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当前位置:首页  >  武侠修真

仙都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陈猿

    左腿膝弯和脐上三寸是他的心腹大患。

    数年前,他与小白冯煌合力推衍古修士开魂眼的奥秘,在妖物的尸骸上尝试了千百回,终于摸索出一条貌似可行的路径。魏十七胆大妄为,不听小白的劝,在自己身上试验了一回,参照炼器杂说中存性熔丹的手法,将妖丹种入体内,强开魂眼。

    九黎沉睡不醒,炼妖剑在他脊柱中温养多年,渐渐与神魂契合,虽不能将镇妖塔放出,摄取一二妖物,尚在掌握中。

    镇妖塔下,穿山甲李瀚的妖身犹存,魏十七将其连同魂魄一并摄出,不由分说,坏了他性命。若李翰妖身早毁,魂魄永困镇妖塔,缺少肉身牵引,魏十七也无能为力,反倒躲过了一场灭顶祸事。一饮一啄,皆有定数,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至于重明鸟的妖丹和精魂,早在十多年前,就已经落入他手中。

    左腿膝弯,他种入的是穿山甲的妖丹,脐上三分,种入的是重明鸟的妖丹。

    魂眼开得并不顺利,妖丹的反噬比他预计的最坏情况更糟糕,炼魂之苦尚能忍受,最为棘手的是,他压制不住心底的暴戾,杀戮的冲动与日俱增,渐渐滑向失控的深渊。

    他开始做梦。在梦中,他化身巴蛇,纵横宇内,吞吐八荒,遇佛杀佛,遇父杀父。

    午夜梦回,他屡屡记起石梁岩,南华谷,蛮骨森林,土人村落,失控的感觉犹如毒品,令他沉迷,令他上瘾。神智一点点沉沦,杀戮的冲动无从消解,一忽儿清醒一忽儿迷糊,清醒的时候,能记起很多沉睡的细节,谋划丝丝入扣,算无遗策,迷糊的时候,暴戾嗜杀,只能靠醇酒妇人稍加缓解。

    这些年,他喝了很多酒,找了很多女人,认识的,不认识的,熟悉的,不熟悉的,睡过就忘,没有留下任何印象。但与此同时,柜坊也在他的谋划下日渐壮大,东溟城笼罩在资本的阴影里,远离阳光,再也回不到过去。

    一直在用心,始终很痛苦,但选定了路途,就只能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月近中天,一道青影掠过,风起云涌,尖啸声横贯长空,硕大的青鸟从九霄扑下,蓝光缠绕,以身为剑,直击向魏十七。

    终于来了吗魏十七仰头望去,皎皎清辉,明明如月,东溟城上下俱被惊动,接天岭群妖辟易,青鸟这一击,焚烧寿元,孤注一掷,分明是抱着死志而来,根本没想过全身而退。

    阮静遥遥相望,心下狐疑不定,喃喃道:她这是怎么了

    余瑶脸色微微一动,欲言又止,阮静何等机敏,早看出了端倪,笑道:说吧,别藏藏掖掖了,没人会怪罪你的

    余瑶想了想,道:前几日,潘云突然来到接天岭,披头散发,话都不说一句,发疯一般向我动手。

    然后呢

    秦师妹出手相助,将她赶跑了。

    阮静看了秦贞一眼,见她恍若不闻,一味望着山崖之上的魏十七,不觉扁了扁嘴。秦贞获益于上界涌入的离火之气,修为突飞猛进,一举突破剑气关,这些年她潜心修炼五印十势诀,已臻于化境,相形之下,余瑶修为境界与之仿佛,战力却逊色了不止一筹。

    囿于出身,她本能地跟余瑶亲近,跟秦贞疏远。

    不过听了余瑶所言,阮静隐隐猜到几分,青鸟潘云向她下手不果,一口气无处可出,万念俱灰,这才寻上魏十七,不惜舍命相击,只怕根源出在螭龙姜永寿身上。

    她猜得不错。

    青鸟本以迅捷著称,自高空急冲而下,化作一道蓝芒,隐没于月色中。然而距离仇人尚有十数丈,魏十七遥遥伸出手去,青鸟周身忽然一紧,如同陷入泥潭中,双翅无力扑腾,越飞越慢,咫尺竟成天涯远。果然还是不行吗潘云双瞳淌出血泪,哀鸣一声,沸腾的血脉平息下来,翎羽尽数收入体内,身形急剧缩小,现出的人形,将纤长的脖颈送入魏十七手中。

