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都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陈猿
金三省心中一松,仿佛了却了一桩心事。
一饮一啄,皆有定数,兜兜转转,二人终于回到了流石峰。
第四十五节 一根针千条线
心事得偿所愿,前路一片坦途,金三省急于祭炼灵宝,当下抖擞起精神,施展通天手段,不惜余力,将流石峰兜底梳理了一番,天地元气手到拈来,锐金乙木癸水离火艮土五气相生相长,拔山起岳,理水平地,撼动昆仑地脉,花了七个昼夜,不眠不休,流石峰旧貌换新颜,连同赤水崖在内,二十四座山峰高低错落,围绕着一方起伏丘陵,占地极广,隐隐列成一个阵势。
功成,金三省跃上半空,负手俯瞰,心中大为得意,哈哈哈大笑三声,将身一纵,化作一抹流光,投入二相殿中,殿门砰然中合。也不知他使了个什么手段,大殿嘎吱一响,就像人一声巨咳,震出一团团尘埃,滚滚坠入山坳。二相殿神清气爽,焕然一变,隐隐有了几分出尘的气象。
秦贞吐吐舌头,道:洞天真人,果然不同凡响。
小白亦大为惊叹,低声道:毁易成难,神通不外如是。
魏十七微笑道:剩下就交给你了。
小白脆生生答应一声,取出瀑流剑,屏息凝神,催动体内妖元,黑烟滚滚而出,东溟城再现于群山环绕之间,俨然一方繁华昌盛的仙域,炼妖山突兀而立,黑水穿城,三桥横跨,无数人翘首相望,面带讶异,不知今夕何夕,身在何地。
城池仍在扩大,魏十七见小白力有不逮,将掌心轻轻贴在她后心,手把手教她如何操纵瀑流剑,掌控东溟城,小白心中一震,随即镇定下来,潜心体察妖元的细微变化,这样的机会不会再有第二次。
孺子可教,魏十七毫不藏私,将汲取地脉之气塑造东溟城的心得倾囊相授,能记多少是多少,在他心目中,小白是他离开此界后的最佳城主人选。无他,他信得过她,她亦足以承受巴蛇的妖元。
不知过了多久,魏十七收回手掌,小白浑身上下大汗淋漓,眼神却极亮,妖元运转能有如此繁复的变化,那是巴蛇血脉,天纵奇才,再加上天狐地藏功,三者合力成就的一番奇遇,她能搭上这一层关系,从中获益,是做梦都没有想过的事。魏十七为她推开了一扇窗,窥见了一方全新的天地,得他今番指点,假以时日,白蛇的血脉未必不能跻身天妖之列,与天狐黑龙妖凤天狼巴蛇夔牛睚眦朱雀玄龟螭龙青鸟并肩。
二相殿中,忽然飞出一道白光,射入黑沉沉的天空,数息后,一座九层八面的石塔缓缓降下,落在炼妖山巅,符箓闪动,水云法阵层层张开,妖气冲天而起,烟尘滚滚漾开,温暖的阳光再一次洒在昆仑山上,雾气缭绕,如梦如幻。
魏十七拍拍小白的肩膀,道:剩下的,就交给你了。他朝秦贞打个手势,将身一扭,地行而去,随意挑了一座山峰闭关,秦贞知道他力战黑龙,急需觅地静养,也不去打扰他,自去城中找阮静和余瑶叙旧。
屠戮黑龙,败退妖凤,这一战消耗极大,金三省闭门不出,祭炼灵宝,魏十七潜心养伤,演练剑域,二人都置身事外,不再过问东溟城之事,议会运作得很好,小白褚戈陆葳邱天古齐云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娴熟地掌握了这种平衡退让交换妥协的议事方式,最后总能达成一致的意见,对这样的一致,没有一方完全满意,但也没有一方完全不满。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物换星移间,三十年光阴悄然而逝。得黑龙妖元的反哺,天地稳固,残存的天相星牢牢钉在夜空,并无陨落的先兆,黑龙临死前散尽妖气,萌蘖而生的亿万妖物亦占据了江河山海,疮痍之地,繁衍生息,日渐昌盛。赤星功德殿人来人往,一扫之前的冷清,诸多修士按捺不住寂寞,或独行,或结队,走出昆仑山猎杀妖物,当妖丹精魂毛皮筋骨血肉源源不断输入东溟城,黑水两岸亦随之兴隆起来,无论是炼妖山上的一斛珠,柜坊六部,银钩赌坊,沉默之歌,还是山下凡人投仙师所好讨仙师欢心的种种生意,都注入了新的活力。
