了那桩半公开的秘闻上,都说无风不起浪,太子和沈文昭的事,看来有八成是真的了,这位储君到底还是嫩了点儿,学不会他爹那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淡然,但话又说回来了,真学会了那样淡然,还有现在这样的痴么?
风雨归舟 第71章 古往今来谁不老
皇帝也在看太子,也在感叹他的嫩,看完后思忖一番,觉得自己这道意旨是下对了,趁着现在两人还是活冤家,分开一段,都仔细想想该不该这么下去,真要这么下去,太子一方得收得服沈文昭,不然死皮赖脸地缠到他服也行,别像现在这样,明知不可为还要傻使劲,到时候劲头使过了,两人就从活冤家变成了死对头,落得个咫尺天涯的下场,那不好。
太子不明白皇帝的一番苦心,他只觉得身上热一阵凉一阵,禁不住要打摆子。那道意旨一字字拆开来又合起来,漫天漂浮,哪个字他都不认得了,就觉得这些字黏合成了一条棍,还是一记闷棍,横里劈出,猛地一棍子敲在他的顶门星上,敲得他天旋地转,天地整个颠倒,头冲地,脚朝天,找不到下脚的地方。
散了朝,皇帝特地留下太子,父子两人闷坐半晌,皇帝忽然开了金口:“儿子,听爹一句劝——是你的,终归会是你的。”,皇帝与太子,二十年的君臣父子,绝大多数时候论的是君臣,极其稀少的情况下才论父子,他这么“儿子”、“爹”的说了一通,太子听在耳里,凉在心里。
他听到的是这句话的反面。
若不是你的呢?
终归也不是你的。
这才是他那皇帝爹要说的真意吧。
“父皇……儿臣这世人无甚野心,治国平天下做不了太好,唯一起过心思的,就是对……”
对谁,不用明说,两人都心知肚明。对一个人起了野心,真不是什么好事,然而身为储君,将来的帝王,他太有条件起这份野心了,很轻易的,他就能达成这份野心。然而看来轻而易举的事,偏偏当中波折不断,不论是谁,似乎都想在他那风雨如晦的情路上摆几块绊脚石,太子傅是,夫子们是,现在连他亲爹也是。
“萧恒,命中三尺,难求一丈,你明白么?”皇帝定定看着太子,忽然有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他看着他,就像看着年轻时的自己,时光倒流二十来年,他对太子的母妃——一个身份低微的大秦歌姬,也是一样式的死心眼,不晓得那个“命中三尺,难求一丈”。他想,这就是我的骨血,和我一样的犟筋脾气,对那个认准的人,死不撒手,犟得让旁人唏嘘感慨。以为自己情深能感天动地,不想弄成后来那副模样,中间曲曲折折,走过二十来年的弯路,他才晓得,人命里确实三尺,那就到不了一丈,硬要求来一丈,那多出来的七尺太长,抻断了原本的缘分,最后仍是不圆满。
“父皇,求您……帮儿臣一把……”
太子居然语带哽咽,皇帝一下怔住了,一个大得不能合理地掉泪的人,忽然在一个不论如何不该在他面前掉泪的人面前掉了泪,那得是多尴尬的一件事。皇帝背过脸去,打算给长子留点脸。说实话,他此刻的感觉有多复杂,没人能说得清楚,他自己也不行,只能等长子自己把自己拾掇好,等到那种断断续续的哽咽没了,他才把目光调回来,这一眼,又是一愣——没想到自己儿子身是人高马大的,心却是弱柳扶风的,哭鼻子,还掉金豆子,眼睛鼻头此时此刻一片通红,简直是一只红眼兔子,哪里像是能扑得住天上飞鹰的模样!
“你要爹怎么做?”皇帝完全是无可奈何的口气,好似在敷衍一个整日撒泼耍赖要买一件东西的屁孩儿——你都闹了这么久了,哭着喊着非得要,我这儿能做的还有什么,你说。
“一年以后,请父皇下旨将沈文昭召回。”解铃还须系铃人,您既把他放到了安阳,到时候还得您亲下旨意召他回来。安阳去帝京八百余里,算不上山遥水远,也不是随意能到的。一年时长也够长了,行与不行,一年之后当能见分晓。您不是要鉴我的心么,八百余里的路加上三百来天的日月,够您鉴了吧。
“……好。”皇帝沉默良久,默默思忖,他想着抬抬手放沈家一马,所以下旨让沈文昭回了安阳,但太子毕竟是他的亲骨肉,当爹的到底偏疼自己的儿子多些,对旁人都能抬手了,对自己的儿子又何苦一再为难?更何况沈家那边已经把人带回去一年了,若是再找不到法子把沈文昭弄到太子手眼之外,那还能怪得了谁?
