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都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陈猿
她望着魏十七,心道:我们的结局,又会怎样呢?
徐壶情绪低落,所知不多,也问不出个所以然,魏十七拍拍他的肩,道:鬼王安在?我想见他一面。
徐壶颇有些踌躇,犹豫片刻,道:鬼王大人在城中清修,殊少过问人事,我可以通禀一声,见或不见,却是说不准。
甚好,有劳徐兄了。魏十七觉得有点怪异,鬼王殊少过问人事,东溟鬼城中,也有人事吗?
徐壶站起身,往断壁残垣间行去,魏十七朝阮静打了个手势,招呼她跟上。
上次跟着你的那两个小丫头呢?怎么只剩一个了?徐壶分辨着脚步声,听着有几分耳熟。
魏十七顿了顿,含糊其辞,大的那个命不好,只剩下小的了。
徐壶良有感慨,道:香消玉殒,世事无常,谁说不是呢!本以为东溟城是逃世之地,没想到还是逃不脱覆灭的厄运。
魏十七想起洞天灵宝,想起星河倒悬,九州陆沉,不禁摇了摇头。
徐壶在废墟中穿行,不一刻来到一座坍塌了大半的钟楼前,推开半掩的门户,低头钻了进去。
钟楼内空空荡荡,沿墙是盘旋而上的石阶,堆满了碎石断砖,仰头望去,只见一口硕大的铜钟歪倒在木梁上,灰土窸窸窣窣飘落。
徐壶走到墙角,踢开砖石,摸索着拉起一块沉重的铁板,现出一个黑黝黝的入口,通往地下。
稍候。他扶着石壁,渐行渐矮,消失在入口下。
阮静用手捂住口鼻,秀眉微蹙,魏十七摸摸她的脸,猜测着飞舞的尘埃究竟是真实的存在还是某种幻象。
等了约摸一炷香的工夫,徐壶回到钟楼内,侧身示意道:鬼王大人愿意见你们。
多谢。魏十七牵着阮静的手,从入口一步步往下行去,石阶盘旋而下,与盘旋而上通往塔顶的石阶连为一体,相映成趣。
片刻后,眼前亮起昏黄摇曳的光影,石阶到了尽头,二人来到一间宽敞的墓室中,壁龛点着蜡烛,正中摆放了一口金丝楠木棺材,板材厚实,半开半掩,一个身高腿长的美男子席地而坐,背倚棺材,腿边搁着一副面具,手里不紧不慢捆扎着纸钱。
魏十七万万没料到,东溟城鬼王,风雷殿殿主,竟然是同一人!
他一揖到地,口称前辈,恭恭敬敬见过楚天佑。
坐。楚天佑指指身前,头都不抬,魏十七也不推辞,一屁股坐在地上,阮静在他身后蹲下,探出头去,好奇地打量着对方。
徐壶不是说,他亲眼见楚天佑被对手一拳击中,半边身子血肉纷飞吗?难道他从来没见过鬼王的真面目,不知他的真实身份?
楚天佑将一叠纸钱捆成龟甲缚,端详片刻,满意地叹了口气,抬起头道:见到我,你们很吃惊吧?
魏十七凝神审视着他,心念数转,道:前辈是真身,还是化身?
楚天佑笑了起来,果然是个聪明人,难怪九黎如此看重你你猜对了,我只是一具身外化身,真身早已陨落在连涛山上。
闻说‘一气化三清’出自《太一筑基经,乃是玄门至高无上的绝技,锤炼胸中一口清气,成就三具身外化身,有无穷妙用
楚天佑叹息道:不用试探了,数千年来,唯有潘师兄一人将这门绝技修炼到化境,成就玉清上清太清三具身外化身,我只得一具玉清化身而已,藏在这东溟鬼城里,深入简出,从来不以真面目示人,以作退路。
潘掌门可否无恙?