此乃福地云云并非虚言,鬼王徐壶倾万千鬼丁之力,终于在幽泉谷故地找到了昆仑祖师南华道人点化的地穴,经金三省勘视,反复推演无误,小白将瀑流剑投入其中,汲取地府冥气,巩固城池。昆仑掌门朴天卫与毒剑宗宗主石铁钟牵头,着手布置禁制,重建护山大阵,这是桩耗日持久的大工程,不知要动用多少人力物力,但为长久计,又势在必行。每一个人都意识到,城主不可能长驻此界,这既让人担心,又给人以安慰。
成厚陈素真许砺三人执掌官府,牧民井井有条,有功无过,随着人丁繁衍,东溟城日益喧哗,不复最初的清净,众多修士不堪其扰,又受制于城主定下的规矩,纷纷把目光投向环城的二十四座山峰。这二十四峰乃洞天真人施展大神通所立,元气充裕,五行俱全,又得大日阳火和月华之精昼夜交替浸润,是一等一的修炼之地,但若任由修士开凿洞穴,汲取元气,迟早会成为祸乱之源。为此议会定下了章程,二十四峰,赤水崖回云峰等十二峰划为禁地,供城主和洞天真人清修,此外一十二座山峰,城主一脉占其三,昆仑嫡系占其三,昆仑旁支南蛮三宗散修盟会各占其一,剩下三峰绘成图谱,明文标价,供五方势力以外的修士择地租赁,以十年为限,所得飞钱用于构筑东溟城的护山大阵。
一根针,千条线,诸事繁忙,千头万绪,小白褚戈等五人颇有捉襟见肘之感,经过一番商议,他们决定仿照柜坊六部的做法,一劳永逸,议会额外增补四十人,分八部,每部五人,各代表一方势力,分头处理诸项事务,如不能达成一致,再提交小白褚戈等仲裁。这是大事,必须由城主定夺,为此五人亲上回云峰求教,当日种下的因,如今结出了果,魏十七觉得很有趣,这正是他当初的本意。风物长宜放眼量,此事无可无不可,他挥挥手说不妨一试,既然柜坊六部为隋唐宋元明清,议会八部,不妨叫天龙夜乾阿迦紧摩,如何分工,由他们自决。
不是甲乙丙丁戊己庚辛,不是子丑寅卯辰巳午未,不是天地玄黄宇宙洪荒,隋唐宋元明清已经高深叵测,如今又多了天龙夜乾阿迦紧摩,俗语不像俗语,咒语不像咒语,城主的趣味,真让人捉摸不透!
第四十六节 妖元成域
回云峰位于东溟城以西,距其余二十三峰甚远,离群索居,再往西,便是天灾过后的残破之地,千万里生机泯灭,寸草不生。 魏十七懒于经营洞府,随便找了个洞穴容身,阮秦余三女常来看望他,孤身有诸,联袂有诸,顺便帮他打点一二,天长日久,洞内有了几分像样的规模,石桌石凳,灯龛蒲团,一茶一饮,都显出女子的心思。
这一日,晨雾弥漫,余瑶挎了一只食盒走在山路上,腰肢摇曳,步履如飞,无移时工夫便登上回云峰。
依旧是草木妖娆,山石岩岩的旧貌,这些年早看熟了,余瑶神思不在此,匆匆来到洞前,一步跨出,刹那间天旋地转,眼前一花,发现自己置身于一方全然陌生的天地,目光所及,到处都是灰蒙蒙的大厦,天空被分割为怪异的形状,坚硬整饬的道路不见土石,服饰离奇的行人,往来穿梭的铁匣子,空气污浊,噪声贯耳,吵得人心烦意乱,一面方方正正的水镜悬于空中,大胖女人唱着她听不懂的歌谣她仿佛是透明的,谁都看不见她,每一个人都行色匆匆,带着一生的历史,半个月的哀乐,在街上走。
别样的繁华,别样的热闹,余瑶有些心乱,匆匆避进一条小巷,到处都是墙,纵横交错,迎面而来的面无表情,从后越过的留下背影,她有一种被遗弃的感觉,心也随之慌张起来。
这是哪里?她在哪里?