所以他终于松了口,答应一年之后,将沈文昭召回,官复原职。
得了准信,太子强撑着的架子悄无声息地垮下去,看着憔悴得很,是个心碎无痕难收拾的模样。
情就是这么样的东西,跟它没道理可讲,没条理可理,没线索可摸,从头到尾,它就是揪着一颗心,让那颗心出血、结疤、复又出血、再结疤,千疮百孔,千劫百炼,死活过不得关,除非那颗心向着的人愿意要它,愿意为它揩血、治伤,把它捧在手心,让它不再经风沐雨。不然,一年年的风刀霜剑,可怎么熬?
当爹的看着心碎憔悴的儿子,看他高大的身形在椅子上坍得一塌糊涂,想到二十来年之前,儿子刚降世时的事。那时自己尚在少年,人又不是在深宫里养大的,在宫外自然要自由得多,十六岁便打马走西域,想的是浪迹天涯,行侠四方,心思远不在治国平天下上,反正他一个庶出的皇子,机关算尽皇位也不会落到自己头上。有钱又有闲,黄花正少年,满脑子的风花或雪月,到西域不多久,便与一名歌姬恋得死去活来,不过一月就为那歌姬赎了身,两人赁了一座小院,安置好了,过起了柴米油盐的小日子。一年之后,他头一次尝到了为人父的滋味。初生小儿忒爱哭,一天到晚哭个不休,他抱着背着哄着,换衣喂饭把屎把尿,时常累得站着就要睡着。那个时候,说苦也苦,说甜也甜。苦和甜都是平家小户惯常所有的滋味,平平常常,然而弥足珍贵。
这个长子,可说是他一手抱大的。
之后,再没对哪个孩子用过这样的心。
皇帝想着想着便心酸,还想得更深些,想到儿子受这样的苦楚,自己多少得担一些责,血脉流转,这样死犟筋的脾性,也传了个十成十,不看上谁还好,真看上谁,谁又没看上他,那可遭大罪造大孽了!
古往今来谁不老,自己终将老去,太子终究要接过他身上的担子,庆朝的储君没有后嗣,将来必定少不了口舌。操心不了那么远,管得到他十年之后就不错了。十年之后,若是他还念着沈文昭,不用谁成全,他自己就能成全自己。
且走且看吧。
皇帝在看,沈家也在看,朝堂上一有风吹草动,沈家家主就快手快脚地预备好,接了旨即刻带人启程,四天之后入安阳境,打那往后,沈文昭本该有一年的安宁。
然而半个月之后,朝堂上暗潮涌动,渐渐有了折腾的迹象。先是三朝老臣、宰相张苍水犯到了太子的手上,说起根由,那可简单得很,就是族内某个一表三千里的地瓜藤亲戚,扯着张相这张老虎皮,在安阳境内圈了百来顷的地皮,起了楼,做了宅院,余下的散出去吃租息,日子过得太滋润,忍不住四处吹嘘自家与张相家如何如何好,关系如何如何铁,得了便宜闷头吃喝倒也罢了,偏要各处说,那些被夺了田圈了地的,本就心里气恨,他这么满嘴活驴地瞎吹,那就等于火上浇油,上百户人家抱起团来,商量了几趟,选定几个不怕死的后生,越过安阳府,把状告到了帝京。
说实话,这样亲戚,哪个高门大户没有几个,这种事体,哪个显贵世家不出几桩,放到平日,上位者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去了。可谁让受牵累的这个是张相呢,谁让张相老爱在太子风雨如晦的情路上放绊脚石呢,谁让安阳是沈家的地盘呢,几桩合成一桩,没事也有事了。
送上门来的一箭三雕,搁谁手上谁都不能放过,谁都要一棍子打上去,任意发挥,不用够本了都不能撒手!
于是张相老了老了,居然还晚节不保了,被储君召去一通申斥,老脸上下不来,第二天就上折子“乞骸骨”——惹不起我躲得起,我告老还乡还不行嘛!
