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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都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陈猿

    一旦将肉身炼为神兵,修行和外物都变得毫无意义,神兵的战力取决于精魂和精魂搭配,踏上这条路,就意味着没有止尽的杀戮,不断夺取精魂,不断尝试,其结果要么愈来愈强,要么功亏一篑,而杀戮的对象,最终必然指向天妖。

    天妖的魂魄,是妖奴力量的源泉,上界的天妖一族,就是这样沦陷的。

    对魏十七来说,五方和破晓是眼下最好的选择,手头没有第二套备用的精魂,任何失败的尝试都将把他打落原形,尝试过匹敌妖凤的力量,他再也无法忍受弱小和谨慎,为此,他必须保住既有的筹码,而不是贸然下注。

    他输不起。

    忽然失去了目标,无所事事,跟秦余二女厮混一番,看两眼阮静指点徒弟修炼青冥诀,乔装打扮,到东溟城中逛上一圈,在银钩坊赌上几把,去沉默之歌喝花酒,很快就觉得没什么味道。这么多年,大把大把的时间花在修炼上,修炼已经成为生命的一部分,当年他是怎么跟余瑶说来着?

    我们是修道之人,寿命比凡人长久,没有意外的话,可以活两百岁,三百岁,甚至更多,但细细算来,朝夕相处的时间反而比凡人更少。道途艰险,修炼耗日持久,动则数月数年乃至数十年,大量的时间花费在修炼上,相见犹如不见,看似漫长的寿命,如果把厮守的时间抽出来,只相当于中年早逝的凡人夫妻

    现在记起这些话,觉得很可笑,原来厮守本身并不长久,求不得才能保持热情,天下最无奈的事,莫过于朝夕相守

    无聊吗?有一点。即便是钟楼下墓室里的鬼王,也要有那么一些绳缚的消遣,否则的话,何以消磨漫长的时光?仿佛回到遥远的过去,在南方温暖而孤独的城市独自生活,长夜漫漫,他读书,练字,看片,折纸,充实得一塌糊涂,不过在这片别样的天空下,他还能靠这些平静地度过余生吗?

    似乎是不能啊

    魏十七想了半天,挑挑拣拣,重拾起荒废已久的符箓之术,重建,拆解,拆解,重建,反反复复,聊以自娱。

    当年他以墨线作符,布下剑域,已初窥意符的门径,只可惜急于求成,根基打得并不扎实,如今没了墨线,只能按部就班,以心念为笔,妖元为墨,天地虚空为纸,从头来过。这一番反复,好比利剑淬火重炼,多了一分温润之意,进展虽不快,却走得极为扎实。

    魏十七拥有强大的力量,破解禁制对他而言只是分分钟的事,但拆解不同,拆解不是胸衣撕裂者,拆解的要义在于寻找勾连的节点,逐层剥离,将禁制分解为最基本的二十六种符箓,拆散七宝楼台。至于重建,比起拆解又多了一分审慎,好比平地起楼,并非把砖木砌在一处即可,布局和次序犹为要紧,稍有不慎,便前功尽弃。

    熊罴崖的禁制,重水,海潮,雷音,流云,阳火,洪泽,大风,九仞,镇木,砺金,都成为他的玩具,鹿鸣崖的禁制记不起来了,似乎更为宏大精巧,不要紧,他还有天狐精金棺,还有炼妖剑,还有阖天阵图,在厌倦之前,足够他好好玩上一阵。

    东溟城安定下来,每个人都在忙自己的事,就连最具活力的柜坊都停止了扩张,安分守己,似乎在积聚新的力量。

    严冬降临,大雪满山,赤星城迎来了又一个新年,爆竹声响彻云霄,热热闹闹,一直延续到元宵。

    元宵灯会后,东溟城新开了一家肆廛,名为一斛珠,由仙都金佩玉夏一斛钱鸳三人轮番执掌,市口不佳,门面也不大,但往来的修士,无一不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寻常一些小角色,都不好意思踏进去。

    无他,一斛珠出售的东西,价值连城,以飞钱计,动则上万。

    这是魂器第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




第三十六节 意料之中的变数
    最早售出的一柄魂器,唤作双陆血蟒铁木剑,出自冯煌之手,坚硬异常,灌注真元,外放为怪蛇,威力不俗,相当于剑气。 此剑标价飞钱三千,一开始无人问津,陆葳觉得蹊跷,暗中将此事告知褚戈,褚戈亲身出现在一斛珠,取剑把玩良久,将其收下。