嘿嘿,夺天地造化以为己用,拔一毛利天下而不为,师兄从不以真身示人,结果,极北高空毁了玉清化身,碧梧岛毁了上清化身,连涛山毁了最后一具太清化身,自以为逃过一劫,没想到对方也是精细人,灭了化身,还不依不饶,掘地三尺,从鹤唳峰山腹中把他真身逼出,数百年心血,就此毁于一旦。反倒是我这个不成器的师弟,把真身给他杀,化身躲在东溟鬼城里,侥幸逃过了一劫。
那人当真厉害?
天外来客,怎么不厉害,连涛七殿殿主联手布下天罡北斗阵,困不住,被他左冲右突,杀了个片甲不留,师兄拼着毁去灵台方寸灯,将他摄入先天鼎,步虚真人先天鼎,洞天至宝,再加上一池天一癸水之精,还制不住,被他破鼎而出,灭杀太清化身,连深藏于山腹中的真身也未能幸免。
那人都有何神通?
楚天佑看了他一眼,道:这是最让人无奈的地方,他从始至终,都没有催动神通,单凭肉身和双拳,就把我们杀得落花流水。
三十二如来金身尚且抗不住天一癸水之精,难道他肉身之强,犹在如来金身之上?
那倒不至于,妖凤的三十二如来金身尚未修炼到大圆满,只得七相,差远了。那人在先天鼎中,也吃了不小的亏,否则不至于恼羞成怒,追着师兄务必要灭杀真身。楚天佑伸出一根手指,断言道,此人虽强,也没有强到不可战胜,若是吾紫阳,九黎,师兄,再加上我,四人联手,未必不能一战。
现在说这些,已经太迟了,魏十七只能报以一声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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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节 只是一个游戏
这是一个强者通吃的世界,没有秩序,不讲道理,修士凌驾于众人之上,名为超然于物外,实则予取予夺,视凡间万物为供养,楚天佑一度想建立起某种秩序,连涛城便是他的尝试,但没有看到希望,就被外力摧毁了。平衡被打破,从这一刻起,修士亦成为予取予夺的供养,在他们之上,多了一重大山压迫虽然只有一人,暂时只是一人。
数万年未遇之大变局即将到来,与之相比,天妖的入侵只是癣疥小患。
那人怎地找上连涛山的?
楚天佑嗤之以鼻,是卢胜引他来的,你想不到吧!
卢胜,碧萝派四大护法之一,竟投靠了外敌。什么时代都有引路党,不是卢胜,也会有张胜李胜王胜赵胜,卢胜是投石问路的那块石,千金市骨的那根骨,杀了卢胜也无济于事,一个卢胜倒下来,千千万万个卢胜站起来,他可以预见这一切。
无冤无仇,为何对太一宗下手?
楚天佑苦笑道:那人要寻的是黑龙妖凤,如若太一宗卑躬屈膝,俯首称臣,或许能逃过这一场浩劫,不过谁又想得到呢等到想要卑躬屈膝俯首称臣时,已经来不及了。
是啊,玄门正统,做惯了人上人,又怎肯放低身段,即便是潘乘年,也心存侥幸,意欲凭借先天鼎和灵台方寸灯与他斗上一斗,至不济,再舍去一具身外化身罢了。
没有侥幸可言,机关算尽,反误了卿卿性命。
太一宗上下没有幸存者了吗?
七殿殿主,长老耆宿,无一幸免,机灵一些的弟子,或许能逃脱一二,那也无济于事,太一宗已经完了。
前辈尚有这一具化身,收拢门人,另觅仙山,未必不能东山再起。
楚天佑颓然道:真身已毁,空留化身,被困于这东溟鬼城内,不得脱身半步,其实与这城中鬼物无异,苟延残喘罢了,再起,嘿嘿,起不来了!
魏十七点点头,真身被毁,化身便成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全赖东溟城维系,此生无望脱困了。
他忽然记起地穴下传出敲击声,似有人求援,便将此事略略提了几句,楚天佑凝神寻思片刻,道:那是有人趁乱躲进鱼眼石矿洞避难,逃过了一劫,结果反被困在地下,不得脱身。
这一说提醒了他,楚天佑心中燃起一丝希望,道:魏十七,魏师侄,我有一事相托
前辈请讲。
烦劳你拔下瀑流剑,收了东溟鬼城,下到鱼眼石矿洞去,寻一块‘四眼’,取出另觅隐秘之地,与瀑流剑一同埋下。东溟鬼城已经毁得差不多了,不过若能得地脉之气滋养,积以时日,或许能恢复旧观。
魏十七心中一动,这么说来,鱼眼石
不错,‘四眼’乃连涛山地脉之本,鱼眼石之母,举凡‘三眼’‘双眼’‘单眼’,具为其孕育而生,取走‘四眼’,就是取走了一整条鱼眼石矿脉。
前辈有意重建连涛城?