要按照平常,敲敲边鼓、申斥一顿,看看火候差不多也就算了,不会揪着不放,但这位储君也不知犯的什么疯癫,居然扣下了张相的“请退休”折子,着三司彻查此事!末了还有这么一番话,说是事关生民,不可不慎重,请张相在帝京多耽搁一段时日,事情查清楚了,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孤这儿绝不冤枉好人,当然,也绝不放过恶人!
这话听着就杂了,请张相在帝京多耽搁一段时日,那是打算软禁呢!事情查清楚了,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这是打算把事儿往张相身上靠,尽量往“有事”这上头靠。说是不冤枉好人,也不放过恶人,但明眼人都瞧出来了,这是打算要“治”张相呀!
张苍水辅佐了三任帝王,经过无数恶风波,一直是朝堂上的常青树,没曾想到了如今,居然栽在下一任帝王的手上,还是那种特别屈心的栽法——没他本人什么事,只不过储君要拿他作伐,七扭八拐地找他的晦气,治罪可能还治不来,但少说也是个教管不严、约束不力,从今而后,他在朝堂上可就要“黄”了!
人是从安阳府出去的,事是在安阳府发出的,这百来顷地皮圈去都一两年了,安阳府这边居然不知道处理,一个府衙的大官小吏都是死的么?!
太子殿下又下了一道申斥的意旨,遣词造句非常文雅,但一字字一句句看来都不是好话。这里边还有个幽微之处——安阳府知府是沈家的门生,打了这位的脸,就等于打了安阳沈家的脸,太子殿下不是好话的话里边,隐隐含有另外一层意思:孤气量狭小,睚眦必报,你安阳沈家敢来阴的,孤必定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如今报不了,十年之后也不迟!
风雨归舟 第72章 殿下是断/袖
这桩事体,从安阳闹上帝京,又帝京闹回安阳,闹的动静太大,沈文昭自然有所风闻,当时还没闹出来,也不觉得有什么,越往后越觉出不妥,说白了,太子殿下的行事,不说从头到尾是在瞎胡闹,那也有七成是在儿戏!
历朝历代,帝王要想稳坐江山,朝堂与江湖势必得处理好了,此消彼长,消与长都在一定的度之内,彼此相得益彰,那便天下太平、四境安宁。当然,光朝堂与江湖的消长平衡还不够,还得控好朝堂上的消长,太子申斥了张苍水,弄得三朝老臣下不来台,他的门生故吏作何感想?有那闹得比他出圈得多的臣子,又该作何感想?
一时间,整个朝堂惶惶的人心,几乎都摆到了台面上,慢慢慢慢,朝堂便现出乱象来。
朝堂不稳,江湖跟着晃荡,没几月工夫,原本已经被揍太平了的几处州县,又隐隐有了变乱的苗头。这种时候,明白人都知道该武将派用场了,太子殿下可倒好,又拣了几件鸡毛蒜皮的事体,让将军王吃了一顿排头!
乱时看将,治时看相,太子殿下不到半年的工夫就把朝堂的“将”和“相”都得罪了个遍。沈文昭在安阳接二连三地听说这样消息,心里窝火,几番熬不牢,想从安阳去帝京和他当面锣对面鼓地掐一架,静下来却又觉得不妥,哪都不妥,从地位上说,太子是主子他是奴才,说不着。从身份上看,他如今不是太子洗马了,说什么都多余。再说了,以前还是的时候,说了什么难听的,那都是下劝上,良药苦口、忠言逆耳,如今再说那难听的,说不定人家还要误会来着——不是口口声声说“待殿下登了大宝沈家就从朝堂上退出去”的么?怎的还越管越宽了?都离了位了,还要转回来对着他叨咕叨!
挨了太子殿下申斥的几位,从张相到将军王再到沈家,一律默不出声,他们不出声,正经八百的帝王也不出声,就这么瞧着,看他还要唱哪一出。
朝堂不稳,江湖微乱,市井百姓自然而然的就有所感,坊间留言四起,都是偷偷说,说的内容不外乎如今的世道和庆朝的储君。都说现如今世道成了这副模样,追根究底,其实不赖太子,得赖太子的爹!太子都二十多了还没大婚,光棍汉特别容易变成炮仗脾性,特别容易行事出格,当然也特别的爱折腾!