一点点加快脚步,在墙与墙之间奔走,喧哗的噪音越来越遥远,越来越低,不知不觉误入一个院子,高楼破旧,悄无人踪,四轮的铁匣子,二轮的怪车,停得乱七八糟,一排门户铁门紧闭,只有最靠右的那间隙开一条缝。仿佛被某个声音蛊惑,被某双手牵引,鬼使神差,余瑶拉开铁门,走进阴暗的楼道。空气中弥漫着浑浊的气息,说不出是什么怪味,楼梯脏乱,每一层有三户,一户靠左,两户靠右,楼道堆满了杂物,墙面污秽不堪,印着一方方印章般的字样,墙角的蜘蛛趴在网中央,静默不语。
什么声音都没有,静得听得到心跳,余瑶沿着楼梯一圈圈往上爬,样式各异的铁门,每一扇都紧闭,她猜测着门背后隐藏着什么,一直来到六楼,忽然,左手一扇门慢慢朝里打开,她看见魏十七站在门内,剪着古怪的短发,穿着古怪的衣裤,蹬一双没有后跟的布鞋,手里拎着一本厚书,拇指卡在书页间,微笑着望向自己,神情是那么温和。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魏十七。
这是什么地方?她问。
这是什么地方?魏十七重复了一遍,脸上笑容渐渐隐去,仿佛换了一个人,伸手在她眉心轻轻一点。余瑶只觉一阵细微的酸楚钻入双眼,刹那间,眼前一切色相层层淡去,只留下一缕缕极细的妖元,编织成无数符箓,困锁住五行元气。原来她身处的这个世界,并非真实的存在,而是符箓衍化。
唯有自己,才是真实的。
魏十七身影模糊,犹如一道若隐若现的幻影,他叹息道:花费了这许多心思,才算略有小成,嘿嘿,以妖元成域,可谓妖域。
余瑶心下了然,她听阮静说起,魏十七早就修成剑域,之后又尽弃诸般飞剑法宝,专一锻炼身体,走上了体修的老路。这些年在回云峰,他并未虚度光阴,潜心修炼,琢磨出妖元化域的法门,实在是意外之喜。
魏十七捻过抽出一缕符箓,双指一搓,将妖元驱散,留下一根坚韧的黑线,细若游丝,细看,由两股魂魄之力交织而成,妖元取代真元,魂力取代剑丝,这才是妖域的关键。不过两股魂魄之力只是一个起点,什么时候他能同时驱动魂眼中五道精魂,妖域将脱胎换骨,推向五方破晓真身所能承受的极致,到那时,即使面对傅谛方,他也有信心一战定乾坤。
双眼酸涩,符箓渐次隐没,色相一层层覆上,余瑶发觉自己仍站在铁门外,与魏十七两两相对,眼前的一切是那么逼真,她忍不住伸手点了点墙壁,指尖留下的触觉确实无误,明明白白告诉她,那是一堵墙。她艳羡不已,心中一阵失落,低声道:我也能走到这一步吗?
这些年光阴荏苒,她失了进取的锐意,止步不前,他却继续前行,原本就遥远的距离,如今连视线都变成得不可及。投入八女仙乐屏就真的能留在他身边吗?秦贞决定投身鬼道,会不会是更好的选择?她动摇了。到底如何才能长久地陪在一个男人身边,不离不弃?
魏十七将书放到一边,道:以剑丝为骨,驱动真元,结成意符,禁锢元气,成就万物,判定法则,是为域。你有你的域,我有我的域,你学不来我的域,我也学不来你的域,无他,唯有多试,试上千万遍,天地至理,种种玄机自然明悟于胸,剑域也罢,妖域也罢,得自这方天地传授,无关师承。
余瑶丧气道:不过这第一步,须得先修成剑丝,是吗?
不错。魏十七伸手摸摸她的脸颊,道,剑道大成,是为剑丝,剑域也罢,剑灵也罢,只是剑丝运转的神通而已。剑修七关,实则为六,剑丝关以上,唯有洞天。
余瑶摸了摸左腕的储物镯,心中挂念着八女仙乐屏,展颜一笑,道:这些说法骇世惊俗,我听不懂,反正这辈子,我也没法修成剑丝了。
魏十七注视了她良久,将手一挥,收起剑域,余瑶下意识闭上眼,只觉一阵晕眩,再睁开眼时,已立于熟悉的洞穴中,四下里光线暗淡,石桌石凳,灯龛蒲团,都经她亲手擦拭,诸般物事,闭着眼睛也能找到。
魏十七静静注视着他,近在咫尺,伸手可及。
她把食盒放在脚边,按捺不住冲动,上前用力抱住他,深深呼吸着他身上的气息。今夕此刻,一切杂念都远去,余瑶拿定心意,不再动摇,一生只能做一次选择,她不争,也不悔。
温存了片刻,余瑶从他怀里挣脱,从石龛中取出油灯和火镰,点燃了搁在桌上,又取出酒菜,笑吟吟道:这是九转紫萝酒,你的秦师妹酿的,菜是木莲师妹亲手做的,快尝尝!
陪他喝了几杯酒,说了一阵闲话,灯光之下,她眼波流转,说不出的妩媚动人。
第四十七节 混沌一气洞天锁
酒未尽兴,魏十七忽然放下酒杯,凝神倾听,似乎察觉到什么异样。
余瑶轻声问道:怎么了?