    剑本身平平无奇,但真元外放为怪蛇,却让他记起许多年前的岁末赌局,魏十七以铁棒力克寇玉城。双陆血蟒铁木剑是一个试探,一种讯号,魏十七又在谋划些什么,他须得早做准备。

    果不其然,继双陆血蟒铁木剑之后,一斛珠的货架上摆出了三件新的魂器,一剑,一斧,一鞭。剑和斧倒还罢了,那条鞭却非同寻常,鞭首为一半身人骨,双手交叉合在胸前,骷髅眼中闪动碧火,鞭身是一条完整的蟒骨,质地绝佳,万里挑一,标价也最为昂贵。

    这条蟒骨鞭颇有来历,采自天妖族美人蟒佟姥姥的骨骸,平渊十子之一的戚都将其炼为法器,费尽心思开出三处虚位,传于爱徒孙二狗,及至孙二狗葬身于赤霞谷,为藤妖附体,蟒骨鞭辗转落入陆葳之手,后来余瑶讨要去,交与冯煌,摄入精魂,成就魂器。

    最终此鞭被毒剑宗收入囊中,剑斧则落入御剑宗之手,褚戈轻轻放过,并没有跟他们争。

    四件魂器,尽归昆仑,众修士在艳羡之余,也没什么可抱怨的,昆仑财大气粗,以飞钱开道,并未使见不得人的手段,愿买愿卖,本在情理之中。

    昆仑派得了便宜,没有藏藏掖掖,在褚戈主持下,召集东溟城的修士,开了一个品鉴大会,将四件魂器一一演示,一应关节都公之于众。众人看得仔细,魂器对修为要求甚低,却能把战力提升一二个层次,堪比上品法宝,最关键的是,只要材料充裕,魂器可以定制和量产。

    一斛珠只是一个门面,真正隐藏在幕后的势力,是接天岭堕鸟涧的小白,城主魏十七的心腹,她手下止有冯闻金三人,其中冯煌炼器,闻双陆打下手,金小蝶搜罗材料,彼此配合得还算默契。

    这二十年来,冯煌心无旁骛,沉浸于冶炼魂器,在已知的阳火六土双陆血蟒三种精魂搭配外,又找到了两种,其一是钩吻蛇骨节蟒踏水四脚蛇,其二是赤腹毒蛛白星蛛伏地蛛天蛮蛛。

    这两种精魂搭配,对器胎的要求极高,冯煌费尽心思,各炼成一件,前者是钩骨四美鞭,后者是赤星伏天剑。钩骨四美鞭用的是孙二狗遗下的蟒骨鞭,赤星伏天剑用的是邓元通遗下的四魂剑,俱非出于冯煌之手,每每念及此节,他扼腕叹息,引为毕生憾事。

    靠冯煌闻双陆金小蝶三人,力量有限,炼制魂器的规模和进展已面临瓶颈,小白合计再三,向魏十七提出一个大胆的设想,得到了他首肯。

    这个设想,简单地说,就是除去几个关键的难点,让更多的人参与进来。魏十七一听就懂,这不就是保留核心技术,代工外包嘛!

    他让小白放手而为,于是就有了一斛珠的出现。

    短短数月,东溟城的修士便形成了共识,魂器终将取代法宝,成为提升战力的必备手段,其中蕴含的商机和利益,是无论如何高估都不为过的,一斛珠很可能成为下一个柜坊,错过柜坊还可以说是失误,错过一斛珠就是裸的犯错了。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多方势力不约而同表达了投资的意向,被小白妥妥地婉拒,魂器不断出现在一斛珠的货架上,开价越来越狠,众人的胃口被高高吊起,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是在造势,但谁都不清楚造势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五行宗和柜坊没有参与其中,褚戈心中清楚,如果一斛珠可能成为下一个柜坊,那么他必须谨守本分,绝不伸手过界。在明面上掌控一斛珠的,可以是毒剑宗,可以是御剑宗,可以是仙都派,甚至可以是不相干的散修,但绝不会是五行宗。

    就在一斛珠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其势头达到顶峰时,堕鸟涧火鸦殿浮出水面,小白为殿主,冯煌为供奉,闻双陆为执事,金小蝶为弟子,金佩玉夏一斛钱鸳三人投入火鸦殿,从杂役做起,学习冶炼魂器,一斛珠由仙都另遣人手执掌。

    这件事放出了两个讯号。一仙都是火鸦殿在东溟城的代理人。二火鸦殿正式开始吸纳新鲜血液。

    与褚戈猜测的不同,从始至终,魏十七都没有介入一斛珠和火鸦殿,也没有给出任何意见。小白做得很好,环环相扣,滴水不漏,这些年她见惯了魏十七的行事,早把他的手段学了个十足,连褚戈都没有看出任何破绽。