我已老朽不堪,不是我有意重建连涛城,此事是否可为,全在于你。楚天佑目光炯炯,如有机会,何不为之?
重建秩序吗?魏十七早已过了热血澎湃的年纪,冷静地权衡利弊,计算得失已经成为一种本能,如果这件事对他没有任何好处,为什么要去做它?
楚天佑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轻声道:不,不是重建秩序,不用背负起任何东西,只是一个游戏。
只是一个游戏?魏十七深深看了他一眼,随手拿过一捆纸钱,捆了个蟹缚,他留意楚天佑的神色,没有任何异样,这让他有些失望,又有些庆幸。
楚天佑把玩着他捆扎的纸钱,道:化身无需修炼,不饮不食,困在这东溟城中,也没个亲近人说说话,长日无聊,唯有捆扎纸钱消磨时间,慢慢就想了些花样你这种捆法,是自己想的,还是另有传承?
虽然是小道,也有传承,我知道的,大致有一十八种。
一十八种,这么多楚天佑随口叨念,心思却全不在此,以地脉滋养东溟城,重现旧时规模,身在其中,获益匪浅,兴许还有重见天日的希望。他仿佛吃准了对方一定会接手,不由分说,自顾自将驱使瀑流剑收放东溟城的要诀传于魏十七,并将出入矿洞的路径一一道来。
从始至终,魏十七没有答应什么,但他听得很仔细。
大半个时辰后,魏十七与阮静离开墓室,回到东溟城中。城池在不断崩坏,断壁残垣一丝丝化作黑烟,不成其形,看来瀑流剑伤及根本,已无法继续维系洞天了。
徐壶仍蹲在银钩赌坊的废墟前,长吁短叹,作愁眉苦脸状,连姿势都不曾稍改,恍惚间,魏十七有一种浓浓的即视感,这是个以假乱真网络游戏,徐壶和楚天佑是智能npc,发布任务修复东溟鬼城,完成的酬劳是瀑流剑和四眼。
这只是开端,终极oss的身影若隐若现。
他跟徐壶打了个招呼,宽慰几句,悄然走出了东溟城。
天惊峰笼罩在云海下,东溟城黑气滚滚,阮静仰起头,好奇地问:你真打算帮他这个忙?
魏十七一笑了之,道:我什么都没答应。他说了,这只是个游戏。
阮静欲言又止。
如意飞舟贴近天惊峰,魏十七寻了一圈,终于在山岩罅隙里找到了瀑流剑,光泽黯淡,坑坑洼洼,灵性所剩无几,被拳锋余威波及,就损毁成这副模样,他难以想象,天下谁能抵挡那人正面一击。
阮静目不转睛盯着瀑流剑,忽然抱住他的胳膊,道:我们找个地方躲起来吧!
咦?
躲起来,谁都找不到我们,管他星河倒悬,九洲陆沉,过一天是一天!
躲起来?