    魏十七将她提在空中,双足离地,浑身上下私密处无处可藏。潘云目眦尽裂,拼命挣扎,待要做块滚刀肉,拼死咬上一口,魏十七五指一紧,力量大得异乎寻常,潘云颈椎寸断,四肢软绵绵垂下,死不瞑目。

    余瑶半张着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清楚魏十七的强大,却万万没想到,潘云败亡如此之快,而他下手如此绝情。

    从青鸟血脉被压制,魏十七五指叉住潘云头颈的那一刻,秦贞便垂下眼帘,没有再看一眼。阮静无悲无喜,静静看着他捏死不自量力的同类,眼梢瞥见秦贞的神情,哼了一声,小声嘀咕道:假惺惺

    假惺惺,做人何必假惺惺。秦贞听在耳中,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她知道魏十七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他不喜欢的事,她一件都不会去做,她想要的,就是并肩走在他的身旁,无论发生什么,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即使是地狱,她也会毫不犹豫,不离不弃。

    她不是假惺惺,她是真的不在乎。

    魏十七松开手,潘云的尸身摔倒在山崖上,蜷缩着身体,安静得像睡着了。他把双手伸到眼前,仿佛看到了淋漓的鲜血。姜永寿死在这双手下,现在轮到潘云了,他不知道未来的某一天,会不会有更多的无辜生命,沦为这双手下的冤魂。

    但他不后悔。后悔,就不会这么做了。

    在阮静和余瑶的注视下,魏十七并拢五指,慢慢插入潘云的小腹,从血泊中剜出一颗浑圆的妖丹,温热,跳动,仿佛拥有生命。

    余瑶终于别过头去,不忍细看。

    魏十七伸手一招,丝丝缕缕的黑烟从潘云口鼻中逸出,汇聚在一处,化作一只小小的青鸟,一缕精魂,就此落入他的掌控。

    尘归尘,土归土,生命是一场梦,潘云的尸身化作飞灰,冉冉散向天际。魏十七立于月光下,如九天魔神,俯瞰这一方天地,双目尽赤,天边之月,亦染上一层血色。

    第三处魂眼,将开在右臂腋下




第三十一节 师为徒徒为师
    晨曦初上,金三省踏上接天岭,心中忐忑不安。

    昆仑派的阮静阮长老在太乙谷清修,距离东溟城不过二十里,山路并不难走,沿途也没有妖物出没,以他的脚力,半日工夫足矣。只是越接近太乙谷,他心跳得越厉害,不是害怕,而是遏制不住的兴奋,他在渴望些什么,命运是一条河,再次绕到了转折处。

    太乙谷古木遮天,阴气凛然,金三省紧了紧身上的衣物,极目眺望,早望见一座突兀的山崖,形同笔架,藤蔓掩映间,有一个蟹壳状的洞口,雾气弥漫,滋润着崖间的一草一木。

    他加快脚步,来到山崖脚下,仰头望得颈酸眼花。洞口是如此之高,他估摸自己无论如何都爬不上去,待要开口招呼,又觉得大呼小叫太过失礼,一时间踌躇不决。

    你来了。一个悦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金三省吓了一跳,急忙回头看,却见一个梳着双髻的少女站在不远处,倚树而立,眉目如画,稚气未脱,正是昨日在宴席间见了一面的阮长老。

    那一面,视线交织,魂魄无所遁形,那一夜,金三省在惊骇之余,内心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忽然裂开,掩藏了二十多年的东西生根发芽,虽然看不清模样,但他有预感,那会是一个惊人的秘密。

    他躬身行礼,不敢正视。

    阮静没有催动秘术,睁着一对妙目,上下打量着他,过了片刻,好奇地问道:你还认识我吗?

    金三省恭恭敬敬道:昆仑阮长老,昨日有一面之缘。

    只是昨日吗?