    之所以选择仙都,也是出于秦贞的考虑,这座城池,注定是要留给她的,一斛珠日后拆股,秦贞势必持有相当的份额,小白将充当鬼王的角色,隐身于幕后,成为她最坚实的后盾。

    既然她考虑得很周全,魏十七乐见其成,他放手让小白操/弄,火鸦殿很快壮大起来,人丁兴旺,各司其职,而炼制魂器最关键秘密,从始至终只掌握在小白和冯煌手里,连闻双陆都所知有限。

    日子一天天过去,在魏十七的授意下,赤星功德殿提高了委托的酬劳,火鸦殿出产的魂器向低端倾斜,那些售价高昂的精品固然被财大气粗的势力垄断,但价廉的低端魂器也开始流入修士之手,逐渐取代法器法宝,为东溟城注入了新的活力。

    这是一个变化的时代,数万年未遇之大变局,连魏十七都看不清,他所推动的一切,将把这个世界引向何处。下几个指令,做一些安排,然后静观其变,这是多么有趣的游戏啊,如果时间允许的话,他真想把这个游戏长久地玩下去。

    然而,意料之外,或者应该说,意料之中的变数,终于出现了。

    镇海二十四年,卢胜孤身一人,来到了赤星城。



第三十七节 从东海到昆仑山
    碧萝派四大护法,东卢胜,南范瞻,西澹台,北叶芦,卢胜也算得上命运多舛。

    身为四大护法之首,他本是妖凤的忠实信徒,用顶礼膜拜形容不为过,然而碧梧岛一战,无妄之灾从天而降,同门尽皆湮灭,卢胜元婴出窍,侥幸逃得性命,司徒凰却晾了他数日,这才出手相救,将其元婴与龙龟合体。及至傅谛方莅临碧梧岛,收服卢胜,传下秘术,置元婴于枯死的碧玉梧桐之中,汲取残余的乙木之气,炼成鬼物之躯,寄存魂魄,这才因祸得福,摇身一变,成为引路党。

    这引路党,卢胜当得心甘情愿,究其根本,傅谛方给了他扬眉吐气的机会。

    碧萝派地处东海,偏安一隅,历万载悠悠岁月,终于被中原修士远远甩在了后面。太一宗悍然来袭,卢胜等人拼死相斗,竟是砧上肉,口中食,三下五除二,就丢掉了性命,即便司徒凰力挽狂澜,也未能将来敌歼灭,出一口恶气。抱上傅谛方这条粗大腿后,情势就彻底颠倒,莫管他是什么来头,单凭孤身一人杀上连涛山,杀得太一宗落花流水,哀鸿遍野,这是何等何等何等何等的爽利!

    就为了这份爽利,出这口恶气,把自己卖了也值!

    连涛山一战,惊天动地,他当了一回缩头乌龟,躲在千里之外的地穴下,感受着那一浩瀚的冲击。待尘埃落定,他骇然发觉,太一宗业已灭门,傅谛方受了点伤,是重是轻分不清楚,不过他没有在中原逗留,径直回到东海养伤,二十余年没有露面。

    这二十余年里,发生了很多事情,卢胜一边修炼来自上界的鬼修功法,一边派人打听中原的动静,让他大感诧异的是,太一宗就此烟消云散,而远在西域的昆仑山中,崛起了一座东溟仙城,光芒万丈,照得人眼睛都要瞎了。

    消息陆续传入耳中,他心痒痒的,但不得傅谛方的首肯,他不敢贸然前往。

    直到有一日,七月十五,鬼节之夜,傅谛方忽然从海底飞出,极目远眺西陲,冷酷的脸上露出一丝讶异。东溟城中,有神兵初成,天地元气鼓荡不休,横亘万水千山,他犹能察觉那一缕魂魄之力,桀骜不驯,气冲斗牛。

    这个世界,终于有人将自身炼为一柄无坚不摧的神兵!

