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都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陈猿
他整日笑嘻嘻,打他骂他也不恼,混在贼汉子堆里,没心没肺地过活。
煮了一大锅毒蘑菇鱼汤,提了一把刀,把他们一个个都割开喉咙,血淌了一地。
他当了一名死间,在仙都蹉跎了许多年月,到头来一事无成。
吃人这件事,一旦开始,就停不下来,既然有人肉可以果腹,为什么还要忍饥挨饿?既然猎物都是潜在的威胁,说不定什么时候醒悟过来,变得跟他一样,那就趁其不备,趁早下手,把他们变成肚中食,肠中屎。
成厚只留了两个人没杀,都是女子,一个是山泽殿的胡轻衣,一个是玉露殿的范锦蓉,禁锢了真元,挑断手筋脚筋,供其淫乐。不是杀得手软了,怜香惜玉,也不是苦中作乐,聊以解忧,这是雄性的本能,在死亡一步步逼近前,留下自己的后代,保留一线繁衍的希望。
不知是不是地脉之气的缘故,胡范二人谁都没有怀上身孕,绝望慢慢降临,然后,成厚把她们也吃了。
他眼珠发绿,日渐消瘦,整日介吮吸岩石上的潮气,命若悬丝,迟迟不肯死去。
他胡乱敲击法器,发出叮叮的声响,寄希望有人能够听到。
有人听到了,然后又离开了。
成厚昏昏欲睡,过往种种,一幕幕浮现在眼前,凌乱,跳跃,重复,他的一生值得回忆的东西并不多,痛苦和虚伪交替主宰了他的人生,如果说在一片黑暗中还有那么一抹亮色的话,也只有在仙云峰才能找到。
在仙云峰后山的秋桃谷,他度过了一段平静的日子。终日跑腿的是邋遢齐云鹤,长髯鲁十钟,黄衫张景和,至于那个无齿侯江城,根骨上佳却没能凝成道胎,沉默寡言意气消沉,他要做的仅仅是照料山谷深处的墓地,押送马队往返天都峰,运送米面菜蔬。谁都不在意他,他有足够多的时间看天,看云,看桃花,只是看,什么都不想。
那些平和的日子远去了,一念之差,他终究还是回到了连涛山,陷入一场泼天大祸中。
如果没有妄动心思,老老实实跟着周戟返回流石峰,拜在秦子介秦长老门下,继续当一名死间,会不会更好?
成厚虚弱地叹了口气
第四十九节 我要这天下太平
躺在冰凉的岩石上,脚边横七竖八散落着骨骸,半梦半醒之间,隐约听到脚步声,微弱,模糊,不那么真切。一开始成厚以为听差了,感叹人之将死,幻觉丛生,然而脚步声越来越清晰,隔着厚实的岩层,正慢慢接近。他激动起来,手忙脚乱掏出一块木牌,随手丢开,又摸出一件铁尺法器,不知是从哪个倒霉鬼处得来的,用尽力气就是一通乱敲。
佛祖保佑,太上老君元始天尊通天教主在上,一定要听见仅存的体力迅速枯竭,他大口大口喘着气,头晕目眩,胳膊一软,铁尺砸落在脚趾上,疼得呲牙咧嘴,倒抽冷气。
脚步声消失了,他趴在地上,耳朵贴紧岩石,除了血液在涌动,没有丝毫动静。给予希望,再狠狠夺走,他已经第二次尝到滋味了,成厚惨笑一声,仰天躺倒,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闭上了眼睛。
时也,运也,命也,就这么着了!