    金三省怔了怔,不知她何出此言,难道在此之前,他们就相识吗?他不禁搜肠刮肚,回忆过往种种,却从未记起她的身影。

    阮静微微叹息,道:你在柜坊前途无量,不过也到此为止了,一介凡人,做到掌柜已是极致了,再往上,仙凡殊途,你迈不过那一步。

    是,不敢妄求。金三省心知肚明,哪怕褚戈再信任他,倚为心腹,也不可能让他凌驾于修士,东溟城,毕竟是凡俗之上的仙域。

    人生百年,如白驹过隙,忽然而已,到头这一身,难逃那一日,你甘心吗?

    金三省一颗心怦怦直跳,连声音都带上一丝沙哑,不甘心。

    阮静斩钉截铁道:拜我为师,入我门下,我传你无上剑诀。

    从土人村落到潼麓镇,从潼麓镇到赤星城,从赤星城到东溟城,从东溟城到接天岭,金三省一步步走到了阮静跟前,魂魄震动,血液沸腾,他心有所悟,抛开所有过去,所有得到的和未曾得到的,渴望的和不曾渴望的,双膝跪地,朝她磕了八个头。

    阮静偏转身,只受了一半礼。

    入我门下,是为昆仑,传汝剑诀,是为青冥。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喃喃自语,只望有一日,你会明白过来,想起前生今世的一切。

    金三省茫然无知,不清楚他得到了怎样的机缘。

    阮静传下《太一筑基经,小脸神情肃然,指点他汲元气,开窍穴,通经络,结道胎,按部就班,从头开始。

    魏十七远远望着金三省,似乎看到了一条叫做的天意的故辙,向着未知的远方无限延伸。当年在极北之地的高空,罡风肆虐,时光洪流奔涌而至,势不可挡,吾紫阳一剑定乾坤,为这方天地赢得喘息的时机,落得个肉身崩坏的下场,妄图夺舍不果,只能接受湮灭的命运。

    都说他将魂魄投入镇妖塔,从此在虚妄与真实之间苟延残喘,除了回忆,别无长物,永远都无法沐浴在真实的阳光下,但那是谎言。吾紫阳骗了朴天卫,九黎骗了魏十七,他们心照不宣,联手骗了所有人。

    吾紫阳的魂魄,转世投胎,抛弃通天修为,泯灭所有记忆,甘受六道轮回,以博取那一线生机。

    他赌对了,也赌赢了。那一日,世间少了一个紫阳道人,多了一个呱呱坠地的土人婴儿。

    宿缘编织成丝线,牵引着金三省来到阮静面前,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一对师徒都不再是当年的模样,受人点滴之恩,涌泉相报,师为徒,徒为师,再续前缘,在飞升之前,将所有恩情都偿还,从此了无牵挂。

    那个惊才艳艳,卓尔不群的吾紫阳,还会回来吗?魏十七仰起头,望着天边的流云,想起了数千里外的老鸦岭。那里的天蓝得不像话,那里的云白得像棉花糖,那里的老鸦在残阳下扑腾,那里的山头有一头孤狼叫做青。

    终于,老鸦岭也成为了一段缅怀的过往。

    他摊开手,掌心托着一颗青色的妖丹,活泼泼跳动。

    三天后,魏十七将青鸟的妖丹种入右臂腋下,开出第三处魂眼,将螭龙的妖丹种入后颈,开出第四处魂眼。

    痛苦和折磨也就那么回事,还能再激烈些吗?用更多的醇酒和妇人麻醉自己,醉生梦死,糜烂肆虐。

    无数次熬过了极限,身体开始适应,变得麻木而坚韧。原来金刚法体只是一个起点,肉身还能变得更强悍,每多开一处魂眼,就多遭受一重磨砺,只要挺过去,就海阔天空。

    开魂眼的过程,就是变相的炼体。

    脊梁骨一节节打开,身体开始排斥炼妖剑,先是剑柄,接着是剑镗剑锷剑脊剑刃剑尖,排斥越来越强,炼妖剑再也无法留存于体内,嗡嗡作响,猛地跳将出来。

    魏十七将炼妖剑收入剑囊中,那剑囊跟了他多年,本是寻常物,空置已久,洞天至宝居于其中,犹如破布裹金玉。

    继炼妖剑之后,轮到了山河元气锁和藏雪剑丸,一切本命物都遭到排斥,或者说,他的身体开始了脱胎换骨翻天覆地的转变,本命变得不再是本命,阴锁和剑丸不听使唤,化虹飞刃墨线的神通大幅倒退,连带剑域都支离破碎,不成模样。