嗯!阮静用力点点头,拉着他的胸襟,踮起脚,亲在他嘴唇上。
她的嘴唇小巧,温软,颤抖,她累了,她怕了,为自己,也为魏十七。
魏十七紧紧抱住她,在她耳边低声道:没事,一切都会过去的。直到这一刻,他才清清楚楚感觉到,她终于完全接受了自己
第四十八节 一念地狱
地下矿洞深邃,幽暗,潮湿,闷热,成厚伸长舌头,舔/吸着粗砺的岩石,补充身体散失的水分。他不知道自己已经熬了多久,一身肥肉瘦了下来,衣衫松松垮垮,饥饿攫取了他的胃,无休止地折磨着他,地脉之气一点一滴破坏他的身体,他在死亡的边缘徘徊。
那一天,记忆犹新,如在昨日。大敌忽然从天而降,一言不合,大打出手,先后击溃掌门和七殿殿主,将连涛山搅了个翻天覆地,方圆数百里,无一幸免。
从掌门陨落那一刻,成厚就知道不对,一颗心跳得像擂鼓,疯了也似地奔往风雷殿,从后殿传送阵逃入矿洞避难。
通往矿洞的传送阵向来由姜克爻和文转蓬轮流执掌,每逢初一,七殿殿主联袂前往矿洞,按门下弟子人头取用鱼眼石以作月俸,这是楚天佑定下的章程,雷打不动。直到成厚携瀑流剑归来,拜在风雷殿门下,姜文两位师兄另有要务,楚天佑才将开启传送阵的手法传于成厚,委以重任。
传送阵一旦开启,能维持一炷香的工夫,成厚第一时间逃遁,便宜了后来人。
七殿弟子机警的不止他一个,逃得如此干净利落,义无反顾的,也不止他一个,但能够想到矿洞而不是四散飞遁,却为数不多。没有及时避入幽深的矿洞,使尽手段,也逃不过一个死字,到头来,太一宗上上下下,只有一十九人逃脱一劫,在矿洞会合。
而后,地动山摇,五峰七殿尽毁,传送阵亦随之四分五裂,众人被困于深不见底的地下,走投无路。
这一十九人中,风雷殿门下只有成厚一人,姜克爻和文转蓬不愿弃师逃生,落得个尸骨无存,除此之外,山泽殿有九人,凌霄殿有五人,斗牛殿和玉露殿各二人,天风殿和沉鱼殿没有幸存者。
矿洞深藏于地下,规模不大,鱼眼石产在有限的几处矿道内,地脉之气郁积沉聚,法宝和符箓威力大减,对脏腑也大有害处,众人找不到出路,亦无力凿开一条通往地面的生路,只能苦苦求生。论起忍饥挨饿,修士当然比凡人强得多,但凡事都有个限度,十天半月水米不进,无妨,再久就顶不住了。人身毕竟不是妖兽,修士吸风饮露,全赖有辟谷丹支撑,这回躲入矿洞避难,事发突然,谁都没有携带辟谷丹当然也有可能私下里藏起,不愿与众人分享果腹之物遂成为了大难题。
矿洞里除了不能吃不能穿的鱼眼石外,什么都没有,连老鼠都找不到一只,在饥饿面前,矜持友爱怜悯什么的都是浮云,人一旦饿得眼发花,也就跟禽兽差不多了。
一开始,一十九人凑在一起,这是身处险境时群居的本能,一段时间后,众人按亲疏远近不同,分成几个小团体,各自抱团,到最后,一个个离群索居,谁都不愿跟别人凑在一处,生怕中了暗算。
在这些人中,成厚是最快转换角色的,一方面,他有充足的脂肪储备,扛得住饿,在别人走路发飘时,还有充沛的体力,另一方面,他打小挨饿,沉睡的记忆迅速苏醒,让他摆脱矜持友爱怜悯这些负面情绪,以百倍的热情投入到觅食这样一项艰巨而略显生疏的工作中去。
一念天堂,一念地狱,他转换得那么彻底,从人到茹毛饮血的禽兽,没有丝毫犹豫。
一十九人变成了一十八人,一十八人变成了一十七人,再然后是一十六人,一十五人,一十四人当众人终于意识到危险就存在于他们中间,再度汇聚到一起时,一切都太迟了。成厚变得足够强大,而他的猎物已经饿得头昏眼花,沦为砧板上的肉。
成厚,成胖子,侯江城,无牙儿,他是一个肉食者,生吞活剥,敲骨吸髓,用牙床磨烂血肉的食人者。
相士说他是妖孽转世,克父克母的征兆,亲生父亲狠心要把他溺死。
煮饭的瘸子把他要了去,拔去头发,敲掉牙齿,留在身边当猫狗养活。
跑江湖卖艺的不把他当人使,动则打骂,饱一顿饿一顿,吃了很多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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