下一刻,无数银芒在眼前亮起,哪怕闭着眼,也能清楚地看见,冰冷,肃杀,地脉之气也削弱不了分毫,山岩如酥软的豆腐,无声无息化作齑粉,成厚灰头土脸,剧烈咳嗽起来。
一道柔和的光照亮了幽暗的矿洞,是夜明符,成厚用手挡住眼,隐约看到两个模糊的身影,一高一矮,一男一女。
是谁来了?嗓子沙哑得不像话,声音连自己都觉得陌生。
夜明符悬在矿洞内,隐没在黑暗中的一切都显露无遗,成厚忽然记起脚边的骸骨,心中有些发虚。
那人慢慢蹲在自己身前,似笑非笑地道:成厚,无牙儿,看来只有你一人活下来了
才松了半口气,一颗心又提到了嗓子眼,成厚挣扎着爬起身,眯着眼睛竭力看清对方,再度松弛下来,他嘴里嘟囔道:原来是魏师弟!
不是太一宗的前辈就好,这回是真的放下心来了。
半个时辰后,成厚通过一处隐秘的传送阵,出现在天惊峰后山的一间石室中,墙角一隅,传送阵兀自闪动着一道道白光,这是风雷殿殿主楚天佑留下的后门,直通矿洞最深处地脉源头,四眼所在之地。
太一宗上下,除他之外,唯有掌门潘乘年知道这个秘密。
远离浑浊幽暗的矿洞,远离地脉之气,紧扼喉咙的手松开了,成厚夸张地张大嘴,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空气。直到这时,他才注意到,跟在魏十七身旁的小女孩,竟然是潘掌门的徒弟卞雅。
魏十七打量着成厚,见他忍饥挨饿,瘦得脱了形,便从蓬莱袋中取出一块干硬的兽肉,递与他充饥。成厚双眼发光,抖抖索索接过,忙不迭塞进嘴里,费力地咀嚼着,嚼了半天没烂,饥火上升,一狠心,直着脖子硬吞下肚去,梗在喉头不上不下,嗬嗬嘶叫,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狼狈不堪。
荒山野地也找不到水,魏十七在储物镯里翻了一阵,摸出一张水龙符,这还是他在流石峰时,奉命驰援蛮骨森林,按例领取的物品,一直没派上用场。成厚急急忙忙抢到手,以真元催动符箓,连灌数口水,好不容易才咽下兽肉,缓过劲来。
干肉下肚,慢慢胀大,腹中的饱胀感让成厚平静下来,他是个知趣人,知道这时该交代什么,不该问什么,只是碍于卞雅在场,颇有些踌躇。
魏十七在她耳边叮嘱了几句,阮静扁扁嘴,转身出了石室,暂且回避,心中却犯起嘀咕,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话,鬼鬼祟祟,不能当面讲。
仗着耳聪目明,她悄悄站在石室外,凝神细听。
成厚搓着双手,嘿嘿笑了几声,苦着脸道:魏师弟,不瞒你说,为兄这一次侥幸逃脱大难,使的手段不大光彩,那个有些说不出口
嗯,怎么个不光彩法?魏十七听他这么说,反倒勾起了兴致。
成厚对他极为忌惮,知道瞒不过他,一横心,干脆一五一十交代清楚,他不觉得对方是迂腐的卫道士,一念生,一念死,易地而处,相信他也会作出同样的决定。
虽然打交道不多,但他始终觉得,魏十七跟自己是同一类人。
残害同门,吃人什么的,魏十七并不放在心上,他望着成厚,意味深长地说道:这一场灭门惨祸,突如其来,连涛山上下尽数殒灭,恐怕只有你活了下来,不知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差
成厚心知不好,他一直装糊涂,绝口不提传送阵之事,这点小心思又怎么瞒得过对方,他担心魏十七杀人灭口,双手伏地,垂首道:太一宗完了,我无处可去,愿追随魏师弟,听凭差遣,无有不从。
魏十七心中犹豫不决,盘算了片刻,缓缓道:相见即有缘,能从死地逃生,也不容易,你是个聪明人,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
是,是!成厚略略松了口气,觉得心力交瘁,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京师赵天子是楚殿主的记名弟子,他身边可有太一宗的人护持?
成厚不知他为何忽然问起此事,怔了怔,道:有,是天风殿的一位牛师兄和玉露殿一位扈师姐。
他二人的修为,比你如何?