    他伤势未愈,不利远行,当下将卢胜唤来,授予他一件法宝,传下一篇祭炼的口诀,命他往西域一行,将那炼成神兵的修士带回东海。

    傅谛方似乎不爱说话,寥寥交代了数语,便回转海中养伤,为尊者讳,他这是言简意赅,换个说法,就是没头没脑。卢胜不明白他要找的人是谁,不过主人既然出了题目,他就得尽心尽力写好文章,更何况,有那件法宝在手,天下之大,任他横行。

    那是一只青铜小鼎,铸满山川河流鸟兽之形,锈迹斑驳,古朴苍劲,一股蛮荒气息扑面而来。

    混沌一气,先天地生,是为先天鼎。

    卢胜寻了一处隐秘的海岛潜心祭炼先天鼎,待功告圆满,才定定心心动身前往昆仑山。

    追随傅谛方这些年,也摸透了主人的一些脾气,他对时间的概念极为迟钝,很快往往意味着数日,不久经常指的是月余,一开始卢胜觉得很别扭,什么事都不顺,接触久了,也就习惯了,甚至连他也多少染上了这样的毛病。

    从东海到昆仑山,他且行且看,走了足足半年,足迹踏遍了中原的山山水水,卢胜骇然发觉,中原腹地的修真门派,只剩下一些老弱病残留守,一问才知,上至宗主掌门,下至精英俊彦,竟全部迁往东溟城,宗门名存实亡。

    涣散了人心,模糊了派别之分,投身仙城成为泯没于众人的一员,是什么样的利益和诱惑,使得他们放弃底线,作出如此大的牺牲?

    他觉得好奇。

    抱着这样的心情,卢胜来到了赤星城。

    他没有贸贸然打听那炼成神兵的修士,而是把自己当成一介普通的修士,从外城到内城,兜兜转转,冷眼旁观,观察着眼前一切。

    外城倒还罢了,充其量只是一座繁华的人间城池,规模建制大抵与长安洛阳汴梁建康相仿佛,其最大的差别,在于时有仙师出没,与凡人合作做妖兽的生意,享受凡人的供养,衣食住行,女乐美色,精致而舒适。

    碧梧岛孤悬于东海之中,司徒凰数千年如一日潜心修炼,对日常供养不甚讲究,碧萝派上下,与苦修无异。及至卢胜来到赤星城,大开眼界的同时,怅然若失,修仙修仙,终究离不开凡间,若困守于山林,又与妖物何异!

    拥有了超凡脱俗的力量,自当享受超凡脱俗的供养,真正能看破世情,一心向道的,能有几人?在这些人中,最终飞升上界,逃脱黄土枯骨厄运的,又有几人?

    更何况,种种迹象表明,上界也并非是修士的乐园。

    卢胜仿佛忘记了自己的使命,沉浸于其中,亲身感受着东溟城提供的一切。他在赤星功德殿接下委托,他往接天岭捕杀妖物,他从偏殿的女修手里收下飞钱,他把多余血肉筋骨卖给凡人,他踏进柜坊开了一个户头,他去银钩坊赌一赌手气,他在沉默之歌外徘徊囊中羞涩,只能隔墙听听女乐然后去外城享用凡间的供养。

    他理解了众多修士的选择,仙凡本为一体,赤星外城和东溟内城合起来才是仙城,少了任何一部分,都变得不完整。建筑这座城池的,是一个天才,他听说了他的名字,这个名字让他记起很多年前,碧梧岛上,那个什么都没做,只是站在一旁观战的年轻人。

    姓魏,名十七,魏十七。

    时光是最神奇的魔术师,它能让婴儿成长为前途无量的修士,把种种不可能变成可能。卢胜没有惊讶,在他看来,潘乘年,楚天佑,管叔东,计铎,吴鲲,这些人纵然神通广大,却已经失去了更进一步的勇气和资本,唯有那挥动五色神光镰,把他从虚空中迫出的年轻人,才让他感到魂魄深处的深深忌惮。

    这份忌惮,在许多年后,变成了现实。



第三十八节 步虚真人先天鼎
    不知不觉,卢胜在东溟城已经生活了三年,在这一千多个日夜里,他隐姓埋名,扮演着另一个角色,过着别人的生活,忘记了自己是谁,深深为这方仙域吸引,沉迷叹息。 在他的内心深处,始终有一重抹不掉的遗憾,如此胜地,如此胜景,终将要被一只有力的手抹去。

    虽然有些不舍,但游戏终于到了尾声。

    隆冬已至,大雪纷飞,他离开柜坊,怀里揣着一叠飞钱,打算去沉默之歌最后再放纵几日。踏着一地乱琼碎玉彳亍而行,忽然觉得一道清冷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卢胜停住脚步,慢慢转过身,却见一个梳着双髻的青衣少女站在不远处,好奇地望着自己,双眸澄澈如镜,映着片片坠落的雪花。

    年纪尚幼,稚气未脱,看上去有点眼熟,卢胜嘴角微微一咧,努力露出和善的笑意,正打算说些什么,那少女哈着手调转头,一路小跑着消失在肆廛的拐角处。

    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卢胜随即抛诸脑后,心眼里只剩下沉默之歌的那些妖娆女子,与她们相比,方才的少女像一枚青涩的酸杏,还没有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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