    魏十七早有觉悟,这就是他必须付出的代价。

    既然付出了代价,那就干脆彻底些。

    他亲手杀死了豢养多年的玉角,将六翅水蛇的妖丹种入颅顶,开出第五处,也是最后一处魂眼。

    五团阴影循着某种诡异的节律,舒张吞吐,变幻不定,魏十七在山崖上站了七天七夜,不吃不喝不眠不休,感受着身体最细微的改变。

    他已经不再是自己。



第三十二节 情深不永
    魂眼既成,遥相呼应,炼魂之苦爆发得愈发频繁,最终连成一片,如江河涌流,永无停歇之时。魏十七被抽去骨头,瘫倒在地,眼神涣散,蜷缩成一团,躯干不停抽搐,抖得像风中枯叶。好在他有言在先,谁都没有上前,只能隔了一段距离,遥遥相望,心如刀绞。

    肉身的改变一发不可收,每一日,每一时,每一息,或快或慢,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当一切完成,能否继续维持人身,抑或会变成傅地傅黄那样的怪物。

    魂魄煎熬,脏腑破碎,筋骨扭曲,血肉撕裂,破而后立,立了再破,如此反复折腾了千百遍,意识忽然从身体里抽离,魏十七站在虚空下望,看着崖头的那个自己,四目相投,两两相对,恍惚间觉得整个世界褪去了颜色,只剩下自己,鲜艳而突兀。

    那是不属于这方天地的力量,排他的唯一的纯粹的力量,是炼妖剑山河元气锁藏雪剑丸都无法与之共存的力量。这一刻,太阴吞海功,天狐地藏功,鬼影步,本命神通,五色神光,乃至尚未大成的剑域都成为了过去,他不再需要这些,身体是最强的武器,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魂眼终于与肉身完全契合,炼体大功告成,他静静安睡,鼻息沉沉,双手相合放在胸前,脸色平和,无喜无悲。

    秦余二人守在他身旁,目不交睫,怔怔注视着他。阮静暗暗叹息,情深不永,不久的将来,她们注定会留在这方天地,靠回忆温暖彼此,度过残生。在此之前,就让她们多陪他一阵吧!

    她看了二女一眼,悄悄地离开。

    数日后,意识重新归位,魏十七仿佛从梦中苏醒,慢慢爬将起来,活动着生锈的躯体,庆幸自己没有什么改变,头还是头,手还是手,脚还是脚,至少在外表看来,一切正常。

    腹中饥馁难当,秦贞和余瑶早有预备,提着食盒和水囊送上前,俏脸上尽是欢愉,眼中却闪动着泪光。

    魏十七食指大动,将酒肉一扫而空,舒舒服服躺下,头枕在秦贞的腿上,秦贞为他揉着太阳穴,余瑶细心地剥去葡萄皮,将甘美的果肉喂入他口中,汁水滴在衣裙上,恍若不觉。

    这是什么时节?居然还有葡萄?仙家手段,也毋庸深究!魏十七望着云霓,听着松涛,心情轻松起来,暴戾和杀戮渐渐远离,他又做回了自己,这样的感觉,真好!

    秦贞低声细语,絮絮叨叨,跟他说着这些天发生的事,对魏十七来说,犹如轻风过耳,雁行长空,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这个世界,已经留不住他了。不过在此之前,还有很多事要做。

    提及金三省的近况,魏十七稍加留心,秦贞注意到他的细微反应,会心地多说了几句。

    他是有宿慧的,修炼《太一筑基经,水到渠成,进展奇快,短短数月工夫,就凝成了道胎,常人视若畏途的难关和瓶颈,在金三省,根本不知其为何物。

    宿慧这两个字,解释了一切。

    道胎既成,阮静已开始传他剑诀,听闻这几日正当要紧关头,她悉心指点徒弟,抽不开身,这才没有露面。

    小师父,大徒弟,魏十七能够想象那违和的一幕。

    秦贞又说起金三省进山修行,褚戈缺了一条得力的臂膀,柜坊前行的脚步慢了下来,各部掌柜守成有余,开拓不足,仓猝之间也找不到替代金三省的人选,他颇为烦恼,无奈之下,只得将陆葳和宋韫调来帮忙,以解燃眉之急。
1...147148149150151...709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