我只是风雷殿的记名弟子,自然不如他二人。
魏十七察言辨色,道:纵然不如,也不是没有一搏之力。你在矿洞之下,零零碎碎的好处,应该得了不少吧?
成厚脸色尴尬,嚅嚅道:那个法器符箓什么的,的确收集了一些,上品却是没有。
说着,他打算将储物袋兜底倒出,供魏十七检视,后者摆摆手,道:你自己留着护身吧,正好有一件事,着你去办。
成厚精神一振,但凭师弟吩咐。
镇海关的骠骑将军许长生正兴兵作乱,兵分两路,进逼京师,你助他一臂之力,夺取江山,坐稳天子之位。
是。
速战速决,三个月内,我要这天下太平,能办到吗?
师弟放心,此事交给我去办,万无一失。成厚满口答应下来,心中暗暗猜测着许长生与他的关系。
那就好。魏十七深深看了他一眼,事成之后,你到潼麓镇等我。
潼麓镇,陈东,许长生,仙都派,许砺,辛老幺,成厚察觉到这背后若隐若现的一条伏线,心下雪亮,魏十七在布局,他不是棋子,而在成为棋手
第五十节 不如相忘于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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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在连涛山分手,成厚投京师而去,魏十七和阮静驱如意飞舟,一路向西,飞往昆仑山流石峰。
高天流云,罡风肆虐,飞舟破空而去,不受其扰。阮静双手抱膝坐在舟中,脸颊搁在膝盖上,歪着头看他,目光炯炯,似乎在说,我看穿你了,你来问我呀!
魏十七咳嗽了一声,道:躲在外面听壁角,都听见了?
嗯,都听见了。阮静嘴角噙着笑意,无辜地眨眨眼。
这个习惯不好,要改。
这么说显然是在逗她玩,阮静笑了起来,她拉拉耳朵,道:我已经走得够远了,耳朵尖,声音一个劲钻进来,想不听都不成。啧,那些龌龊事,平白污了我的耳朵!
还污了幼小的心灵呢!魏十七心中嘀咕一句,道:为了活下去,总要付出代价的,你我并非纯粹的人身,一年半载不吃不喝,还熬得住,换作他,就是生死的选择。
如果,我只是说如果,如果我们被困在地下话说出口,阮静就后悔了,她知道这样的假设毫无意义,只会伤害彼此的感情。
魏十七沉默片刻,道:只要足够强大,就能解决问题。
咦?
足够强大,就不会被困,足够强大,即使被困,也能毫发无损地脱身。
阮静松了口气,隐隐又觉得失落,这不是她希望听到的答案,但比起违心,她更厌恶欺骗,因为她知道,换做是自己,也不会轻易把同生共死说出口。她做不到啊
魏十七摸摸她的脸,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这一句话如暮鼓晨钟,填补了阮静心中的缺失,对给予她生命的天狐阮青,她怀有复杂的感情,爱意,敬意,歉意,敌意,怯意,糅杂在一起,百般滋味,无从分辨。自襁褓之中分别后,母女二人素未谋面,她常常想,如果有一天,她们终于能聚首,又该怎样面对。现在她知道了,爱恨情仇,世间的一切羁绊,只要相忘于江湖,就好。
阮静鼻子有些发酸,抓住他的一根手指,有意岔开了话题,人间事人间了,许长生兴兵作乱,你为什么要插手?