魏十七嘿嘿一笑,有不速之客来访了。他起身走出洞去,背负双手,极目远眺,却见空中雷鸣不绝,镇妖塔张开水云法阵,熠熠生辉,妖气冲天,如临大敌,赤水崖二相殿光芒万丈,一头硕大的白蝙蝠冉冉升起,通体光洁如玉,头颅塌了大半,躯壳千疮百孔,肉翼破损不全,半幅尽毁,只残留几根软骨,半幅破了数个大窟窿,如一块烂布。
余瑶咦了一声,奇道:那是蝙蝠么?怎地伤成这副模样了?
魏十七道:那是鸿蒙初开时得道的一头白蝙蝠精,嗜食紫萝果,后来不慎毁了肉身,转修鬼道。其实你也见过她的。
余瑶歪着头想了片刻,困惑地摇了摇头。
她便是孙汀孙嬷嬷。
啊,原来是孙嬷嬷!余瑶大吃一惊,万万没想到她竟是修鬼道的妖物,这么多年同处流石峰,非但她毫无察觉,连一干同门师长都懵然无知,从未提起。
天灾之下,孙汀不知何故恋栈不去,终至于魂飞魄散,她将完好的躯壳倒悬在二相殿的大梁下,生机断绝,一灵不灭,尚有轻微的呼吸,如今看来,那是她鬼道大成后,寻觅天材地宝修复本体,重新炼制的寄魂之所。金三省不知使了什么手段,费尽心思才将后天之物尽数化去,只剩这残破的先天躯壳。
余瑶不知这一段前因后果,吐吐舌头,道:既然是天材地宝,为何要化去?这残破的躯壳有什么好?
先天之物,历千万年元气灌炼,或能成就天地灵宝
话音未落,却见那白蝙蝠将肉翼一展,从尾部抽出一根脊梁来,形同海中的大鳐鱼,摇头摆尾,在二相殿上空盘旋。殿门轰然中开,洞天真人金三省踏出大殿,清啸一声,道:是哪位道友驾临昆仑?
虚空之中,忽然燃起一团赤红的火焰,一女举步迈出,眉心一点黑珠,面容变幻不定,似是而非,一忽儿青涩少女,一忽儿丰韵少妇,一忽儿半老徐娘,不是碧梧妖凤,又是何人!
金三省眉头一皱,来人分明是那妖凤司徒凰,气息却迥然不同,渊深似海,不带分毫妖气,给人高深莫测之感。他将手一招,白蝙蝠疾飞而下,体型急剧变小,落入他掌中,缩成一把三尺长的斧钺,骨脊为柄,肉翼为刃,模样十分怪异。
此女蹈空而下,步步生莲,落在二相殿前,向金三省微一颔首,随即将视线投向回云峰,道:敢劳魏城主玉趾一晤虽作女相,却泠然男声,心平气和,不急不缓,万事不萦于怀。夺舍?寄魂?金三省眉心一跳,觉得心神不定。
魏十七关照了余瑶一句,蹈空而去,须臾便来到二相殿前,上下打量着司徒凰,笑了起来,道:尊驾是何人?
她微微一笑,道:吾乃宇文始,非此界之民。
金三省与魏十七对视一眼,果然不是妖凤,但宇文始又是何人?
宇文始唏嘘道:修道之人,素未谋面,素未闻名,若非南斗陨落,吾也不得出。
此言一出,二人心有所感,由来诸事都到眼底,魏十七问道:修道之人?修士?天妖?修的是什么道?
宇文始道:既非修士,亦非天妖,吾乃域外天魔,修魔道。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之魔?
天魔系佛家用语,佛经中有四魔的说法,指恼害众生而夺其身命或慧命的四种魔头,即烦恼魔蕴魔死魔天子魔,天子魔亦称天魔,传说中天魔去无碍,来无碍,无有皮肤体筋脉血肉,惑乱心神,最是厉害不过。
宇文始道:天魔非是佛家天子魔之谓,妖中强者,称为天妖,魔中强者,唤作天魔,吾辈凭肉身横行数界,非一念所化。
金三省打个稽首,道:道友此来何意,愿闻其详。
宇文始道:说来话长,天地乃囚笼,二位可知这方洞天的底细?
金三省微一踌躇,道:可是上界一洞天灵宝衍化而成的世界?
不错,道友可知,这洞天灵宝是何物?
金三省摇摇头,当年在极北高空,他遣清明遁出裂缝,尚未看得周全,即变生不测,哪还顾得上纠结什么洞天灵宝。
此物乃一古锁,唤作混沌一气洞天锁,亦称洞天之母,每隔万年,能诞一洞天宝物,上界之人,将其视为无上至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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