在升斗小民看来,太子有一个古怪的皇帝爹,别家的爹早早就开始操心儿女的婚事,都想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必得把家先齐了,不然做什么都名不正言不顺,一般而言,庆朝的显贵们会在十六七婚娶,最迟不能超过十九,不然就得掉价,过了二十还没找着人家的,坊间各路传闻绝不饶过,不是说样貌就是说身子骨,换言之,若不是丑得拿不出手或是病得起不来床,那二十之前必定已然齐家。太子殿下今年二十挂零了,险之又险,玄而又玄,坊间就老有各色传闻在传,一而再再而三的添色增彩,终于在“殿下是断袖”这儿落定了尘埃。
殿下断了袖,说到底还是他的爹害的,若是早点儿给他娶个太子妃,至于到这个份上么?!世间美人恁多,如何找不出一个让殿下瞧得上眼的?!事到如今,说啥都迟了!
顺理成章的,坊间传言又从殿下的爹转到了殿下的“对子”上。
太子殿下的“对子”,传言也离奇得很,不似往常一般,有好几人选供坊间挑拣说嘴,说个天花乱坠,各有各的拥趸,这回就一位——原来的太子洗马,安阳沈家嫡枝的老幺沈文昭!简直就像是哪个有心人编好了,特特买通了人在坊间传的!
升斗小民们没见过沈文昭呀,那好办,就编呗!
能把储君迷得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不顾祖宗礼法,不顾断子绝孙,不顾国朝继替的人,起码得有和苏妲己差不多少的容貌,或者干脆就是九尾狐狸变的,手段高妙,三两下子,储君就三迷五道的,恍恍惚惚不辨东西南北,一头栽倒在他身上,再也上不来了!
流言蜚语长了脚,走得飞快,没多久就走到了安阳府,走进了沈家上上下下的耳朵眼儿里。沈家家主倒还沉得住气,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流言蜚语,就该让它自生自灭。在安阳府呆着的沈家人受的异色眼光都不在少数,朝堂上呆着的那几位,尤其是做着右相的沈家老大,日子就更不好过喽。
先是太子隔三差五的召他入宫闲聊,聊些干巴巴的事体,比如安阳府的风物啦,安阳府的节庆啦,到了后来,没得可聊了,聊的事体就变成了安阳府的神仙鬼怪、异传怪谈,又或者是安阳府的河流山川、田地耕作,聊到最后,势必会捎带脚的问一二句沈文昭年幼时节的事,比如淘不淘啦,是不是打小就这么牙尖嘴利的说话不饶人啦,等等等等。说到底,十句话里有十句不是正经事儿!
起初,沈家老大应召而来,恭而敬之地等着太子开金口,满以为他是要理一理朝堂和江湖的局面,谁曾想净聊些不在道上的物事,干干巴巴聊到末尾,躲躲闪闪地问那么一两句幺弟小时情状,他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他那回安阳为□□母侍疾的幺弟身上!
沈家老大是个实诚人,平日里家国天下、修身养性,对流言蜚语向来信奉“身正不怕影子斜”,这回的流言也一样,他泰然处之,绝不往心里去,然而太子殿下接连几天的“闲聊”,让他生出了一股莫名的惶恐。他是个实诚人,不是个傻老帽,当然晓得蹊跷,知道太子殿下这样没事照三顿饭的工夫召他进宫闲磕牙,那是神人先射马呢!他暗里告诫自己千万小心,别说了多余的,或是做了多余的。
好在太子也只是闲磕牙而已,暂时没做什么出圈的事儿。
沈家老大从宫里出来,转头就去找萧将军,主要是找他商量太子的事儿。沈家老大老实持重,说到那些不入流的关系时,言语磕巴,舌头打结,费了好一番唇舌才将前言后语摆弄清楚。萧将军听闻说话,哭笑不得,心说这位沈家老大脑子里大概缺了一根筋,现下整个庆朝大概没多少人不知道太子和沈文昭的事,身在事当中的人倒还无知无觉,也算是种本事!
压根儿就不长这根筋的人,猛然间前后通透了,那也够手足无措的。右相在朝堂事务上无往而不利,到了这种事体,哑口无言,只会问人讨主意。
萧煜问他,沈家家主没和你提过这事?
他回说当真没有,不知为何,家父从未提及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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