魏十七笑笑,半真半假道:这种蝇营狗苟的事,说出来污了你的耳朵。
阮静心中一动,我又不是吸风饮露的仙女,蝇营狗苟的事,亲手做过,听听又何妨,说不定还能帮上你的忙。
这不是随口说说,她确有此意,在魏十七面前,她希望自己是秋桃谷的那个阮静,是赤霞谷的那个阮静,而不是借尸还魂的那个阮静。魂魄还残留着天狐的气息,身体里只剩下未曾觉醒的睚眦血脉,青冥诀的种种神通已经离她远去,这具混血的身体除了强横一些外,别无长处。她不甘心接受命运的安排,就此沉沦,纵然不能再度强大,至少也要有用。
魏十七明白她的心思,略一沉吟,道:剑修也好,玄修也好,大抵是这方天地最上层的人物,不过即便凌驾于凡人之上,也有棋手棋子之别,昆仑派的紫阳道人,朴掌门,太一宗的潘乘年,楚天佑,以天地为棋盘,谋划布局,是棋手之流,在他们眼里,什么长老耆宿,宗主殿主,弟子门人,都只是受人摆布的棋子,有人地位高,有人地位低,但谁都摆脱不了束缚。
阮静想了想,道:是这个理,不过你这么说怎么说呢她听着有点刺耳,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魏十七继续说下去,棋手棋子也并非一成不变,当年你奉紫阳道人之命前往蛮骨森林,你是主宰他人命运的棋手,而螭龙姜永寿,青鸟潘云,夔牛晏南平,朱雀沈瑶碧,玄龟江巨野,他们就是受制于你的棋子。
然后呢?
此界与上界接通,紫阳道人陨落,昆仑派实力大损,强敌来袭,太一宗灭门,潘乘年和楚天佑无有幸免,这是灾厄,也是机会,若要将命运把握在自己手里,只有趁势而起,成为落子的棋手。
这一席话说到了阮静的心坎上,她亦是傲气之人,之前在流石峰,她以掌门之徒,昆仑长老的身份,压制御剑宗莫丁许司徒四位长老,隐隐与五行宗宗主朴天卫相抗衡,从未甘居人下,及至赤霞谷一战失利,肉身毁坏,迫不得已夺舍重生,剑道上的修为尽失,前后的反差让她极度失落,此刻听到魏十七有这样的狼子野心呃,应该说雄心壮志才对,她倒鼓起了兴致,打算掺上一脚。
倒没什么特别的心思,只是好奇,解闷而已。
镇海关骠骑将军许长生与京师的大豪商陈东过从甚密,微寒时得其资助,暗地里早有勾搭,谋划已久,太一宗灭门的消息,正是陈东最先传递给许长生的。此番天灾,民不聊生,十八路反王作乱,许长生趁势兴兵,时机抓得如此之准,陈东功不可没。
许长生出兵,陈东出钱粮,扫平各路反王,攻克京师,改朝换代也不是什么难事,唯一需要忌惮的是太一宗留在赵天子身边的玄门修士。许长生其实早有预谋,他命幼子许砺拜在仙都门下,师从其舅父邓元通,打的就是这个主意,有朝一日邓元通成为仙都掌门,遣一二剑修相助,便能不惧赵天子背后的玄修,立于不败之地。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邓元通的确执掌仙都,却过早死在接天岭,昆仑旁支七派合并为三,陆葳接管仙都,未必肯插手人间之事,许长生身边,恐怕只有许砺和辛老幺二人鼎力相助。
数万年未遇之大变局即将来临,攘外必先安内,天下大乱终究是一场祸事,太一宗既然灭门,赵天子也没有资格再坐在龙椅上,不如换成许长生,由我昆仑暗中扶持。兵贵神速,能否说服朴掌门尚在两可之间,既然成厚为求活命,残害同门,自绝于太一宗,那就让他对付留在京师的玄修,扶许长生上位,到时生米煮成熟饭,即便昆仑不肯插手,也无关大局了。
阮静明白他的意思,成厚是送上门来的刀,与其毁之,不如用之。
那么,卖许长生这个好,你又有什么打算?
魏十七望着天边的白云,悠悠道:有些东西,是要靠天子之力,发动万民才能收集到的
什么东西?
魏十七顿了顿,呃,还没想好,有备无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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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节 虚位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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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之后,魏阮二人回到了流石峰。
流石峰还是老样子,连涛山的阴云并未扩散到这里,朴天卫是昆仑掌门,五行宗和毒剑宗维持原状,唯有御剑宗迁至冷泉洞,莫安川也接受了现实,甘居人下,指点弟子门人修炼,安分度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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